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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宫(出书版) 猛虎嗅蔷薇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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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以第一人称讲述古代一个贵族女性在宫廷中的命运浮沉.她做过先皇的宠妃,后又是被子嫁祸贬入冷宫,9年后,皇帝架崩,她的命运意外获得转机,先皇命她辅佑成年后将去突厥和亲的公主,并将作为最高女官随往突厥.重回宫廷的她又面临与八王和新帝王间复杂的爱恨纠葛,最后竞成为突厥王子的女人.这是一个女性从被他人掌控命运到自己掌握命运的过程,同时也是一个压抑的灵魂自我救赎的过程.
一开篇便吸引全部眼球,无法放弃一读到底。为那个美妙女子九年冷宫生涯恨恨不平,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就这么消逝在无边无涯中。原来,什么是倾国倾城,什么是颠倒众生,无需太多言语,在他人的嫉忌、憎恨中便可见一斑。猛虎的文字功力不必多说,完全可以与匪大相媲美,而猛虎笔下的感情,纠葛在众人之中,展现了各人心态,也茧蛹抽丝般剥离冷宫真相……全文意犹未尽,最让人不平的还是那个帝王,或许帝王之爱,容不得莫须有的背叛,无法把握不如毁去。最让我惊艳的是新帝,他竟然恨了她很多年,可这世人哪有无缘无故的恨,恨的背后有爱吗?只能读者自己品味。燕尹,这个比她小十几岁,叫她星星,为她攻城掠池,创立霸业的男人,终也不知这是否是她所愿。一个女子的一生,有过浮华,有过炫烂,也经历过痛苦磨难,最后归寂于一只陶罐的回忆。
冷宫
作者:猛虎嗅蔷薇
虚
第一篇 雪拥蓝关马不前(1)
1
虚
我坐在冷宫的房檐下,想着金珠玉玑,轻歌漫舞的时日,嘴中竟像尝到了血的滋味,一丝甜一丝腥。
“嗯”…… 这已是今日的第六只虱子。常年没有澡洗,身上像有了层硬甲,捉虱子便成了打发时间的法宝。
除了日子孤寂的像是一块干裂的破布以外,其实还是自由的。有太多疯了的,傻了的和病了的,像我这样的便不在有人搭理和招惹。
这里永远不会有真正的事情发生,除去死亡。剩下的,就是对着天空或黑暗发呆。没有了争来斗去,也不用小心翼翼,更没有礼数规矩,只有丑陋老迈的女人们发出的可怕的声音。
九年了,我也二十九岁了,很老了。
远处传来了钟声,我数着共有多少下……那个男人竟去了吗?那个曾深深插进了我身和心里的男人。虽然明知从没有人从这出去过,可只要那个男人还在,就总不会放弃最后一息执念,大些的牢笼总好过小的。但现在,他替这里仅有的几个年轻女人结束了最后一场梦。
他们曾说我肤如凝脂,眉目如画,是上等的美人。可是上等的美人不比上等的美玉,转眼间,就如墙角的烂泥,不堪入目。
注:
(1)此诗句全文为“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 韩湘子
韩湘子是韩愈的侄孙子,传说他得道成仙后,在韩愈全盛之时给他留了这句歇语,韩愈当时不解。
唐宪宗时,韩愈因谏迎佛骨,惹宪宗大怒,贬韩愈为潮州刺史,限日动身。韩愈别离妻儿,往潮州而去。走了不到几天,寒风急起,大雪纷纷。韩愈走到一处,雪有数尺之深,马难以前行,附近不见一户人家,不知路在何方。想循路而退,也无归路。风刮得紧,雪飘得急,韩愈是全身湿透,难捱的冻饿,万般愁苦无处诉说。就在韩愈绝望之时,只见一人冒着严寒,扫雪而来,一看竟然是湘子。湘子问韩愈:“您还记得那花上所写之联吗?”韩愈问:“这是什么地方?”湘子答道:“这里是蓝关。”韩愈嗟叹良久,才说:“事物既然有此定数,我为你补齐那花上之联。”
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自《东游记》
本文用此诗句作为篇名,是喻“我”的困境,进退不得,没有希望。
第一夜
