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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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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了,怎么样?”
“怎么样!”
周围的人立刻闪开,大家都意识会打起来。
我全身的血液顿时往上涌。我说你小子真厉害,你有能耐,先砍我两刀。我一边说,一边就迎着他走过去,他连连往后退,嘴上还在说:
“你别过来,别过来。”
我不急不慢地走到他面前,上去就是一拳,这一拳就跟闪电一样快,立刻将他打翻在地,菜刀也掉了下来。这一拳也叫老虎戴眼镜,正打在他眉毛中间,到第二天,他两个眼睛一定会发青,就像戴了墨镜一样。他迅速爬起来,站稳了,摆好了架式,还准备跟我对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厉害,脸上已露出了怯意。我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连续几个摆拳,又是连续几个直拳,打得他那脑袋像钟摆一样摇过来摇过去。他根本就没有招架之力,我的速度飞快,在他面前跳来跳去,他的拳头根本都不知道往哪打。接下来,我让这次打架成为一种赏心说目的表演。我大开杀戒,将这家伙往死里打,多少年不打架了,老四仿佛已经忘了打架是怎么回事,老四已经很久没过打架的瘾了。我让他满脸开花,空气中散发的血腥味刺激了我,我变得非常兴奋,一拳比一拳狠,一拳比一拳歹毒。我知道要打,就得彻底打垮他,就得彻底击溃他的意志。我必须打得他服服帖帖,打得他日后见了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要让这店里的所有的人都知道,老四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论打架,我谁都不怕,谁也不是我的对手。我要让这家伙狠狠地吃些苦头,打到最后,我问他服气不服气,问他还想不想再用菜刀砍我了,他不吭声,连站都站不稳了,但是我还是不准备放过他,我说你要是不吭声,我他妈的把你的手剁掉,说着,我捡起地上的菜刀,余恨未消地冲过去,扬言一定把他的手给剁了。
我疯狂嗜血的暴力倾向,让所有在一旁观看的人不寒而栗。大家也不知道我是真的失去理智要剁他的手,还只是说说而已,看我像发了疯一样,举着菜刀又向他扑过去,连忙一涌而上,冲过来把我团团围住,一个劲地用好话哄我。男男女女都围了过来,他们七嘴八舌,说蔡老板你不要生气了,说蔡老板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放他一马,跟小朱这样不知道好歹的人顶什么真,他怎么会是你蔡老板的对手。他们说小朱已经被你打得不轻,你已经教训过他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蔡老板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这次打架虽然大获全胜,但是也让我明白了岁数不饶人的真理。以后的半个月里,我一直腰酸背疼,身上有好几处肌肉都拉伤了,连胳膊都举不起来。冯瑞听说了这件事,立刻把我说了一通,毫不犹豫地就将小朱和琴都炒了鱿鱼。他说你老四也是荒唐,多大年纪了,竟然还这样打打杀杀,你难道就是这样做生意的,就是这样管理自己的员工,难道就不觉得丢人。你说你老四荒唐不荒唐,居然跟手底下的一个伙计争风吃醋,为一个与谁都能上床的女人打架。
我让他说得要发急,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他摆摆手,说:
“别急,我才不管那些男男女女的鸟事,反正这样下去不行,我得找一个人来帮你。”
隔了没几天,冯瑞打电话过来,说今天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上次说好要找个人帮帮你,现在,我已给你找好了一个人,保证你满意。他似乎很得意自己找的这个人,说他也觉得奇怪,怎么早就没有想到这一步妙棋。我不知道他找了个什么人,也不明白他说的帮我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他对餐馆的账目不太放心,准备找一个更牢靠的人来监视我,毫无疑问,我在这方面做得是不太好,因为我总是大大咧咧的,几乎是不太过问经营状况。到晚上,生意已经做得差不多,冯瑞带着阿妍来了,当他们走进来的时候,我怔了一下。我已经有一阵没见到阿妍了,突然见到她,很有些吃惊。她打扮得很时髦的样子,看到我,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故意把眼睛移向别处。冯瑞回过头来,看着阿妍的表情,不由地笑起来,也不说什么,仿佛陪同什么贵客一样,先领着她里里外外地参观。
然后我们三个人就坐在一起喝酒。阿妍似乎很不高兴,板着脸,我知道她是因为又看到了丁香。刚进来的时候,她并不是这样,一看到丁香,这心里当然会立刻不痛快。很显然,她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忘记过去,过去的事情仍然是她心里的一道阴影。冯瑞没有察觉到这样的变化,一本正经地说:
“我们今天是明人不说暗话,大家都是老朋友了,给我说句老实话,你们到底是想离呢,还是不想离?”
