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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父海母 第1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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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坝地,剩余的事情就是组织人收割秋粮了。

  或许是被胜利充昏了头脑,或许经过两小时打斗实在感到饥渴难耐了,数十名张家窝棚社员发现了离坝地不远的那个瓜园。兆禄此时已把两间小屋和整个瓜园当成了他与花的私有财产。早在跃进带领本队社员与坝地侵占者在坝地周围刚开始拼拼杀杀时,花便劝兆禄也去为本村出把力:“把使在我身上的劲儿匀点儿去对付张家窝棚人吧,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兆禄不以为然,他的整个心思用在花和瓜园上面,除此之外似乎与他毫无关系。花没有勉强兆禄,但她有种预感,那就是力大无穷的兆禄最终将成为坝地最有力的保护者。她把这一预言告诉了兆禄。

  “另再胡思乱想了,我说了,只要没人动你和这个瓜园,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兆禄反驳道。

  “可是,有时候谁说了也不算数啊,就象我,本来是从县城来蛤蟆湾子找到你二哥,后来却成了你的人。”花固执地坚持自己的预感。她每天在兆禄背着手执行他巡视瓜园的惯例时,站在瓜园后的一个土台上,凝望日渐成熟的坝地庄稼和两队社员无休止的打斗,等待那一时刻的到来。在秋收前最后一次打斗的早晨,她知道已到了决定坝地今年收成归属权的时候了,兆禄却仍没事人似地在瓜园里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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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自己养的两只鸡杀了。“吃得饱饱的,吃饱了才有力气。”她对兆禄说。兆禄把这话听成了要他做爱的暗示。因此,他把最后几口鸡汤喝完,全不管坝地上的冲杀声,便拉花到里屋行事。花狠劲地挣脱了他的手。“有人来了。”她提醒兆禄。

  这正是蛤蟆湾子一队社员溃败和张家窝棚几十名社员来瓜园寻瓜吃的当口。

  兆禄是光着脊梁走向几十个第一次侵入瓜园的外村劳力的。剥去上衣是他准备与花交欢前在外屋便做的事。他对突然侵入自己领地的几十号人的愤恨,主要来自对他即成好事的骚扰,他高声叫骂着让骚扰者赶快滚出瓜园,声音高得如同炸响在头顶的惊雷。

  张家窝棚几十名社员被吓呆了。但很快,他们发现只是一个袒露上身的壮汉向自己走来时,便互相递了个眼色冲向兆禄。直到十多个壮汉被兆禄轻而易举地放倒,其余的人才知来者不善。在无数次与蛤蟆湾子社员的交手中,他们从没见过兆禄。片刻楞怔后,他们发起了第二次冲击,足有二十个人一起扑向兆禄,他们想用人墙把兆禄压倒。

  兆禄文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就象只老虎戏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兔子在向自己进攻。然后,“老虎”把“兔子”一只只地倒提双腿扔出七八米开外。在做这件事时兆禄听到自己的骨骼格格作响,似乎身体从没有过象今天这样的蛮力。几十个人都哭爹喊娘地趴在地上呻吟时,兆禄才发现不远处四弟兆财正被几个外村人捺住殴打,鼻吼里已开始流血。

  他急步冲过去,三拳两脚便把兆财身上的人打翻了。接着,他加入了两村间的群殴,每一次出手都会让一个张家窝棚社员倒地。他这样做既不是因为亲情也不是要尽一个蛤蟆湾子村人的责任,完全是为了发泄本该给予女人的蛮力。

  兆禄的加入很快使两村的胜败形势发生了逆转,半个小时后,张家窝棚村的男女老幼便被蛤蟆湾子第一生产队赶过草桥沟,全军溃散。

  这是两村间的第十八次交手,也正因为这一次兆禄的出色表现,在来年初夏的两村第二十二次交锋后,也就是跃进接受奶奶的命令去省城监狱探望魏忠国夫妇和姑夫曲建成时,一队队长决定将与邻村大战的指挥权临时交给三叔。

  对坝地上发生的争斗,刘氏几乎从来未过问过。那时发生在家里的变故已使她应接不暇。青菊已有数十次因家人的疏忽冲出院子到草桥沟投水寻短见,仿佛滚滚沟水对她有着可冲破一切的吸引力。