见到那个男人那一年,正是美得心颤的年纪。那是进宫之后的很多很多天之后。老太监沉着脸一言不发,监视着眼前的一切,三五个宫女忙前忙后,一切准备总算在压得人不敢呼气的空气里完成了。当时我想,皇帝的女人这么多,那么久才轮到我;在这宫里待了很多年后,我才明白:等那么久是既要让那女子背后的世家明白帝王的高高在上,不让你持宠而骄;又叫你做臣子的知道皇恩终是在的,皇上心里都想着呢。
记得当年家境微寒的时候,想只有穷人家的屋子才如此阴暗憋闷吧;父亲高升,屋子大了,院子大了,可这屋顶还是这么暗这么沉;又一天,他们说我要进宫了。老实说,不是不期盼的,总想皇宫里一定是不一样的光景。
封的是才人,住得还不及我的闺阁,但想皇上呆的屋子必是大不同的。坐在那间宫殿里等的时候,我垂着脸却抬眼四处看着,原来皇上住的屋子也是那么沉,憋得人想逃。
曾经想过多少次,女子的那一夜,必是连天上的星斗都会为我落下的,我会终生难忘,那良人会把我刻进他的心底。此后,我就是完全不同的人了。我以为我们都会幸福的颤动和呻吟。可当他狠狠的挫痛我的时候,我心里又羞又怒,只想着为什么你可以对我做这些。身体里有的全是排拒的意思。当他翻身躺下的时候,有那么一刻,我几乎有杀人的冲动。我偷偷的看他很快的睡去,我想,在他,有过了这么多女人之后,这样的事算什么呢?大约可能只是比小解更爽利一些吧。我已经不是处子了,可躺在那,除了身体里让人发疯的侵入感之外,我还是我。
过不一会,老太监就把我引了出去。第二天,圣旨就到了,我被封嫔。我知道这一夜和这圣旨都不是冲我来的,父亲一定是满意的,那些上上下下的官员们也一定知道了。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当时的表情和身体都那么僵硬,换作是那个青梅竹马的男孩一定心疼得把我搂在怀里,且心存歉疚,此后会更疼我的。可是这个男人,他是帝王,他一定觉得在这一夜一夜的女子,满宫的女子中,一定要安排一夜给我,实在也是恼人的事吧。
他是否对我的眉目存下了几分印象呢?想必没有,他几乎都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在太监们帮他更衣之后,一边向他们吩咐着什么一边叫跪在地上的我坐上床来。烛光那么暗,他似乎很累,微垂着头,我太紧张,也没来得及看清他的眉目。
我坐在冷宫中的屋檐下反复想这一夜的时候,不知怎么总想笑。笑自己那少女怀春的时节,一遍遍憧憬的跟这一夜离得就像我现在离过去那么遥远。
雨
又下了,冷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我盯着房檐下的一串串水珠想着这些前尘往事。倒不是那一切真的多么无可忘怀,只是在这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发生的地方,不让自己发疯的唯一办法可能就是想些什么,可是除了那些,我又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在这阴沉的天气里,呻吟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我在想,放弃了吧,兴许疯了,时间会更好过去些。可是两只膝盖传来的痛楚却足以让我在这样的天气里比以往任何时间都清醒。
家族失势,祸事殃及到我,发进冷宫还不够,还要受刑以示惩戒。我又有何罪可惩,又有什么未来可戒呢?也许只是用这样的伤痛让我在以后的时日里仍旧不足以麻木的忘却帝王的无情,命运的多舛。
很奇怪,这里的女人都很可怜,却没有人相依相伴,她们甚至不互相言语。也许这样的结局太过凄惨,连一丝挣扎的余地也没留下,再说什么也无益了。于是发疯的发疯,惨叫的惨叫,有的人终日呻吟不断,也有人时时放歌一曲,听声音,倒是好一派热闹景象,可其实你认真听,这里能听到的是一片死寂。
我低头看,发现原来指甲已经这么长了,就从食指开始一只只的啃。这是我挺乐于做的一件事,因为每次做的都很认真,认真地都忘了自己在哪,在做什么。
风大了起来,秋已深了。这将是我在这里的第九个冬天,而冬天也是这个地方最难过的时节。我下意识的拉了拉身上的罗衣,这还是进来那日穿的那件。曾是上好的质地,此时却早已分辨不出是何颜色,是何花样。这么多年里,我总会反复的想,那要不是个春天,而是个冬天就好了。那样我穿进来的会是件冬衣。在那些破被和那些稻草上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女人死去。还要挨多少个冬天,才轮到我呢?