我和阿妍对看了一眼。
冯瑞需要下文:“你们表态呀。”
阿妍悻悻地说:“当然是想离。”
冯瑞没想到阿妍会来这么一句,这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外,与他原来计划好的思路不符合,于是继续用玩笑的口吻说:
“要离,要离就办手续啊,这么拖着算什么?”
他说着对我使了使眼色,见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又在下面踢了我一脚。我还是不开口,因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冯瑞便悠悠地接着往下说:“我说句心里话好不好,不管你们要不要听,我自己就是离过婚的人,我劝你们不要做这种傻事,离婚实在没什么意思。离婚一点意思都没有,离婚一点都不好玩。阿妍,我们可是事先谈好的,你总不至于突然变卦吧。”
第六章(五)
我终于明白了冯瑞的用意。他这是一石双鸟,既想让我们夫妻重新和好,又要让阿妍到餐馆里来帮我打点。冯瑞说,老四你可不要不知好歹,实话告诉你,我有时候真是看在阿妍的面子上,才照顾你的。他虽然只是随口这么一说,我听了心里便不是滋味,感到很不自在,立刻有些醋意。阿妍的脸色顿时红起来,她也感到不自在,冯瑞这小子当年曾经追求过她,这件事大家虽然没有说破,可是他这时候这么一说,倒好像是在重提往事了。好在冯瑞自己没有什么感觉,他一直相信阿妍不会把这事说给我听,继续讨好阿妍,继续批评我。他没完没了地说着,阿妍有些不好意思,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突然打断了冯瑞的话头:
“人家现在不是很能干吗,不是生意做得很好吗。”
这话虽然有讽刺挖苦,明显有了和解让步的意思,冯瑞立刻接着她的话说:“所以你如果来帮助他,老四这不是如虎添翼吗?”
阿妍说:“谁知道人家要不要我帮助?”
“老四,你说句话,要不要?”
我说:“当然要。”
冯瑞笑了起来:“你看,你看人家多迫不及待。”
阿妍的脸仍然板着,很平静地说:“我可以在这做,但是有人得走。”
“让谁走?总不会是让老四走吧。”
“老四知道,你问他。”
我立刻知道阿妍指的是丁香。
冯瑞依然蒙在鼓里,一本正经地问我到底是要谁走,他确实不太明白阿妍为什么人还没到,先要赶人走。我只能装糊涂,说我也不知道。
阿妍看着我,说:“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冯瑞心里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打着包票说:“我有数,我有数。这事好办,阿妍说让谁走,就让谁走。老四,你还不赶快再表态。”
丁香从看到阿妍的第一眼开始,就知道自己离开的日子到了。她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不管怎么说,我们前前后后也有好几年,临分手,真有些不忍心。这几年里,她忠心耿耿地跟着我,是我最得力的助手,现在说走就要走了,我不由地感到十分茫然。丁香知道我们之间的缘分已到尽头,反过来安慰我说: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等大姐回来,大姐可是个好人,大姐她一天不回来,我这心里就是一天都不踏实。现在好了,大姐终于回来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丁香说:“不管怎么说,蔡老板,大姐能回来是件好事。”
我说别老是叫我蔡老板了,你称阿妍叫大姐,临走前,你就叫我一声大哥。丁香其实也就比阿妍小两岁,不过是看上去老气一些。这几年过去,在外形上,她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再丑的女人看多了也就看顺眼,像她这样相貌的女人,反而更经得起时间沧桑。我递给她一张存折,上面的数额正好相当于几年来她的应得工资。丁香先是不肯要这个钱,说已经拿过工钱了,怎么可以再拿。我说你就收下吧,如果换了别人,我绝不会拿出这个钱来,毕竟这些年来是你丁香帮我的忙最多,应该拿这个钱。
“蔡老板――”
“我说了,别喊蔡老板,喊大哥。”
“大哥――”她喊了一声,似乎很不好意思。
我听在耳朵里,也觉得那声音陌生,叹了一口气,说:“丁香,我还真有些舍不得你走。”
“我知道,你不要说了,”她很为我这句话感动。
“是真的舍不得。”
“还是那句话,大姐能够回来,就是一件最好的事情。”
