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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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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人真有意思,人家明明早就是你的老婆了,你为什么还会有这种感觉?”

  阿妍又说:“我不是你的老婆,是谁的老婆?”

  受李延龄师傅的影响,我开始结交了一些社会上的名流。当时和我来往的人中,有名演员,名中医,名西医,名教授,还有嘴馋的官员。说起来也可笑,我一度还当了票友,正红八百地学唱过几天京剧,唱的是花脸,样板戏中那几段的著名的唱腔,我都能唱,唱得还蛮像回事。当票友之外,我开始养花,玩小鸟,颇有些遗老遗少的味道。那时候,送阿妍上班回来,我便直接去公园打拳。我再也不打陈式太极拳,而是改打杨式太极,有时候是和父亲一起练,他不断地有些新徒弟,我们就在一起练推手。

  第三章(四)

  阿妍怀孕的时候,已经三十岁出头了。我没想到会出意外,因为一开始,好像都很正常。我当时有个玩得不错的朋友姓居,是妇幼保健医院的医生,这家伙要比我大个十岁模样,后来成了著名的妇科专家。我们成为朋友,除了他嘴馋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也喜欢唱京剧,他是反串,唱青衣,我们在一起唱《沙家浜》,我演胡传魁,他演阿庆嫂。老居到我们家来玩,看了看阿妍的身材,随口问了她一些情况,便把我拉到一边,说你老婆以后说不定要破腹产的。他说她的什么骨头方面可能会有些问题,我当时也没有往心里去,因为我和阿妍曾去医院检查过,医生说一切都很正常。

  后来老居又提醒我,说是高龄产妇,多小心为好。于是我们就再次去老居所在的妇幼保健医院做检查。

  老居要亲自为阿妍做检查,他穿着白大褂,戴着个大口罩,把阿妍带进检查室,让她脱衣服。阿妍突然犹豫了,她不愿意让一个男人看自己的身体,尤其是不愿意让一个认识自己的男人。我也觉得这有些别扭,因为也没想到会是老居亲自出马。我只是让他帮我找一个熟悉的医生。到了这关键时刻,我只好对老居把话挑明,希望他能为阿妍找名女医生。老居怔了一下,微笑着点点头,他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接下来,我和老居在走廊里说话,一个年纪已经不轻的女医生为阿妍做检查,检查出来,那女医生对老居说了半天,老居聚精会神听着,不住地点头。

  老居对什么事似乎有些不放心,反复看着病历。

  女医生说:“我看问题不太大。”

  老居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关照阿妍,一有异常,立刻来医院。又让阿妍尽量少吃些东西,说如果肚子觉得饿,可以多吃些蔬菜。

  老居的意思是,现在正处胎儿发育阶段,阿妍吃得太好,胎儿的营养多,就会变大,大了,生产时就可能会出现困难。那时候,阿妍的肚子已经明显地能凸出来了,她站在那里,人高马大,老居与她相比,显得又瘦又小。这两个站在那说话,我在一旁看着,只觉得有些滑稽。当时阿妍的胃口特别好,我母亲和丈母娘自以为是过来人,都不赞同听老居的话,她们觉得人是铁,饭是钢,那有故意少吃东西的道理。双方的老人都鼓励阿妍多吃,阿妍自己也贪吃。她的肚子像小山一样地逐渐挺起来,走路时一歪一歪的,像个鸭子。

  在一开始,阿妍一直觉得发生的意外与我有关。她怀孕以后,我还是忍不住要跟缠着她做那件事。她也不忍心拒绝我,但是担心会出问题,我说书上明明白白地写着呢,孕期开始三个月和临产前两个月应避免性交,其他时间自然就没事。她拗不过我,每次都有些提心吊胆,怕伤着肚子里的胎儿。说老实话,我们真是小心翼翼,像做贼似的,偏偏后来还是出了问题。又偏偏阿妍是个认死理的人,她坚决认定这中间有着必然的联系。

  为了这件事,她和我闹得不可开交,觉得这都是我的过错。我也一度被她弄得十分疑惑,弄得将信将疑。后来,我很认真地与老居谈过这件事,老居说这根本不可能,那些医学书上的话是对的,就算是有些小小的影响,也不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难产的原因多种多样,很多人都在怀孕期间继续性交。说老实话,我确实是后悔过一阵,出了这样的事情,你总得找点原因。我后悔自己那方面的要求强烈了一些,可是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心里一直在嘀咕,既然严格按照书本上的话去做了,为什么还会出事。这一点始终让我百思不解,想到了心里就隐隐作疼。

