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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第 5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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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不远的嘉陵江岔口冲入长江。
在袁宗第小心翼翼从江边撤退的这个多时辰里,王明德把重庆城中已经抽调出来的精锐水手都派去谭诣的营地,后者手中不仅有自己的船只还有从谭文那里缴获的。不出谭诣和王明德所料,袁宗第为了防备清军的追击,把所有的船只都用来掩护步兵撤退。清军水兵就在岔口养精蓄锐,等到明军船队开始撤退后,他们就杀出来进行最后击。
清军的船只上没有多余的负担,艘艘扯满了帆,趁着江流猛扑向那些满载士兵,吃水很深的明舟
第06节勇士
邓名所在的船是艘大型的江船战舰。袁宗第的这几艘大船是水营的主力战船,平时搭载重要的将领,在发生水战的时候肩负着与敌船交战保护友军的责任,但此时和那些小船样装满了从岸上仓促撤退的士兵,虽然水营千总连声催促,但行动点也迅捷不起来。
从嘉陵江中冲出的清军船只密密麻麻,邓名看到排列在前面的是和自己这条船大小相似的大型江船,后面还跟着无数的小舟。
明军船队中没有通过嘉陵江岔口的大船还有四艘,三艘位于邓名所在船的前面。见到清军杀来后,前面的三艘大船开始转向,试图挡在清军攻击的路线上。只是明军船队现在是沿江线排开,大船上也样坐满士兵,行动远不如敌船敏捷。袁宗第乘坐的船和另外艘大船已经通过岔口,他们想在满是船只的长江中逆流调头返回参战的难度更大。
清军的大船绕过那三艘试图挡住他们的大型江船,直接冲入明军水营的纵队中,居高临下地向明军的小船发铳射箭,接着就对明军的小船横冲直撞。些满载士兵的小舟航行在江流中已经显得很吃力,水面本来已经贴近船舷,无法有效的回避。就在邓名的视野里,几艘被撞到的小船下子就在江心倾覆。接着又是艘竭力躲避的小船被敌舰撞击了船尾,那艘船没有像前几艘那样立刻翻覆在江中,而是打着圈在中流横过来,然后才翻倒在江流中。
跟在清军大船后的小船此时也纷纷杀到明军船队中,他们边冲击着明军的船只,边肆意地向挣扎在江中的落水明军发起攻击。在与这些轻快的敌船交战过程中,明军的船只不能维持刚才那种四平八稳的航行,不时有明军士兵从剧烈晃动的船只上被抛出,落入滚滚的江水中。
由于运送谭文部士兵过江,所以邓名所在的这条船抵达撤退地点比较晚,是整个队列中最靠后的艘大船,负责给船队压阵,启航时大部分士兵都已经登上其他的船,因此载员相对较少。
周围有不少己方的小船,他们自知没有什么战斗能力所以纷纷放缓速度,向两侧避开,让邓名这艘大船通过。这些运兵船想配合大船,但他们只能缓缓移动,以免超载的船只倾覆。虽然水营千总迭声地催促,但战船的速度还是快不起来。
清军船只把明军的船队分为二,没有通过嘉陵江岔口的明军已经看不到前方袁宗第的大船和其上的旗帜,失去指挥和统帅,明军的局面变得更加险恶。清军的大船集中在起,开始围攻走在最前面试图保护友军的明军大船。顿时,这艘明船周围炮声大作,邓名遥遥看到无数的火箭在空中穿过,就像是烟花样飞洒在江上。
大船之间的交战时间很长,两军使用的火炮都不是邓名以前在大航海时代电影中见过的海军舰炮,而是更类似大号的火铳。江船的体型并不算很大,无法与海船相比,但是,两军的火器能够造成的伤害非常有限。这些火器能够杀伤敌方的水兵,但很多火箭即使投到了敌人的船上也未必能引燃船只。
看到敌舰开始围攻,后面的艘明军战舰立刻扯满了帆在中流加速赶去,但是沉重的负载使增援的速度非常迟缓,看上去似乎并不比交战中的友舰更灵活。位于第三的战舰和再其后的邓名这条舰同样用尽全力向前,但彼此间的距离也没有明显地拉近。
随着越来越多的火光从第艘明军战舰上升起,船帆船桅都开始燃烧,那场实力悬殊的战斗就到了尾声。