  幸好坝地上有被跃进安排轮流刺探张家窝棚动向的村人,才没使青菊没能投水成功。为阻止青菊着魔似的行举,刘氏不得不用铁锁将青菊锁在屋里,还不放心,索性搬把椅子坐在院门口,每天坐到深夜。然而一波未平又起一波,她把青菊锁在屋里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一辆吉普车开进蛤蟆湾子,径直来到邓家。几名白衣白帽的公安人员态度蛮横地将魏忠国夫妇和曲建成带走了。

  过了很长时间刘氏才打听到女婿和红霞父母被抓的原因:三个人于三个月前给北京写了封信,内容反动透顶。

  “写封信也犯法?”刘氏在焦躁和苦恼中百思不得其解,他问因父母被抓整日愁眉不展的红霞。红霞无法回答刘氏的问话。

  “他们都是好人,没事的。”红霞强打笑脸宽慰刘氏。“老天爷保佑他们过年的时侯能回来。”

  刘氏把椅子搬到院外,一方面看守青菊,另一方面希望能第一个看到被抓的三个人被放回来。在一天天苦等的日子里,他把三个人回来过年的希望当成了确切日期,天天盼着年节的来临。

  但是,腊月二十八下午,为此专程去省城打听消息归来的红霞却告诉她:三个人已判刑,都要蹲十年大狱。这个消息让刘氏目瞪口呆。老人的希望完全破灭了,她没有任何话语安慰红霞和大女儿青梅,固执地坐在院外,要不是全家人的劝说,即使雪天里她也不肯回屋。一天,常三领着小狗子从邓家院前走过。刘氏问常三:“他叔,你听说过就为一封信让三个人坐十年大牢的事吗?”常三摇头苦笑道“别再胡思乱想了老嫂子,一朝有一朝的法,别说坐大牢,说错句话掉头的事也不新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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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刘氏开始坐在院外的椅子上为三个服刑犯赶制四季衣裤。他不让任何人插手,这项繁重的营生直到第二年初夏才全部完工。她将所有针线活包在一个大包袱里。她打发孩子们找来跃进。

  “想来想去,还是让你去省城我更放心,你得把这些东西亲手交给红霞父母和你姑父。”刘氏在将大包袱交给跃进时,语气不容回绝。跃进几乎没加思索地接过了包袱,答应明天一早就动身。

  晚上,跃进提着十多斤猪肉去找三叔兆禄。被兆禄强占作新婚洞房并在此安家乐业的两间看园土房,跃进还是第一次涉足。他从很小时便对三叔没有好感,但对三叔与二婶冒天下之大不韪并没有觉出特别厌恶。他既不理解奶奶为何为此大骂半月有余,也猜不出三叔二婶究竟受什么力量驱使让他们六亲不认甘愿独居荒野。

  有一点使他一直充满对三叔的感激,那就是在事关坝地收获时三叔能挺身而出,并在打斗中决定了蛤蟆湾子第一生产队的胜利,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兆禄出手的真正原因。他在秋收后分钱粮时按人口分给了兆禄和花一份。其实,即使生产队不给予照顾,兆禄也不会让花饿肚子。桀骜不训的蛮汉自与二嫂搬进瓜园土屋后,很快成为了一台下苦力干活的机器。

  他用铁锹铲出一块三四亩的生地,种下的粮食和地瓜蔬菜完全可以保证两个吃饭。因此,兆禄对跃进分给自己的那一份粮食和钱并没有兴趣,只是这一回跃进亲自提着十多斤猪肉登门,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他高兴地接待自己的大侄子。他让花取出酒菜硬拉着跃进与自己对饮,把每一盅酒都咂得一滴不剩。

  酒喝得差不多时,跃进将自己接受奶奶命令要进省城,决定暂将与邻村争斗的指挥权交给兆禄的想法说了出来。花认定男人决不会接受,因为只有她知道去年秋收时兆禄出手是因为男人寻欢受到了骚扰。谁知兆禄对跃进的请求当即满口应承下来。

  “你放心去干你的事,有我在大坝谁也夺不去。”兆禄夸下海口,不再管跃进,大口大口地喝酒,直到人事不知。

  跃进进省城的第二天一早,在大坝上了望敌情的两名蛤蟆湾子村人意外地发现草桥沟里漂出一具女尸。几乎没加辩认,他们便知是邓青菊。关于青菊何时从家里跑出来寻的短见,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两名社员马上将这一发现告诉了兆禄。