  要知道,到我们这个岁数,都太想有个小孩了,我们不应该拿小孩的生命去冒险。我当然没想到阿妍会难产,没想到小孩会死,更没想到阿妍从此就再也不能怀孕。我做梦也不会想到出现这样的意外,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当时的情况还真有些危险,医生已经束手无策,不得不把去门诊把老居也请来,老居当时已是全院最好的妇科医生,他来了以后,亲自动手抢救,要不是他果断做手术,阿妍的一条性命都可能搭上。

  阿妍对我充满了怨恨,她把怨恨都集中到了我的铲刀把上,赌气说一辈子也不干那事了。大家都劝她,医生也开导她,她的神经甚至为此都有些错乱。这实在是一件太让人痛苦的事情,有一段时候,她就知道喋喋不休地怪我,好像我真是什么杀人犯一样。她因为这件事痛不欲生,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变得动不动就要走极端。她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只能尽量地让着她,随她说什么都不还嘴。阿妍是个认死理的人,她认定的东西,你说什么也别想改变她的主意,你说什么也没用。到后来,我干脆就不搭理她,随她去唠叨。

  渐渐地阿妍自己也明白过来了,知道事情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她也终于知道其实是冤枉我了,用这种事来没完没了地埋怨我是毫无道理。

  她的一个女友用事实开导她,笑着说:

  “这有什么呀,阿妍,我怀孕那会,就特别想做那事,肚子大的都像小山一样,还不是照样做,那时候,感觉好得很呢。我就那么躺在那,我老公爬上爬下忙个不停,他才不管什么孩子不孩子呢。”

  她的女友怕阿妍不相信自己的话,又补充说:

  “我老公就喜欢我怀孕时的样子,我告诉你,女人挺着个大肚子,对男人来说,要多刺激有多刺激。”

  阿妍于是又开始为自己再也不能生孩子自责。

  医生说,像这种意外的情况,只有为数不多的女人才会遇上。很可能一百个人都不会有一例,甚至一千个都不会有一例。

  可是人要是真倒起霉来,就没什么办法,这种事偏偏就让阿妍遇上了,就像中头彩一样。要知道,我们当时的年龄已经都不小了,很在乎有这么一个小孩。我们已经做好了当爸爸妈妈的准备,怎么会想到难产,怎么会想到因为难产,连以后都不能再生育了。阿妍因此也由自责转而自卑,她知道我是独子,加上自小在家庭里,就受到重男轻女的影响,渐渐开始感到了不能生育的压力。

  我因为阿妍难产,心情变得很不好。原来那种平静的生活,突然似乎已经不存在了。我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悠哉游哉,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自得其乐。一开始似乎还没有觉得什么,好歹阿妍的性命保住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现在青山还在,阿妍却再也不能怀孕。想到我们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我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母亲动不动为了这件事叹气,说阿妍不能再生孩子,老蔡家这姓到老四这不就结束了。她对父亲没什么感情,可是对蔡家是否断子绝孙非常在乎。

  为了这事,我很猛烈地发过一次火,拍桌子摔板凳,不许家里的任何人再提起。于是我母亲不敢当我面再唠叨,我真发火了,她通常都是让我的,知道我会走极端。那时候,我们家里通过朋友刚弄了一个液化气瓶回来,我一怒之下,扬言要点火把家全烧了。我母亲和我妹妹知道我脾气坏,当了我的面从此再也不敢说这些事,可是当面不说,不等于背后不说,不等于就不在阿妍的面前说。

  我那时候最忌讳别人说断子绝孙这话,谁要是用这事来惹我,那便是找不自在。有一天,几个年轻人在我们店里喝酒,多喝了一些,闹起事来,在大堂里与陆大明要动手。陆大明是我们店的伙计,平时也算是个有些邪气的人,很少有人敢招惹他。这一次,对方仗着人多,真打起来,陆大明明显吃亏,眼睛也肿了,鼻子也出血了,我看看情形不对,便冲出去帮忙,三拳两脚,就把那些猖狂的年轻人打跑了。

  店里的女孩子看到我如此神勇,都很吃惊,说:

  “想不到老四你这么厉害,拳脚这么快。”

  我倒是无意出风头,陆大明却死要起面子来,说就算是没有我的帮助,也没什么,他照样可以应付,他才不怕那几个鸟人。这小子是地道的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好意帮了他,他不说一声谢谢,反而觉得是我多管闲事。我说你为什么不早说,要不要我去把那几个小狗日的再给你找回来,你们重新打一场。

  第三章(五)