将明军战船打得失去战斗能力后,清军开始扫荡它周围那些失去保护的明军运兵船,屠杀明军落水官兵。随后清军的主力等来了第二艘明军战舰,又围上去进行第二轮攻击。躲避在这艘战舰后的运兵船比刚才那艘还要多,尽管知道众寡不敌,这艘战舰还是勇敢地迎战。
第二艘受到攻击的明军战舰不久就失去战斗力了,船头下沉,开始在江面上失去控制地打转。因为它的奋勇抵抗,所以它身后的小船争取到了些时间,很多小船得以拉开和敌船的距离,藏身到最后两艘明军战船的身后。
在第二艘明军战舰开始桅断帆折的时候,邓名的坐船刚刚赶上它前面那艘战舰,这两艘战船是整个明军水师后队中仅有的两艘大舰了。
水营千总环顾周围,现在明军的水营后队是以最后两艘大船为主导形成的纵队,前方等待着的是如狼似虎的敌人,他们施展诡计有备而来,战斗力占居压倒优势。明军的大船上除了水营战士,还装满了临时上船的步兵兄弟,船后还有几十条运兵船装载了至少上千士兵,都等着水营千总为大伙儿杀出条回家的血路。
如果不能杀败面前强大的敌军,那么所有的船只就无法返回基地,前面两艘战舰勇敢牺牲争取了些时间,也不过是让全军覆灭的结果稍微推迟了点而已。
“二对七,”水营千总大声说出了战舰的敌我对比,摇了摇头转身对周开荒说道:“水战不是靠勇气就能赢的,赶紧让兄弟们弃船登岸。”
敌军开始重新调整队形,准备发起最后的攻击。眼下是十二月,就算落水者没有受到清兵的攻击,冰冷的长江也足以致命,所以必须要让船只靠岸,让战士们安全地登上陆地。
水营千总飞快地下令,让另外艘战船向自己这艘靠拢,并命令其余的小船掉转方向,尽快带着士兵向南岸登陆。在水营千总的命令下,那些小船纷纷奋力向南岸划去。清兵都在北岸,南岸与重庆隔着长江,不容易遭到清兵的追击,相比之下比较安全。
水营千总对周开荒说道:“你们得冒险了,除了水手以外所有的人都跳到那艘船上去,赶紧去南岸,能多快就多快,兄弟我大概能够给你们争取点时间。”
见邓名和周开荒都默不做声地看着自己,水营千总先是露出个苦笑,但片刻后这苦笑变成了哈哈的大笑声:“把你们这些累赘都丢掉,我说不定就杀出条血路,比你们还早回大昌呢。”
邓名这艘船落下了全部的帆,水营的士兵从船头抛下铁锚让船只尽快地停下来,另艘大船也已经靠到了这条船旁,两条船互相抛出了无数条缆绳,船上接到命令的士兵纷纷握着这些绳索登到另外条大船上。
此时清军似乎注意到明军的行动,他们帆浆并用地向这边赶过来。
邓名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水营千总,自己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只认识了几个人,众多和他同处营的明军将士对邓名来说还几乎陌生,在他脑海里只是些在他出生几百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古人。
见邓名凝视着自己发呆,没有立刻离去,水营千总脸上露出微笑,用种夸张的讽刺口气催促道:“快走,快走,堂堂七尺男儿,怎么做这种小儿女态?”
大多数士兵都已经登上了邻船,清兵的船只也渐渐逼近,留在船上的水营士兵都握着手中的武器,注视着准备离开的最后几个人。站在帆下的士兵更是把绳索紧紧握在手中,做好了升帆迎战的准备。
周开荒和赵天霸都重重地向那个水营千总抱拳鞠躬,邓名也对他个大礼,腰深深地弯下,抱拳的双手几乎触到了地面。站直身体后,邓名言不发地随着周开荒赵天霸跑向船边,他把嘴绷得紧紧的,生怕张嘴就要发出哽咽之音。
邻船因为装了太多的人,被重负压得矮了头,邓名手握着绳索飞身跃过去之后,对面立刻就伸出了无数双手抓住了自己。甲板上众多的士兵摩肩接踵,邓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算站稳脚跟,从拥挤不堪的人群中转过身来。
邓名原先乘坐的船上,士兵正在砍断连接两条船的绳索。水营千总走到船侧,居高临下地看着,双手握拳向大家告别。满船的人都抱拳向他还礼,两手举到头顶,凝视着他默默无语。水营千总目光扫过正仰视的邓名,他年轻的脸上露出带着顽皮的微笑:“邓先生胆子不小嘛,换了我可不敢在长江里坐塞了这么多人的船。”
说完这句话后,水营千总猛地调头而去,当他的身影从船边消失时,邓名听到他那沉着有力的声音传了过来:“兄弟们!升起我们的帆来!”