丁香说她知道对于我来说,更重要的还是阿妍。她说她知道我更爱阿妍,知道只要阿妍不回来,我就不会有真正的快乐。说老实话,丁香说的是对的,她实在是太了解我了。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种对不住阿妍的歉意。一段时间里,我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阿妍,事实上却是从来没有过。我不可能忘了阿妍,我怎么会忘了阿妍,我的人生没有了阿妍,便没有什么真正的幸福可言。现在,丁香是真为阿妍回来感到高兴,阿妍一回来,她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落地。她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最后我还是让丁香收下了那张存折,并且告诉她,我已经托冯瑞给她重新找了一份工作。冯瑞对我和丁香的关系有些奇怪,他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看中这么一个没档次的女人。我一口否认自己与她有什么瓜葛,我说阿妍完全是胡思乱想,只是瞎吃醋。冯瑞听了我的话,似信非信摇了摇头,说我看阿妍她也是吃醋吃错了地方,女人就是这样,要吃醋就是瞎吃醋。
冯瑞说:“你老四怎么可能看上她,这瘸子有什么好。”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当我和阿妍重新睡在了一张床上,重新成为了夫妻,她忍不住也会有与冯瑞同样的想法,会发出同样的提问。她用这个问题无数遍地折磨我。这件事一直困扰着阿妍,她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丈夫会看上一个几乎就是难看的瘸子。
她说我真是想不明白,我想不明白你凭什么要喜欢她:
“难道是觉得她走路的样子好看,一边走,那屁股一翘一翘的。”
阿妍取代了丁香在店里的位置。当然,与丁香相比,阿妍要比丁香名正言顺得多,丁香不过是个小组长一样的角色,阿妍现在是不折不扣的老板娘。我们并没有立刻就恢复夫妻关系,一开始,她还憋着一口气,仍然是天天住回娘家。晚上忙完了,大家一起吃夜点,伙计们跟她说笑,一口一个老板娘,然后她就再孤伶伶地一个人骑车回家。说老实话,阿妍远没有丁香能干,她根本没有管理经验,根本不知道如何管理手底下这么一大帮人。她来当这个老板娘也是有些迫不得已,是逼上梁山,因为她的服装生意早就做不下去,钱也亏得差不多了。刚四十岁出头,已经提前退休在家,想找些事做,但是到她这岁数,外面已没什么适合她做的事了。
半个月以后,天天见面,天天在一起干活,我觉得水到渠成,机会已经成熟,便把她带回了我们的住处,带回那个属于我们共同的家。
让人感到哭笑不得的是,那天的情形又和我们的新婚之夜相似,她身上正好又来了女人的那玩意。那天晚上,阿妍没完没了审问我和丁香的事情。她说我才不相信你们后来会没事,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我说你要不相信,那我又有什么办法。阿妍又说,那一定是还有别的女人,难道你还能闲着,你肯定看中了什么更年轻漂亮的女孩,你这样的男人,怎么能离开女人。我知道对阿妍,最好的办法就是骗她,就是哄她,就是死活不认账。于是我赌咒发誓,一遍遍地声称自己绝对没有别的女人,她不相信,继续审问,最后我被她逼得没有办法,既然她一定要个结果,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只好承认偶尔和丁香还有过那种事。我知道这反正是笔陈年旧账,罪名要轻得多,她非要逼着我认罪,我只能捡个轻微一点的。
阿妍叹了一口气,说:“终于承认了,你总算终于承认了。”
她扭过身来,用拳头在我身上捶,捶得并不是很重。我知道她这是原谅我了,我知道让人难堪的审问已差不多,便捉住她手,往下面拉。她立刻表示出不愿意,说我才不会碰你那玩意,你别做梦了,我才不会就这么轻意放过你,我才不会跟没事一样。你别当我是傻子,我不是傻子。阿妍嘴上这么说着,最后还是当了傻子,最后,她轻轻地抓住了分别已久的铲刀把,像新婚之夜那样,不时地摇晃着。我被她弄得很难受,更难受的是她在这时候,竟然还有情绪审问:
“老四,我一直在想,丁香脱光了,她要是不穿衣服,会是什么样子。我是说她的那条瘸腿,是短一些,还是长了一些,我想应该是短了,对不对?她的那条腿我见过,我是说那条有毛病的腿,就像是鸭子的那脚,是朝外翻的,难怪她站不直。我一直在想,我老是忍不住就会想到,她光着身子走路,又究竟是什么样子,她站都站不稳,那样子一定很滑稽?”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最后,她又说:
“老四,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找个漂亮一点的女人呢?她是不是在床上特别有本事?”
