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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心多么顽固 第1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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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鱼完全被我的行为惊呆了,虽然我现在是赤身裸体,可是因为太恐惧,她甚至都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的羞涩。她显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惊恐万分地看着我,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小鱼身上的衣服是湿的,紧紧地裹在身上,女性特征很性感地显现了出来。她看我赖在床上不肯走,就带着一些赌气地过来拉我,我一把拉住她,趁势在她身上乱摸起来。
都到了这节骨眼上,小鱼还惦记着让我赶快离开。她仍然觉得这地方不是我老四可以待的,这床不是我老四可以睡的。她还在一个劲地劝我离开,好像只要我答应她这个要求,我对她干什么都可以。我说要我走可以,不过,我们先快活一下再说。这时候,我又成了当年的那个好色之徒老四,我的手触摸到了她的敏感部位,小鱼仿佛触电一样抖了几下,打我的手,装腔作势地抗拒着,突然格格地笑起来。她这一笑,便暴露了真相。小鱼显然不是真的要拒绝我,她不过是对我突如其来的调情行为感到生疏,有些不适应。现在,她也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么样。
小鱼变得有些语无伦次,说她这身湿衣服会把床单弄潮,说她还没有洗澡呢,说让我先洗个澡,说我们不能在这,说我们在这不好,说我们还是去我房间吧。
我非常坚定地说:“不,今天就要在这,就要在这张床上。”
我将小鱼一把抱了起来,将她抱进浴室,将她又一次扔进了浴缸。小鱼像条鱼似的在浴缸里扑腾了几下,喝了口水,呛得直咳嗽。从卧室到浴室只有几步路,我却感到气喘吁吁,或许喝了酒的缘故,或许今天太累了,或许是年龄不饶人,或许小鱼已开始发胖,今天的老四已经不像当年那么神勇。到这时候,我们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到这时候,冯瑞已经不再重要。好像早就在等待着这个机会,我们把冯瑞忘到了脑后,重新清算起十几年前的旧账。小鱼在我的帮助下,把纠缠在身上的衣服脱了,仿佛一下又变回到了十多年前,仿佛这十多年的空白顿时就不存在。现在,对她做什么都无所谓了,怎么冒犯她都没关系。我帮她洗澡,帮她搓背,捏她的乳房,抚摸她的那个地方。她像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小孩一样,随便你干什么。
第九章(五)
小鱼像只任人宰割的羊羔一样,又一次被放在了老四的砧板上。这时候不想起她当年含苞待放的样子是不可能的,我不由地想起了当年,那时候,她是个太容易受到伤害的小女孩。那时候,她是那样的脆弱,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保护自己。现在,小鱼再也不是那个一窍不通未满十八周岁的女孩。现在,这个成熟的三十多岁的女人是一团火,身上到处都是电源开关,按什么地方都有反应,碰到哪儿都可能引起叫唤。小鱼现在是熟透的水蜜桃,小鱼现在是熟透的西瓜。毛绒绒的水蜜桃熟了,皮一撕破,汁水便会情不自禁淌出来,翡翠一般的西瓜熟透了,刀一切就会裂开,就会露出鲜红的内瓤。小鱼的浑身上下都在燃烧,到处都是烈火熊熊。由于我也什么都没穿,她突然抓住了我的那玩意,突然发力,把我也拉进了浴缸。
我们发现大家原来都很需要对方,到这时候,她需要我甚至比我需要她还更迫切。我们在浴缸里放肆地玩了一会,然后互相擦干身体,手拉手走进卧室,爬到那张大床上。我有些激动,很轻易地就驶进了港湾,刚抽动了没有几下,就已经出了洋相。