船只摇摇晃晃地向岸边靠过去,片刻后,身后先是声,然后又是声,很快就是密如骤雨般的火铳声大作。邓名几次回头,但任凭他怎么踮起脚尖,也无法通过黑压压的人头看到江面上的战局。船舷几乎已经与江面持平,每次晃悠都有江水涌入,很快邓名就感到水已经淹没到了脚面,这时江面的高度已经超过船舷,水开始哗哗地涌入船身。
就在冰冷的江水没过脚踝的时候,邓名感到船体猛地强烈震动了下,好像撞在了礁石上。船突然停了下来,船中密密麻麻的人都向前栽过去,从船头方向还传来噗通噗通的落水声。
“快下船。”
“快下船!”
几个大嗓门同时响起,士兵们纷纷从船舷跃了出去。邓名看不清周围的情况,跟着伸手在船帮上按,抬腿跳过船舷。他感到自己落入到江中,但是脚能探到江底,立刻手足并用地向前挣扎。江水冰冷刺骨,很快皮肤就感觉像针扎般地刺痛。幸好离岸并不远,水流也不急,背后搁浅的江船又挡住了水流,他很快就上了岸,从长江中脱身。这时,邓名站在人群中,回头观察江面上的情景。
有些小船已经靠岸了,但还有十几条船走得很慢,正拼命地向岸边赶来,小船背后不远处就是清军的水师。邓名原先所乘的那艘大船在送走了战友后,减轻了载荷,恢复行动自如,这条船孤身作战,面对已经靠近过来的七艘清军大船和无数小船,丝毫没有躲避的样子,而是在江面上左冲右突,竭尽全力地阻挡在明军船只的后方,使敌船不能接近攻击明军船只。
虽然那条明军的战船远在江心,但邓名竟然还能从隆隆炮声和嗖嗖的箭矢穿空声中,听到从船上传来的呐喊声。越来越多的火箭飞到明军战船上,邓名看到前桅顶部的风帆开始燃烧,被铳炮弹丸击中后,迸发出团团雾状的船体碎屑。受伤的明军战船不断地横冲直撞,船体做了个大范围的回旋,就好像个勇士在战场上把手中的长枪抡了个圆,想要赶开周围的敌人,把想从他身侧冲过去的敌军驱散。
不过,这样的回旋显然不是已经受创的明军战船能承受的,刚进行了半,中桅就禁不住风力轰隆声折断了,桅杆带着些绳索飞向半空,远远地抛到江面上。
最后的几艘明军小船驶近岸边,岸上的明军伸手把水中的士兵拉上来。上岸后的明军士兵此时都站在岸边,聚精会神地关注着江面上最后条明军战船的命运。失去了中桅,前帆也在熊熊燃烧,战船就像个喝醉了酒的人,在长江上晃晃悠悠地摇摆。周围的敌舰像是垂涎猎物的群狼,把火力全部向它打过去——江面上已经没有第二个目标了。
又过了片刻,失去全部动力的明军战船燃烧得更猛烈了,被包裹在熊熊火焰里,顺着江流缓缓向下游飘去,敌船甚至没有追击。邓名目不转睛地看着,沿着江岸跟随了段路,直到燃烧着的残骸翻倒在江中。
有几条清军的船只跟过去,在沉入江面的地点游弋了会儿,没有找到幸存者。清军船只又向南岸开过来,明军躲避到茂密的树丛中,清军漫无目的地喷射了些火力,没见到动静,就趾高气扬地向重庆方向驶去。
清军的舰船远去后,明军士兵从树林草丛中走出来。邓名的两个老熟人,赵天霸和周开荒重新又聚到起。当两个人和几名士兵找到邓名,走到他身边时,发现到他正冲着江水发呆。
邓名遥望着渐渐远去的敌舰,第次感到那些人是他的敌人,现在,邓名好像还能听到他们向岸上射箭时的阵阵狂笑声。以前邓名身处明军营中,却并不仇恨对面营垒的清军,他总觉得那是些早已逝去的古代人,自己只不过是偶然来到这里。
在岸边走不了几步就能看到个明军士兵的尸体,江面上,顺流而下漂浮着无数尸体,还有更多的浮尸从上游冲下来,其中有些竟然是无头的尸身。
其中大多是属于袁宗第所部的士兵,还有些则是谭文的部下。击溃了毫无防备的谭文部后,重庆清军和谭诣部把大量溃兵赶下长江,至于那些被杀死在岸上的明军士兵的尸体,清兵割下他们的首级用来领赏,然后就随手抛入江中。近七千谭文的部下,仅仅天以前还是谭诣的友军,还同为明廷的嫡系,除了因为邓名好心而得以逃到长江南岸的千多人外,其余能够逃生的恐怕寥寥无几。
“哎呀!”