第六章(六)
接下来的两年里相对有些平静。我和阿妍恩恩爱爱,就好像生活中没发生过这样那样的波折。这期间,我们家居住的老屋赶上了折迁,由于我妹妹户口还在,稍稍贴了些钱,一下子拿到了两个中套,我和阿妍住一套,父亲和我妹妹住一套。住新公房的感觉真好,有厨房,有卫生间,有卧室,有客厅,一切都立刻改善了,我和阿妍心满意足,开始一心一意地过日子。
餐馆的生意渐渐不像当初那么火爆。冯瑞果断地将原来的经营规模缩小,把部分店面转让给了别人。他建议我考虑改做火锅生意,因为只是凭直觉,他敏感地意识到,很可能会在这个城市里兴起一股火锅热潮。不久,吃火锅果然风行一时。但是,我拒绝了冯瑞的这个好建议,觉得好不容易才打出一片天地,干吗非要砸自己的招牌。冯瑞拗不过我,当时他确实也吃不太准应该怎么办,便将自己的资金全撤走了,让我独自经营开店。
我的生意立刻大打折扣,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日进斗升,天天只要数钱就行了。好在还能维持,毕竟已经做出了名气,毕竟已经有了一定的基础。说老实话,有冯瑞的参与,做生意当然要容易得多,但是我还是更愿意独自干,还是希望能摆脱冯瑞。我觉得自己已经从冯瑞那里学到不少,和过去相比,我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阿妍也觉得自己独自经营好,她娘家的人都说,钱自己赚多好,干吗要跟别人分,她受这影响也赞成我摆脱冯瑞。只有自己开餐馆,我们才是真正的老板和老板娘,阿妍似乎很在意这名义上的“正式”。
这时候,我隐隐地发现阿妍有些改变,变得有些游手好闲,变得贪图虚荣。她再也不是过去那个朴素勤快的阿妍,衣著打扮甚至比做服装生意时更时髦更耀眼。阿妍开始迷上了打麻将,昏天黑地没日没夜地赌,那些麻友和她差不多,都是些无所事事的老板娘,一个个穿金戴银,一个个涂脂抹粉,不是怀里抱着条狗,便是手上拿着根烟,聚在一起说东道西,动不动就比谁男人赚的钱多,动不动就说其他女人的坏话。阿妍虽然不至于和这些女人一样,我还是担心她会受影响。
我说:“你和这些女人根本不是一路的,为什么要和她们在一起?”
自从迷上了麻将,阿妍几乎不管我这边的生意,只是在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抽空过来看一趟,把抽屉里的收款统统卷走。她总是疑心别人会偷店里的钱,每天都是匆匆来,把营业款拿了,匆匆离去。阿妍管钱管得很紧,大约是受那些老板娘的影响,她相信只要牢牢控制住了经济大权,我老四就没办法胡来,只要钱捏在她的手里,我老四就跳不出她的手掌心。在这方面她做得真是有些过分,对店里的钱,她采取的办法是能捞就捞,而且是只进不出,捞一把是一把,拿到手了,就再也不肯拿出来。渐渐地,我这边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她对麻将却越来越入迷,索性懒得天天再到店里来了,规定我每个月必须要缴多少钱给她。
我感到很失望,因为她现在似乎只对钱有兴趣,只知道打麻将,为了麻将可以废寝忘食,为了麻将可以几天不跟我见面。有时候,我很想劝劝她,想向她有所表示,可是她根本就不愿意搭理我。对我的殷勤她总是视而不见,动不动就冷言冷语地奚落,打击我的情绪。有一次,我以开玩笑的口吻,与她谈起了久受冷落的铲刀把,说她已经很长时间不关心它了,说她不应该这么长的时间不理睬它。阿妍好像也意识到这是有些问题,却冷冷地说,她对铲刀把已经不感兴趣,她说她看不出它有什么好的。
我有些伤感,虽然我们的配合一直不是太好,我是说在做那件事上,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糟糕过。
我对她说:“阿妍,你好像已经不是过去的那个人了!”
“问题是,你也不是过去那个老四。”
“我们为什么不能像过去一样?”
“过去又是怎么样?”
