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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第 12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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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得?”
“前面就是夔门。”
邓名这次返回四川,明军带了不少初次入川的新兵,当天下雄关出现在眼前时,老兵们纷纷给新兵介绍起来:“过了夔门,就是白帝城和奉节,我们到家了!”
当明军的舰队缓缓通过夔门那山间缝时,白帝城上升起了烽火。
“提督的舰队!”白帝城的卫兵兴奋地叫道:“这样大的舰队,只能是提督的,快快通知奉节!”
第32节血战上
出征时邓名带走的是万名战兵和水手,加上辅兵共计万两千人,乘坐七十余只帆船。其中全部辅兵和部分水手并没有跟着邓名东进,而是早已返回了成都。
“好多的船啊!”白帝城上的明军卫兵当初看着邓名的舰队驶出夔门,那时它就已经是四川明军多年不曾有过的强大舰队;而这次驶入夔门的明军舰队比当初离开时还要庞大——大小船只共有五百余条,上面载着万名从四川出发的官兵,还有三万余名沿途招募来的丁壮,四千多嫁来四川的新娘,还有众多的教书先生工匠和学徒。
邓名带着几个卫士乘坐的快船驶在舰队的最前面,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奉节去拜见文安之。当邓名已经抵达奉节码头,离船登岸的时候,庞大的明军舰队刚刚从夔门驶进来了小半而已。除了满载官兵的船只外,舰队中还有众多承载着粮食布匹金属和马匹的大船,它们艘接着艘,从白帝城前缓缓驶过,向着草塘湖停泊地开去。
这年来长江上游的航运日益繁忙,白帝城和奉节都扩建了码头,但白帝城的卫兵看到这么庞大的舰队后还是个劲地摇头:“白帝城和奉节的码头加起来也不够用啊,后面的船只能栓在前面的船上了。”
“估计还不止层,”另外个卫兵指着夔门的方向说道:“你看,那边的船还在不停地开进来呐。”
“以前鞑子强闯三峡,给吴贼运粮的时候,加起来也没有来过这么多的船啊,”白帝城上的士兵们看到明军舰队的气象,腰杆挺得更直了:“江南还有船吗?提督该不会把江南的船全都带回来了吧。”
在白帝城的哨兵议论纷纷的时候,邓名已经走进奉节的衙门,步入了文安之的大堂。早就得到哨兵飞报的文督师穿戴齐整,正襟危坐在他的太师椅上。
邓名见文安之又是脸严肃,知道自己这次多半又要挨顿痛骂。他带来的四五个卫士对此也都是心里有数,既然文安之没有让邓名坐下,他们就站在邓名背后等着必然会到来的责问。
“邓名你可知罪?”文安之哼了声,喝道。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在不少邓名前世的电影里出现过,电影里大部分被问的人都会脸无辜,用声“末将不知”答回去。不过邓名没有这个胆量,他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末将知罪。”
“知罪就好。”文安之点点头,厉声说道:“朝廷的官职岂能擅自自封,上次你自任了个江南提督,本官许了;这次你又自任长江提督,也不和本官打声招呼,这种事传扬开来,天下人会怎么看你?肯定会认为你飞扬跋扈,不把圣上和朝廷的法度放在眼里。”
“督师责备的是。”邓名躬身领罪。
“还有这份文书,实在是太不象话了!”文安之说起不久前邓名李来亨和刘体纯鼓捣出来的那个夷陵宣言:“他们都是朝廷的国公,你也是朝廷的大臣,结果你们凑在起嚷嚷什么圣上南狩,圣上的事也是你们管得着的吗?这是罪二!还有罪三”
文安之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们都是朝廷的大臣!要做部下的表率,岂能斤斤计较,什么亏都不肯吃?居然还要成立个什么委员会来协调纠纷现在国事艰难,你们当然应该互相谦让,凡事各退步,你敬我尺,我敬你丈,要是官兵人人都像你们三个这样不肯吃亏,那中兴大业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