  他们之所以没最先告诉刘氏而是讲给兆禄,是因为有跃进的命令,一队的大小事务都由兆禄处理。兆禄对花闻讯后表现出的吃惊和痛苦置之不理,仿佛死者不是自己的亲妹妹而是一个陌生人。“把尸首给我藏好,谁也不要告诉!”兆禄只有片刻思索,对报信的人说。

  蛤蟆湾子一队社员与张家窝棚的又一次交锋就发生在邓青菊投水自杀的当天晚上。接受上次惨败的教训,东屋大队做好了对付壮汉兆禄的充分准备。他们组织了一支由三十名青壮劳力组成的特别行动队,分成三组,第一组每两人拉一条十余米长的铁索,准备在兆禄出现的地方交叉着将铁索包拉过去,用铁索将其捆住,二三组则一涌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只有他们才知的机关将铁索牙槽扣牢。

  他们先后将几匹烈马和数头蛮牛当作兆禄的替身进行过抓捕演练,结果,桀骜不训的牲口都会在短短一分种内倒地。在向草桥沟大坝进发时,特别行动队就混杂在人群里,以便不引起人注意。

  与对方相比,蛤蟆湾子一队社员却没有丝毫准备。当负责放哨的两名社员将张家窝棚再次进犯的消息火速报告兆禄时,兆禄正在大碗地喝酒。报告者惊惶失措气喘吁吁,据他们所远远看到的情形判断,此次张家窝棚出动的人数比上次还要多。兆禄已喝得醉眼朦胧,却没忘记对大侄子跃进的承诺,朝来者挥挥手:“那就快喊人迎敌吧。”在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时,他全不顾花对此次大战胜负的担心,顺手扯下身上的衣衫扔给女人,“我要给这些狗杂种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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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急促的铜锣和“张家窝棚又来人了”的喊叫声在蛤蟆湾子村口响起。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数百名男女老幼喊叫着冲向坝地。这一次,因为没有跃进的指挥,队伍嘈杂而混乱,与愈来愈近的张家窝棚村整齐的队伍形成了显明的对照。虽然有刚刚取得全胜的高涨士气所鼓舞,可每个人心里都没有数,直到看见光着脊梁的兆禄和两名放哨社员在坝地上,才添了些了底气。

  两村的打斗在没有任何对话的情况下展开。张家窝棚村人此战的目的是完全将蛤蟆湾子一队制服,迫使他们让出坝地所有权。他们将没能收获坝地上一棵小麦的怒气全都转化到拳头上,几近疯狂的程度。混战一开始蛤蟆湾子一队就陷入被动,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是多出一倍的对手。

  村口虽然仍有几百人的队伍,但那是远远地看热闹的二队队员,他们对坝地之争的胜负漠不关心,已习惯了这种比看戏更加热闹的打斗。混杂在队伍里专门对付兆禄的张家棚村特别行动队员,在寻觅壮汉的影子,却一直没找到。此时,兆禄正在两名放哨社员带领下,在坝坡的一个大冲口里,剥去几抱杂草,呆呆地看着一具尸体愣神。那是早上投水自杀的妹妹青菊。

  他回蛤蟆湾子时,青菊子精神失常被关进了一间房里,两人没有见面;尔后他在自己改建的造反司令部里作威作福,忽视了全家人的存在;再后来他在自己房里猫了几个月,仍没有见到已完全疯颠的青菊。这一次,实际上是他自八年前出走后首次与小妹妹谋面。

  蜷曲在冲口底的青菊张口瞠目,腹中因灌满沟水象个怀仔待娩的母牛。兆禄力图在记忆中搜寻先前妹妹的样子,脑子却一片空白。在两村人的叫骂撕打中,兆禄就那么一直呆坐着,使得两个跟随社员着急万分。

  太阳早已西落,看热闹的蛤蟆湾子二队因光线的迅速暗淡不断向群殴现场移着步子。打斗正酣的对方忽然听到了一声惊人的喊叫:

  “死人了,张家窝棚人打死人了——”

  这叫喊盖过了叫骂打斗声,如群鸽子咕咕叫声中的一声鹰鸣。东寻西找的张家窝棚特别行动队队员这才发现了赤脊的兆禄。在他身后,两个男人费力地架着一具尸体。当他们想用练习了数遍的擒拿方式,象制服烈马蛮牛般将壮汉拿住时,更多的张家窝棚社员却被“死人了”的叫声吓得惊惶后退,来不及从桥上过沟的索性涉水而逃。这一突然的变故使特别行动队扔了铁索,纷纷撤退。