我们就像是两个陌生人,仿佛都已经忘记了过去相亲相爱时是怎么样的。
我只能说:“反正过去不是这样。”
这次谈话不久,有一天,大家正忙着,阿妍兴冲冲带着一个人到店里来了,当着众人的面,告诉我这是她新认的干儿子。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突然冒出来,而且风风火火,还带了一个小伙子来。因为我们没有孩子,阿妍前前后后,已经胡乱认了无数的干儿子干女儿,她就好这个,可是这回的干儿子也太大了一些,是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所有的人都感到吃惊,大家看着她,看着她新带来的那个干儿子。
这干儿子的名字叫余宇强,他一脸天真地站在那里,大家都盯着他看,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在店里,阿妍很难得这么高兴,很难得这么情绪昂扬。我被她的话吓了一跳,说阿妍你不要跟我开玩笑。阿妍便笑说开什么玩笑,她这回绝对是当真的,说她不仅已认他做了干儿子,还要让他做我老四的徒弟,让他跟我学烹饪。
阿妍回过头,对余宇强说:“好好地和干爸学手艺,你干爸的手艺非常好。”
余宇强是阿妍在做美容时认识的。在美容店老板娘亚美的撮合下,阿妍一时性起,不加任何思索便认了这么一个干儿子,而且自说自话地也顺带为我认了一个徒弟。亚美是阿妍的麻友,这女人我见过一面,四十岁模样,是阿妍妹妹的中学同学,人长得很妩媚,据说是一个什么副局长的情人,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很多,她反正也不在乎,任凭别人怎么去说她。余宇强在亚美的美容店里帮着打杂,阿妍一来二去,也就熟悉了,看他无所事事,便开导他说:
“你一个大小伙子,年纪轻轻,不学点真本事怎么行。”
亚美接着阿妍的话说:“我也是这句话,美容这碗饭,又不是你一个大男人可以吃的,男人吗,当然应该学点真本事,学点手艺什么的,那能成天这么无事晃荡。对了,阿妍,你丈夫的那手艺我可是听说过,他要是不带个徒弟就可惜了。”
阿妍告诉亚美,说:“我们家老四当然有徒弟,他有好几个徒弟。”
亚美便说:“嗨,既然如此,那就不会多这一个,余宇强,我看你就认阿妍做干妈吧,然后再认干爸,然后再跟你干爸学烹任。我告诉你,当大厨子才赚钱呢。”
余宇强这小子没别的什么能耐,就是会讨女人的好,就是天生的嘴甜,亚美刚说要认干妈,他已经一口一个干妈地喊开了,叫得十分亲热。
亚美说:“这干儿子不错,阿妍,你就认了吧!”
阿妍略有些犹豫:“认这么大的干儿子?”
“嗨,有什么关系,反正是白捡的。”
余宇强想学厨艺,也不过是图个新鲜,想换个环境。我禁不住阿妍的软磨硬缠,稀里糊涂地收下了余宇强这个徒弟。阿妍倒是真关心这个干儿子,隔了一段时候,便问我他学得怎么样。我说什么叫怎么样,多看,多问,眼勤手勤就行。阿妍说,那你也得认真教呀,你不教,人家怎么学得会。我说你这是瞎操的什么心,现在的问题是当徒弟的得认真学,得动脑子。阿妍不明白我的意思,我就告诉她,说这孩子是什么道理都懂,可是从来不肯认认真真做好,动不动就偷懒。天下无难事,只要认真了就行,这孩子内心毛躁,做事总是差那么一点。
阿妍为他辩护说:“不差一点,真跟你一样,不是显出你老四没什么真水平了吗?”
