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福书网 > 其他小说 > 伐清最新章节 > 第 3 部分阅读
加入书架 错误举报
换源:

伐清 第 3 部分阅读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时候,果然还是读书人吃香啊,”死里逃生的喜悦让邓名感到阵阵的眩晕,跟着卫士去洗澡吃饭的时候还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幸好我灵机动,装书生装秀才,明朝的人尊师重道,他们见我说话文绉绉的,又见官不磕头,多半以为我是个秀才吧而且,谁说古人不讲卫生,这不也把洗澡和吃饭看得样重要吗?想不到还安排我沐浴!”

  邓名离开后,周开荒和赵天霸起把目光投向了袁宗第,后者收敛起笑容,抚须沉吟。

  “这样的无礼狂徒,”作为袁宗第的亲卫,周开荒在等待了会儿后终于开口询问道:“国公为何不予以严惩?”

  “桀骜不驯,不顾上下尊卑,对晋王本公无礼,理应拖出去乱棍打死。”袁宗第沉声说道。

  周开荒和赵天霸都默不作声。从他们俩的表情上显示出,袁宗第说的当然没错,但今天为什么对陌生人如此宽容却十分不解。

  “如果是其他的人,当然!”虽然来人已经不在帐中,但袁宗第却依旧用了敬称:“但这个邓邓先生,我觉得他可能是宗室。”

  “宗室!”

  周开荒惊讶地高叫声,赵天霸虽然能沉得住气,但是脸上也难掩惊异之色。

  “自从建虏入寇,大明的宗室子弟大多隐姓埋名,兵荒马乱的,更没有人敢于到处瞎跑,所以,我们遇到个宗室子弟几乎是不可能的。”袁宗第说出了周开荒和赵天霸此时心中的怀疑,他同样也有类似的不解:“不过,你们二人谁识得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布料?”

  周开荒承认不认识,赵天霸想了会儿也摇头道:“还请国公赐教。”

  袁宗第当年是李自成手下员大将,李自成破洛阳擒福王克西安捉秦王时他都在闯王身侧,大顺开国以后更是响当当的制将军。周开荒和赵天霸都知道袁宗第见多识广,可能认出这是皇亲国戚使用的东西。

  不想袁宗第也摇头道:“我也不识得,即使是在福王秦王府中,我也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的织物。”

  “连亲王府中都不曾见过的东西”想到这里,周开荒和赵天霸对视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心中般的震惊。

  袁宗第瞟了赵天霸眼,知道他迟早要上报给朝廷和永历天子的,所以瞒着对方毫无意义,再说自己也需要赵天霸做个证人:“你们注意到他的牙齿和容貌了么?”

  赵天霸和周开荒闻言又是阵对视,刚才那个自称邓名的家伙无疑是个白面书生,不像穷苦人家面黄肌瘦的样子,但若说牙齿,他们二人还真没有特别注意。

  “他的牙齿非常整齐,没有丝毫参差。”袁宗第心中微微叹息,周开荒这个年轻人虽然聪明,但是毕竟没有出过远路,见过的各色人等也实在太少,观察力远没有得到锻炼。刚才邓名进来后,袁宗第与他说了没几句话,就发现对方的牙齿不但整齐而且十分洁白,没有缺失,没有里出外进,完全不像般老百姓:“你们说得不错,这位邓先生看就是吃饱穿暖不缺衣食的样子,你们可知道这样的牙齿脸相是如何得来的么?”

  两个少年人回答不出来。

  “从小顿顿吃细粮,除了白面大米不吃,至于吃肉,也是光吃肉不啃骨头,方能如此。”大概只有极富贵人家的子弟从小养尊处优,身旁有医生和下人服侍,才可能拥有这样雪白的牙齿这样润泽的皮肤容貌,就连般有钱人家的公子恐怕都难以做到。袁宗第轻轻感慨了声:“若非天家,哪能有如此的富贵?”

  袁宗第叫来卫士,先是嘱咐他们给今天新来的人准备饭,想想后又补充道:“给这位邓先生吃些肉食,就剁块猪腿吧,不过要记得把肉多去掉些,只要骨头上留点肉就行了。”

  个士兵进来回报,给邓名烧好热水,他已经去洗澡了,士兵们遵照袁宗第的命令趁机把邓名的衣服取来。

  袁宗第接过邓名的外衣抖抖,看上去是件棉袄,棉袄的袄里袄面都滑溜溜的,身上缝了好几个口袋,但与普通棉袄不同的是还缝了个棉帽子。他心里又是惊:“看上去挺厚的,可是这么轻,还这么柔软?”