“督师大人责备的是。”见文安之停下来开始喝茶,邓名根据经验判断对方大概是骂完了,他也不争辩,翻来覆去就回答这么句话。
“你好自为之吧!”文安之此话出,正式宣告他的责备就此结束。
“坐吧。”文安之招呼邓名坐下。等邓名坐稳后,文安之笑容满面地吩咐道:“高邮战的经过,速速为老夫道来。”
在奉节的城墙上,卫兵们也在眺望着遮蔽江面的明军船队。白帝城那里的码头已经停满了船只,后续的船只只能纷纷向着奉节这边靠拢过来。
运输女营的船只靠在了码头上,大批江西和湖广姑娘踏上了奉节的土地。邓名安排士兵驻扎在城外,让这些军属住进城中去。好奇的女孩子们提着装着她们嫁妆的箱笼,叽叽喳喳地穿过城门,对着夔州府城内外指指点点,大声地议论着。
“还是都府的兵好啊,”城门楼上的奉节士兵们听说了这些是成都的新妇。每次邓名回师的时候,奉节的驻军都能分到不少粮食和衣服,不过比起成都兵自然还是大有不如:“什么时候提督带着我们出夔门去就好了。”
跟在运送女营的船只后面的,是运输战马的船只。踏板搭好后,蒙古人福尔把战马匹匹地从船上牵了下来。在长江里坐了这么久的船后,现在福尔再也不像开始那样晕头涨脑了。福尔旁边是三堵墙骑兵队的新兵雷火,这路上他们二人同船,也渐渐熟络起来,同照顾马匹的经历让他们彼此之间也有了友谊。
每匹从船上下来的马都要经过福尔的检查,他本来就是蒙八旗的随军兽医,高邮湖战的时候他作为兽医没有被派上前线,外围营地崩溃后他和同伴们起逃向皇营的方向,天亮以后蒙古人参加的战斗中,他还是因为兽医的身份而被邓名从敢死队里刷了下去。
在福尔和其他蒙古人的精心照料下,高邮湖缴获的四千多匹马绝大多数都安全抵达了夔州府。路上邓名送给郝摇旗和贺珍各五十匹,后来又送给了李来亨和刘体纯各五十匹,这些战马都是清廷精挑细选出来的良马,看过邓名的礼物后四位明军将领都喜出望外。
“坐久了船,有点没精神,但没有毛病,休息两天就活蹦乱跳了。”福尔检查过每匹由他负责的战马后,对雷火说道:“放心吧,匹也死不了。”
“好,走,吃饭去吧。”雷火拍了拍福尔的肩膀。
安营扎寨完毕,福尔边吃东西,边又旧话重提:“提督什么时候给我们军衔呢?”
经过这路的相处,蒙古人都了解了川军的军衔制度,他们自认为应该会被邓名编入骑兵部队。而据他们所知,骑兵的军衔都比较高,这就意味着福利待遇会比较好。虽然这次邓名既没有给他们娶亲,也没有给他们发军服,但蒙古人都认为获得军人待遇只是时间问题。
“你们只是战俘,不算军人,不要老想着这事啦。”开始蒙古人提出类似问题的时候,雷火还会冷嘲热讽几句,但看到这些蒙古人路上尽心尽责地照顾马匹后,现在雷火对他们也有点同情了。他知道眼前这个福尔勤勤恳恳地工作,就是因为他想在明军中获得席之地,甚至已经开始把自己视为明军马队的员。
“可我们投降了啊。”福尔瞪大了他的双小眼睛。根据他的理解,既然邓名没有杀他,又接受了他的投降,那就意味着已经把他接纳入明军部队——这帮蒙古人曾经披着盔甲去攻打顺治的皇营,除了投奔明军他们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
“你们是被俘了,唔,在我们川军里,被俘和投降是两回事。”雷火支支吾吾地说道。见福尔眼中露出更多的迷惑之色,他大叫声:“吃饭,吃饭!这事我说了也不算,提督到底会怎么安排你们,我也不可能知道啊。”
这顿饭福尔吃得并不算太好,因为他直在想自己的前途。
四川对福尔来说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作为清廷欲杀之而后快的叛徒之,福尔知道这个陌生的世界是他唯的容身之地:“我只会当兵,当个骑兵,除了骑马当兵给马匹看病,我没有其他的本事了,我连烤肉都不太会。”福尔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边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为什么俘虏和投降不是回事?不过邓提督肯定会让我当兵的吧,如果不让我当兵我就会饿死,邓提督把我大老远运来这个地方,不可能是为了让我饿死吧?”