余宇强称呼阿妍干妈,喊我叫干爸,我听着别扭,觉得刺耳,让他不要这么喊。我说你就叫我师傅,他喊了两天师傅,说大家都叫蔡老板,我怎么可以叫你师傅呢。我说你小子既然跟我学徒,当然应该叫师傅。余宇强想了想,一根筋地说,你是老板,我不能叫师傅,我还是喊你叫干爸,干妈也让我这么叫你。这以后,他也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一口一个干爸地叫开了,我听着仍然觉得别扭,也只好随他。这孩子根本不是学手艺的材料,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他最大的能耐是喜欢混到女孩子一堆里去,什么地方的女孩多,他就往什么地方钻。他喜欢和女孩在一起玩,女孩也喜欢他。
那段时候,我偶尔还会与小鱼有点不清不楚。既然阿妍对做那种事没什么兴趣,既然她觉得麻将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享受,我便又和小鱼偷偷恢复了往日的关系。男人吗,总不能老是让自己的东西没有用武之地。说老实话,我已经改邪归正了,自从阿妍回来以后,我发誓绝不寻花问柳。丁香已经不在了,琴也早不在了,阿妍在那方面又非常冷淡,我只能在小鱼身上寻找一些寄托。当时小鱼已是个二十二岁的成熟女人,真的是很成熟了,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已经很会在那些事情上找到乐趣。我仍然是把她带到原来的住处,仍然是在原来的那张小床上寻欢作乐,虽然我和阿妍已经有了新房,原来租的那间沿街的小房子一直没有还给人家。
小鱼这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女人味十足的大姑娘,在她身上,你已经很难找到当年的影子。她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只上过两年小学的农村小女孩,对外面的世界一点都不了解,既天真单纯又幼稚可笑。小鱼这时候要比同年龄的女人成熟得多,好像一个熟透的红苹果那样,你只要轻轻晃晃树枝,它便会自动从树上掉下来。当然,我说的成熟只是在那方面,在其他方面,小鱼仍然是天真单纯,仍然是幼稚可笑。在其他方面,小鱼永远也不会成熟,永远成不了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第六章(七)
有一天,我陪阿妍去买衣服。阿妍做过一段服装生意,自认为很会买衣服,熟悉料子,熟悉价格,动不动就喜欢到街上去逛。不但为自己买,也为她的姐妹买。她们姐妹多,身材都接近,常常是为大姐买了一件,又想到二姐,然后就是三妹四妹。过去因为经济条件不好,有一件好看的衣服,姐妹几个人轮着穿,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确凉衣服曾经很流行,一开始价格也贵,她们姐妹几个便穿过同一件衬衫去和男朋友约会。现在经济条件改善了,阿妍仍然喜欢买各种各样的便宜衣服,买了便宜货送给她的姐妹做人情。那天看中的是件羊毛衫,她在那没完没了地还价,我便在一旁嘀咕,说天气已经热了,为什么还要买这玩意。
阿妍说:“你不懂的,反季节的衣服最便宜,到了秋天,这衣服翻一番都可能的。”
卖衣服连声夸她是内行,阿妍有些飘飘然,但是仍然不忘砍价。这两个人就价格问题,像姐妹一样套起近乎来,一个怎么也不肯让步了,一个坚决要求再让一点。这一纠缠就是好半天,我在旁边闲着无聊,便打量挂在那的别的衣服,无意中发现一套小花点的连衣裙很好看,标价也不贵,暗暗打定主意,准备买了送给小鱼当生日礼物。
这种事当然要绝对悄悄地进行,不能在阿妍面前露出一点点蛛丝马迹。第二天,我悄悄地将小鱼带到那家店里,在店门口,指给她看,告诉她是哪一件衣服。她看了十分中意,进去价也没怎么还,便买了下来。
当时店里没有试衣服的地方,卖的人说:
“你拿回家,尺寸不对,尽管来换,我看是没什么问题。”
于是一起回到我们的那间小房子。小鱼迫不及待地试衣服,对着衣橱镜子横照竖照。稍稍小了那么一点点,因为小,身上的线条十分突出。我说看不出来,原来你身上还真有点肉,还有,你胸口的那两个玩意儿也真不小。小鱼问我是不是去换件大一号的,我说没必要了,现在看上去很神气,很漂亮。一边说,我的手便不安分起来,小鱼继续照镜子,我在她肉乎乎的胸口上摸来摸去,她嫌我的手碍事,不停地把我的手移开。于是我的手就伸向另一个地方,小鱼仍然是继续照镜子,对着镜子摆样子。我抚摸到了最敏感的地方,她很快有了些反应,然后就突然抓住了我的手,把我的手往旁边拉。
小鱼对着镜子里的我说:“喂,你讨厌不讨厌?”
镜子里,她的目光有些异样,有些呆滞。
我对着镜子里的她笑了笑。
她说:“你笑什么?”
“为什么不能笑?”
我的手又开始发起阵地进攻,她仍然是不愿意,又一次拉开我的手。
“怎么了?”
她突然变得有些不高兴。
我们两个人在镜子里互相注视着,我被她有些反常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手上继续有所动作,她仍然是不停地将我的手拿开。我说今天你是怎么了,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吗。她怔了一会,继续试她的衣服,说我还能有什么话说,你根本不在乎我说什么。我便让她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她怔了一会,突然问我会不会娶她。我说你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么一个问题。我说要我娶你,阿妍怎么办。我说只要阿妍在,我就不可能跟她分手。
小鱼悻悻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也知道你就是这么想的。”
我说我总不能骗你吧,你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的。
“你什么时候不是在骗我?你什么时候都是在骗我。”
我笑嘻嘻地说,难道今天为你买这么条裙子,反倒惹你不开心了,你这个小丫头真是有些古怪。
小鱼说:“不要以为买了一条裙子就怎么样!”