  略思索,袁宗第就用这件衣服垫着手掌,握了握腰间的宝剑——完全感觉不到宝剑的冰寒。

  “这是什么布料?摸着好像丝绸,却又不是,比棉衣轻得多可是挺保暖的,真是闻所未闻。”袁宗第把衣服递给周开荒和赵天霸,让他们也看看。那两个年轻人自然更是莫名其妙,摸了几下又捏了几下,心中惊疑不定。他们哪知道,在邓名生活的时代,这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羽绒服,。

  士兵同时拿来的还有邓名的旅游鞋。跟邓名说话的时候,袁宗第就直暗暗揣测对方脚上穿的是什么靴子,但是毕竟没能看明白。此时大明靖国公和他的两个近卫军官研究邓名的双臭鞋,但是研究了半响,对于这双奇怪鞋子的鞋面鞋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应是宗室无疑。”见过这些精致的衣物后,周开荒也认同了袁宗第的判断:“但不知道是哪位亲王家的世子。”

  “不急,等攻下重庆后可以慢慢询问。”既然判断对方是宗室,袁宗第就不打算催逼:“这位邓这位小王爷并不是不懂得上下尊卑,也不是缺了礼数,也许,他心里觉得自己才是尊上。”

  “不知衣中可有什么东西?”赵天霸提议掏掏邓名的衣袋。

  “不会有什么,如此乱世,谁会把暴露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袁宗第根据自己的经验,认为不会找到什么线索。自从清廷搜捕杀戮大明的亲藩近支以来,宗室子弟都隐姓埋名四散躲藏,邓名自然也不会例外。只是话出口,袁宗第又变得没有把握起来,刚才邓名给他的感觉可不像个懂得如何掩饰自己的人,神情动作之间都显出年轻人的稚嫩。

  “莫不是这位小王爷原来有忠仆追随保护,现在跟随的人都失散了,只剩下这位小王爷孤身脱逃?”袁宗第猜想番,终于还是伸手去摸羽绒服的口袋,看看能有什么意外的收获。

  结果还真有意外的收获,袁宗第才伸手就摸出了串珠子。

  看到这串珠子之后,袁宗第喉头紧,不由自主地吞下了大口唾液。

  袁宗第虽然没有随李自成进攻北京,不过他也见过皇宫中的宝物,李自成就曾郑重其事地给过他串宫中的珍珠。袁宗第打算把那串宝珠当作传家宝代代地传下去。但和眼前这串珠子比,袁宗第的那串就相形见绌了。

  珍珠是进入蚌壳内的颗砂子,蚌因为感到不舒服,就不断地用种分泌物把砂子层层包起来,时间长就形成颗晶莹耀目的珍珠。自然生成的珍珠大部分不十分圆,略微带有些突起,正是沙粒的缘故。所以又大又圆的珍珠很少见到,粒就可视为至宝。

  到了邓名出生的时代,有了人工养殖珍珠的技术,还有了人造珍珠的技术。人造珍珠就是将树脂充填剂等几种东西混合,制成半固体状的成形材料,加热,镀层金属膜,加压,涂上珍珠料后再喷漆,做成具有天然珍珠般光彩的人造珍珠。邓名衣袋里装的正是这样串人造珍珠,顆粒大颜色纯,没有瑕疵。这串珠子是邓名装在衣袋里,准备绘画时做道具的。

  “这是什么?”周开荒根本不识得此物。

  “这是珍珠。”袁宗第喃喃说道。

  “这就是珍珠啊!”周开荒十分兴奋,大惊小怪地凑过去:“我可得好好看看!”

  “原来珍珠可以漂亮到这般地步。”袁宗第声音低沉地跟着感慨了声。他轻轻地把珠子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没有丝黄|色,拿在手里对着自已的脸照,能清晰地看清楚自已的五官。

  袁宗第发觉赵天霸言不发,就回头把珠子递给他:“这便是珍珠。”

  “标下倒是识得此物。晋王世子大婚的时候,皇上便赐给晋世子串宝珠,标下有缘曾得见。”

  “难怪赵兄不稀罕,”周开荒听当今天子的赐物,想当然地接茬道:“定要比这珠子光彩百倍。”

  其实赵天霸家里也有串珠子。他父亲是西营的旧将,小时候他见到父亲有串珠子,从不轻易露给别人看。父亲神秘地告诉他是从蜀王府搞到的。那串珠子有点发黄,大小不太均匀,也不太圆,父亲说这很正常,已经是罕见的宝贝。晋王世子大婚,炫耀天子赐下的那串宝珠,赵天霸恰巧有机会看上眼,虽然比父亲珍藏的那串大点白点,但珠子也不是十分圆。

  听到周开荒的话后,赵天霸连连摇头:“哪有?这串珠子个个圆润光洁,简直不似人间之物,晋王世子的那串是绝对没法比的。这串珠子又大又亮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居然个个都般大小,简直就似从个模子里造出来的般。要不是亲眼所见,岂能相信人间竟有此物?!”