接下来的场面开始让人难以应付。虽然我向小鱼道过歉了,可是她泪眼朦胧,满头是汗,好像随时随地要哭出来。我说对不起了,我说自从阿妍做了手术,我们已经很少有那样的事情。刀不磨不快,枪不用会生锈,我说我也没想到老四会这样,会这样不争气。我说大约是在浴缸里玩得太过分了,那玩意已不起这样强烈的折腾。我说着说着,小鱼就真的哭起来。我说你干吗要哭呢,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哭,起码是不完全明白。也许是她觉得我们不应该这么做。也许她根本就不愿意这么做。这时候,我仍然还趴在她身上,既觉得有些尴尬,又觉得有些茫然。小鱼好不容易总算不流眼泪了,她捋着我的头发,感伤地说,干爸,你已经有好多白头发了。我说人老了,头发自然会白的,以后下面说不定还会白呢。
过了一会,小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她斩钉截铁地说:
“这事不能让干妈知道,我们不能让她知道。”
我说当然不会让阿妍知道,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这时候提到阿妍可不是个愉快的话题。我想翻过身来,但是小鱼紧紧地抱着我,手脚像蛇一样地缠着我,不让我动弹。我尽量想把阿妍从我的脑海赶出去,苦笑着对小鱼说,你是不是还想让我有一番作为,在年轻的时候,这不是问题,可是现在不行了,现在我老了,现在的老四再已不是当年那个男子汉。我故意找一些不关痛痒的话说,说着说着,突然感到了一些困意,然后就趴在小鱼身上睡着了。我以为自己会持续不断地想到阿妍,以为自己会被这个痛苦的问题所折磨,可是我说睡着就睡着了。显然是打呼噜了,而且流着口水,小鱼十分愤怒地把我推开,结果我刚睡着又被她弄醒。
我发现小鱼还在流眼泪,她眼泪汪汪的样子,好像觉得非常委屈。我觉得有些歉意,拉住小鱼的手,示意她去碰我的小兄弟。小鱼有些粗鲁地抓住了它,它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说你是不是有些后悔,你是不觉得我们不应该这样。我说你要是再这样,我也要哭了,你为什么这么难过呢,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小鱼百思不解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流眼泪,你不要管我,我想流泪就流了,我流泪是我自己的事情。她说着,孩子气地继续拨弄我的小兄弟,既认真又有些草率,一直弄到它有了反应。我觉得自己正陷于一个十分荒唐的境地,不明白为什么她要一边流眼泪,一边做这样的事。我想她一定是有什么不痛快的事情。
小鱼的情绪感染了我,结果我也流起了眼泪。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无论是为了阿妍,为了小鹏,为了正在坐牢的余宇强,为了你,为了我,为了我们那个奇异的家庭,我们都不能再做这事了。我知道自己今天是犯了错误,我说如果你觉得我今天冒犯了你,我再次向你道歉,再次向你说一声对不起。我说这绝对是最后一次,我已经是一个快要六十岁的老头了,我可以向你发誓,我可以向你小鱼发毒誓。我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人总得有些控制才行,这些年你一直就在我老四身边,你知道老四一直是贼心不死,可我没想到自己到最后关头,又会控制不住自己。我说小鱼,你知道这些年来,老四一直是在控制自己,老四一直是在压抑着自己。你知道老四其实也很苦呀。小鱼让我说得有些激动,她突然爬到了我身上,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再往下说。再也不会有比这更荒唐的场面了,接下来,我们一边颠鸾倒凤地干起活来,一边假惺惺地流着眼泪。我的意识一片混乱,眼泪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小鱼终于笑了起来,有板有眼地说着:
“老四,你这个老不死的,你这个老畜生,你不觉得我今天很高兴吗?你这个大笨蛋,你这个老色鬼。”
她从来没叫过我老四,老四这称呼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喊的。我说骂得好,骂得很好,骂得真痛快,你继续骂,你骂呀。我的请求显然触动了她的某根敏感神经,像火柴扔到汽油筒里一样,她整个人轰地一下就燃烧了起来,仿佛刹车失灵的汽车一样,突然以最高的速度往前冲,不管前面是什么情况,前面有路,前面没有路,都已经顾不上了,她势不可挡地冲了出去。
我听见我们的内心深处都在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是最后一次,这是最后一次!”