并不只是福尔个人有这样的疑问,几乎所有蒙古人都有类似的担忧,他们都是从草原上精选出来的骑手,加入满清的军队后,也享受着仅次于禁卫军的待遇。多年下来,他们除了当兵打仗,再也没有其他的谋生手段。
而且这些蒙古人对邓名的信誉也有所耳闻,虽然邓名并没有刻意宣传,但他言出必行的名声已经传播到了北京——相比信息更闭塞的农村,京师的人有更多的消息渠道。
北京人议论说,邓名对敌人的俘虏也守信用,每当谈到这件事时,北京人都会带上些嘲弄的口气。成功人士应该是言而无信的,这基本已经成为了人们的共识,不过在嘲讽之余,大家对缺乏灵活手腕的邓名也隐隐约约有些敬佩。
蒙古人曾经几次向邓名询问他们的待遇问题,希望能够得到接纳他们加入川军的保证,但始终没有得到。联想起对方的好信用,蒙古人心中的担忧变得更重了。
第31节血战下
把高邮湖的经过和文安之仔仔细细地讲述了两遍,邓名才算是稍微满足了老督师的兴奋。随后邓名趁机谈起此番他出师的经过以及理由,用李来亨的话说,这次出兵是为了卖盐,为了更好地卖盐,除了卖盐还要卖货,最后为了做生意去诛杀了满清的皇帝。
邓名选择的时机很好,文安之听完后不以为忤,反倒开怀大笑:“胡闹,胡闹,真是斯文扫地。”
欢笑了阵后,文安之表情又变得严肃起来,把邓名的卫士和他的随从都屏退,等屋里只剩下两个人之后,文安之再次提起了夷陵宣言:“这个东西,你是不是从建虏那里借鉴来的?”
文安之的话说得很委婉,但邓名仍然糊涂了:“督师何出此言?”
关于夷陵宣言,文安之私下里琢磨了很久,他心里也认为这是种很好的办法,可以在不导致大动干戈的情况下把明军的力量团结起来。不过文安之想得远比李来亨和刘体纯他们要深入,也得出了和李国英类似的结论,那就是这个委员会和皇太极的八王议政有些相似。
观察了邓名会儿,文安之确定对方不是作假,就斟酌着词语把皇太极当年在生死存亡关头搞的议政制度讲给邓名听。
“哦,哦。”邓名听完之后,才明白文安之为何会有刚才那问。邓名仿效的是前世的宪政制度,有古罗马贵族共和制的影子;而皇太极用来摆脱覆灭的手段,显然是种贵族共和制。
“洪太虽然是鞑虏,但让老夫私下评价句话,确实是不世出的人杰。说来也奇怪,他父亲是个野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儿子?这也算得上是我华夏的大劫了吧。”文安之轻叹声,没有更多地议论皇太极,而是再次转到了夷陵宣言上:“这个宣言,对你的名声会有很大的坏处。”
“为什么?”邓名惊讶地问道:“难道别人会以为我是学的洪太吗?”
“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因为这个宣言最终会毁了你信守诺言的好名声。”至此文安之已经确信邓名是自己灵机动想出的这个主意,这说明邓名也是类似皇太极那样的出色人物,文安之当然很高兴:“不会有人说你学洪太的,因为不会每个人都像老夫这样胡思乱想。”
邓名琢磨了会儿,还是有些不明白。
文安之轻轻叹了口气,他搞不懂为何邓名有时显得极具政治远见,有时却又显得非常幼稚,他不得不把话彻底挑明:“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啊。”
共和这种手段,能够提高集团内部的凝聚力,即使是贵族共和,也能够让国家的效率大大提高,极大地降低内耗。但古典共和国定会滑回独裁帝制,原因就是文安之那句“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当外患的威胁降低,国家强大后,独占权利和财富就会是所有大权在握者的追求目标,因为这是人从祖先那里继承来的本能。
“督师”听懂了文安之的意思后,邓名本想说声真知灼见,但话说了半还是打住了。听了文安之的话后,邓名立刻就联想到了罗马共和国的倾覆。即使有诸多强有力的人互相制衡,但是当除掉了外部的忧患后,罗马共和国还是被帝制所取代,执政官变成了终身执政官,开始的时候虽然是终身制,但还是选贤的养子制度,仅仅几代以后就变成了传给亲子的世袭制度。至于满清,那更是皇太极代人就差不多变回到原样,为了摆脱生存危机,皇太极建立了八旗贵族共和,随着生存危机不断降低,皇太极又亲手毁灭了它。
中国得天独厚,在亚洲家独大,周围没有强有力的文明国家竞争者,所以完全不需要共和。尤其是宋代明代,拥有辽阔的领土,众多的人口,相对邻国遥遥领先的科技和经济,国家可以靠着效率很低的制度来维持运转——不过结局都败坏得差不多,最终连人口稀少的野蛮人都打不过了。