  周开荒失笑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不夸张,”袁宗第轻声说道:“赵千户所言不错,我也不能置信此物竟是人间所有。”

  在没有人造珍珠的时代,难得有很大的珍珠。历史上俄国沙皇曾倾力在全球搜寻,购得了些大小基本致的球体纯白珍珠,制成顶珍珠皇冠,当时各国都视为无价之宝。现在串同等级别的珍宝就摆在袁宗第面前。

  “这样的宝珠,竟然就随随便便地放在这个兜子里,点都没有包裹。”袁宗第捧着那串珍珠,小心翼翼地放回到羽绒服的口袋里。

  营内沉默良久,然后又响起袁宗第的声音:“吾闻烈皇太子下落不明。”

  崇祯皇帝的周皇后生了三个儿子,袁宗第听人说这三个皇子都失去了踪迹,看到珠子后就想起这个传说,怀疑到这上面来了。既是遇上了邓名这样的人,定然要上报永历天子和朝廷,总要有个名目。

  “这个,年纪似乎不对。”赵天霸犹豫着说道。

  “二太子呢?”

  “似乎还是小了些。”

  “三太子呢?”袁宗第不依不饶。

  “似乎”赵天霸和周开荒都觉得即便是崇祯皇帝的三子,现在也该有三十岁了,但邓名看上去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他们二人见过那珠子后都没有了主意,赵天霸没把握地说道:“天家养尊处优,看上去显得年少也是可能的,或许三太子甲申年时只有四五岁?兵荒马乱的,标下也记不清楚了。”

  “十有八九。”袁宗第面说,面令人把邓名的衣物送回去。

  邓名直觉得自己那身衣服在这个时代太招人瞩目,所以很愉快地换上了明军提供给他的新衣服,把旧衣服包了个包袱。

  给邓名的食物是块杂粮饼和根骨头棒子。邓名早就饿坏了,三下五除二把饼塞进肚中,那根肉骨头更是让邓名馋得要命,他把上面的筋肉啃得干干净净,光溜溜的连根肉丝都再也找不到时,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它。

  陪同的明军士兵耐心等邓名吃完,告诉他靖国公今晚公务繁忙,请他早些休息。邓名闻言心中块石头落地,他觉得交谈若是太过频繁,自己多半会露出马脚。跟着明军士兵走到给他的营帐中,邓名躺下后就直在苦心思索,回忆自己看到过的明朝士人故事,思考自己将来和明军将领打交道时的言谈举止。

  与此同时,袁宗第正在检查手下给他送来的那根邓名吃剩的骨头棒子,看着这根光溜溜但是完好无损的后腿骨,袁宗第又是不满又是惋惜地哼了声:“还在摆谱!都什么时候了还摆谱,居然连骨髓都没有砸开吃掉,可惜啊,可惜。”

  经过番认真思索,袁宗第断定邓名刚逃离皇宫时身边有群忠实的护卫和太监,所以这些年来直不曾吃苦,这些忠心耿耿的下人也带着相当多的财宝让邓名始终衣食无忧。而最近不知出了什么变故,最大的可能性是被清廷察觉,所以护卫四散,到了重庆附近,最后的随从也与他失散或是牺牲。

  像袁宗第这样闯营出身的人,对将来是充满忧虑的,即使驱逐鞑虏明朝中兴,皇帝到底会如何处置他们这些闯营旧将仍是未可知。比如郝摇旗找到个东安王,如获至宝,像供菩萨样地供着,图的不过就是将来若是明朝中兴,能有个朱家人为他说两句好话。而从山西逃入湖广的韩王,變东众将皆是闯营旧部包括袁宗第在内,也都纷纷奉承巴结,更集体上书朝廷,要求韩王留在川鄂明军军中。袁宗第他们所指望的也是能和地位尊贵的亲王搞好关系,将来若是明廷秋后算账,不至于无人为自己说话。

  这些年来,袁宗第与韩王的关系称不上太亲密,他也想寻找个宗室子弟当自己的护身符,奈何直找不到。现在眼前突然冒出个邓名,不要说是郝摇旗保护的东安郡王远远不能比,就是變东众将所竭力奉承的韩亲王似乎也大有不如,这对袁宗第来说不外是天大之喜。

  随后他又陷入了沉思:“三皇子为啥要叫这个名字呢?邓名,邓明?登明?登明之大宝?或者是:明登?明天就登上大位?明明白白地登上大位?还是明灯?大明之灯,普天下之明亮灯?这名字到底有何深意呢?”