  众多的蛤蟆湾子一队社员也被兆禄的预谋蒙在鼓里。因光线暗淡,他们都不知是谁死了,但都看到了两个本队社员抬着的尸体,强烈的复仇怒火使每一个人忘记了打斗的本来目的,众人见裸露上身的兆禄与抬尸体的社员走过大桥,正向溃逃的张家窝棚村人追去,便全都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向张家窝棚村进发。

  这是自两村交战来蛤蟆湾子一队社员第一次涉足张家窝棚村。在村口,兆禄命人扒掉张家窝棚一家人的柴棚搭起一所临时灵堂。然后亲自带人挨户侵扰。

  他举起某家院子里的磨盘把猪圈打塌,又用碗口粗细的木棍一连扫平了数家鸡舍,把全村搞得畜禽乱叫。张家窝棚村人全都吓得关门闭户,没有一个人敢露面。几户人家的房门被兆禄踹开,主人在被打和恫吓声中拿出家里仅有的酒肉和吃食。

  就在村口的灵堂边,兆禄又命人燃起几堆柴火,杀牛宰羊当场烤食。他就地而坐,招呼大家吃肉喝酒。这时候,只有几个人知道被裹在草席里的死者究竟是谁。兆禄一开始便命令七八个人将灵堂看住,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尸体。

  抬尸示威和对张家窝棚村的侵扰一直持续到近半夜,要不是刘氏突然出现在灵堂前,两村的社员谁也不知道怎么了结这前所未见的场面。兆禄不准人靠近尸体的命令,对刘氏没有丝毫作用。她在颠着小脚走向裹着草席的尸体时,站岗的社员主动给她让路。她手里虽然没有那令人的皮鞭,可脸上的愤怒表情却比皮鞭更有震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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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苦命的妮哟——”刘氏忽然扶尸痛哭,哭声凄惨悠长。

  刘氏是从花的口里得知青菊投水自杀的消息的。当时她象往常一样坐在院门口。家里除红霞外的所有人都在铜锣的急敲和“张家窝棚又来人了”的喊叫声里跑了出去,一直到晚饭时还没人回来。夜深时,红霞劝刘氏也回房休息。“等等吧。”刘氏说。这一次,她的任务不再是看守青菊和等待入狱的三个人,而是等待保护坝地的人回来。她仿佛直到此时才想起与邻村的坝地之争已持续了两年。面对纷杂的世事,她感到越来越无能为力,只能坐着等待每件事情的结果。

  红霞几次到村口张望,每次都失望而归。她已从二队一名社员哪里知道了一队死了人和抬尸去张家窝棚闹丧的消息,但没敢告诉刘氏,只能心怀忐忑地陪刘氏等着。当白天的燥热渐渐退去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来到邓家院门口。虽然天黑,刘氏却一眼便认出了是被自己赶出家门的二儿媳。

  对花,刘氏余怒未消,她站起身,命令红霞把大门关上。“我不想看见这个贱人!”她恨恨地骂道。可花几步便来到了她近前,先哭了起来。“青菊死了,娘。”在花听到蛤蟆湾子死了人和兆禄带人去张家窝棚闹丧时,马上想起了早上兆禄对两个社员所下的莫名其妙的命令。她来找刘氏,除了要告诉婆婆青菊的死讯外,还想让刘氏阻止兆禄这种危险的胡闹,她实在不知道兆禄究竟会搞出什么花样来。

  二儿媳的话让刘氏浑身一颤。她猛地想起这一天自己端到窗口的饭菜青菊一动未动。起初,她以为青菊在呕气,此时才觉出不对劲儿。她慌慌地提着马提灯打开青菊的房门。里面空空如也,后窗口的窗棂却全被打折了。刘氏听完花的哭诉后,什么话也没说,让红霞看好两个孩子,一个人向张家窝棚走去。多少年来她还是第一次走得如此大步流星。隔着很远,她便看到张家窝棚村口的几堆柴火,并嗅到了随风飘来的畜禽肉香。这使她不禁记兆禄在村里胡作非为的日子。