  说老实话,我已经多少年不打架了。在店里,我是一个埋头业务的上进男人,从来不惹事生非。大家都忘了老四打架的名声,我自己也差不多都忘了。陆大明大约还知道一点,因为他是那种在社会上混的人,他应该知道我老四不是个善种。可是他大约叫人给打糊涂了,竟然胡搅蛮缠地追着我吵架,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别人越是在旁边劝,他越来劲。我越不理他,他越觉得我怕他。

  我就说:“好吧,陆大明,是我不好,下回你让人打死了,也不管我的事。”

  他的气焰更嚣张,说:“他娘的哪个断子绝孙的要人帮忙,你是什么东西呀,我一点都不稀罕。”

  我问他:“你说说清楚,谁断子绝孙?”

  陆大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刚刚止住。那天他是天生地找打,天生地欠揍。在一旁劝的人看我真来火了,连忙都上来拦我。看到有人拉架,陆大明更加肆无忌惮,竟然扬言准备和我对打,说是要单挑,说你要有胆子,就动手,别动嘴。我从来没见过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怒火上升,便悄悄地接近他,他根本没想到我会那么快就出手,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我一拳已经朝他鼻子上捶过去。这一拳结结实实,啪的一声,就好像打在一个什么脆的东西上面,声音立刻在大堂里回响。陆大明双手捂脸,低着头不吭声,我一个健步上前,连续一套组合拳,打得他全无招架之力。我这一辈子,打过无数次架,没想到这次会失手,会将陆大明打成重伤。这家伙根本不禁打,几拳下来,他一下子跌到在地上,顿时口吐血沫,再也爬不起来。我依然暴怒,认定他是装死,对他继续拳打脚踢。

  我当时也有些疯狂,在过去,我老四虽然凶狠,该住手也就住手了,偏偏这一次,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旁有人在喊“别打了,别打了”,可是我就是停不下来,下手越来越重。我说你赶快给我起来,不是要单挑吗,爬起来打呀,你装什么孙子。大家赶快打电话喊警察,喊救护车,不一会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我被警察带走,陆大明被七手八脚送到医院去抢救。

  我因为这件事,判了两年徒刑。陆大明因此也落下了终身的残疾,我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后悔已经来不及。说老实话,我后悔是因为自己从此丢了工作。那时候,只要一被判刑,工作和工龄就全没了。刑满释放,我从牢里放出来,回到家里,我母亲的第一句话,就是:

  “老四,你以后怎么养活自己?”

  阿妍安慰在一旁说:“妈,天无绝人之路,总会有办法的。”

  “有什么办法?有屁的办法!你倒是说的轻松。”

  我想回到原来的店里去,店领导说,我们当时将你开除了,既然是开除,就不能再让你回来。店领导又说,你没有工作,这怨不了我们,你年龄也不轻了,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控制情绪。

  于是我走上自己开店的这条路,开了一家小餐馆。当时已经是八十年代初期,刚开始有做生意当个体户这一说法。那时候,最初敢出来做生意当个体户的,都是社会上混不下去的人,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刚从牢里放出来,找不到工作,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有正式工作的人根本不屑干这些事,大家把铁饭碗看得很重,一个人没正式工作,在当时绝对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说老实话,想想我老四这几拳打得真不值得,好端端的一个工作,自己刚刚混出人样,就轻而易举地全丢掉了。我仿佛从天堂被打到了地狱,从一名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一下子又落到了比当知青更惨的境地。

  一开始,对于如何开餐馆,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正好阿妍的一个姨妈有个街面房可以出租,我们就将它租了下来,租下来以后,为了慎重起见,我和阿妍骑着自行车在街上到处乱转,看到有小餐馆,便冒冒失失地上前向人打听,问人家应该怎么做生意,菜的价位怎么订才合适,万一做不下去怎么办。有一天,我们进了路边的一家小餐馆,一位标致的老板娘把我们迎了进去,知道我们不是上馆,只是打听些事,立刻毫无保留地为我们作介绍。

  这是个热情洋溢的老板娘,什么话都肯说,什么话都不隐瞒。她老公在一旁嘿嘿地陪着傻笑,说什么都跟着胡乱点头。阿妍提出要参加一下厨房,老板娘便红光满面地领我们去。

  我记得那女人反复说的四个字就是:“多大的事!”