  第02节默契

  第二天,邓名睁开眼时天已经是大亮,将近中午。这两天他的精神始终高度紧张,昨天心情稍微放松就沉沉睡去,直到现在才醒。邓名并没有意识到袁宗第检查了他的衣服,边穿上明军的军装,边在心里思量:

  “看来我是把明朝人想得太复杂了,这个时代的人质朴,骗子应该很少,你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不懂得怀疑别人,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古风吧?我昨天慌里慌张地应付他们的问题,自己想来都是漏洞百出,这些人居然都深信不疑!嗯,他们对读书人果然很尊重,我觉睡到这时候,他们也没有叫醒我。”

  走出营帐后,邓名发现门口居然配属了两个卫兵,见到他起床后这两个卫士笑着说道:“邓先生睡得好吗?靖国公有请。”

  此时袁宗第正在巡查清军设置在重庆城前的阵地。对于邓名,他已经毫不客气地给对方个纨绔子弟的评价——居然能口气睡到近午,显然是享福惯了,没有干过什么活。

  卫兵把邓名带到袁宗第面前,旁边站着周开荒和李天霸。李天霸是永历朝廷派来的使臣,袁宗第有意让他获得第手资料,以便将来向朝廷汇报。个可能是显贵国戚的人凭空出现,将来天子和朝中肯定会询问详细的情况。

  袁宗第给邓名讲解眼前的形势,心要让这个宗室子弟见识自己的满腹锦绣。

  重庆城位于长江和嘉陵江的交汇处,袁宗第领着军队沿长江而上,而与他汇合的谭文则将舟师沿嘉陵江而上,两支明军碰头以后,各自在重庆城背后的岸边扎营。

  “如此安排,我们便可以彻底切断城内外的联络,而且可以预先防备虏师的船只偷袭。”袁宗第道:“若是我们驻扎在重庆下游,则重庆城内可以观察到我军的虚实,旦有虏舟在上游出现,从上游顺流而下,对我军就是很大的威胁。”

  重庆城前有很多明军士兵在活动,邓名远远望去,看到他们举着盾牌挥舞着斧子正在破坏些立在地上的木桩。重庆城墙的外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这种木桩,就好像片小树林。

  “这些木桩是什么?”邓名奇怪地问道。

  “这叫梅花桩。”周开荒替袁宗第解释道:“层层交错布置,立在城前面,可以防止云梯冲车梯车靠近城墙。文督师和几位将军的大军已经在路上,就快要到了,我们要在他们赶到前扫清这些木桩,如此重庆便可鼓而下。”周开荒所说的文督师就是永历朝廷任命的督师文安之。

  面对明军的扫桩队,重庆城头不停地传来铳炮声。邓名望着城下那大片的木桩,有些吃惊地问道:“这么多的木桩,他们到底花了多少工夫才埋好的啊?”

  又是周开荒解开了邓名的疑问:“今年七月得知吴贼进犯云南,我军就前来围攻重庆。正在旦夕可以攻破重庆的时候,吴贼却回师给重庆解围,我军交战不利只好退回夔州。但是吴贼南犯之心不死,他为了保证后路无忧,就日夜加固重庆这里的城防,吴贼的十八万大军,从七月直折腾到十月底,这些木桩都是他们埋的。直到十月吴贼才又离开重庆。”

  从这些人口中邓名了解到,吴三桂这次出兵,手中几乎握有清廷所有的机动兵力,不要说陕西山西带的精锐,就连湖广的清军野战部队本归洪承畴指挥,目前也概归吴三桂节制,清廷显然是想毕其功于役,举歼灭云南的永历政权。为了这次出征,清廷还从江南大量抽调水师和舟船,沿着长江源源不断地把下游的兵力和补给运输到重庆,给吴三桂的大军使用。

  “若是放在从前,吴贼这十几万大军进犯云南,虏廷是不敢仅仅依靠长江来运送军队供应补给的。”说到这次规模空前的进攻,西军出身的赵天霸也面露忧色:“孙可望投敌叛变,他深知我们明军的内情,哪里人口稠密,哪里有粮仓,哪条道路良好,哪些城池要塞年久失修,他都知道得清二楚,他肯定给吴贼提供了许多消息,帮着吴贼选择进攻的路线。”

  孙可望原本是西营旧部,多年来在云南负责具体的内政建设工作。以前满清对云贵四川带的明军部署两眼抹黑,所以清军不敢贸然进入明军的领地。但是孙可望和李定国发生内讧,随后孙可望投降满清,这样清军就对西南明军大后方的道路仓储防御了如指掌。更为致命的是,很多地方官吏和西南明军将领都是孙可望提拔任命的,孙可望投敌后,李定国对孙的旧部进行了清洗,这些人心怀怨恨已非日。满清此番进攻明廷,携带着大量孙可望写给西南官吏军官的书信,仅贵州就有五个县和三万多军队因为这些书信不战而降,导致明军东部防线迅速崩溃。