  兆禄一手组织的抬尸闹丧事件突然草草收场,使张家窝棚村人全都莫名其妙。三天后,他们才打听到以死人要挟是蛤蟆湾子村的一个圈套,可村里却为此遭了劫难。

  这也正是让全村愤恨不已,决定以械斗解决两村争端的原因。他们手持器具向蛤蟆湾子进发时,全都两眼通红,下决了真正让对方死几个人雪耻的决心。

  青菊的尸体是在刘氏对兆禄的怒骂声里被抬回蛤蟆湾子的。她还怒骂兆禄的帮凶也丧尽天良,让一个死人不得安生。当时兆禄已喝得不醒人事,不得不被几个人扶着往回走,压根没听到刘氏的怒骂。

  刘氏令人将青菊的尸体抬进自己屋里,关上房门,一件件脱尽青菊的衣服。她成了死者不男不女躯体的唯一见证人。刘氏费力地用刀子精心把女儿上唇和下颌下的葺毛刮净,涂了一层厚厚的雪花膏,又梳好她蓬乱的头发,将一身干净的衣服为女儿换下。当第二天一早刘氏打开自己房门时,一夜未睡的家人看到的是数年前尚还腼腆怕羞的青菊。她静静地躺在刘氏的炕上,如同在沉沉地酣睡。这立时勾起了大家对青菊的同情和怀念,满屋满院都是悲痛的哭声。

  青菊突然精神失常和投水自杀的原因没有一个人能说清。直到多年后已娶妻生子的小毛头突然在一天早晨说起胡语,高喊着“还我命还我命”向草桥沟狂奔投水而死,大家才认定青菊的死肯定与这位昔日的民兵连长有关。

  因为那“还我命还我命”的叫声虽然从小毛头嘴里发出的,但凡听过的人却准确地听出了那是青菊的声音。

  在兆禄盅惑下蛤蟆湾子一队抬尸打劫的事实真相被揭穿后,张家窝棚村人由此激发的怒火,使他们由对坝地的争夺变成了受奇耻大辱后的复仇。一连几天,每个人都在挑选适合自己的打斗武器,而此前,他们只是想用拳头解决争端的。

  虽然蛤蟆湾子一队社员尚还猜不透对方将要采取什么行动,但每个人预感到再一次的打斗绝不会象先前那样只是拳脚相加。他们也在做着与张家窝棚同样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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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场残酷的械斗已成一触即发的现实。战前的紧张压得大家寝食不安。

  兆禄对此浑然不觉,第二天酒醒后他为自己抬尸打劫的行为洋洋自得。“张家窝棚村都是些不禁捏的软蛋。”他呵欠连天用力伸着懒腰,浑身骨架咯咯乱响,把自己的英雄壮举一件件讲给花听。花显得忧心仲仲,她提醒男人,“张家窝棚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会来报仇的。”兆禄哈哈大笑,“要不怕死就再来啊。”

  安葬完青菊,刘氏很快发现了一队社员的反常举动。大家不思农事,都在打磨铡刀和菜刀,全村都是利刃磨石的沙沙声。这使她心惊肉跳,记起30年前全村男人准备械具对付来侵日寇时的情形。那时邓吉昌一语不发,蹲在屋外的院墙边狠命地吸烟。最后,两人商定一走了之,躲避即将发生的灾难。他们携儿带女连夜外逃,不久便听说了全村八十多名劳力被日本鬼子枪杀的消息。

  眼前的场面几乎与30年前同出一辙,但自己一家却已没有了任何退路。她围着全村转了一圈回到家时,见兆财正在打磨一把生了锈的砍刀。“去给人家道个歉吧,这样会出人命的。”她对兆财说。

  兆财头也没抬,用食指试试刀锋,再继续沙沙地磨下去。

  刘氏又去鸽场找石头。石头正用火和铁锤将一把锄头锻打成长茅。茅头足有一尺长,石头耐心地单眼审视其曲直,再用锤头敲打。“没别的办法了?”刘氏变得有气无力,双脚在打晃。“大娘,总不能等着让人砍头啊。”石头漫不经心,继续他的工作,“就是二队这些孬种不肯帮手啊。”

  石头无心而说,却点拨了刘氏。连她也说不清自己去找鲍文化和小毛头究竟是积德还是罪过,但她心里明白,如果没有二队社员的参加,这场械斗一定会以一队社员多丢几条人命而结束。

  面对刘氏,鲍文化和小毛头同时感觉羞愧难当。方才,他们还怀着兴灾乐祸的心理。在这个年届七旬的老人面前,他们同时记起那年干旱时,刘氏一记耳光让跃进组织一队劳力帮二队挖渠引水的情形。