  阿妍对她提了一大堆问题。

  “你管它呢,先做了再说,多大的事,”老板娘觉得这些都算不上问题,“什么事都先做起来再说,你怕什么,天又不会坍下来,再说就是坍下来,也未必就真砸到你。多大的事,不就是买点锅碗瓢盆。你说这能是多大的事。”

  从这家小馆子出来,阿妍还有点犹豫,我却觉得信心十足,仿佛已经看到了美好前景。阿妍问我有什么感受,我说自己怎么也比那个老板强,像他那样的人,都有胆子开餐馆,我老四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阿妍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我便告诉她,说只要到厨房里看上一眼,大厨师的基本水平就能看出来了,这肯定是非常一般化的厨师,肯定是个野路子的家伙。这种烂人都敢开馆子,科班出身的老四肯定比他强得多。

  这以后不久,我们的餐馆就正式开张了。刚开张的时候,连续一个多星期,没有一个客人上门。真是迎头一棒,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惨。门庭冷落也是预料中的事情,可是竟然这么糟糕,自然是不会想到的。连续多少天,人们从我餐馆门前走过,只是好奇地往里看几眼,然后就掉头走了。

  那时候,要上馆子就是上国营的大馆子,要不然就是去小吃店吃馄饨吃面条。大家似乎不习惯到私人老板开的馆子里吃饭,总觉得像我们这样突然冒出来的小馆子是黑店,肯定要宰人的。刚开张那阵,我们连冰箱都没有来得及买,当时买这玩意要凭票,必须找熟人才行。是冯瑞帮我们弄到了一张冰箱票,那时候他还在商业局当秘书,冰箱票紧俏得不得了。真去付钱提货的时候,我和阿妍都有些犹豫了。说老实话,如果这生意真做不下去,还不如不花买冰箱的冤枉钱算了。那时候的人,买冰箱已是一笔很大的投资,花这钱要横想竖想,根本不会想到以后家家都会有冰箱,根本不会想到冰箱会成为最普通的家用电器,结果还是冯瑞笑着开导我们:

  “买,买回家了,玩一阵,不想要了,你们把冰箱退给我,我保证你们不会损失一分钱,我原价退给你们。”

  我说:“冯瑞,这生意究竟能不能做下去,我是一点底都没有。”

  冯瑞脸一板,说:“到现在反正也没什么可损失的了,老四,我不明白你怕什么,你老四都到了这一步了,你还怕什么?”

  冯瑞说得对,都到了这一步,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阿妍说:“我们就买吧。”

  于是我们就咬咬牙买下了那台冰箱。现在说起来,真得好好地感谢这台冰箱,当然更得好好感谢冯瑞。这台冰箱的钱,当时还是跟我姐借的,买的时候就在担心,不知道这钱猴年马月才能还清。如果不买冰箱,生意很可能就不做下去。刚开始的生意确实不好做,我们既然买了冰箱,已经花了这么大的本钱,用今天的话来说,是已经投资了,骑虎难下,这小餐馆想不开也得开下去。很多事情根本就说不清楚,没想到我们很快度过了难关,不仅将冰箱的钱还了,而且生意说红火,就立刻红火起来。生意不好的时候,门庭冷落,你傻坐那没事可做,等到生意真红火起来,人呼呼地都涌来了,你忙都忙不过来。

  唉,现在回想起来,平心而论,那真是做生意的好年头。那年头,只要你肯去做,只要你能咬咬牙,做什么生意都能发财。我们那条街上,越是盲流,越是下三滥,越是没什么身份地位,越是平时什么都不能干的人,发财发得越快。那时候许多人都一窝蜂地做盐水鸭生意,南京街头是地方就有卖盐水鸭的,要说这活根本谈不上什么技术,可是用不了几年,你肯定会成为万元户。真的只要你做,只要你肯做,只要你敢做,没人不发财。那时候发财太容易了,就好像路上有钱包等着你去捡,那时候的万元户差不多能和今天的百万富翁相比,那时候的家庭要是有个一万元存款,光是吃利息,就够活一辈子的。

  第四章(一)

  我的小餐馆很快就有了起色。一开始,我们是典型的夫妻老婆店,阿妍只要一下班,就赶过来帮我打点。我妹妹也常在这帮忙,她分配在纺织厂,轰隆隆的机器声搞得她神经衰弱,一直歇长病假在家。她跟着我干了一阵,动不动就赌气不干了,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影。我这妹妹比我妈还厉害,有一张非常唠叨的嘴,有一个永远不平衡的心态,自己恋爱老是不顺利,看见我和阿妍恩恩爱爱就心里不痛快,就惹事生非。阿妍老是让着她,她呢,也就永远得寸进尺,永远是欺负自己人。

  断断续续的,我妹妹谈了好多个男朋友,她是离过婚的,再找人,能看上她的都是特别差劲,她能看上的,别人又不肯要她,因此她那脾气坏得不得了,也不为什么事,一碰就要撂挑子,一碰就吵个没完。要说她的吵,也就是个唠叨,因为我们都知道她那臭脾气,都懒得理她。