  赵天霸深信晋王定能击退吴三桂的进攻,但是他也深知其中的困难,不然朝廷和晋王也不会命他护送几位太监天使到夔州。这些代表朝廷的太监和代表晋王的赵天霸的目的是致的——要想尽切办法,就算软硬兼施,也要让四川湖广的友军全力支援云南方面的作战。

  七月那次,袁宗第刘体纯配合攻打重庆收到了不错的效果,迫使吴三桂不得不中途折返,让晋王李定国多了几个月的准备部署时间,驻扎在广西带的部队在这期间纷纷返回云南准备参战。这次得知吴三桂又次统帅大军出发后,永历朝廷的督师文安之立刻飞檄给刘体纯袁宗第郝摇旗李来亨,以及驻扎在万县的三谭——谭文谭弘谭诣,让他们马上再次聚合起来围攻重庆。

  有些事情赵天霸会在心里想,但口头上却是绝对不会说出来,这两次动员川鄂明军的情况他看得很清楚:川鄂明军不得不独抗吴三桂的大军,为的并不是他们自己的安危,而是远在昆明的朝廷。上次攻打重庆,此地的明军损兵折将,这次虽然再次集合前来,但若是吴三桂又次回师,势必这些友军还会遭到很大损失。

  “次,两次,三次,这里距离朝廷遥远,除了赏赐官爵以外朝廷很难予以支援,他们这样次次地给朝廷解围却什么都得不到,恐怕不是长久之计。”赵天霸心中有些忧虑,不禁想起自己临行前,赵王刘文秀给朝廷的建议——以云南的明军主力进入四川,将成都作为基地。刘文秀的看法是:这样万清军南侵云南,明军有嫡系部队参战打头阵,川鄂带的友军也不致于有什么怨言,而且可以御敌于云南之外,不让对方接近云南这个最重要的物资生产基地。只是李定国担心军队远离朝廷又会出现事变,而且认为吴三桂不敢不顾川鄂明军就侵入云南,所以没有采纳刘文秀的意见,依旧留在昆明。

  这次吴三桂不顾侧面明军的威胁,长驱直入云南,形势立刻就如刘文秀所说的那样变得十分急迫。由于路途遥远,消息传递不便,赵天霸他们还不知道,李定国此时已经节节败退,清军逼近了昆明。

  和袁宗第等人接触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他们提供的信息对邓名来说至关重要,让他对眼前的局势有了比较清楚的认识。现在邓名毫不怀疑他看到的正是明末清初汉人抵抗的最后时刻。面对清军的步步进逼,闯营西营这些曾经的“反贼”正在为明朝的存续进行最后的挣扎。面前这些不愿作亡国奴的汉人,他们顾不得曾经属于不同的阵营甚至是敌对的阵营,为反抗外族入侵而并肩对敌。经过这么多年明清双方的反复拉锯,以及不久前西部明军曾经度大规模反攻湖广,袁宗第等闯营将领仍对战局抱有幻想,觉得眼下的形势尚可。但邓名知道抗清战争将迅速急转直下,这不能不让他暗暗思考自己下步应该怎么做。

  在嘉陵江上游的谭文部,也正在做着和袁宗第部样的工作,袁宗第虽然支支吾吾,但邓名已经听明白,驻扎在万县的谭文谭弘谭诣都是明军的嫡系——说实在的,邓名直没有想通袁宗第跟自己提这个干什么。

  尽管双方有着共同的目标,但是邓名也注意到谭文所部和袁宗第所部泾渭分明,他们的战线并没有连贯起来,两军中有着个明显的缺口。重庆的清军对此似乎视而不见,看得出来城墙上面对袁谭结合部的地方只有很少的监视部队,好像完全不担心他们汇合起来并力进攻。

  “邓先生要不要过去那边看看?”虽然袁宗第心里很不情愿,但是他早就告诉邓名,谭文和自己不样,是苗红根正的官军嫡系,无论是永历朝廷派到川鄂带的督师文安之,还是逃难而来的韩王之类的宗室子弟,对这些朝廷嫡系总是更看重些,不,准确地说是偏心很多。既然判断邓名可能是大有来头的宗室子弟,袁宗第自然不能把他扣在自己营里。

  “我?”邓名对这个问题感到异常惊讶。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投军的书生,他在心里琢磨着:“如果按照二十世纪的说法,我只是个向袁宗第投简历的应聘人员吧?虽说简历随便投,不过去面试的时候流露出想跳槽货比三家的念头似乎不好。再说这又不是未来,古人再淳朴厚道也不可能像未来那么看得开吧?这时候不是讲究士为知己者死么?袁宗第这问话是啥意思?”