小鱼口齿不清地喊着老四,一声接一声地喊着,好像是怕我消失在黑暗中,或者说,是怕她自己消失在黑暗的深渊中。我的注意力有些集中不起来。她歇斯底里地喊着,肆无忌惮地说着。她说好吧,今天你想累死我,我就死给你看,今天我就让你趁心,我死给你看,你这个老流氓,你这个坏老头,你这个色鬼,你是个馋嘴的猫,你是个不要脸的公狗,你个人老心不老的东西。我默默地承受着这一连串的斥责,这时候挨骂也是一种充分的享受,我觉得她骂得好,觉得自己该骂,应该狠狠地骂。我故意有些心不在焉,我故意让自己有些走神。小鱼突然变得从未有过的疯狂,甚至带着几分邪恶,她一次次喘不过气来,一次次要瘫软下来。终于,我再也禁不起这么折腾,而且也担心她别弄出什么事来。时间已经足够长了,老四决定缴械投降,我把她扳倒了下来,让她像黄继光挺身堵碉堡一样,紧贴在老四身上。这世界终于已到了末日,冲锋号声嘹亮地响起来了,敌人的机枪疯狂地扫射着,火焰喷射器冒着烈火,我恨不得把她和老四像两块橡皮泥一样粘连在一起。
第二天刚醒过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回事。我们都睡得像死猪一样。我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赤身裸体,首先感到的是一股隔了夜的口臭。我转过身,看到了同样赤条条的小鱼,怔了一下,突然全都明白过来。不久,小鱼也醒了,和我一样,首先也是吃惊。她以为我早醒了,一直在欣赏她的裸体,禁不自禁要用手去捂住自己,然而立刻又把手拿开了,好像很乐意我欣赏她。我顿时又有了一些冲动,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那玩意已经不听话地直竖了起来。我们静静地躺了一段时间,大家都不说话,然后各自起床,匆匆地把衣服穿好。小鱼细心地收拾着床铺,不想留下任何痕迹,她把床单拿到卫生间,用牙刷细心地刷着,然后用电吹风吹干。我在一旁看着,不说任何话。收拾完了,她很满意自己的处理,说你看,一点都看不出来。
接下来,就坐在那等车子来接我们,因为没有电话,我们不知道车子什么时候会来。我身陷在沙发里,沉浸在一种忐忑不安的情绪之中。现在,我必须好好地回味一下昨天晚上的疯狂。小鱼手上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着电视频道,她突然向我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大腿上。她已经换上了一件连衣裙,显然是冯瑞女儿淘汰下来的,穿在她身上有点不合时宜,与年龄与身份都不般配。我突然有些心痛起她来,为她感到惋惜,觉得她应该有一个好男人疼,应该有一个好丈夫照料。这么好的女人没有男人照料真是可惜了。
第九章(六)
接我们的车子迟迟不来,我觉得应该抓紧时间很好地谈一次,我告诉小鱼,用一种听上去有些肉麻的声音说,我是真的喜欢她,但是,我这一辈子注定只能爱一个女人,我只能爱阿妍。我告诉小鱼,希望她能明白喜欢和爱的区别。如果是用小鱼和别的女人相比,我爱小鱼,喜欢别的女人。如果让小鱼和阿妍相比,我爱阿妍,喜欢小鱼。我告诉小鱼,她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一个女人,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真的喜欢她,正是因为喜欢,我们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了。
小鱼不太明白我说什么。她不明白我现在为什么因为喜欢她,反而要和她断绝刚连结上的关系。看得出,她真的有些失望,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我这是为什么。我告诉小鱼,过去老四迷恋的是她的身体,只是想得到她,只是想占有她,只是想玩她,过去老四并没有真正地爱过她,现在,老四恰恰是因为真爱她了,因为爱,因此决定再也不和她发生肉体的接触。
我伤心地说:“小鱼,老四太老了,他配不上你。”
我知道这说服不了她,又说:“小鱼,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女人。”
我知道我是在骗她,因为我心目中最好的女人是阿妍。我要和她断的理由,是我内心深处觉得对不住阿妍。老四正在把一件本来很不错的事情搞砸了,我对不起阿妍,也对不起小鱼。