听着远处一直有乐声传来,皇上殡天,宫里宫外会热闹上很长时间。我瞥了一眼四周,几个稍许年轻一点的女人都直着眼睛看着远处,我不认识她们,所以她们定是在我入宫之前就已经在这了,那大约应该是比十五年更久的时间了。
算起来,那个男人才不过四十五岁,比起先皇,有些短了。我想是太操劳了。先皇好奢恶劳,留下了一遍破败,朝中党羽林立,四边藩王蠢蠢欲动,他的日子不好过。但想必,如今是大不同的光景了,想来新皇是可以延年益寿的。
很奇快,在如此无望的生活里,我竟然并不恨他,竟有些心酸和心疼。也许长于官宦人家,家中妻妾子弟众多,又在宫中生存了这么多年,就很容易明白他所做的一切很自然,而我的结局也是个必然吧。当年,我不入冷宫,也是迟早丧在右相之女,封贵妃的手里。也许他只是忘了问我是否宁愿有那样的结果,也不原意在这里漫无边际的等着最后时日的到来。
我也期许过有一天也许右相也会失势,或者没有人再让他觉得皇权不稳的时候,他会让我出去。只是当我在这住了足够久之后,我就知道那只是个笑话了。还要我做什么?背后不再有需要稳定的势力,再好的姿色,做帝王的会缺吗?一个已经破败残缺的人哪还会费心找回身边,拿什么来给帝王好的笑颜,好的心情。
我的心又飘啊飘得回到了那日我努力的抬头对他笑,而他也朗朗的对我笑起来 ……
眼泪
那是再见到他的时候,离第一次有整整九个月。
第一次临幸不久,他就亲征了,我想他看起来这么累,一定是有太多的事要安排,还要安排一夜给我,怕是担心,他不在朝中,我入宫这么多时日,如未被宠幸和册封,恐怕是凭空多添了一桩事由。
这一次,他是凯旋而归,所以看着是这样的意气风发。我跪在那,他一把把我拉了过去,紧紧搂着我的腰。他的手好大好暖,我紧张得气也透不过来。我紧张,我怕,不是因为他是皇上,而是对每一个女子来说,这一生,恐怕也就是这一个男子会靠的如此之近了。
我不知道宫中其她的女人想到他时在心里是叫皇上呢还是什么。我总是在心里叫他“他”。并非大不敬,而是这一世唯一的这个男子,从小心心念念的良人,对我而言怎么能是全天下的皇上,而不是我的他呢?
他的脸对着我靠的愈发的近了,我第一次看清他,我就对自己说,别喜欢他,否则这一世剩下的就是折磨。
可是他是怎样的一个男子啊!我的五脏六腑像是扭到了一起。
喝退了所有的人,我悬在他的怀里,他的笑颜是这么的近,我笼在他呼出的热气里,晕晕然,无法思考。只是不停的想,他的笑是给我的吗?还是给他所征服的天下和朝臣。
接着,他对我说话了。“这么美的人儿,上次竟未来得及好好疼惜,实在是朕的不是。告诉朕,这么久没见着,可有想着朕?”
我仰起头,努力的对他笑着,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着:我一直在想,但不是女人想她们的男人的想法,而是一直在想这一辈子我能见他多少次,难道我的一生竟不能比少时养的画眉好上几分吗?
父亲步步高升,虽比不上皇家,但也是天之骄女。母亲总说像我女儿这般人品,家世,更不肖说相貌才学,将来是什么样的人嫁不得。一定会给我挑最好的。我也一直是这样想的,想我的心不高,只要能和那从小看到大的人结成连理,我心亦足了,我便幸福了。
然而母亲的话总是不错的,我的人品家世什么样的人嫁不得,于是我嫁入了宫门,嫁给了九五至尊,这全天下,还有谁比得他去吗?可是这一生算是无望了,还遑论什么幸福。
“瞧这一副神不守舍的可怜模样,是朕让你委屈了?”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一直替皇上悬着心,皇上总算回来了,臣妾心里高兴。”说着我的眼泪就一滴滴滑了下来。
这便是官家的女儿,宫里的女人,再多的不甘,在刀尖上游走,该怎么做,从不能出错。
他一把把我摁倒在床上,朗朗的笑了起来。我是一向聪慧过人的,揣摩人的心思对我原不是难事,可是这一次,我真的摸不清他相信吗?他是高兴吗?他究竟笑得是什么?他相信一个连他的脸都未曾看清的女人为他朝思暮想吗?还是宫中的女人原本就都如此,不想他想谁呢?他若有了闪失,我们就连盼头也没了。
我猜不透,他却一直在笑:“一早就听说你不仅美艳不可方物,还最是可人。你父亲那么多儿女却独独最疼你。朕问他要你,他还说你年幼,家中尚有一三女未嫁。”我一听,眼泪便更多了,老父是真的一向最疼我的。只可是,以后再无法绕于膝前,即使再见面也是君臣之别了。
我的心好痛,痛得思绪又飘回眼前,痛得盖过了膝盖上的旧伤,想到不知父亲流放闽南偏远之地,身体可还好吗?可还有机会对着他笑,对着他说:“爹爹,这世上所有的人,我最喜欢的就是您啊。”
宠
轻轻的揉着膝盖,想着父亲是何其的我,这冷宫的冷风似乎都没有那么凄苦了。