不远处突然爆发出声惊叫,接着是声喜出望外的欢呼。
被这声音惊动的邓名赵天霸和周开荒都跑了过去,个明军士兵从岸边抱起了动不动看上去像是尸体的东西——原来是袁宗第的水营千总。
“还活着,活着!”明军士兵就是因为这个发现而欢呼,但是接着士兵的声音又低沉下来。
水营千总身上插着两根羽箭,虽然凭借着过人的水性他挣扎游到了岸边,但因为流血太多,最后点力气也随之而去。被找到以前,水营千总直趴在岸边,没力量呼救,也没有动动手指的力气,只是不停地打着哆嗦,现在他的身体已经连哆嗦都不打了。
周开荒抢上步,抱住脸色苍白的水营千总,把他用力地摇晃了下。
水营千总模模糊糊地认出了面前的周开荒,心里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很想最后再说句男子汉的豪言壮语:“我父亲当年跟着闯王杀狗官兵,我又跟着袁将军杀鞑子,我们父子二人都锄强扶弱,都战死疆场,俯仰不愧天地,不愧祖先良心”
水营千总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张开嘴,但这些话却没能说出口,他最后勉强吐出的几个字是:“冷,真冷”
邓名站在周开荒身边,看着他轻轻伸出手,温柔地替水营千总合上大睁的双眼。邓名突然问道:“那些清兵,他们都是汉人吗?”
周开荒垂着头没有回答邓名的问题,而是抱着逝者发出声极力压抑的呜咽。
“他们也算是汉人吗?”邓名提高了声调,又大声问了次。
水营千总和他的部下,为了大多数兄弟们能够逃生做了最后的奋斗,他们以为自己的牺牲已经使得兄弟们脱险。这些瞑目的勇士并不知道谭弘已经叛变了,正在下游扎下营寨,等待着劫杀每个从重庆逃出的明军士兵,以便向新主子请功。
第07节穷途
清军退走后,明军就收集木材点燃篝火,聚拢起来把那些湿衣服烤干。邓名现在有些后悔把裹着羽绒服的包袱放在营地里了,估计现在已经和大营起被烧成了灰烬。幸好与邓名上学的华北相比,重庆的冬季要暖和许多,没有那种像刮骨刀样的寒风,也没有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
唯能宽慰自己的,就是邓名把那串珠子挂在脖子上,带在了身边——这是他仅存的点财物,除此之外连个铜钱都没有。邓名点也不知道这串珠子在古代能值几个钱,无论是赵天霸还是周开荒,都绝口不提他们曾经见过邓名的“宝物”。邓名只是为了在危难的时候也许能用这串珠子换口干粮,救自己命。
周开荒和其他些军官把散兵聚集起来,清点出千两百多名士兵。没有任何高级将领,最高也就是千总这样的中级军官,因为周开荒是袁宗第的亲信,所以隐隐已经成为众军官的首领。有人觉得邓名好像是袁宗第新招的师爷,也想让他参与到决策层中,不过邓名自知对行军打仗窍不通,坚决不肯给大家添乱,要当个只有耳朵没长嘴巴的闲人。
议论的结果是,大家缺衣少食,要想活下去就必须尽快返回根据地,所以立刻要行动起来。前面的山路崎岖,人烟稀少,大家致同意沿着长江走,岸边比较平坦好走,也不容易迷路。估计文安之的主力部队会沿着长江往重庆进发,那些人都是与袁宗第周开荒同样的闯营余部,日与大军相遇就早日平安。
讨论结束后,众军官等着周开荒下达出发的命令,但后者却沉思了会儿,又开口询问众人的意思:“不知道新津侯那里怎么样?”