  蛤蟆湾子打磨利器的沙沙声突然比先前大了一倍,所有二队社员全都良心发现般地加入了械斗的准备。当张家窝棚村数百名手持器械具的男女劳力浩浩荡荡荡涌上草桥沟大坝东侧时,他们首先惊异的是隔沟对方人数的骤增。也正因为此,他们才没有立即冲杀过来,与同样手持械具的蛤蟆湾子村人对峙了足有半个小时。

  据蛤蟆湾子村人后来的说法,若不是兆禄的突然出现和破口大骂,对方也许会惧于蛤蟆湾子人数骤增就此罢兵。因为在对峙中,他们明明看到了对面侵犯者的胆怯。就在这个时候,兆禄摇摇晃晃走上了大坝。他喝下了足有三斤烈酒,两眼血红,不由分说便站在了持械村人的最前面。他脏话连篇,把沟对面的张家窝棚村人骂作鸟龟王八蛋,张牙舞爪进行挑衅。张家窝棚村人再次被激怒了,他们蜂拥着往前冲杀时,第一个目标就是兆禄。

  如果有人在草桥沟中观看这场械斗,一定会把沟两侧涌上大桥的两村社员愈来愈近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双方高举的利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令人胆颤心惊不寒而栗。

  但是,当冲向对方的两支队伍相距仅七八米远时,意外出现了:太阳突然被遮天的白色掩埋,那是骤然间出现的鸽群。

  白色的精灵忽打着翅膀首先在疯狂的两村村人中间筑起一道白墙,尔后把所有参加械斗的人群全都紧紧围起。在数万只鸽子有序的飞舞中,两村社员眼花缭乱不分东西。兆禄怒骂着,不停用双拳打击眼前的鸽子,但鸽群把他紧紧围住,使他变成了一只浑身爬满白蚁的蝼蛄。本来以死相见的械斗很快变成了人鸽嬉戏。

  这种嬉戏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直到作战双方完全忘记此行的目的,群鸽才腾空而起,分上下数十层忽啦啦飞去。

  对鸽子阻止两村人械斗,多少年后整个河海公社的居民众说不一。大家知道,能用野草闲的事情,可对刘氏却是一项艰苦的心灵跋涉,等于把过去的经历重新经历一次。

  她一个人一个人地,一件事一件事地回想和思考,毫不被周围的环境和孩子们的打闹所影响。这使一家人以为她患了老年痴呆症。她原先心事重重地照顾那么多儿辈和孙辈的衣食起居,现在却要反过来让全家人照顾她。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她从回忆中唤醒。

  她用一双迷惑的眼睛不满地看着站在自己近前的家人,“再等等好不好,我不喜欢手头留下些半途而废的事儿。”她常把回忆中的某个片断当成正在做的事儿,一定要到告一段落才从躺椅上站起身来。这种痴迷常常使她把回忆和现实相互混淆。

  当有一天,闭门研读书稿五年的红旗忽然出现在她面前时,便发生了这种混淆。她当时正回想到兆富用沼气发电的那些日子,因此把面前的红旗当成了兆富。从刘氏脸上,红旗没看到奶奶见到自己时惊讶的表情。她目光慈祥若有所思,旁若无人地絮道。

  刘氏说你老大不小了,该到成婚的年龄了,家里就有个仙女不是?她见“兆富”满脸迷惑,索性毫无顾忌地说道:“我说的是红霞,要是能把红霞娶进门,那可是邓家八辈子修来的福份!”

  红旗全不知奶奶并非在说自己,兴奋使他的脸一时涨得通红,轻轻地叫了声“奶奶”。这两个字刘氏并未听到,可她却用一双眼睛清晰地读解了,她马上嗔怪“兆富”简直是个痴人,咋连亲娘也不认识了?