父亲和大多男子不同,似乎在他的心中,从未想过男子应该如何,女子又该如何。他用他那双闪着光彩的眼睛扫进了我们每个人心里,他看到的是我们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当年在府中,我自小就和兄弟子侄们一起随先生读书,母亲一再的劝阻,说女儿终究和男儿不同。父亲总说:都是自己的孩子,有什么分别。母亲再劝急了,父亲就会说:我家的女儿,怎比寻常人家。这么好的一幅心智,不好好念些书,可惜了。母亲会说:女儿家读多了书,有什么用,还会惹出事端。父亲会说:你这么说,自是因为书读得太少。
每每这时,我便会回转头,偷偷的抿嘴窃笑。我的父亲,是何其胸襟广阔而又慈爱的人啊!听说,今世身边相遇的人,也就结下了来世的缘分,还会以各种机缘再次相遇。有时我想,这定是前世结下的缘分。无论我做什么,在父亲眼里总是好的。即便是闯了祸,父亲也会说:我的女儿,真真是与旁人不同,做什么事都是出人意表。母亲总是被气得哭笑不得。弟兄们不是不妒忌的。
做母亲的,做了一世女人,太明白其中甘苦,明白当我不在父亲羽翼之下时,面对的会是怎样的天地。于是处处约束,时时苛责。再加上母亲心里疼得终归是儿子,父亲忙,常常不在家,于是表面上我风光不已,私下里受气受欺的时候却很多。
这样一来,我的性子就变得很古怪。我既聪明狡猾,又很耿直;表面上功夫做足,其实内心却是奔放,不受约束;我会好好听着当我觉得其实你在放屁;我懂得现实不过如此,又常常心有不甘;知道如何求生存,可又放不下幻想中的一片美好世界……
父亲倒一点没觉察我的矛盾,他觉得我是他养出来的宝贝,在他的照看下,我就会这样一路绚烂下去。
的确,当年我在京城声名很是盛大。谁都知道我们府里最小的这位小姐端正持重,貌胜西子,文才却不输天下任何男子。其实,盛名之下,其实往往难符。我并不是人人都会看中的大美人,我美则美矣,美的却有些妖异不驯,长眉入鬓,媚眼如丝,鼻子过高了,额头过宽了,好在长了张樱桃小口,微微笑着,倒也能骗过人去,像一幅寻常大家闺秀的做派。说我的才呢,其实是歪才,我有我的心思,常常能辩的家中男儿哑口无言。母亲一再警告我当着外人,收起我那一套歪理。可父亲每次听我说我的道理,总是被逗得哈哈大笑,当然也时常是气得吹胡子瞪眼。
不过我擅舞。无论是宫中盛行的广袖舞还是塞外的胡旋舞,我都无不擅长。我身材修长,胸部丰满。每逢节日或是盛宴的时候,我也会为父亲献舞一曲。偶尔也有高官贵客参加府中内宴,惊鸿一瞥,我便名声在外。这又弥补了我的女子气。
当年京城里的贵族、官宦子弟,私下里仰慕我的,找着机会想远远看我一眼的,实在不是少数。可我猜想,他们要是真知道我的脾性,恐怕就不再趋之若鹜,而是望风而逃了。
不管如何,当年的我,就是在父亲的庇护下,像牡丹那样怒放着。
皇恩浩荡
皇上亲征告捷而归,第一个临幸的女人是我。
我不让自己幻想是因为自己貌美冠群芳,所以皇上急不可耐的要我。
不,不是的。是七皇叔有异动,想乘着皇上远征夺回当年本是唾手可得的江山。而父亲一早觉察,联合朝中保皇势力将其压了下去。要不然,我也不会在第二日就被急急得封了妃。
这一夜,他可说的上耐心十足,原来皇上也有讨好人的时候。记得进宫之前,奶娘悄声跟我说这男女之事第一次女人会疼一下,过去就过去了,二回就好了。我怀疑奶娘是哄我,要不就是出了什么差错。因为我很不舒服,忍着不把他推开。
他很激动,这次亲征,没带女人,想是久不近女色,连着要了我两次。他弄疼我的时候,我发出了闷哼声,我以为他会生气,可他却显得特别高兴。这些事,不需要太多的智慧,我立即就明白他喜欢我出声,于是我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声响。他问我可喜欢,我就红着脸,偏着头,小声说“嗯”,他就更开心了。
我一面咿咿呀呀,一面想:哪有这样的道理,男人乐此不疲,对女人却只是受折磨,因为我还是很疼,像一把粗重的钢锉在身体里生生的磨折我。
男女之事,在我也并不像寻常女孩家那样陌生。因为父亲给我的自由极多,府中书多,男孩子也多,所以难免我不会偷看到些什么我不该看的。什么淫词艳曲,春宫秘戏图,我都早早就样样涉猎过了。可这实际的情形让我有些迷糊,这传奇里的小姐似乎是很欢喜的,尝到了甜头,就再不能独守空闺了。不明白啊,不明白。
他从我身上翻下去的时候说:“真是个可人儿。”我就更糊涂了,是我长得可人,还是我叫得好听,要不就是我皮肤细腻光滑。家里众多姊妹,没有一个皮肤及得上我白细的,那个从烟花之地来的姨娘总说见过那么多的女子,没一个皮肤赛的过我去的。但是总之是皇上嘴里的好话,我赶紧推着他的胸口低声说:“皇上是笑话人家吗?”