在分裂而且征战不休的欧洲,越是领土稀少贫瘠的国家,往往议会的权威就越重要,因为没有强邻那么多的资源可以挥霍,要想生存就得想办法。英王曾经关闭议会多年,心依靠自己和忠臣来实行统治,结果国库空空如也,王室负债累累,政府濒临破产,英王不得不重开议会,然后被送上断头台;法王也曾大权独揽,过着朕即天下的好日子,直到被连绵的战争烧光了最后块金币,国家在事实上已经破产后,才不得不召开三级会议,然后被送上断头台不过旦事态好转,共和的保卫者马上就会变成共和的毁灭者,这是另外种模式的治乱循环。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邓名轻声说了句,这是他对皇太极那套制度的感想,也是他发布夷陵宣言的原因。对于古典共和制度来说,这也是句很恰当的评价,
邓名自己实际上也变得越来越无所顾忌,比如他曾经把洗劫镇江的蒋国柱和管效忠恨之入骨,但现在邓名可以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和蒋国柱面对面地谈判——因为没有人可以惩罚他,邓名除了军事失败,不需要为自己的行动承担任何后果。如果除了道德再没有制约他的力量的话,他完全可以像今天签署夷陵宣言样随手撕毁了它,不但邓名可以,其他签署人也可以。
文安之误会了邓名的话,他以为邓名承认这个宣言不过是个权宜之计。
“将来的事,我也未必看得见了,反正总比神州陆沉强。再说刘体纯李来亨他们说到底也都曾是乱贼,就是身死族灭,很大程度上也是报应。嗯,邓名仁厚,或许将来会给他们条活路的。”文安之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应该点明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就不打算继续讲下去,只是最后提醒了声:“你的卫士,都是三堵墙吧?”
问完这句话,文安之就表示他想去阅兵,但邓名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道:“不是还有条,要由督师来审判吗?”
文安之又扫了邓名眼,轻轻点头:“嗯,这倒是。将来你若是敢出尔反尔,本官绝不答应!”
说完后文安之就在邓名的陪同下起去阅兵。走在路上的时候,文安之心中仍在苦笑:“小孩子从来没有执掌过大权,根本不知道大权在握后会变成什么样。迟早有天,你说出的话就是天条律令,那时我在不在还不知道,就算我在,又岂能左右得了天心?那个时候若是我劝你不能杀李来亨刘体纯,而你同意了的话,只能说明你本来也无意杀他们;要是你已经打定了主意那谁说也没用的。”
面前数千明军排成整齐的队列,向城楼上的文安之呐喊致敬。
“很好。”文安之微微颌首,夸奖邓名道:“兵练得很好。”
阅兵完毕,文安之下令赏赐,当然这些赏赐物也都是邓名掏的腰包。
“兵确实练得很好,现在恐怕虁东任何个将领都不是他的对手了。”边欣赏着将士们的欢呼声,文安之边琢磨着自己的心事:“虽然手里有兵,腰间有金,更诛杀了鞑子皇帝,但他还没有被冲昏头脑,还知道要团结虁东众将,没有脑袋发热去强迫虁东众将立刻臣服于他。这么年轻就这么懂得分寸,将来应该能是个明君吧;中兴大业完成后,不会杀很多的功臣吧?”
“血战到底!”
“血战到底!”
周围突然响起的呐喊声让福尔大吃了惊,他在北京的时候就懂汉语,最近几个月与汉人朝夕相处让他的汉语更加纯熟,他完全明白这喊声的含义。
“血战到底!”福尔身边的雷火突然也跳起来,神情激动地振臂高呼。
“怎么了?和谁打起来了?”福尔满脸紧张地站起来,环顾四方,着寻找着敌人或是可疑的烽火:“敌人是谁?”
“哦,不是,不是。”雷火笑着解释道:“血战到底是我们四川的种麻将。”
“种麻将”
“是的,很好玩的。”雷火告诉福尔,这种麻将就是在个人胡了之后,其他几个人还要继续打下去,直到最后两个人决出胜负为止,玩起来比川外的麻将可要惨烈得多。浙江兵到了都府后不久,也都迷上了这种游戏,不过邓名规定在战争期间不许玩。今天川军返回了安全的奉节,阅兵结束后,邓名宣布今晚可以自由活动,川军将士除了站岗的卫兵外,其他人可以娱乐。随着第个人“血战到底”大喊出口,成千上万的川军群起响应,呐喊声回荡在奉节的上空。
“原来你们这么爱玩麻将。”福尔终于明白了。
“很好玩的,你将来也会喜欢的。”
“怪不得你们会拿麻将牌当军旗。”
“”雷火先是愕然,然后蹦三尺高,暴跳如雷:“那不是麻将牌!”