谭诣赶到重庆城下的时候对袁宗第和谭文说,新津侯谭弘也已经出发,比文安之率领的主力还要出发得早,到达重庆会更快些。但是谭弘和袁宗第的关系非常疏远,周开荒和众军官对谭弘不敢相信,若是谭弘和谭诣样叛变明廷,那么邓名所在的这支军队就仍在险地。考虑到谭诣和谭弘之前总是起行动,而且互相通报,就显得更加可疑了。
“如果新津侯也叛变了,”另外个军官斟酌着说道:“那么多半会沿江扎营吧?如果督师没有冲过来的话,单凭我们自己这些人恐怕是冲不过去的。”
经过几番战斗撤退,明军的武器有的损坏,有的丢失,也有不少掉进江里了,现在拥有武器的士兵不过十之二三,千多人接近赤手空拳。这样的士兵去与谭弘的数千主力交战,怎么看都不会有胜算。
“先不着急走,”周开荒提出个建议:“我们先分头砍些树木,让弟兄们都至少手里有条棍子。”
“如果新津侯也投鞑子了,而且督师没能打垮他,那我们就是死路条。”有的军官不同意,就算手里握着棍棒,这队明军的武力在谭弘面前也很弱小,不要指望能够正面交战:“如果新津侯还是朝廷的人,那我们最好还是赶快走,重庆的追兵随时都可能赶来。”
“还是找条棍子吧,”直在边上旁听的赵天霸见周开荒有些犹豫起来,突然出声赞同他的建议:“新津侯可能投敌了,但是也可能已经被督师打败了。我们若是手里有根棍子还能打打丧家狗,若是没有,就只能被狗咬了;重庆的鞑子可能派少量人来捡便宜,也可能派主力来追,我们有棍子也能打打来捡便宜的,若是主力来了还不会扔下棍子跑么?再说我们有个拐杖,走山路也省力些。”
军队刚吃了败仗,人心惶惶,军官也不能有效地控制军队。赵天霸说出他的意见,他觉得目前军心不整,如果立刻上路出发,恐怕不用遇到敌人就能走散大半,旦遇到险情,更没有抵抗的能力。而且士兵们已经精疲力竭,没有吃饭,若是再没有机会休息,那么这个夜晚很多人就会倒下。
虽然赵天霸不是袁宗第部中的人,不过他的话听着有理就有影响力,军官们致同意先进行番整顿。当天军队没有继续前进,而是进行了简单的武装,周开荒还分派人手采集野菜野果,捕鱼,打猎,用他的话说就是先吃些东西,无论打仗还是逃跑都更有气力。除了简陋的武器,明军还制作了几个旗帜,若是遭遇到紧急情况,这些军官也能有基本的通讯指挥能力。
经过番整顿,本来盘散沙的明军又有了点军队的样子,周开荒等军官心里也多了些底气,就算遇到敌人也不会是束手待毙任人宰割。见天色已晚,明军不打算冒着冷风赶夜路,就下令全军休息,养足力气白天行军,同时派出卫兵四下警戒。
第二天早,千两百名明军士兵整队出发。休息了夜后,军心士气恢复不少,士兵们也交由军官带领,有秩序地列队行进在长江南岸上。邓名赵天霸周开荒三人走在起,准确地说是赵天霸始终不离邓名左右保护着他,而邓名不认识其他的军官,就跟着周开荒的队伍起行动。
“昨天夜里我又仔细想了想,”周开荒在路上对赵天霸说道:“就算新津侯叛变,而且没有和谭诣起去重庆的话,那他肯定会把主力放在北岸,以阻挡督师的大军向重庆进发。”
“没有了军粮和水师,督师还能继续向重庆进攻么?”赵天霸反问道。
“不能!”周开荒立刻摇头:“但是新津侯若是投敌,他总要设法立功吧?他想说是他替重庆挡住了督师的大军吧?而且他会觉得,也许督师得到了消息掉头不再攻打重庆,撤军了,那么他不就白捡个大功吗!”
周开荒的分析让赵天霸缓缓点头:“不错,新津侯若是没有与谭诣同流合污自然最好,就是他投敌了,我们上下心,也未必不能杀出条血路来。”
从奉节出发的文安之主力肯定沿北岸进兵,谭弘若是叛变,为了立功他必须重兵防御北岸,这样说来,南岸的这支明军就有机会脱险了。现在明军的状态恢复了很多,已经可以进行战斗。两个年轻军官商量了会儿,都感觉心中的压力减轻了不少,邓名看到两人的脸上又显出信心。
越担心的事情越会发生。
谭弘并没有如周开荒希望的那般老老实实地呆在北岸堵截文安之。他确实在北岸扎了营寨,但是他同样在南岸也扎了个营,而且他自己带着手下精锐的部分军队就驻扎在南岸的大营中。
昨天晚上谭弘就见到了重庆方面派来报捷的使者,得知他和谭诣的阴谋进展顺利后,谭弘毫不犹豫地立刻下令全军剃头,扔掉了明军的旗帜,打起了清军的绿旗,摇身变成为满清的汉军。
既然文安之的主力是沿着北岸进发,急于向川陕总督李国英表现忠诚的谭弘,当然不能不在北岸布置防御。但是谭弘心里很清楚,阻挡文安之大军继续前进的是明军丧失了粮草,以及水师覆灭的现实。没有了军粮和水师,明军就是走到嘉陵江前遥望对岸的重庆城又能做些什么呢?