听了我的话,他笑了好一阵。我想:你要是喜欢这一手,那我是很擅长的。可见多了府里的妻妾们怎么讨父亲的欢心。少时我总是喜欢在假山里,墙后檐下的藏来躲去,所以偷听到的,偷看到的实在不少。
于是我再接再厉道:“上次皇上弄得奴婢好疼,这些日子,奴婢天天想着皇上平安回来,想着皇上留在奴婢身体里的痛都变成甜了。”我说的想吐,但他听得欢喜,却假装板起脸来说:“你是重臣之女,又时寡人的爱妃,怎么自称起奴婢起来了?”“贱妾宁愿是皇上的奴婢,能跟在皇上身边端茶倒水,好时时知道皇上是否安康。”
我摸不准这样的话他听多了是否厌烦,只是想这样比较保险,起码让他知道我满门上下都像我父亲一样对他忠心耿耿。总是要为父亲考虑的,再说皇上把我招进宫来,也不是没有牵制考察我父亲的意思。
我察言观色,他显得满意极了。是啊,为人尊者,谁不喜欢居下位者谦卑驯服,这多是没有例外的。也只有父亲对我是如此包容,看着我每每跟他唱反调还满心欢喜。
那一夜,我没有按惯例被带出,而是在皇帝的寝宫里呆了一整夜。我想,这一夜后,满宫满朝都知道我的受宠和我父亲圣眷正隆。
我想:这真好。
我想:在这宫里,我是要小心翼翼的,即便是不能让皇上爱屋及乌,也是千万不能给父亲添麻烦。这世上,我最关心的也就是父亲了,最担心的也是。我已经身入宫门,其他还有什么重要的呢?小心谨慎,不触怒龙颜,已是上上之选了。这一生一世,也就如此了。
想
有多少事,我们是刻意经营,本以为离着目的近了,却是渐行渐远。我在宫中的命运便是被这命运的洪流卷的不知所终,到了我从未到的一步。
在这如此冷清的地方,好多发生的,遗忘的,不曾注意的事不知怎么的都会浮上心间反复的,一遍遍的想,咀嚼的心都疼了为止。
那个父亲最小的弟子,眼睛又黑又亮的男孩,几乎就是和我一同长大的。想起来我那时真是没心没肺,少年不识愁滋味。还来不及明白情爱,一段年少的情事就远远飘逝了。
那日进宫的路上,奶娘告诉我,他一直在后面远远的跟着,直到再也跟不进来,被深深的护城河和高高的宫墙挡在了外边。
那时的我,有太多的东西吸引我的目光,我太好奇。兴许是被父亲像男孩子一样的教养,我好动顽皮,样样事情喜欢搞个明白,而比我大几岁的他就是最好的跟班和犯错时的陪绑。我看的东西很多,读的书也很多,偏偏在情上却有些晚知晚觉。
直到在冷宫里呆了很多年,把年少时的事一一想来,有一天才忽然明白他为何总是那样专注的目光;为何总是那样处处小心,寸步不离;为何总是那样体量呵护,关爱备至……为何我要进宫,他竟比谁都要伤心。原来是爹娘尚可见上几面,而在他一作别便是来世了。
如今,让我常常念起的是他看我的样子。还好这一辈子,也曾有男子用这样的眼光看过我,仿佛这天地间只有我。让我可以在这样寒冷的时节里,可以闭起眼,假想着我正被这样的目光包融着。真的是好寂寞啊!都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日子没有开口说过话了。
不知道我要是没进宫,我和他会怎样,他并不是父亲最钟爱的弟子,家世也并不出众,除非我定了心意,想必父亲并不会希望我嫁给他。可当时的我,恐怕还不知道什么是心上人。他是个内向的人,什么都小心翼翼的藏着,我若是没有和他两情相悦,他又能做什么呢?最终我嫁了人,也不会再想起他,更不会有一日明白了他的心意。
大约欠下的情债都要偿还,我就在这样的境况下怀念他的种种,而想必他早已妻妾儿孙满堂,我则早已成了陈年的旧渍,闲暇想来可以聊以舆情,甚至成了连梦里也不会有的影子。谁知道呢。
有时会想,父亲原不该如此宠我,留到了二八年纪还不曾定下一门婚事。否则,如今我也是做了母亲的人,恐怕正忙着跟小妾们争风吃醋,那是多么热闹,以我的心智,扮演一个贤德淑良的主母,把家中的一干人等管的服服帖帖,定是没有问题的。