第30节威压上
回到衙门后,文安之又把封书信拿出来给邓名看,这是李定国的使者快马加鞭从昆明送来的。
“晋王要为你请爵。”文安之深深地看了邓名眼。
之前李定国几次写信来奉节,向文安之询问邓名的身世,而文安之概以不知道来搪塞。李定国是假黄钺的亲王,如此糊弄他让文安之感到良心不安,这次高邮湖大捷的消息传到昆明后,李定国再次遣人送来这封信。
如果邓名是宗室,那他不需要李定国为自己请爵,换言之,如果邓名有意和永历竞争天子的宝座,那他就不能同意李定国为自己请爵;但如果邓名不是宗室的话,李定国此举无疑展示了最大的善意。
“建昌的庆阳王,好像折辱了晋王的使者好几次。”文安之在邓名看信的时候,又不露痕迹地责备了他句。
“是吗?”邓名虽然没有给过建昌这种暗示,但他也知道这笔帐肯定要算在自己头上。固然冯双礼等秦王蜀王系的将领本来就和李定国有过节,不过由于邓名的关系,他们蔑视天子和朝廷的行为无疑也更加胆大:“是晋王说的吗?”
“晋王只字未提,”文安之叹口气。建昌的无礼和敌意,李定国不但没有对奉节说,还不许他的使者在文安之面前提起;但有个晋王的使者在奉节吃饭的时候,几杯酒下肚,突然按捺不住大骂起建昌的人,这才让文安之听到消息:“晋王大概是怕我误会,认为他把此事放在心上了吧。”
“嗯。”邓名点点头,听文安之说清来龙去脉后,他更加坚定了去昆明趟的决心:“末将听说晋王那里粮饷困难,我这次从江南带回了不少粮食,打算给建昌运五十万石去,其中半是给晋王的,从建昌转运去昆明。
“如此甚好。”文安之也认为需要化解昆明和建昌的矛盾。现在建昌的几万西营兵都全神贯注地提防着昆明,用这么多军队提防李定国绝对是对军事资源的重大浪费,而且肯定还牵扯了李定国的不少精力:“晋王为你请爵的事,你打算如何回复晋王?”
过于直是文安之帮邓名遮掩,但这次邓名表示不用奉节替他回信了:“末将会亲自押送粮草去昆明。”
“你要去昆明?”文安之闻言愣,连连摆手道:“不妥,不妥,你还要防备重庆的李国英。”
“督师明鉴。”在邓名看来,若是想在成都和昆明之间建立信任,最好的办法就是与李定国进行面对面的会谈,不过邓名也知道文安之担心自己的安全:“当年固然是孙可望倡乱,但晋王蜀王事先事后的对策也有值得商榷的地方。晋王对我们绝口不提建昌折辱他的使者,可见晋王也在反思当年的失误,末将相信晋王肯定不会像对待蜀王样地对待末将;再说现在形势这么险恶,朝廷只在西南这线剩下点立锥之地,建昌和云南剑拔弩张对峙下去,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末将在建昌那里也有点面子,所以此事势在必行。”
经过文安之几次教导后,邓名已经很少说话如此直白了,不过今天这件事他没有时间组织语言,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了。
看了看周围的卫兵,虽然都是两人的心腹,但文安之还是重重地咳嗽了声:“孙贼背叛朝廷,晋王奉旨讨贼,何过之有?而蜀王事,多半晋王也有些难言的苦衷。不过邓名你既没有背叛朝廷,也不是蜀王,自然不需要担心这个。”
“是。”邓名躬身答道,他知道文安之已经同意了他的看法,不过仍在暗示他要万事小心。
“哦,对了。”文安之又想起事,轻轻拍脑袋:“你的兵练的很好,不妨带两千甲士,不,你带上三千甲士去昆明,晋王准会喜欢的。再说,晋王定也很想见见这些在高邮湖杀贼的英豪。”
“是。”邓名再次恭敬地答道,脸上已经忍不住要笑起来。
在奉节休息数日后,邓名向文安之告别,带领军队返回成都,中途又在万县让牲口休息了次。
明军驶出铜锣峡时,前锋大将是任堂少校,无论是袁宗第的情报还是川军的探马,都证明李国英全军都呆在重庆城中,这样清军的火炮根本无法对明军造成太大的威胁。如果明军船只靠着江面的东侧南侧行驶,那更是不会受到丝毫的威胁。
上次和李国英交战时,任堂还没有带军队打过几仗,军事经验不多,而且几乎都是行军;不过受益于此后系列的经历,任堂学到了很多东西,积累的的经验也不少;而这次出兵后,任堂直参与决策,经常与邓名穆谭和周开荒讨论军务,不但清楚作出每个决定的幕后理由,还多次亲自带兵。
“为什么李国英不肯派出支兵马渡过长江在这边修筑堡垒,配置火铳火炮呢?”早在进入夔门的时候,任堂就向邓名断言李国英不会冒险渡江,现在他又和周围的军官讨论其中的利弊:“若你们在李国英的位置上,又会如何行动?”