车子快到中午才来接我们,一路上的景色很美,司机不时地发出感叹,说他妈的有钱人真会选地方。我和小鱼坐在小车后面,她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景色不说话,明显有几分不快乐。我的心里也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我知道自己这一次是彻底地要与小鱼断了,我知道我们十几年的缘分终于到了尽头,终于在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完美的了断。我不想让小鱼伤心,不想让她难过,不时地讨好她,问她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点水。我偷偷地抓住了她的手,轻轻地捏着,对她表现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
但是,我的决心已定,心如古井,捏着小鱼的手,动作虽然有些轻佻,心里没有一点点那方面的欲望。小鱼被直接送到冯瑞城里的那个家,然后再送我回去。阿妍知道我在冯瑞的别墅住了一夜,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说能有什么感觉,感觉到了憋气,感觉到了自己窝囊,人比人,真他妈气死人,想想我老四哪一点比他冯瑞差了,却会混到这么狼狈不堪的一步。
好在阿妍对我和小鱼好像一点疑心也没有,我以为会继续询问下去,而且已经编好了故事,可是她却不往下追究了。我不由地感到侥幸,想她也许做梦都不会想到别墅里会只有两个人。我当时还存有这样的念头,准备与冯瑞打个招呼,让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然而事实上,后来并没与冯瑞打招呼,这事说过去就过去了,过去了再说便显得没有必要。我觉得没必要再与他招呼,有种事越抹越黑,说了反而又会引起冯瑞的疑心。
我尽量做出不服气的样子,我要让阿妍觉得我很嫉妒冯瑞。她好像也相信我是真不痛快,是真嫉妒冯瑞。她知道我是一向嫉妒冯瑞,因为冯瑞曾经追求过她,阿妍知道只要冯瑞表现得比我强,比我好,我就会情不自禁地作怪,就会心理不平衡地捣乱。我很高兴阿妍只字未提小鱼,吃晚饭的时候,小鹏的班主任打电话来,说他的一篇作文得奖了,要给他发奖状和奖金,而且因为得这个奖,在小升初的考试时,还可以加分,阿妍听了很高兴,对小鹏横表扬竖夸奖,把他夸得跟天才似的。等到小鱼晚上回来,阿妍对她大谈小鹏的得奖,小鱼也很兴奋,两人都沉浸在小孩得奖的喜悦中,我担心的麻烦竟然一点也没有发生。
然而就在第二天,阿妍上街买菜的时候,被一辆出租车撞了一下,撞得非常厉害,当场昏迷了过去。我知道消息后匆匆赶往医院急症室,一路上心急如焚,相信这绝对是老天爷给我的严重警告。我相信天底下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事故,我相信这是他老人家对我的惩罚。幸运的是没有什么大妨碍,阿妍的只是盆骨被撞裂了,必须住院治疗,在这期间,我和小鱼轮班伺候她,一步也不离开她。阿妍在医院里住了二十多天,坚决要求出院,她觉得我和小鱼这么轮班到医院陪她太辛苦了,反正是卧床静养,还不如回家躺着。再说,阿妍也放不下孙子小鹏,她说他现在正好是六年级,是小升初的关键时刻。她说她必须时时刻刻地看着他,现在的孩子都必须有大人看着才行。
我们没有流露出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我是说我和小鱼在阿妍面前,表现得很出色。我们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阿妍,小鱼伺候阿妍,像伺候自己亲妈一样,对自己亲妈恐怕都不会有这么好。让我自己也感到吃惊的,是我对小鱼真的一点欲念也没有了。我的心变得从未有过的安分,也许真是被阿妍被撞这件事吓住了,我现在能做的,只是尽可能地对小鱼好一些。在一开始,小鱼并不明白我的用心,她还有些百思不解,不明白我为什么突然一本正经起来,不明白我为什么就不理睬她了。她为此感到有些压抑,甚至有些苦闷。有一天,她拦住了我,很粗俗地问我为什么不想再和她睡觉。我告诉小鱼,说老四天天都在想她,说老四天天都在回忆别墅经历过的美好一夜。我告诉小鱼,这一夜已经过去了,永远地过去了。老天爷已经给了一个我们严重警告。老天爷已经在阿妍身上显示的他的威严。为了这个家,为了阿妍,为了小鹏,事情永远不应该再发生。我告诉小鱼,我们必须克制自己,我们必须有所禁忌,我说我们这么做,虽然暂时失去了肉体上的欢乐,却能得到了精神上永恒的安宁。
我不知道小鱼是不是完全理解我的意思。我只能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不是装腔作势,连阿妍也看出我对小鱼确实没有任何邪念。有时候,小鹏这孩子吃菜,只知道照顾自己,我会很善意地向他指出:
“小鹏,要给奶奶留一点,也要给妈妈留一点。”
天气如果要下雨,我会一本正经地提醒小鱼别忘了带雨衣。在厨房里,我抢着洗碗,甚至会坦然地教训小鱼,让她也操心一点自己的儿子,别把教育小孩的责任都推到阿妍身上。在阿妍面前,我一点也不掩饰对小鱼的关照,阿妍是个明白人,她知道我敢当她面这样,说明我的内心是清白的,说明我肚子里没有鬼。三个月以后,阿妍已经能够下床走动。一天晚上,我们并排睡在一起,她和我说起了悄悄话。阿妍说这三个多月真不容易,你的表现很不错。她说你知道吧,其实你有时候还是个很不错的男人。阿妍让我不要总觉得自己不如冯瑞,说如果让她有机会重新选择,让她在我和冯瑞之间挑一个男人,她仍然还会选择我。阿妍说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一直在偷偷地观察我,她一直在注意着我的一举一动。她说你不要以为我躺在床上,就什么不知道。我一直在想,经过这三个月,已足以考察你的为人了,我应该相信你,我不应该再怀疑你。
阿妍突然冒出一句足以让人惊出一身冷汗的话,她非常平静地说:
“我知道那天在冯瑞的别墅,就你们两个人,其实冯瑞当天就打电话告诉我了。我早就知道了。”
我的心立刻咚咚直跳,做梦也没想到阿妍原来一直在偷偷地监视我们,好在她并不准备为这件事过多纠缠,并没有让我下不了台阶,让我无路可走。阿妍的手伸过来,摸到了铲刀把,一把抓住它。
“老四,你知道那天我为什么会被车子撞吗,因为我当时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我的心思全在这上面了,我一直在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别墅里就你和小鱼两个人。我老是在想你为什么要隐瞒,要是你心里没有鬼,为什么要隐瞒。我是没有问,可是我不问,你为什么不说呢。我现在是真相信你们没有事,要有了事,这三个月里,你不会这么老实,你不是那么老实的人。你才不会那么老实呢。现在我相信了,我相信铲刀把它没干坏事。”
我松了一口气,忿忿不平地说:
“冯瑞那个王八蛋,把我一个人留在那,又打电话给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妍笑了,解释说:
“你不要急,不要怪他,是我打他手机的,我想问你什么时候到家,他说他那时候正在去上海的路上,你别怪冯瑞,真是我打的电话。”
我假装很委屈地说:“我能不急吗,这不是故意坑人吗。”
阿妍说:“我知道。”
我说:“你知道就好,这简直就是挑拨我们夫妻关系。”
“我相信你什么都没做。”
“相信就好。”
“我真的是相信你。”
“你万一要是不相信怎么办?”
阿妍抓住了铲刀把不放,以此来表示是真的相信我。
我感到很内疚,因为自己到现在还在骗人。
但是我必须不动声色,我必须继续欺骗阿妍。
“你别惹它,它已经三个月没活干了,你想想,三个多月。”
“我知道是三个多月。”
阿妍用劲摇了摇,仿佛是试试它究竟有多大的力量。
我苦笑着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它恐怕得小心一点,别再把人家的盆骨弄裂了。”
第九章(七)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在梦中,阿妍已经抓到了我和小鱼通奸的确凿把柄,正在义正词严地召开批斗会。我还想抵赖,阿妍说,你不要抵赖了,抵赖是没有用的。我让她逼得无路可走,只好赌咒发誓,发誓自己以后绝不会这样。阿妍陷在深深的痛苦之中,她咬牙切齿地说,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那好,你就发誓吧,你就赌咒吧,有什么能耐都给我使出来。我像捞到救命稻草似的连声发誓,我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样,真的不会这样了。当时余宇强和小鱼都在旁边,小鹏也在,还有一些别的不认识的人在看笑话。我的手里忽然有了一把雪亮的菜刀,我继续向阿妍表白着,将手放在了砧板上,信誓旦旦地对阿妍说,阿妍,我发誓,我真的发誓。我高高地举起了菜刀,一刀将自己的的一个手指剁了下来。
小鹏考初中的时候,还是差了两分。为了这两分,竟然要缴三万块钱。我就说这孩子读书,真是个花钱的种子,上小学要缴钱,现在上中学又要缴,以后还有高中,还有大学,这缴来缴去,到底要缴多少钱。阿妍和小鱼都不说话,她们都觉得我是一家之主,缴不缴钱,当然首先是要听我的意见。我知道阿妍的心思,我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缴这个钱的,索性做好人成全她,态度坚定地表态。