当初登门求亲的人真是林林总总,要是答应了李将军之子……他早已立了赫赫战功,我已是诰命夫人了;若是答应了那年的新科状元,他的样貌是真的好看……
想啊想,如今我剩下的就只有想了。
我在想,那么多年里,那个已经离开这世界的人,我唯一肌肤相亲的男人,他在纷杂的生活中可曾想起过我一次?想起我的面貌,想起我的舞姿,毕竟我走进这冷宫的时候才只有二十岁,我那时还这么美,这么年轻。他曾那样的宠过我,难道半点没有因为我便是我,而不仅仅是重臣的女儿吗?
王美人
皇上班师回朝后的头一个月,除了在皇后、封贵妃、那里用过晚膳外,每晚都是在自己的寝宫里睡的,而我每晚都陪在那儿。满宫的女人都红了眼。我在想:我在这宫里的好戏怕是要上场了。
皇后,是一宫之主,他的结发,但也是太后的侄女,一早就安排好了的事。她的独子本来理所应当的会是太子,可生下来说话就比别人晚,快二十岁的人了还痴痴傻傻若五、六岁的顽童。这是皇后的痛,原本真是要风得风,要雨有雨的女人,如今也只是端庄大度,做足一个皇后的样子。
可这对皇上,想来不是多了一个问题,而是少了一个。若是皇后之子真做了太子,当年自己年幼时,外戚权重的一幕又会重演,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将这一系弹压了下去。
封贵妃,右相之女,也是四皇子的母亲。虽说皇上正当盛年,还未立嗣,可满朝上下都知道那必是四皇子无疑。
因为二皇子是个不知名姓,早已逝去的宫人所生。而三皇子是王美人生的,王美人是皇上从宫外弄来的女人。没有背景,没有身份。生了儿子,也不过只做到个美人。
其实在我看来,满宫的女子,最是不同的正是这个王美人。她真真是皇上自己挑的女人,不是在宫里挑,不是在贵族官宦家的女儿里挑,也不是在邻邦进贡的女人里挑,那是皇上自己从人堆里拣的。
听老宫人们私下传,那时他很年轻,微服私访,是在江南的一个渡口,见到了这个渡他过河的船娘。听说她当时就唱着现如今还会哼给皇上听的江南小曲。听说当时天很蓝,水很绿,皇上的魂就被王美人眼里的一汪水钩住了。
宫里的女人起起伏伏,独有这王美人,即使是眼中的水已经干了,皇上也没忘过她,给她的总是让后宫女人妒忌的发疯,温柔的像水的笑容。那样的笑,我们都没得到过,那是一个男人给女人的,而不是皇帝对妃子的。也许因为王美人给皇上的第一个笑颜就是一个寻常女子给个陌生男子的,皇上就用这样的笑还她一生,因为这样的东西我们都给不了他。
王美人已经不那么美了,或许北地的气候太不适合这江南的小花,况她原本也不是什么倾城倾国的貌。但皇上时不时的总会去探望王美人,对三皇子也是青睐有加。也许那是年少的记忆,也许那象征着唯一一丝自由的空气。看见她,皇上兴许就能忆起他所拥有的天下,宫外的天下。也许只有和她,皇上可以谈一谈宫外的,与这宫廷豪不相干的事。
王美人温柔似水,虽说也是聪明女子,可在这偌大的宫廷里无依无靠,常有受宠的嫔妃欺到她头上,但无论她们在皇上面前搬王美人什么不是,最终没有好下场的都不是王美人。皇后明白这一点,我也明白。所以当王美人对皇上说我踩坏了她种的花,我没一句分辨,只是跪在皇上面前说:“都是贱妾不小心,改日一定找来最好的花种,和王美人一同重新种过。希望王美人念贱妾年幼无知,宽恕了吧!”当即,我从头上拔下陪嫁进来的,母亲的传家之宝:碧玉牡丹,送到了王美人手里说:“死花远不及活花,妹妹愚顽,请姐姐不要嫌弃。”王美人展颜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相信皇上不会真介意我不慎踩到王美人种的花,天知道是不是她种的,但这种争风吃醋的事我原本就不在意,又是皇上的脸面,何苦不大度些。想必母亲也不会介意,她给了我她最珍惜的东西,原本也是要我在宫里过的好一些。