  结果使二人同时陷入了无法勾通和莫明其妙的境地,最后不得不由冬青来解围。过了好半天,刘氏才如梦方醒,骂自己老糊涂了。她轻轻地抚摸着红旗的脸颊,喃喃自语:“简直就是一个活着的兆富。”

  红旗把自己反锁在鸽场胡万勇住过的房子里一呆就是五年。他潜心研读从北京带回的那摞手稿,时间的概念一度从他心中完全消失。因此,当他有一天忽然两眼放光地走在大街上时,没有一个村人能把他认出来。

  河父海母26(59)

  他篷头垢面却又笑容可掬,用已退化的语言向大家结结巴巴地打着招呼。村里人这才记起那个以一枚像章把鲍文化和小毛头赶出大队部的年轻人。红旗齐肩的乱发是红霞亲手修剪的。“都变成一个疯子了。”她象多年前对待那个大孩子一样,但一颗心在不停地乱跳。红旗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地感受一双微微打颤的手和剪刀一起在头上游动。

  他已从那堆手稿里完全读解了女人全部秘密,看每一个女人时都能从外衣窥透到每一个角落。在红霞为他剪发时,眼前不停地出现那个多年前裸露的玉体。他甚至有伸手触摸近在咫尺的身体的强烈渴望,哪怕摸一下那飘香的发丝也好。

  可他一直静静地坐着没动,任由红霞的摆布。按照红霞的吩咐,当他洗一个热水澡换一身干净的衣服,重又站在全家人面前时,小伙子清晰地看到了掠过红霞双颊的红晕。尽管两人心心相印,可他们的私情如同一张厚硬如墙的窗棂纸,没有任何人能把它戳穿。在她们两情相悦地互相追逐直到发展到红旗以身相许的岁月里,即使细心如刘氏也没有发现哪怕一丝苗头,大家都将红霞看成红旗的母亲了。

  他们知道,即使两人当着全家人的面做出些特别亲呢的动作,也没人理会,一方面因为红霞比红旗整整大了十二岁,另一方面还有过只差几天红霞就会和兆富挽手步入洞房的经历。

  闭门研读手稿的五年时间里,红旗已变成了一个血性成熟男儿。他的性意识早在开始研读时就完全觉醒了。

  因为整个手稿的内容虽是一部有关计划生育的著作,讲的却几乎全是女人生长发育和生儿育女的隐秘。这对一个步入青春期的少年来说,无疑是一剂强力催熟剂。无数个深夜,羞耻感和发泄欲常常让红旗难以入眠,他在心里一遍遍呼唤着红霞的名字,却又在不停地咒骂自己的肮脏欲望,因为他觉得这是对自己亲眼所见的那个冰清玉体的亵渎。他在这种矛盾的双重压力下苦苦挣扎,开始做一些形形色色的怪梦。梦里,红霞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可当他心怀邢恶的欲望走向她时,又望而怯步,不得不捶胸顿足。此时,他会发现形形色色的女人: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最多的是那个鼓励自己外出闹革命的和红霞有着同样名字的学生。此时,他会把所有胆怯全都扔在脑后,恶狼般地扑向她们,探寻她们身体的所有伸手可及的秘密。然而,此时连他也分不清成为自己发泄工具的究竟是不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圣女了。醒来后,才发现浑身是汗,内裤里全是冰凉的遗精。

  他研读手稿的五年,事实上是矛盾的心理在作殊搏斗的五年。

  一方面,他有着见一面红霞的强烈渴望,另一方面,又有着从手稿中破译女人全部秘密的强烈好奇。好奇之所以战胜渴望,是因为渴望在不自觉中帮了好奇的大忙。

  他分明从红霞和所有人眼里看出,她和他们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孩子,而并非一个男子汉。他要让自己在鸽场这间屋里变成一个谁也不敢小瞧的男子汉,并确信那时完全可以有资格成为爱进骨髓的姑娘的男人了。

  时间有时有着天然的巧合,当他对厚厚的手稿倒背如流时,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可以娶红霞的男人了。这种突然而生的自信心却没能帮自己的忙,当他兴高采烈地走出鸽场后,除了奶奶混淆了住事和现实所说的那些话外,几乎包括红霞在内的所有人仍然把他当成孩子。

  他的自尊心遭到了严重的伤害。随社员在地里干活时,他的锄头常常苗草不分统统锄掉,即便这样仍然会被社员们落下一大截子。往往每天都累一身臭汗却只被记工员记三分工——尚不足一个正常劳力的三分之一。

  他很快成为了一队社员嘲讽的对象,就连他看一眼就可以窥透身体全部秘密的女社员也毫不客气地奚落他。最使他不能容忍的是冬青对他的尖利奚落。这位在邓家长大的姑娘已于两年前成了邓家的媳妇,她与兆财的婚事没有一个人感到意外,与一队生产队长跃进半年前从张家窝棚村娶回一名叫杏花的粗壮姑娘大不相同。