我的手没有停过,继续抚摸着她。我想用这种特殊方式向她表示着歉意,表示自己并不是在骗她,表示自己并不想骗她,表示自己是真心喜欢她。我确实是有些喜欢她,显然老四没有理由不喜欢她。
小鱼说:“你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娶我!”
小鱼说:“我们这样到底算是怎么一回事?”
她说着,很愤怒地脱去连衣裙,因为动作太大,差一点把胸罩拉下来。又因为是往上脱,她做这动作的时候,我便趁机把她的内裤往下拉。我没想到她会为此生气,平时她就喜欢我这么和她瞎闹,怎么瞎闹都不过分。要是在平时,她早就积极应战,早就如火如荼地投入到战斗中。小鱼喜欢在战场上冲锋陷阵,喜欢真刀真枪地跟你拚个你死我活,她喜欢征服别人,也喜欢被别人征服。可是今天却好像出了问题,她高高地挂起了免战牌,迅速换上原来的那件衣服。她变得一点情绪都没有。我没想到好戏刚刚开场,就已经闭幕了。我没想到一件好事会这样半途而废。这结局有些荒唐,更有些让人难堪,我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在闹着玩。小鱼为了引起我的重视,时不时会玩一些不高明的小把戏,会耍些小脾气,但是今天显然不是。
小鱼突然眼泪汪汪,她包好了今天新买的那件连衣裙,然后拎在手上,扫了我一眼,拂袖而去,临走扔了几句话给我:
“你反正不会要我,你不要我,我可就要自己嫁人了。哼,不要以为没人要我,我告诉你,我再也不会理你了。”
小鱼和余宇强结婚办喜酒的时候,双方的大人都没有来。幸好都没来,要不然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尴尬场面。无法想象自己见到小鱼母亲时会怎么样,我这个人最不会演戏。自然是就在我店里办酒,场面虽然不隆重,也还算热闹。关键是阿妍非常起劲,好像结婚的不是什么干儿子,简直就和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前前后后,差不多都是阿妍一手在操办。我因为她亲自出面张罗,不得不陪着敷衍,大家给我敬酒,新郎新娘也过来敬酒,尽管我没有什么酒量,到了这时候,也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喝一大口表示祝贺。
事情发展得很快。几个月前,阿妍还张罗着要给她那干儿子介绍对象,没多久,就听说余宇强已经和小鱼谈起了恋爱。事情快得不可思议,快得没有一点点悬念,两个人说好就好上了,说结婚就结婚,说怀孕就怀孕。要说余宇强比小鱼还小二岁,这小子突然打定了主意,要和小鱼成为夫妻,真是出人意外。这是你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到的一件事,你怎么也不会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情。余宇强眉清目秀,是一张娃娃脸,他成天钻在女孩堆里,跟谁弄出些风流事来都不奇怪,你奇怪的是为什么他偏偏要选中小鱼。你奇怪的是为什么小鱼又偏偏选中他。说老实话,我也弄不清楚这两个人到底谁追求谁,反正一开始别人还只是起起哄,拿他们开玩笑,很快就发现这两个人玩起真的来。
这两个人就在我的眼皮底下,很快从暗中来往,发展到公开的卿卿我我,一本正经地谈婚论嫁。我这心里自然很不是滋味,是男人都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是男人都会有些见不得人的小心眼。我觉得自己很没有面子,男人常常会为了这些该死的面子活受罪,常常会为了这些该死的面子做出一些不理智行为。我没想到余宇强会用这种方式跟他的师傅叫板,没想到他竟然会有这胆量,这几乎就是公开的挑战,因为店里不止一个伙计知道我和小鱼的那层关系。虽然小鱼现在已经不理睬我了,她已经明确表示不再和我往来,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没有过任何接触,我还是觉得自己有一种被遗弃被背叛的感觉。
正是在这种心理的驱使下,我忍不住就要向余宇强显示我老四的优势。如今回想起起来,老四当初的行为确实有些过分,我那时候根本不把这小子放在眼里,才不在乎他嫉妒还是不嫉妒。我故意在余宇强的面前,用轻薄的语言调戏小鱼,其实我平时并不是这样的人。我故意当着他的面,摸小鱼的脑袋,摸她红通通的脸蛋,拍她结实的屁股,拍她的背,甚至差一点就要捏她的奶子。我有意让余宇强明白,小鱼是我的囊中之物,我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我想让余宇强明白,小鱼只是我不想要的女人,老四不想要了,才轮到他。
那段日子,我真是恶魔缠身,鬼迷心窍,有一天,我借口小鱼一件事做得不对,对她大发雷霆。
我恶狠狠地对她说:“知道不知道,你他妈真欠操!”