明天,新皇就该登基了吧?这后宫里先皇的女人们明天就该听封的听封,出家的出家,殉节的殉节,会很热闹吧。唯独我们这冷宫是个例外,它永远都是那么冷,像冻死的一块冰。无论哪个皇帝走了,那个皇帝又来了,我们不会变,不会被处置。因为这里就是我们的处置,我们出家的寺院,我们殉节的坟墓。
怨
人总说什么样儿的人,什么样儿的命。我不天尤人,怨的是我的命一早就注定好了的,我是什么样儿的,我做了什么都一概的无关紧要。那英武的帝王早想好了一步又一步的棋,我聪明一世,错生在帝王将相家,便逃不脱做棋盘上的棋子。
只是这个男人,当他把我压在身下施我以雨露之时,却早知道终有一天会把我压在那触不到阳光雨露之境,他如何可以笑得那么坦荡,也许这就是成就千秋伟业的城府,也或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是他的臣子,我是他的女人,对我有什么做不得。真是应了我常常对着他说的那句话:“臣妾是皇上的人,皇上对臣妾做什么,臣妾都是甘之如饴的。”
多么可笑,凉我多么的聪明玲珑,机关算尽,也没想到会有这一步吧。原以为至多就是个色衰爱弛,在宫中寂寞度日。不知道寂寞也有千样万种,竟是可以寂寞如斯的。
天更阴了,雨却丝毫没有歇的意思。难道天子去了,老天也要为自己宠爱的儿子鞠上一把泪吗?
七皇子是父亲的学生,这是她母亲裕妃一早定的。她父亲和我父亲是同科的进士,交情颇为深厚,也深慕我父亲为人高洁,学识渊博。正是这一层一早定下的缘分,在加上七皇子的心比天高,我的命就在命书上写好了。
裕妃出生书香门第,自己也是个女才子,写得一手好诗文,常能博君王一笑。生得七皇子更是文韬武略,在众皇子中可拨得头筹,再加上有我父亲做他的老师,更是如虎添翼,在朝中自成势力,死死的盯住了储君的位子。可惜他持才而骄,处处不把沉稳内敛的四皇子放在眼中,更不肖说是其他的皇子了。
他太年轻了,正如当年的我太年轻一样。都不懂:做人,为官和当皇帝都是一样的道理,看中的往往并不是才学,越是高洁如临渊的水仙,傲人的牡丹,越是容易折损。
而他当今的圣上,走过了如此艰辛的路才登上帝位,最是明白其中的艰险,而他也明白国家刚刚恢复了元气和生机,绝不可以再重演一番当年的祸起萧墙。所以他不可以像他的父皇那样心慈手软,他一定要防患于未然,他要替他的后来者铺好路。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要伤只需伤其羽翼就行了,让他明白如何乖乖的做个王爷。
所以当七皇子的侍卫打伤了四皇子的下人时,我父亲被责了一个督导不严,官贬三级。不久,又说我父亲和七皇子的来往信函中对上有微词,大不敬,竟被削官发配了。就如此轻松容易的,父亲苦心经营的一辈子,一切化为乌有,烟消云散了。
如此的变故,我的处境在宫中即便是王美人也强我千百倍了。不久,皇上的一个新宠小产,疑是有人在她的吃食里放了堕胎的药。皇上命皇后主持彻查此事。我一心挂在父亲身上,挂念父亲的身体,挂念他可曾平安到达,挂念他在那边衣食起居可安好,挂念他岭南多瘴之地,可有人照顾……只想着,原本做一切事,说一切话,小心翼翼,处处经营,都是怕在这虎穴之地,一个不留神,就牵累了全家上下。如今家里已然如此,我在宫里也不用再费心思量,一切都无所谓了。却全然不曾注意后宫的风起云涌。