  河父海母26(60)

  当跃进坐着马车到张家窝棚迎亲时,全村人都为生产队长捏了一把汗,不仅因为跃进曾率领一队社员与张家窝棚村群欧达十八次之多,新郎官的叔叔还曾抬尸洗劫过张家窝棚。然而,情形却恰恰相反,当迎亲队伍进村时,欢呼着围观的张家窝棚村人达数百人,即使曾被跃进拳头打得鼻青脸肿的社员脸上也流露出了真诚的笑意,因为他们知道,阻止两村械斗的群鸽就是张家窝棚的这位新女婿养的,把盐碱地改造成高产稻田也是跃进的功劳。

  这桩婚事完全释解了两村的恩恩怨怨。

  张家窝棚村人慷慨地把村里挣工分丝毫不输给哪能个男人的姑娘嫁给蛤蟆湾子一队队长,他们一致公认只有跃进才有资格迎娶这个姑娘。杏花的过门的确给跃进带来了荣耀,她除了经常得到社员们的由衷赞扬外,几乎每天晚上还要受冬青表扬。

  红旗则是冬青对杏花的表扬的反面陪衬。

  “你们都看看,新媳妇今天挣了一个半工分,我们红旗却只有三分工,五个红旗才比得上一个杏花!”她这样大呼小叫的时候往往连红霞也在场,这使得红旗无地自容。

  他端着碗在院子的一角默默地吃饭,从记忆里搜寻冬青五年前的模样。那时,冬青还是一个腼腆得说话都会脸红的姑娘,可现在已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管家婆了。羞愧中红旗惊异地这种变化,却找不到这种变化的一点儿依据。他这才不得不承认一个现实:自己虽然足以窥透任何一个女人的身体,却无法看清任何一个女人的心。

  不仅红旗,包括秋兰在内的所有家人都对冬青的变化感到吃惊。婚后仅几个月,冬青显然成了邓家的当家人,开始替代刘氏的一家之主位置。此前谁也不知道她会有那样大的嗓门。不管是冬闲在家还是农忙从地里回来,她的身影和吼叫声充斥在家里每一个角落。她不象刘氏当家那样事必恭亲,而是给每一个家庭成员都安排上任务,就连孩子们也不例外。

  “别把自己当成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少爷小姐。我们家没有仆人!”她对不听吩咐的所有人都大声喝斥,丝毫不给谁留一点面子,甚至时常为几个贪玩的孩子弄得混身是土或在吃饭时米粒掉在地上而大发脾气。

  起初,秋兰还提醒这个做了自己妯娌的亲妹妹:你是新媳妇,新媳妇哪有这样当的?谁知马上遭到了冬青的驳斥:“你说媳妇该咋个当法?这个家要是没个人管,非乱套不可!”她固执己见我行我素,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兆财甚至比孩子们对冬青更加畏惧,对老婆的反常举止视而不见。这使得与冬青多次产生正面冲突的飞云对兆财老大看不起,趁冬青不在的时候问他还算不算个男人。飞云想以此激起兆财的怒火。兆财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三天内必有场透地雨。

  坝地之争之后,虽然各种各样的传闻仍象以前一样通过各种途径传到蛤蟆湾子村人耳朵里,但村里人失去了先前的热情,如同一个得了臆症的初愈者,整个神经系统都处于半麻木的状态,以致于两年前那个残阳如血的傍晚,二十多名来自城里的男女学生成为村里的成员都没有感到一点奇怪。

  知青

  这群被叫做知青的学生群居在村里闲置的一个四合院里,他们虽然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中很快变得如村里年轻人一样皮肤黝黑满手老茧,可这并没有消除他们与村人的差异。

  村里人大多不仅看见过知青点女生毫不掩饰地晾晒在院内铁丝上的内衣内裤,还在黄昏的庄稼地里撞见过他们成双成对地骚情。

  当邓红旗走出鸽场那间关闭的房子不久,便惊奇地发现在一队参加劳动的队伍里,就有多年前鼓动自己出走的齐红霞。来串联时的齐红霞还是一个生着茸毛的青苹果,此时已变得通红熟透。她剪着齐耳短发,两只眼睛如秋天的葡萄。意外的邂逅使两个年轻人心里都产生了异样的感觉,经旗语言退化得结结巴巴,可他深沉和忧郁的目光仍使齐红霞感觉到了对面异性的强大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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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父海母26(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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