说完了这一句,我的怒气似乎还没消,又恶狠狠地补了几句,说你怎么这么笨的,你他妈的是脑子里有屎,难怪老子会不喜欢你了。
小鱼当时就委屈哭起来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尤其是当着余宇强的面,我这么公开地羞辱她,真是太让她难堪了。余宇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若是个有血腥的男人,早就应该站出来跟我拚命。他却仿佛局外人一样在一旁看着笑话,就好像小鱼跟他没任何关系。那时候,他们没有结婚,可是恋爱关系已经公开了。小鱼哭得很伤心,像小孩子一样嚎了起来,我立刻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尤其看到余宇强若无其事的样子,真是有些心疼她,觉得她怎么会看中这么一个没骨气的东西,一个男人要是不能保护自己喜欢的女人,那还叫什么男人。我不得不继续做出很生气的样子,因为这时候如果不是生气,实在下不了台。
事后,我几次想向小鱼道歉,想对她说一声对不起,这话都到了嘴边,还是说不出口来,事情于是也就不了了之。
小鱼是因为自己已经怀孕才铁了心要与余宇强结婚的。对于小鱼来说,虽然年纪这么轻,已经是第四次怀孕了。早在第二次怀孕的时候,医生就警告她,老是这么流产,很可能会造成终身不孕。小鱼不止一次表示自己不愿意像阿妍一样,她说女人像阿妍那样不能生小孩,即使有再多的钱,住再好的房子,又有什么意思。等到第三次怀孕的时候,她对我老四的这种不负责任态度已经绝望了,对再一次去医院流产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惧。她说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能和阿妍离婚,为什么不能娶我,为什么不能让这孩子生下来。她说你为什么这么傻,你为什么就不希望我给你生个孩子,我这样的女人你到哪里去找。
第七章(一)
小鱼和余宇强结婚以后,住我原来租的那间旧房子里。他们占据了我曾经寻欢作乐的地方,占据了我的那间简陋的后宫,恩恩爱爱地过起小日子来。由于小夫妻的双方父母都是农村的,都不可能过来照顾他们,阿妍便一本正经地扮演起上人的角色。阿妍这个干妈真是当得无可挑剔,就是亲妈也没有她这么好,就是亲妈也不会有她那么体贴。她这一辈子,天生地喜欢照顾别人,总是从照顾别人中获得快感。阿妍简直就是一个活雷锋,好像生来就是为照顾别人才存在的,好像她最大的乐趣就是为了帮助别人。
很快,小鱼的肚子像小山一样的挺起来,阿妍便把他们小夫妇接到我们家来住。那些天,每到黄昏时候,阿妍便带着小鱼出去散步,不认识的人,都以为她们是一对母女。下雨了,阿妍逼着小鱼在房间里兜圈子,一切都按照科学的办法做。阿妍手头有不止一本的育儿手册,她成天翻那些小册子,那些小册子成了她的座右铭,一举一动都照着办。孩子还没有出世,就已经知道是个男孩,因为去医院做了b超。回来说起从屏幕上看到了男孩的小鸡鸡,阿妍乐不可支,一边说,一边咯咯笑个不停。
我说:“有什么好笑的,不就是一把小手枪吗?”
这一切仿佛是老天爷故意安排好的,仿佛她命中注定就应该有这个孙子。当年她很不幸地失去了当母亲的机会,现在却迫不及待地要当起奶奶来。阿妍为这孩子起了个单名叫余鹏,鹏是一种大鸟,阿妍希望这孩子将来会有出息,像鲲鹏展翅一样,飞得又高又远。等到小鹏出世以后,阿妍的心思差不多全花在了这孩子身上。她和小鱼的关系也因此非常融洽,一直到小鹏断奶,这两个人都是好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孩子成了她们关系最好的粘合剂,一开始,两个大人成天围着孩子转,小鹏因为要吃奶,离不开小鱼,而小鱼又根本不会带孩子,于是阿妍这个当奶奶的忙前忙后,在小鹏身上充分品尝做母亲的滋味,充分享受做母亲的烦恼和焦急。
那时候,阿妍到处向那些有母亲经验的女人请教,一本接一本地往家里买育儿手册,买教育儿童的书籍。小鹏只要有那么一点小毛病,阿妍立刻坐立不安,急得不成样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