  我们不得不考虑雇一个人,于是丁香便成了找的第一个帮手。那时候,长江路上有个保姆市场,是居委会出面办的。记得是正月十五以后,我和阿妍将歇业多天的餐馆粗粗收拾了一下,然后锁上门,一起保姆市场去雇人。当时开餐馆,在正月十五以前都不营业,因为在这期间,大家都在家里吃饭,非要到过了元宵节,一切才会差不多恢复正常。我们准备在新的一年里,好好地干一番,雇人的事情是早就商量好的,一路上,阿妍说要找一个顺眼一些的女孩子,我说又不是找媳妇,要顺眼干什么。

  很快就到了保姆市场,人声鼎沸,乱得像个大集市。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多数人都是刚从农村出来。我们就在路边谈了几个人,都不是太理想,双方都不太满意。阿妍既嫌那些女孩呆头呆脑,又害怕她们油腔滑调。那些女孩听说我们是开餐馆的,纷纷摇头。那时候刚出来的农村女孩,清一色都愿意去做小保姆,因为当时能用保姆的人家,条件都比较好,不是高级知识分子,就是一定级别的干部,在这些人家当保姆,有一种安全感,而我们这些刚开始做生意干个体户的小老板,给人的印象不太好。社会上也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别人说起来,小老板都是一些坐过牢的邪头,是一帮没有正式工作的人,因此一听说是到餐馆打工,女孩子都害怕。

  丁香的一条腿有些瘸,人长得怪怪的,是一脸苦相,站在路边,急着要找份工作。她的脸上和脖子上有几条明显的血痕,正是因为这些伤痕,才让我们注意到她。阿妍很随意地跟她谈了几句,她想都不想,立刻一口一个大姐,叫得十分亲热,并且立刻提出来要跟我们走。我看她那样子好像有些笨,插嘴说你的腿到底行不行。她听了我的话,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没问题。我说不能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你走给我们看看,要知道,在我们那儿干活,得成天端着盘子跑的。

  一旁的阿妍觉得我的话有羞辱她的意思,害怕她会多心,不开心。

  丁香却说:“你不相信,我走给你看。”

  说完,丁香也顾不上害羞,就在我们面前大步流星地走起来。因为她是瘸子,那模样很不好看,一翘一颠的,还真有些健步如飞的意思。

  阿妍立刻同情起她来,让她赶快停下来。

  丁香用急切地眼神看着阿妍,恳求说:“大姐,我就到你哪去吧。”

  我还有些犹豫,不想雇一个腿瘸的女人,阿妍也不跟我商量,便自说自话地答应了。

  阿妍说:“好吧,我们就要你了。”

  丁香立刻喜形于色。

  阿妍又说:“真到我们那,可要好好干。”

  接下来便是谈工资。

  丁香豪爽地说:“大姐,这好说,你看着给吧。”

  阿妍说:“那不行,总得说好一个数字。”

  “真的没关系,大姐,你给多少都行。”

  晚上睡觉的时候,阿妍差不多把丁香的所有底细,全都打听到了。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探听别人隐私的人,稍稍知道一些别人的隐私,就会变得莫名其妙的兴奋,一五一十统统地告诉了我。她的肚子藏不了什么事,绝不会放弃与我一起分离别人的秘密。阿妍告诉我,丁香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痕,是让她男人打的。

  阿妍说:“我起先还有些不相信,可是你真听她说了,你就相信了。”

  丁香喋喋不休地对阿妍诉说了许多。然后阿妍又在枕头边,把这些话对我复述一边。阿妍告诉我,丁香的丈夫是个很坏的男人。她告诉我,丁香原来是一个很不幸的女人,这一次,是让她丈夫硬逼出来的。她丈夫在外面找了个情人,结果不但把那女人公开带回来住,还嫌丁香在家里碍事,于是便找借口打她,一定逼着她出来打工挣钱。

  我不相信天下还会有这样的事情:

  “那男人既然这么不像话,干吗不离婚?”