有几个军官认为李国英的对策很妥当,上次李国英带着三万大军渡江攻打邓名,结果被打得只有三千五百人逃回重庆。现在虽然有清廷的大力支持,但李国英可能也就在重庆集中了万多不到两万的兵马,自然不敢再渡江来讨打——万县的水师比嘉陵江水师强大,要是明军以重兵围攻李国英南岸的堡垒,他只能蹲在重庆城里看着。
而有两个军官则认为李国英错失了良机,他们若是在李国英的地位上,就会派出兵马渡江偷袭,哪怕不能伤到明军,也能给明军制造麻烦。至于小股清军可能遇到的困难,这两个军官都觉得能靠随机应变来解决,有个人甚至认为,就是明军围攻渡江的小股部队也对重庆有利,这样就能牵制明军水师的航运力量,进步拖累明军的长江航运。
任堂并没有评判他们意见的对错,只是把那两个主张偷袭的军官名字默默记在心里,给他们贴上个倾向进攻的标签。大部分缺乏战斗经验的军官都更偏爱防御,虽然他们现在支持李国英守城的对策,但是不定就属于稳健派,或许随着战斗经验越来越丰富,他们会变得越来越激进。
不过李国英不同,作为个经验丰富的宿将,川陕总督总是表现出明显的保守倾向。明军在夔门的讨论会上,任堂就指出,李国英有夸大敌人的反应速度和遇到的麻烦的倾向。比如上次与川军交战时,李国英在撤退的时候没有焚烧大营,显然是要尽可能地误导川军——其实,就是李国英焚烧了大营和物资,以当时任堂的军事能力也未必就能阻拦清军撤退。
现在重庆的部署也是这套路数,李国英丰富的战斗经验让他意识到任何行动都有大量的风险,在他想出安全的解决方法前,他宁可选择避免冒险。这种谨慎态度和周密的思考让李国英表现出了强大的防御能力,明军的各种进攻形式他都思考过了,因此也有了初步的应对方法。
而赵良栋和李国英不同,他有缩小困难的倾向,丰富的战斗经验在赵良栋身上起到的作用和李国英正好相反,不但没有让赵良栋变得更谨慎,反倒让他充满了克服所有难题的自信。上次与川军对垒时面对严峻的军事局面,赵良栋仍信心十足地发起反击,打算靠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把明军逐个击破——我的兵练得更好,我的反应更快,所以即使大家都遇到意想不到的麻烦,也是我解决得更好更快,结果还是我赢。
之前赵良栋已经奉命回陕西编练新兵去了,邓名他们都认为,若是赵良栋在重庆的话,很可能明清两军早已经打起来了——这对明军来说既是威胁也是机会,重庆的防御绝对不会像李国英主持得那样滴水不漏。
任堂的坐舰驶到重庆附近时,从重庆到铜锣峡的江面上已经满是明军的舰船。川陕总督被惊动,已经跑上城楼向着江面上眺望——这个阵势和明军驶出夔门时有些相似,但给重庆清军送去的肯定不是喜悦。
城楼上的胡文科等人已经吃惊地说不出话,受到了极大的震动。至于那些低级军官和士兵,更是看着江面发抖。总兵王明德和张勇的表现稍好,并没有像士兵那样颤抖不止,但脸上也都没有丝血色。
顺治十五年吴三桂从重庆前往遵义,满清从两江抽调了大量船只,强行通过三峡向重庆运输粮秣,那时王明德见过苏松水师为两江运输船队护航的声势。但即使是全盛时期的苏松水师,也远远无法与今天从铜锣峡中开出来的川西水师相比。
谭诣叛变的时候,王明德和谭诣的联合水师追击袁宗第,水师追到铜锣峡时也就觉得足够远了,班师返回了。但现在明军的先锋都到了重庆城下,后面的舰队仍在源源不断地开来,就好像无穷无尽般
第30节威压下