“现在文贼已经是恼羞成怒了,侯爷持军深合兵法啊。”站在谭弘身边的是他的师爷秦修采,他个劲地称赞谭弘把主力放在南岸的部署英明,生怕主子立功心切,杀到对岸去找文安之作战。
“呵呵,现在正是观文贼自败的时候,我又岂会不知道呢?”谭弘笑眯眯地捻着自己的胡须。自己这个师爷就是不劝,他也绝不会主动去找文安之的麻烦。笑话,文安之手下可有大群闯营的将领,率领着四川湖北最有战斗力的明军。尤其是他们得知自己和谭诣叛变的时候可不会手下留情,谭弘仿佛都能看见敌将那些怒不可遏的面孔,他谭弘可没有送上门去找打的习惯。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谭弘在心里想着,他估计文安之得知水师大败后只能返回奉节。但是万对方非要找回个场子再走,那谭弘呆在北岸就很不安全了。再者,谭弘觉得自己手里有实力才能在清廷那边捞到足够的好处,要是真死心眼和明军主力苦战场,折损了精锐兵马,那就太不划算了。自己部署在北岸的都是谭弘手中的老弱残兵,就是损失了也不太心疼。在北岸扎营摆出阻挡明军的姿态,只是为了给李国英个好印象,而不是为了真的要拼光老底。
另外昨天重庆来人还告诉谭弘,有不少明军溃兵跑到了南岸。谭文和袁宗第带去重庆的都是他们手中的精兵强将,而谭弘估计自己投诚后,将来还是会被李国英派驻在万县带,为重庆抵挡来自东面的威胁。现在正是“趁人病要人命”的好时机,歼灭这些溃兵,谭弘将来也能减轻不少压力,而且还能为自己表功,这种又有面子又有里子的事情谭弘当然更放在心上。
今天上午的事情也证实了谭弘的判断,北岸那里还没有见到明军主力的影子,而南岸大营才半天就堵住了百多个溃兵,这些明军大多赤手空拳,而且毫无组织可言,些人惊魂未定,竟然连谭弘换了旗帜都没注意到就被抓住了。即使觉察了谭弘叛变,他们也没能逃脱谭弘的罗网:江边的大营里有包括谭弘亲卫在内的两千人马,各个岗哨都睁大了眼睛等着抓获明军士兵立功请赏。从大营到山上,谭弘也部署了封锁线,无论是想闯关还是想从山间小路偷越的明军士兵都被谭弘的手下捕杀。
“我们就坐在这里,等着贼人自投罗网。”尽管刚刚投降,但谭弘已经很自觉地以清廷官兵自诩,他深信还会有成百上千的明军溃卒接踵而至,为他头上的顶子增添光彩。
“前面沿着江岸都是谭弘的联营,营上打的不是红旗而是绿旗。”
“这贼子,他果然叛变了!”听到斥候的报告后,周开荒狠狠地怒吼声。
虽然处境危险,周开荒却没敢股劲地赶路,他不断派出斥候在前面探路,又在后方戒备。经过整顿后明军又有了秩序,行军侦查的章法也得以恢复。走在前面的侦察队发现江边的谭弘营地后,面观察面回报后方大队。他们报告看见营前有许多尸体,显然是刚刚被杀害的明军落难士兵。明军千多人目前正潜伏在距离谭弘大营三里外的树林里。
随着更多的报告传回,周开荒和赵天霸脸上的忧色都越来越重。眼尖的侦察兵看到营中有谭弘的旗号,十有八九是他亲自坐镇南岸。而营地南方的山路上也发现了些刚刚打造好的嘹望高台,似乎谭弘已经建立了道封锁线。
“大营里有多少人?”周开荒连续派去了几队侦察兵,反复观察有没有漏洞可供明军突围,但侦察兵都报告并未发现明显的弱点,随着时间推移,周开荒忍不住升出了拼死搏的念头。
但侦察兵的报告像是盆冷水从头泼下:“营中人影绰绰,至少有两千人,戒备森严,弓箭木石都准备了,营地前还有条新挖的壕沟,巡逻队刻不停地在营前巡察,所以我们也没法摸到近前去看。”
这千二百多明军中只有四百多人还有刀枪,剩下的都是临时打造的棍棒,用这样的武装和兵力去进攻谭弘以逸待劳的优势部队,就是邓名都知道和送死没有什么区别。
“国公交代过要护得邓先生周全。”周开荒看着赵天霸,他越想越觉得主力突围希望渺茫。他身为大昌军的军官不愿意抛下兄弟们独自逃生,但是赵天霸是朝廷和晋王派来的使者,邓名是对袁宗第很重要的宗室,他还是希望这两人能够脱险:“赵兄能从云南路把天使带到奉节,那么把邓先生带回去应该也不算难事吧?”