  “我也这么对丁香说,她说她男人不肯离婚,乡下就是这样,男人真不肯离婚,又有什么办法。”

  我对丁香的故事半信半疑。

  阿妍却是什么都信。丁香对阿妍显然是无话不说,她什么都愿意告诉阿妍,阿妍呢,又继续把这些再告诉我。阿妍告诉我,丁香已经有两个小孩,是一儿一女。正因为有了孙子,丁香的婆婆也不赞成儿子离婚。她婆婆对丁香说,自己儿子不过是给狐狸精给迷上了,这种事也算不了什么,男人吗,哪有不嘴馋的,隔一段时候就会回心转意,过一阵就会好的。丁香的丈夫逼丁香出去打工,据说也是她婆婆的主意,丁香的婆婆说,丁香真不在家了,这家里就可以太平一些,女人吃点亏算什么,惹不起,躲得起吗。

  阿妍非常同情丁香的遭遇,我听了觉得奇怪,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丈夫,又竟然有这样的婆婆。

  隔了不多久,丁香脸上脖子上的伤痕褪得差不多了,阿妍发现丁香好像有妊娠反应。她先还只是怀疑,没敢问,后来越看越像,一追问,果然已经怀孕好几个月了。阿妍顿时有些吃惊,丁香也感到不好意思,为自己隐瞒了这么件大事,感到非常抱歉。我听阿妍说起这事,立刻气呼呼地要撵丁香走,我说我们是要雇个帮手干活,这活刚有些上路,没想到又会是这样。阿妍也觉得这事很麻烦,恨丁香竟然会隐瞒这么一件事情,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倒是丁香索性撕开脸了,既然阿妍已经知道了实情,她便求阿妍帮她找医院堕胎。

  阿妍说:“这种事我不能随便答应你,老四在妇产科医院倒是有个好朋友,可是你男人已经都有了别的女人,你怎么又会怀孕。”

  丁香不做声。

  阿妍说:“你不会有别的男人吧?”

  丁香委屈地说:“要有别的男人就好了。当然还是我男人的,他那个不要脸的东西,吃了碗里,惦记着锅里,要不然我也不会出来,要不然我也不会被他逼出来。”

  阿妍说:“我倒让你搞糊涂了,究竟是你自己出来的,还是你男人逼你出来,你说说清楚。”

  “我男人也逼我,我自己也要出来。”

  阿妍说:“我怎么还是不明白。”

  丁香便说她忍受不了自己男人今天在她床上,明天又到别人的床上。男人吗,有本事挣钱也算了,丁香说她男人本事没有,养家都养不了,女人却有好几个。除了带回来的这个,他还和谁的老婆有一腿,又和东村的寡妇也有不干不净的关系。丁香一控诉起自己的男人就义愤填膺。她一控诉起自己的男人,就像提到了万恶的旧社会,只要一逮住这么机会,丁香便唠唠叨叨,没完没了地控诉她丈夫。

  我对阿妍说:“不管怎么样,这女人不能留,我们得让她走人。”

  阿妍也同意我的意见,但是迟迟不肯执行,迟迟不向丁香发出最后通牒。她是有些舍不得让她走,丁香确实是个很不错的帮手。当时除了丁香之外,我们又找了两个女孩,这两个女孩加起来,还抵不上丁香一个人能干。丁香当然明白我们的态度,苦苦哀求阿妍帮她找医生堕胎,说只要帮她度过了这一次难关,她一辈子都会记阿妍的情。阿妍于是也有些心动,跟我商量,是不是可以去妇产保健医院找老居,我立刻一口拒绝。

  我说:“这种事不能乱来,你怎么知道这女人说的都是真话。”

  阿妍说:“我看也差不多,我觉得她说的基本上是真话。”

  “什么叫基本上?”

  “我觉得她没必要不说真话。”

  “你冒冒失失地帮她把胎做了,万一她男人找来了,说又要这个孩子,怎么办?还有,万一根本就与她男人无关,是别的男人的种,你好心好意地帮她做了,她男人胡思乱想,纠缠上我们怎么办?阿妍你要知道,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

  阿妍把我的话对丁香说了,丁香说我男人才不在乎这个小孩呢,你们家老板也是的,怎么能怀疑我和别的男人,我丁香再不要脸,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你们实在不肯帮我的忙,我只好自己去医院,说着伤心地哭起来。阿妍被她这一哭,心又软了,又跑来跟我商量。我还是不松口,说这种事一定要她丈夫出面,才可能考虑去找老居帮忙。丁香万般无奈,只好写信通知自己的丈夫。

  第四章(二)

  丁香的丈夫立刻找来了,丁香是瞒着家里跑出来的。她丈夫看上去白白净净,个子不高,是一张娃娃脸,站在阿妍面前,要比她矮半个头。阿妍打量着他,努力把他与丁香说的那个男人对上号。丁香的丈夫说他一接到丁香的信,就火速赶了过来。原来这家伙也在到处寻找丁香,不过这男人找丁香的目的,不是放心她,而是迫不及待地追着要和她离婚。丁香果然说了假话,事实上,并不是她那个丈夫不肯与她离婚,而是她自己死活不肯离。其他的故事大致就是那意思,###不离十,丁香的男人现在确实是叫一个狐狸精给缠上了,两个人已经公开住在一起,这女人成天逼着他跟丁香离婚。