李国英直站在重庆城楼上,身边站着他的标营军官和卫士,看到铺天盖地而来的川西水师后,这些标营官兵都张口结舌,战栗不已。就算是川陕总督本人,此时藏在袖口下的手指也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
陕西的造船能力不强,多年以来主要是造些木排舟楫,在嘉陵江上运输辎重。至于战舰也没有特殊的设计,只是相对较大较结实而已——对于四川的明清两军来说,运输船样可以当作战舰使用,反正双方的主要交战模式就是跳帮,连弓箭和撞击战都比较少。嘉陵江的清军水师直是以水平相当的袁宗第部为假想敌的,李国英因为资金紧张,不能放开手脚生产船只。
而眼前明军的川西水师则与清军的嘉陵江水师完全不同,与明军的大舰比,清军的船只就好像小渔船般。李国英很清楚,凭借陕西现在的造舰能力,就是给他十年时间也休想组建起支能够对抗川西水师的舰队来。
明军的头艘战舰已经越过了重庆,继续向上游驶去,李国英看到每艘明军船只的船体都深深地陷入水面,没有艘船是空载。
“明军的船看上去得有二百艘以上,如果其中装的都是士兵的话,这些船上还不得有六七万大军?”李国英脸上仍是副沉着的表情,但心中已经是惊骇万分:“而且邓名的船还没有开完,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船呢。”
如果这些船中没有装满士兵的话,那就意味着明军拥有大量的辎重,只要看看川西水师的规模,李国英就很清楚他绝对无法与邓名进行场消耗战。
任堂站在船尾,看着刚刚被抛在身后的重庆城墙,他把右臂笔直地高高举起,准备向身边的鼓手发出命令。
第次从武昌返回时,明军士兵击鼓而过,但也就是那次而已,以后每次途径武昌的时候,邓名为了和张长庚维持关系,从来没有再进行过类似的示威。不过在九江在安庆在池州在南京镇江和扬州等地,明军个不落地向那些城市击鼓示威。用邓名的话来说,这就像爆破汉阳的城墙样,是向满清的地方官表达川军的善意——让他们知道川军有攻击他们的实力,只是因为满怀善意才没有付诸行动——第次听邓名这么对周培公解释时,任堂在心里给自己的统帅送上了顶“强盗”的帽子。以后每次邓名释放善意的时候,任堂就觉得长江提督的逻辑看上去更不像是正人君子所有的了。
“李贼负隅顽抗,罪不容诛。”由于李国英的顽固立场,导致明军长江航运受到影响,不得不次次地耗费巨资动员水师护航,因此任堂对李国英相当痛恨:“这次我们是向王明德等人释放我们的善意。”
喊出这几句话后,任堂就把手臂挥落,早就做好准备的鼓手立刻重重地敲起鼓来。
艘接着艘,明军船上的战兵们合作得相当默契,配合着鼓点,用手中的武器有节奏地敲打着船帮,和战鼓声融为体。
咚,咚,咚,咚
长蛇般的川西水师从重庆城外缓缓经过,鼓声同时从东面和南面两个方向冲击着重庆的城墙。城上的清军还好些,毕竟能看到川军正从江对岸驶过,而对于那些城中的绿营来说,鼓声好像是从四面八方传过来的样,整个重庆上空都弥漫着震耳欲聋但又杀气腾腾的咚咚声。
驻扎在重庆的满洲八旗已经有三百多人了,几个满洲军官走上城头看了阵,接着又先后返回满八旗的驻地中,个个脸色都阴沉得可怕。
鼓声还在不停地响着,头顶上的空气仿佛也有节奏地颤抖。听起来好像鼓声不断地向西,远离重庆而去,但新的鼓声又不停地靠近。整座重庆城被包围在鼓声中足足有个多时辰了,些满洲八旗士兵忍不住问道:“到底外面来了多少船?”