赵天霸微微叹息,他确实能把永历朝廷的五个太监使者从昆明带来,但情况和今天不可同日而语。第,沿途并不是都在敌境进发,第二就是通过敌境的时候,对方也并不知道有这样行重要人物通过。而今天距离虽近但是敌军密布,而且敌人警惕性非常高。不过赵天霸虽然明知困难,仍要努力试,最后还是冲着周开荒点头道:“周兄放心,我定护得邓先生周全。”
说完赵天霸就要拉着邓名往山林里钻,但出乎意料的是贯无条件服从的邓名却断然拒绝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如此重视自己的安全,但是邓名同样不愿意抛下上千难友独自逃生;虽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但邓名也觉得赵天霸偷越的可能性不大:“这山上有封锁线,赵兄和我两人势单力孤,更不知道敌人的暗哨有多少,都藏在哪里,怎么能够偷渡?再说,大家现在都在险境,多个人就是多份力,我虽然武艺不行,但也有身气力,我宁可留下和大家起拼杀出条生路,也不愿意钻树林被敌人像狗样地捉住打死。”
赵天霸在边上看着邓名没吭声,心说:“你说的难道我不知道么?但是别说加上你我二人,就是再加上两千士兵,又如何冲得过这样的铜墙铁壁?”
邓名的话让周开荒沉思了片刻,等他再次抬头的时候仍是与赵天霸商量:“我带着兄弟们猛攻谭弘大营,或许能让谭弘藏在山上的暗哨分神。就算不能,营下有上千士兵,时片刻他们也顾不得派兵去追捕你们区区两个人,只要你们抓紧时间闯过去,就能安全返回奉节了。”
邓名吃惊地看着周开荒,他完全明白这个意思就是要用上千士兵吸引谭弘的注意力,为自己逃跑创造条件,不等赵天霸回答他就跳起来反对:“绝对不可以!要是眼下谭贼戒备森严,我们就再等两天好了,他们总有松懈的时候。”
这次轮到周开荒默默地看着他,心里全是苦涩,思量道:“离谭贼的营地这么近,这上千兄弟如何能够长期隐蔽?而且为了隐蔽还不能点火取暖,只要过上夜就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倒下。不如趁着大家还有搏之力的时候发起猛攻,说不定还能有几个运气好的逃过此劫。反正是凶多吉少,你是国公反复交代,要我们要保护好了的人,为你多争取点逃脱机会也是聊尽人事罢了。”
想到此处周开荒起身就要宣布命令,让士兵们准备闯关。
“不好!出大事了。”这时个负责后卫的斥候急匆匆地跑进来向周开荒报告道:“我们身后有队追兵赶来了,我们发现了他们的斥候,他们应该也看见我们了!”
“什么?”周开荒心里这次是彻底冰凉了,现在前无去路,后有追兵,难道连突袭闯关这样条死中求生的路都被堵死了么?
第08节矛盾
下令全军戒备后,周开荒和其他军官急忙往后卫方向跑去:“若是追兵不多,就先把追兵打垮,抢了他们的兵器。”
“就是他们人多也要把他们先打垮。”赵天霸独身人,没有部下需要带,到了生死关头自己这身武艺也不能浪费,抽出腰刀就要跟着扑上去拼命。
无论如何千多人的行踪都无法隐蔽,奇袭前面的谭弘已然不可能,那只有趁谭弘还没有觉察的时候先收拾了身后的追兵,也算是拉些敌人垫背了——现在这些明军心里就是抱着杀了个够本杀了双赚个的念头,突袭背后的追兵总比强攻谭弘的营寨机会多点。
“无论是谁,在杀个鞑子前都不许死!”眼看切希望都已经落空,周开荒下了这个以命换命的令后,端着长枪就领头冲了上去。虽然军队经过了番组织,但是远不如正常情况下那么有纪律,如臂使指般地全军回头是绝对做不到的,周开荒等不及各队跟上,就带着身边的人越过后卫线发起进攻,指望攻打追兵个措手不及。
周开荒刚越过后卫警戒线没有两步,就看见从面前挡住江流弯道视野的岩石后面呼啦啦冲出群拿棍持棒的壮汉,身上的衣甲十分杂乱,大部分都穿着布衣,有两个人身上束着泥泞不堪的甲胄,或是肩上批着半扇护臂。周开荒先是楞了下,飞快地环视了圈面前的人,看到其中只有个人还戴着个头盔,不过是骑兵的头盔,而且这家伙身着粗布军服,双手分别持着大小两根木棒。
两群人总计近百,无声地对峙着,片刻后又有两三个汉子从岩石后窜出,其中个还举着根系着几缕红布条的竹竿。这时对面中央为首者,也看到了周开荒这边竹竿上的半条红腰带——这条红布是从个士兵那里借来的,半条用来做军旗,另外半条还留在该士兵的腰上。双方同时长吁口气,缓缓垂下手中的兵器。
“原来是你!”邓名此时刚刚挤到前排,他立刻认出了对面为首者正是在码头上见过的那个谭文部的年轻军官。
对方凝视了邓名会儿才反应过来,把手中的长剑插入脚边的泥中,向着邓名抱拳:“原来是先生邓先生?”