  睡眠充足的邓名脑子飞快地转,得出自己的结论:“是了,这肯定是袁宗第在试探我。古人比较直白,不太懂得心理学语言的艺术以及人性的弱点,袁宗第对我礼遇有加,表现出尊敬和信任,还给我提供食物和住处,他现在就是在考验我,看我是不是朝三暮四之辈。”

  既然想明白这个,邓名就斩钉截铁地说道:“晚生愿为国公效力,怎么会另投他处?”

  无论是邓名的态度还是他说话的内容都让袁宗第愣,愕然想到:“你如果真是个宗室,那么谁敢让你效力?你又怎么会为某个臣子效力?哦,是了,虽然我知道他是宗室,而且多半就是烈皇三太子,但他不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还在这里装蒜。嗯,昨天我把那串珠子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了,三太子多半还以为我没看见。”

  恍然大悟的袁宗第念头转,立刻又意识到:“虽然西营那伙人以前也都是反贼,但说到底,烈皇不是他们逼死的。而这位殿下如果是烈皇的骨肉至亲,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他心里还不定把闯王恨成什么样,我可得赶快解释下,当年北京的那些事情我没掺乎。而且现在解释更好,殿下还不明白我已经猜到了他的真实身份,现在解释可以显得更诚恳而不是见人下菜碟。”

  袁宗第想到就做,悠悠声长叹:“本公当年跟着闯王,心里存着的念头是清除先帝身边的小人,辅佐烈皇讨伐北虏。心里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和闯王定的约。后来闯王派本公南下襄阳,闯王进京的时候受了牛金星那个邪小人的蛊惑,竟然有了不臣之心。可惜本公当时不在闯王左右,不然定能劝得闯王悬崖勒马。”

  邓名听得惊奇不已,盯着袁宗第那张脸看了好会,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心里转瞬间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你忠于崇祯?袁宗第你骗鬼哦看他这副诚恳的样子,难道真有不为人所知的秘密?不,我差点被他骗了,他这么说是因为现在他接受了明朝的爵位,所以在外人面前要显得赤胆忠心。正好李自成进北京的时候他没去,现在就使劲洗刷自己,我应该称赞他几句罢?不过顺着他的意思说也未必好,他肯定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我要是顺着他的话说,多半他也知道我言不由衷,如果我用词不当他说不定还会以为我是在挖苦他。嗯,反正周围也没有什么外人,我应该称赞闯营的义举,这才是他真正爱听的,而且也显得我确实和他条心。现在是我投奔他,我可不能把上下尊卑搞错了。”

  “国公所说的话,学生不以为然。”过了片刻,袁宗第停住话头观察邓名的反应,后者觉得对方是要考察他的倾向,当即说道:“崇祯年间,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顺王是上应天时,下应民情。再说这神器无主,顺王就是取了又有什么不可以?可叹的是吴三桂那个贼子引敌兵进了山海关,坏了我汉家的大好河山。”

  邓名的话让袁宗第还有他背后的周开荒和赵天霸都骇然不已。现在他们已经不是当年李自成的部下,都是明兵明将,这种造反有理的言论当然是提也不能提。尤其是从邓名这种宗室子弟口中吐出,显然是说明他根本不打算原谅这些曾经的反贼,所以听袁宗第的自辩就出言反讽挖苦。

  “当年确实是糊涂了,不晓得烈皇片爱民如子之情,而且烈皇身边也确实有几个小人”袁宗第大惊之下连忙继续辩解,而且提出个邓名也不能反驳的理由——崇祯皇帝周围有臣。

  “我听说,先有尧舜之君,然后才有尧舜之臣。”邓名先是不明白为何袁宗第会这样死心塌地为崇祯辩解,接着就想:也许是因为自己和对方还没有深交,对方担心说崇祯的坏话不符合袁宗第现在明朝国公的身份,哪怕仅仅是赞同邓名的说法也不可以。为了进步取信于人,邓名也豁出去了,接着又说道:“崇祯年间,贪官污吏层出不穷,天子对这些臣子却仍旧信任重用,朝廷上下简直是无官不贪,而且官员们对百姓非常狠毒就好像个无恶不作的土匪窝子里,他们的山大王倒是个圣人,这可能吗?”

  这回轮到赵天霸和周开荒听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周开荒对邓名说的话是很赞同的,但是关键问题在于这不该是个大明臣民该说出口的话,也不该是对个大明兵将说的话,尤其邓名还可能是个宗室子弟,可能是崇祯的三皇子——有这样骂老子的儿子么?周开荒看向邓名的眼色越来越充满怀疑:“这人真的是烈皇的遗孤吗?”