  两个人见面以后,说了没几句话,丁香的丈夫仍然是坚持要离婚。他像小孩对大人胡搅蛮缠一样,说:

  “你躲也没有用,丁香,你就做做好事,就答应离婚算了,我求求你。”

  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叫他来是商量堕胎的,他倒好,硬缠着丁香死活要离婚。

  阿妍说:“你搞清楚没有,女人怀孕期间,受法律保护,你没有权力提出离婚。”

  弄到临了,阿妍的嗓门越来越高,变成了是她跟丁香丈夫在吵架。丁香丈夫坚持要离婚,不答应离婚,他就不带丁香回去堕胎。当晚吵得不可开交,阿妍一个劲地帮着丁香打抱不平,该说的话都说了,丁香丈夫仍然是认定死理,人他可以带回家,胎可以陪着去堕,婚是一定要离的,说什么都要离。

  阿妍变得十分愤怒,气乎乎地说:

  “丁香你就跟他回去,离就离,有什么大不了,这种男人你有什么可稀罕的。”

  丁香似乎也知道没什么退路了,感到十分绝望。

  丁香的丈夫说:“她要答应离婚,我这就带她走。”

  阿妍指责说:“你还是不是人?”

  丁香的丈夫说:“就算我不是人好了。”

  阿妍突然跑来跟我商量,说就让丁香把小孩生下来,由我们来抚养,怎么样。她的意思是,既然我们已经不能再有小孩了,为什么就不能领养一个。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让阿妍有些兴奋,眼睛瞪大了,等待我的回答。对于她这种忽发奇想的念头,我一口回绝了,说你阿妍如果想做好事,也不是这么做的。我们要想想后果。人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心血来潮,不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往她的头上泼了一盆冷水,坚决不答应。我说事情也许并不像你想得这么简单,以后人家要说这是老四做的孽,到时候我是有口也难辩,还真说不清楚。我说我才犯不着为这个与我们毫无关系的胎儿去背黑锅。

  结果丁香就只好愁眉苦脸地跟着她丈夫走了。

  阿妍觉得有些对不住她,说你堕完了胎,再到我们这来。

  丁香眼泪汪汪地说:“大姐,有你这句话,我肯定来。”

  阿妍这个人就是心好,禁不起人哄。她在菜场卖肉,谁都跟她说好话,结果每次卖到最后,面前都会剩下一堆没有要的肥肉。那时候,无论是谁操刀卖肉,天天站在乱哄哄的肉摊子前,几年下来,都可能变成一个凶神恶煞一般的女人,变成一个蛮不讲理的孙二娘,只有她,永远是和颜悦色。菜场领导找她谈话,说其他人都对你有意见,一样是卖肉,凭什么你老是做好人,凭什么你就狠不下这个心肠,你知道不知道这个道理,你做了好人,恶人便都由别人来做了。

  菜场领导很严肃地说:“都像你这样,卖剩下来肉怎么办?”

  阿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也觉得很抱歉,觉得对不起领导。

  到第二天,卖肉时,顾客仍然一个劲地说好话,嘴上一个个比蜜糖还甜。

  “师傅,麻烦你了,少搭些肥肉好不好?”

  “师傅,我妈是血压高,你这肥肉给了我,回去也是扔。”

  “师傅,我能不能不要这猪头肉?”

  阿妍便反过来求顾客,告诉他们不得不搭卖的种种理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顾客中什么样的人都有,通情达理的,买了肉就走,难说话的,各种各样的脏话就立刻冒出来。有时候肉都已称好,账也算好,应该付钱,顾客突然改变主意不买了。在国营菜场上卖肉,挥着砍刀与顾客对骂是经常的事情,阿妍却几乎没有动过真正的肝火,有时候也生气,但是基本上也就是生闷气,让她红着脸和顾客斗嘴,这实在有些为难她。因为阿妍的性格,总是让着别人的,她觉得自己卖肉并不占着什么道理,顾客既然不想买肥肉,为什么非要将肥肉搭给人家呢。