我说:“缴,当然要缴,为了小鹏的前途,这钱该花。”
我不想让阿妍失望,为了小鹏这个孙子,她不会在乎最后一分钱,挣钱虽然不容易了,我不愿意在这时候做吝啬鬼,不愿意在这时候让阿妍心里不痛快。我不当一回事地说,别人都能缴这钱,为什么我们就不能,那怕借钱也要缴。说老实话,我们都很心痛这三万块钱。这三万块钱毕竟是我们的血汗钱,毕竟是我们的养老钱,缴了这笔钱以后,阿妍开始更为我们的未来担心。
我安慰阿妍,说这有什么好担心的,钱是人挣的,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她的身体,只要她的癌症不转移,天塌下来我也不怕。我安慰她,说我们原来就不是什么有钱人,我们过去曾经很穷,很穷也恩恩爱爱地走过来了,只要我们无病无灾,没有什么困难能吓倒我们。过去没钱的日子能过,为什么现在没钱就过不下去。我告诉阿妍,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说不定我老四那天运气又回来了,又时来运转,又像过去一样有能耐挣钱。
这以后不久,我去香港打了三个月的零工。说起来很惭愧,虽然我对冯瑞总是不服气,但是离开了他,我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冯瑞的一个熟人在香港开了一家酒店,替我办了一个旅游护照,我于是在那边足足干了三个月,挣了一点港币。我万万没有想到,离六十岁越来越近的时候,自己开始过起背井离乡的生活。从香港回来以后,我好像已经开了眼界,突然明白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多挣点钱,多见见世面。我希望冯瑞能为我找一份工资稍稍高一点的活,冯瑞说,老四,你小子就不要贪心了,你到哪都不会拿到比我这更高的薪水。
冯瑞说的是真话,但是我并不死心。
我知道自己这一辈子,已经不太可能有咸鱼翻身的机会。我的好日子早就到头了,像公交车的月票已经过期一样。我告诉冯瑞,薪水高不高无所谓,既然我已经一把年纪了,就让我出去见识见识,让我好好地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没有告诉冯瑞自己的真实想法。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自己到外面去流浪的真实原因,是为了躲避小鱼的诱惑。虽然我对自己似乎已有足够的信心,但是我还是担心自己会情不自禁地又犯错误。我害怕自己再一次走错了房间,再一次上错了床,老四已经悬崖勒马,绝不能再冒这样的风险。老天爷已经警告过我了,我相信,如果我和小鱼再有什么勾当,再克制不住自己,阿妍就一定会立刻完蛋。阿妍的性命现在就捏在我的手里,我必须用自己的诚心来感动老天爷。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老天爷是在考验我的决心。他老人家知道对我最大的惩罚,就是通过伤害阿妍来折磨我。他老人家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阿妍。他知道我不在乎自己,不心疼自己,可是在乎阿妍,心疼阿妍,舍不得阿妍。老天爷即使开玩笑,也仍然是很严肃的,也仍然充满了善意。老天爷给我留下了一个最后的机会,我必须珍惜这个机会。
通过冯瑞的介绍,我在外面转了一大圈。在什么地方干得都不算长久。最后,在苏南一个富裕的县级市落下了脚。我的老板朱戟是冯瑞当年的一个小伙计,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家伙的发展势头直逼冯瑞。在朱戟眼里,大名鼎鼎的冯瑞也开始走下坡路了,虽然在经营方面确实是有一套,可是他已经老了。朱戟不屑地说,冯瑞只是我们老三届这一代人中的佼佼者,和更年轻的一代相比,他早已经落伍了,他迟早也会被淘汰。
我并太相信朱戟的话,这年头,只要是个做生意的人就会吹牛,就敢吹牛。说老实话,我不相信还会有人比冯瑞更能赚钱。再说老板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跟我有个狗屁的关系。现在,老四只是一个打工的老头子,离乡背井,孤伶伶的一个人。现在,我只是希望自己能多赚一些钱,希望阿妍康复,希望小鹏的学习成绩好。人啦,只能走到哪说到哪,我不在乎自己这么大年纪,还和年轻小伙子一起住集体宿舍,住集体宿舍有什么不好,住集体宿舍可以让人享受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我知道自己现在是真的老了,在香港当厨子时,我那个老板还没到三十岁,现在的老板朱戟三十岁刚出头,想到这些真不能不服老,不服老不行,我做梦也不会想到,老四活到这岁数,竟然会为比自己年龄小了近一半的年轻人打工,竟然要在这些乳臭未干的年轻人手上讨饭吃。