  赵天霸在最初的震惊后渐渐平静下来,在心里暗叹声:“这位邓先生果然是烈皇的皇子啊,昨天我还不信呐。烈皇既然殉了社稷,其他的宗亲,谁还能说句烈皇的坏话?除了他嫡亲的儿子外,哪个宗室要是敢说这样的话,那还不得被戳烂了脊梁骨?”

  袁宗第此时也恢复了平静,邓名毫无疑问就是崇祯的嫡亲皇子,其他明朝亲藩没有资格批评位殉国的皇帝,不是嫡亲的宗室又有谁敢对皇帝说三道四?虽然儿子责备老子是种很大的失礼,但这是种态度,种很明确的不予追究的态度,也只有崇祯的皇子可以表现出这种态度。袁宗第忍不住想到,如果将来邓名依然保持这样的态度,那朝廷多半不会追究闯营旧将的罪过。对方大概已经意识到自己洞悉了他的身份,所以这样不加掩饰地表明态度——崇祯遗孤对闯营将士不予追究的态度。

  “子不言父过。”袁宗第轻声说了句,这既是表示他对邓名的感激,也是暗示自己已经明白对方的态度,不需要继续讨论过去的是非了。

  袁宗第的话让邓名顿时又是愕然,他在心里琢磨着:“子不言父过?这意思是儿子不该说老子的坏话吧?但袁宗第明明不是崇祯的儿子,这话啥意思?为啥听不得哦,我明白了,是臣子不该听别人说君父的坏话,现在毕竟他是大明的臣子,我呢,理论上也算是大明的臣子。”

  “嗯,国公说的是,我们做臣子的是不该议论先皇。”邓名到底不是很有把握,就试探性地说道。

  “不错。”袁宗第点点头。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邓名见对方果然是这个意思,心里不禁对袁宗第看轻了不少:“怪不得他对读书人这么尊敬,果然是没有什么见识啊。臣子评价皇帝的话多了,尤其是明朝,官员骂皇帝的事那是太多了,连廷杖——皇帝打板子都不怕。”

  袁宗第却在心里想:“三太子真当我点见识都没有吗?国朝敢于骂皇上的臣子当然是很多了,可是他怎么这样解释‘子不言父过’这句话呢?嗯,想必三太子这是种态度,说明他虽然猜出来我很清楚他的身份,但是他依旧不愿意暴露,要我继续称呼他为邓先生。而且三太子坚持不去谭文的营里,也正是向我表示他对我的信任吧。”

  第03节援军

  随后的十天里,明军直忙着清除重庆城下的障碍物。随着越来越接近城墙,明清两军的交战也愈发激烈,袁宗第忙于线监督进度指挥作战,没有空余时间再和这个宗室子弟闲聊。赵天霸和周开荒时常陪陪他,这两个人已经算是邓名的熟人了。对这样的安排邓名也感到十分满意,在这个世界上他也就认识这么几个人。他感到其他明军士兵对自己的态度显得有些古怪?——尊敬,但是保持距离。

  在明军中暂时不用考虑剃头问题,邓名对此很高兴,但想到未来满清势必席卷全国,就难免忧心忡忡。如果开玩笑的外星人或是未来人不把自己送回去的话,邓名觉得自己算得上是朝不保夕了,不过时他也想不出什么脱险的办法,这种苦恼也无法与任何人商量。

  今天中午时分,邓名看到从下游开来队船只,顿时有些紧张,不过看到身边的赵天霸倒是脸的轻松。想起这两天直听袁宗第他们介绍下游乃是明军的势力范围,邓名暗暗骂了自己声胆小鬼,伸长脖子向那船队眺望。果然,来船上打着的都是红旗,是明军的援军。

  这支新的明军没有沿着长江开到袁宗第的营地,而是驶入嘉陵江,到谭文那里去了。

  “是仁寿侯的军队。”赵天霸张口说道。

  “哦?”邓名不知道仁寿侯是谁。

  “邓先生,”赵天霸听出邓名的回答里颇有犹豫之意,就转头看着他:“邓先生知晓仁寿侯是谁吗?”