  人的性格是自小就形成,阿妍在家里就是这样,她的那些姐妹谈不上欺负她,可是与父母一样,心里永远不把她当回事。阿妍也有些怯,总觉得自己不如人家,她的两个姐姐是文化大革命前的大学生,两个妹妹和她一样也是下乡插队,恢复高考以后,都考上了大学。阿妍家只有她和她的小弟两个人不是大学生,小弟反正是好坏都不要紧的,阿妍父母养了五个女儿,才有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他怎么样都没关系。我常跟阿妍开玩笑,说你难道不是你爹妈养的,为什么一样的子女,要不一样的对待。阿妍和我结婚很多年,都是要拿出将近一半的工资来贴补娘家,甚至我坐牢的时候也这样。我丈母娘对她是永远不满足,永远不满意,永远是在数落她,她欠的情好像也永远偿还不完。娘家无论出了什么事,阿妍照例都应该多出钱多出力。

  阿妍的两个姐姐一个在中学当老师,一个在小学当老师,两个妹妹大学毕业在机关里上班,小弟在国营工厂,要说谁都比阿妍强。一开始,阿妍娘家的人都觉得开餐馆不好,嘴上不说,心里却看不上我们。在丈母娘眼里,只有下等人才会开什么小餐馆。她娘家的人永远莫名其妙的傲气,好坏都是看不上我这个没出息的女婿。无论我们是否有钱,都不会改变这固定的看法。人的一些看法是根深蒂固的,钱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阿妍刚跟我结婚这么多年,不知道往娘家拿了多少钱,给了也是白给,丈母娘觉得把阿妍这个女儿养大了,这是应该的,可是对别的女儿就不这样。

  丈母娘总觉得阿妍嫁了我这样穷女婿,太吃亏,不要些钱就更亏了。我们越是穷,她越是要榨钱,硬是要从石头里榨出油来。等我们有钱的时候,她又觉得你们反正有钱,又不能有孩子,留着钱也没有,因此更觉得阿妍应该花钱。我在阿妍的娘家总是抬不起头来,过年给老人买礼物,给小辈送压岁钱,阿妍永远是花得最多,可是花多少钱都得不到那个自尊。到后来,风水轮流转,我们的经济情况也不太好了,她父母也老了,病的病,死的死,临了都是靠阿妍照顾,理由是阿妍反正下岗了,反正又没班可上,照顾二老天经地义。

  我为此很有些意见,很有些不痛快,我不是舍不得钱,是舍不得阿妍。我觉得这太不公平。我觉得她家里不应该因为阿妍人好,就欺负她,不应该觉得阿妍好说话,就不把她放在眼里。凭什么我们永远都低人一等,穷的时候,我们没地位,她娘家的人看不起我们,等我们赚了些钱,他们心里又不平衡了,又是一肚子的意见。他们总觉得像我和阿妍这样没文凭的粗人,不应该发财。他们看不惯我们这批最先富起来的个体户,我们下海做生意的人成了改革开放后的第一批有钱人,他们感到很不舒服。当然,不只是阿妍娘家的人看不惯我们,社会上很多人都这样。

  那一阵,冯瑞常常带人来光顾我的餐馆。那时候他还没下海,还不像后来那么发财。他只是商业局的一个小办事员,是个什么秘书。成天游东逛西蹭吃蹭喝,四处为别人拉皮条介绍生意,要不就是帮朋友弄一些凭票供应的紧张商品。说老实话,他小子到哪都改不了一个干部子弟的嘴脸,而且真没少帮过我的忙,不知道为我老四介绍了多少笔生意。我们虽然是多少年的朋友了,不过我对他总是有些那个,怎么说呢,总是有些小小的醋意吧,有些小小的不放心。这小子也曾有不仗义的地方,当年我还在农村插队的时候,他竟然动过阿妍的脑筋,是读工农兵大学生的那会,竟然偷偷地追求过阿妍,当时阿妍和我的关系已经定下来了。

  第四章(三)

  这事我本来也不知道,结婚以后,阿妍有一次说悄悄话,头脑一发热,便把这个秘密告诉了我。女人就是这样,只要男人对她好过,追求过她,就会一直放在心上。因此对于冯瑞,我一直有些戒心。我知道就算冯瑞是奔阿妍而来,他也没有那个胆子再追求阿妍,而且阿妍也绝对不会给他那个机会。我更担心的是冯瑞会把我与谢静文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他知道我和她的关系。我觉得这是一颗定时炸弹,炸弹的引信就在冯瑞手上捏着,只要他使坏,随时随地都可能爆炸。

  有一天,喝了一些酒,冯瑞端着一个空酒杯,看着杯底,叹起气来,对我语重心长地说:

  “老四,要说也真是不公平,难怪你那大姨子小姨子不服气,要心理不平衡,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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