见邓名点头,那个明军军官又缓缓扫视着这边的人群,终于把周开荒和赵天霸也认出来了:“你们怎么也在这里?你们不是夹着尾巴逃回家了吗?”
“老子平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逃’!船坐的不舒服,就想上岸走走!”周开荒昂首挺胸,把腰刀缓缓插回鞘中,脸的不屑:“倒是你们谭家兵,老子记得放过江的足有好几千吧,现在就逃得只剩这几个了?”接着就回首让个部下去主力那边通报情况。
对面的军官本来也在回头和身后的个士兵小声交代什么,闻言顿时转头过来,满面怒容地斥道:“你家爷爷会逃么?邓先生救过江的千三百个兄弟,个不落都在我身后呢!”
邓名打量对方,那个不知姓名的军官左脚上穿着只军靴,右脚上却是只草鞋,显然是仓促做成的,好像是用树皮之类的东西拼凑了个鞋底,又用绿色植物编了根绳子绑在脚面和脚踝上。
周开荒虽然能够带领上千人行军,但是作战就是另外回事,刚才他计划全军突袭打垮后面的敌军,结果跟上来的也就是几十个人。双方对峙了这么久,直到周开荒派人去解除警报的时候,后面还有大批的人根本就还没通知动员起来。对面的谭文余部点不比邓名这伙人强,那个军官和周开荒样成功地把溃兵重新组织起来,并且有模有样地派出了斥候,刚才得知前面有鬼鬼祟祟不明身份的士兵时他就决心突袭,打前方个措手不及,但跟上来的也只有身边的几十口人。
幸好两军都是这个模样,不但没有发生流血冲突,更幸运的也没闹出多大动静,甚至没有惊动谭弘的军队。
“新津侯是不是叛变了?”解除戒备后,那个军官张口就问。
“谭弘那贼!不得好死。”周开荒把所见所闻简要介绍了遍。
期间对面的军官直凝神仔细听着。谭弘的叛变并没有太出乎他的意料,作为万县的驻军,他们早就知道谭诣和谭弘关系非同般,而且向是统行动。
沉思了会儿后,那个军官突然想起了礼节,向周开荒抱拳:“涪侯麾下,左营千总李星汉。”
李星汉的名字来源于曹操的诗《观沧海》,给他起名字的长辈根据“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给李星汉起这个名字。李星汉六岁时清兵入关,他长大成|人后成了谭文抗清军的员,觉得自己的名字很好,还有个“兴汉”的口采。
周开荒也抱拳回礼:“靖国公帐下,亲兵千总周开荒。”
见对方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赵天霸想了想,也就直言相告:“锦衣卫千户,赵天霸。”
“锦衣卫?”李星汉的眉毛皱起来,仔细地上下打量赵天霸。永历天子逃入云南后随行的卫士很少,孙可望主政时为了确保永历这个傀儡能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就选了批西营的官兵充当锦衣卫这个重要的职务。后来晋王李定国打回昆明,轰走了孙可望,虽然御前禁卫由永历自选,但锦衣卫的人还是都出身西营。李星汉想到这里便问道:“你是晋藩的人吗?”
“晋王也是为朝廷效力,晋藩的人也都为朝廷效力。”赵天霸不咸不淡地答道。
“你们这些西贼不是应该在云南吗?云南不是在激战吗?怎么逃到我们四川来了?”刚才听周开荒介绍了谭弘的情况,李星汉明白形势险恶,就动了同舟共济的念头。不过听说赵天霸是西营出身顿时他又激动起来了,如果说四川明军嫡系和闯军只是互相看不顺眼的话,那和西营则是不共戴天。
这几年抗清的各方军队都站在永历的旗号下,但西营在云南控制永历朝廷,西营无论孙可望还是李定国都没有给过旧日的明廷川军颗粮食或是个铜板的军饷,也不曾称赞过句好话;同样旧川军也从不配合西营行动,西营的刘文秀无论是反攻汉中还是经营建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