  邓名面皮发红,摇头答道:“孤陋寡闻。”

  赵天霸并没有如邓名猜测的那般露出疑色或是讥讽他无知,而是立刻答道:“谭侯讳诣,和涪侯样都是万县的守将。”

  涪侯就是谭文,这个邓名已经听袁宗第说过。他明白了新到的是“三谭”中的另位——谭诣,就点点头:“多谢赵兄赐教。”

  “来的真晚啊。”周开荒忍不住埋怨了声。

  袁宗第从大昌赶来都已经十天了,和谭诣同在万县驻扎的谭文已经到了十二天。根据事先明军各部的计划,万县带的明军和袁宗第要争取赶在大军抵达前把重庆城外的清军工事尽数摧毁,等明军主力到就立刻全面攻城。明军的物资储备非常有限,大军难以旷日持久地呆在重庆城下,而且还要防备吴三桂再次回师。明军的时间如此紧张,谭诣姗姗来迟让袁宗第的部下们心中相当不满。

  “能来就不错了,新津侯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到。”对这些官兵赵天霸其实也是有成见的,当年西营曾经和这些川军苦战多年,现在虽然都打着明廷的旗号,但是隔阂仍在。赵天霸接着给邓名解释,新津侯就是谭弘:“新津侯姓谭,讳弘。”

  重庆城上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这是邓名第次亲眼看到战争和死亡,望见又有些明军士兵倒下后,他不禁发出声叹息。

  周开荒知道邓名心中不忍,袁宗第曾经悄悄告诉过他,个心软的宗室子弟很容易被感动,也更可能帮着说好话,这样也不错。

  周开荒说道:“眼前这点伤亡并不算大,等我军扫清梅花桩,填平壕沟,我们的大军也就该到了,那时将士们攻打城池才是决战,若是心存怕死的念头就无法成功。”

  邓名微微点头,又是声轻叹。

  此时在重庆城中,清军守将王明德坐立不安。

  原先城下袁宗第和谭文的两路明军各有七八千之数,满清任命的四川巡抚高明瞻见才来了两路就有这许多人马,知道后续军队更是众多,于是当机立断,借口去向川陕总督李国英讨援军就从袁宗第和谭文两军的结合部窜出围去,临走时命令总兵王明德死守待援。王明德明知高明瞻弃城潜逃,却敢怒不敢言,只好留在城中抵抗。

  “总督远在保宁,见到巡抚以后,问明情况召集兵马都需要时日,恐怕这时还没有出发罢。”四川总督的驻地虽然定在成都,但是成都目前在明军手中,吴三桂把精兵良将都带去打云南,李国英剩下的部队无力攻克成都,只好暂时呆在保宁,终日写信给成都的明将劝降。

  眼看着城下又来了支新的明军,王明德更是愁眉不展,他个劲地抱怨着吴三桂:“吴帅说什么闯贼和明廷宿有旧怨,互相猜疑,上次来重庆没讨好,所以这次绝不会再出力,吴帅这次可是看走眼了啊,这回来的怕是比七月那次还要多。”

  王明德暗自揣测,总督李国英那里对守备相对薄弱的成都尚且穷于应付,不像是能发兵来给自己解围的样子。十天来明军直在向城墙进攻,虽然他们砍木桩的速度不快,但由于城内的守军短缺无法出城逆袭,所以明军直在推进。今天有好几处城墙守兵向王明德告急,他登上城墙,看到明军在这几处已经接近墙下。尤其是来得最早的谭文部,他们已经开始填壕沟了。袁宗第那边的进度虽然慢点,但看起来抵达壕沟也就是两天内的事情。

  王明德心知局面已经非常危急,旦让明军在多处填平壕沟,等明军主力抵达后他们就能全线攻城。此时重庆城中的清军人心不稳,有人向王明德请求突围——这当然不可以;还有人请战,力主趁着明军主力还未抵达,杀出去与城外明军决死战,与其坐以待毙,还不如拼死战。王明德也不能同意这个计划,城外的明军比守军强大得多,旦战败,重庆就会立刻失守。

  站在重庆城头的王明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谭诣的军队与谭文汇合——看上去新来的明军又有五千之多。很快,谭诣接替了谭文的阵地,而谭文则移营到中间,这样明军的战线就合拢起来了。现在,王明德就算想效法高明瞻弃城脱逃也没有出路了。

  “唉,吴帅这次真是看走眼了。”王明德悲哀地想道。个念头猛地浮现出来:“趁着我手里还有近万人马,加上这么个重庆,若是降过去应该能保住性命吧?”

  但也就是转眼,王明德摇摇头把这个念头给压了下去:“如今朝廷几乎已经统天下,残明只剩下四川云贵这么点地盘了,投降过去也不过就是早死晚死的事,说不定总督大人真能给我解围呢!”

  又琢磨了片刻,王明德咬咬牙,给自己鼓劲道:“就是战死了,朝廷总会抚恤我的儿子们。投过去最终还是难逃死,还连累了全族,何必呢?”

  抱定这个念头后,王明德决心死守重庆,能拖天是天。

  与王明德相反,袁?br />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