个刚从城墙上下来的满洲军官伸出出两根手指:“至少这个数,而且还都是大船。外面才过去了五十多艘,还有得等呢。”
这时日头已经偏西,又过了个时辰后,黑暗降落到重庆的四郊,咚咚声回荡在寂静的旷野里,充斥着整个天地之间。江面上的明军毫无隐藏实力的意图,所有的船只都点起明亮的火把,让清军能够把它们看得清清楚楚。
在黑夜里清军又默默地听了很久的战鼓声,终于有人忍无可忍地大叫起来:“别敲了。”不少清军士兵用手捂着耳朵,竭力想躲避那无孔不入的声音,其中既有绿营士兵,也有满洲八旗的兵丁。
“已经过去了三百艘了。”城头上,川陕总督李国英动不动地坐在城楼前,和手下起数着川西水师的船舰。眼前明军的船队连接成串,像条火龙般直蜿蜒到视野的尽头,在那里仍不断生出新的红光,向重庆缓缓而来,李国英他们知道,那意味着明军更多的船只。
背后城中的喧哗声变得越来越响亮,那都是被鼓声惊扰得坐卧不宁的清军士兵,他们借助喧哗声来对抗着似乎永无休止的战鼓声,并想驱散他们心中的惊恐和不安,不过他们的喧哗只会引起自己和同伴们更大的恐慌。
喧哗声初起的时候,李国英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样,仍在默默数着从他眼前通过的明军战舰,当声音响得超过界限后,川陕总督轻轻从口中吐出了两个字:“弹压。”
“遵命。”两侧的王明德和张勇同时躬身领命,带着亲兵快速从城楼上退了下去。很快背后的喧哗声就渐渐减弱了,等王明德和张勇回来复命的时候,李国英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没有太多的表示。
明军的舰队继续从重庆城前通过,直到东方发白,最后艘明军帆船才经过朝天门前。
再也没有新的鼓声或是新的火光,城头上的清军将领都长长地出了口气:噩梦总算是结束了。
几个负责数船的亲兵幕僚综合了下他们的数字后,向李国英报告。
“大小帆船共计五百五十六艘。”李国英对周围的将领们说道:“里面若是盛满了士兵的话,怕不得有十五万人?”
城楼上的将领们都声不吭,包括张勇王明德在内,他们的内衫都被冷汗浸透了。满城官兵中,不少人都快被连绵不绝的战鼓声给逼疯了。
“如果里面不全是士兵的话,那就是装着几百万石的粮食布匹,不计其数的战马牛羊,或是数以百计的铳炮,还有足够的药子。”李国英轻声把自己的话补充完毕,看了看眼前的将领们:“你们认为呢?”
“或许”王明德低着头说道:“邓贼在船里装的都是石头,只不过想吓唬我们。”
这话王明德自己都不信,但李国英却重重地点点头:“王将军说得不错,这些船都是空船,为了迷惑我们所以邓贼把它们装满了石头,速速把这个消息传下去,通告全军。”
在綦江,邓名与部下们议论着炫耀武力的效果,这次对重庆的示威事先进行了精心的准备,船只彼此间的距离也都拉得相对较大。
“对于关羽张飞来说,夸耀兵力是没什么用的,反倒可能激起他们突袭的来。比如文丑统帅上万人的军队,旗帜连天接地,遮蔽道路,而关公不但不畏惧,反倒带着几个卫士直冲旗下,斩文丑于万军之中,下马割其首级而还。”邓名说到此处顿了下,即使带兵征战多年,身边的卫士也都是英雄豪杰,但遥想关羽的神威,邓名仍是敬佩不已;后来关羽击杀颜良时也差不多,当时颜良勇不可挡,逐退了率兵伏击他的张辽徐晃,张徐二将逃走后,颜良和他的骑卫声势大振,时竟有逆袭之势。见关羽赶到后,颜良落荒而逃,但还是被追上杀死——这种摧破敌胆的威名,邓名觉得自己倒是有些了。
“不过对于李国英这种稳健的老将,炫耀的效果应该不错,我估计他不会再有胆量威胁我们的航运了。”
重庆,川陕总督再次上书朝廷,这次他明确而且公开地反对进攻成都。看到川西明军的赫赫声威后,大部分重庆将领也都不再惦记着朝廷承诺加派的军饷,而是纷纷赞同退回保宁去。
以前在李国英的构思中,有路清军主力会沿着长江抵达叙州,然后逆岷江而上直取成都。在看到川西水师后,李国英马上意识到这个战略计划完全是白日做梦。李国英向朝廷指出,当前最应该做的就是集中切力量夺回江陵恢复江防,如果这个目标难以达成的话,那就应该全力巩固岳州,想方设法地把长江航道拦截堵死。
然后就是重建苏松水师。只要天清军还无法与明军在长江的江面上对抗,那就不要动进攻成都的念头。如果不是担心甘陕绿营哗然,李国英甚至想建议清廷削减给陕西的粮饷,集中物力于湖广,哪怕为此暂时放弃保宁都是非常必要的。
第31节裁军上
明军的大船都停靠在叙州,邓名已经把部分大船留在了江陵,但尽管如此,岷江对于庞大的川西水师来说仍然是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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