有一天,我身边的一个小宫女被皇后派来的人提了去,没有几个时日,就说已经招了,是我的指使,皇上大怒,皇后、封贵妃一众都坚持要将我发落,否则无以警后宫。没想到,倒是王美人在皇上跟前替我说话,说我对皇上情深意重,定是一时糊涂,迷了心窍。裕妃多少念我父为七皇子所累,又念着彼此父亲的那点情谊,也是苦苦求情,说我父亲虽说有错,但毕竟两朝元老,曾立下汗马功劳,他刚走,女儿就丢了性命,恐伤了朝中一干老臣的心,望皇上三思。
就这样,我莫名其妙的进了冷宫。一呆,就是这么多个年头。进来的头一年,我日日几近疯癫,总想着皇上曾为我如此痴迷,曾谓我的舞姿乃仙人乎。不会就这样结束的,一切不会就如此收场的,我不相信。
嫁衣
第一次在君王面前起舞是在他回宫三月之后。这三个多月来,我可算是宠冠后宫。
本朝对后宫嫔妃晋级管制颇严,没有为皇上生下子嗣的嫔妃,再好的家世,也不能受封为贵妃。我很奇怪,怎么这夜夜专宠竟还未能让我受孕。要是能有个一儿半女,即使日后失宠了,下场也不会太凄惨。
奶娘一再的安慰我说:“想是年纪还小,再过个一年半载,就一定能行的。而且说不定已经有了或是很快就会有的。”我也就没再多做他想,毕竟我自己的心性还是个孩子,要不是皇家的女人太难做,我能真的想要生孩子吗?
皇上此次亲征大败突厥王,他的亲弟弟乘机夺位,自立为新王,为了向朝廷示好,以获得支持,派了使节带着珍宝无算,各式异域特产还有众多美女来向我王称臣纳贡。
一则,皇上自班师回朝以来,三军人马都在修整,二来积下的政务也一直让他脱不开身,所以也还没来得及正式设宴犒劳立功的将领。此次,乘着突厥进贡,宫中大摆盛宴,皇上既是接见使节,也是犒赏群臣。端足了我天朝的威严,也给足了新突厥王颜面。
所以这一日,宫中繁花锦簇,宫人们穿梭如织,为着晚上的盛宴做好准备。皇后,封贵妃以及我,在宫中本就地位不凡,又都是宗室重臣之女,今晚也会出席。
从前一日皇上传了旨,我就一直不能平静,为着盛宴之上便能见到父亲了。为了穿什么,我着实费了思量,我年纪轻,太过华丽的宫服反倒盖过了我的清新,可必需得端庄华贵,不能在各国使节面前失了天朝的尊贵,又要合我的身份,不能强了皇后、贵妃的风头,还要让父亲知道我在宫里过的很好,很开心……一袭袭的华服穿上又脱下,直到伺候的宫人们和我都已经气喘嘘嘘,浑身是汗。我挑呀拣呀,却没有一件合了心意。
轰走了宫女们,我坐在窗前独自发呆,现在想要赶做是来不及的,可究竟穿什么呢?对,我的嫁衣!“奶娘,我的嫁衣呢?快找我的嫁衣来。”我心里想着那是嫁衣,母亲也是当它嫁衣准备的,其实不过是我进宫那日穿的衣裳。贵妃以下女子入宫,也不过是顶轿子,连寻常女子出嫁都不如,尚且不能带太多的嫁妆,那是会折损了皇家的。不知道那好多好多年前母亲就开始准备的十里红妆现如今是不是还静静的躺在我的闺阁之中。
按惯制,只有皇上的大婚,亦或是皇后册封大典,是皇后才能凤冠霞配的。其她女子进宫是不可以的。母亲不甘心,最后想来想去,为我准备了一袭桃红色的长裙,因为是当嫁衣了做的,所以那袖和摆都比寻常的宫服要来得宽大,又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工,这一身衣裳本有些艳的好似扎了眼,可却独独最称我的肤色,腰身也收的恰恰合适。我特意在梳成的坠马髻上只簪了一支凤凰展翅金步摇。这样的发式显得我谦卑,不争那母仪天下,只摆明了我是皇上的妃宠,却也不失简洁大气。我施的脂粉很淡,比在宫里的每一天都淡,这样我穿着那日离府的衣裳,父亲看见我的模样会觉得和还是做他女儿时的一般无二。
舞
我以为我处处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