这个社会已是年轻人的天下,难怪有一次连心高气傲的冯瑞也会感叹,他叹着气对我说:
“老四,妈的,我们真是做爷爷的人了。”
我们那地方是个娱乐城,这真是个寻欢作乐的地方,整幢高楼就像一条竖着的街道,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不要小看这地方只是一个县级市,大都市里有的,这里有,大都市里没有的,这里也有。来消费的客人,有很多都是远道赶过来的,开着豪华轿车,都是有身份的人。据说这里的吃喝嫖赌,早就名声远扬,连国外的电台上都报道过。
我被安排在“天堂璇宫”干活,高高在上,是一个可以旋转的高级餐厅。在这用餐的客人,可以坐在那慢慢欣赏全城的风景。说老实话,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起“天堂”这个名字,报纸上电视上做广告,就说到天堂相会。显然是有些不吉利,可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我们毕竟只是打工的,老板不忌讳,我们就没有权力说三道四。老板喜欢,打工的不喜欢也得跟着喜欢。打工的人都是为老板服务的,都是赚钱机器上的螺丝钉,在这种地方干活,你不能把自己太当人。
虽然娱乐城的小姐多得数不清,美女如云,但是打工的人都明白这些与自己的日常生活都没关系。近水楼台未必就能先得月,我们成天在天堂里上班,看上去天天灯红酒绿,可是真正的天堂却永远只属于有钱人。这里的小伙子只能眼馋,并没有什么窝边草可以吃,于是经常跑出去看脱衣舞表演,是那种草台班的脱衣舞,专做民工的生意,看一场只要十块八块。个别胆大的,就去找洗头房的女孩子,然后一个个都回来把冒险经历说给我听。年轻人稍稍做了些出格的事,就喜欢卖弄,恨不得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我很平静地听他们说着,偶尔也会开导他们一两句。我说年轻人吗,难得胡闹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别沾上什么性病,有了性病就不好玩了。
他们笑着说,原来四爷是怕得性病。
我叹气说,我和你们不一样,我的钱要留给老婆治病,要留给孙子读书。等你们到我的这个年纪,自然就会明白道理了。
他们都觉得我这样活得不潇洒,活得没意义。他们说,四爷,你一辈子就跟一个女人睡觉,这多单调,多没意思。其实女人和女人不一样,感觉完全不同的。女人的世界绝对丰富多彩,女人和女人的区别,有时候就像老虎和狮子的区别一样。
我说,在羊的眼里,老虎和狮子差不多就是一回事。我说,女人就是女人,还能有什么不同。
他们说,四爷,你太保守了,跟我们爸爸妈妈一样,老一代人都是这样。
我说,你们难道对父母也这么说话,难道也这样问过你们的父母。
小伙子们说,这根本不用问,我们的爸爸妈妈都和你老人家一样,死死地守着一个人,真是白活了一辈子。
第九章(八)
死死地守着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年轻人当然不懂得这些道理。天堂璇宫位于这个城市的最高处,站得高,看得远,它会给你产生一种错觉,让你忘乎所以,好像你也真的就高高在上了。我时不时可以从年轻人嘴里听到一些时髦新名词,什么摇头丸,什么蹦迪,什么av明星,还有什么美眉小姐,还有什么三温暖油压女郎。通过他们的介绍,我还开始知道了一些香港台湾嫖客的喜好,知道一些韩国日本嫖客的怪僻。小伙子们对我也开始渐渐地敬重起来,这倒不是因为我是小组长,是他们的小领导,而是他们发现我竟然很会说故事。没事的时候,我十分平静地为他们说自己这些年来的经历。年轻人一开始并不相信我曾经经历过那么事情,我自己也有些不相信,我说你们就当作这是瞎说八道,如果你们觉得有趣,就让我把故事说完。
除了说说自己的往事,我还教年轻人打太极拳,虽然是快六十岁的老人了,他们谁都不是我的对手,甚至两三个人同时向我扑过来,也占不到任何便宜。我告诉他们,谁都有年青的时候,谁都有青春的岁月。他们这一刻年纪轻轻,少年气盛,好日子刚刚开始,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但是很快有一天,就会发现好日子说结束已经结束了。
阿妍现在正在帮家门口的一个报摊卖报纸,她买了一个手机,没事便不断地给我发些短消息。我也有个手机,那是过节时,朱戟老板心血来潮送给我的礼物,是一部淘汰的摩托罗拉。我不会发短消息,打字又特别慢,就让那些小伙子帮我回复,我和阿妍说来说去,也就是说些相互思念的话,要不就谈谈孙子,没完没了地谈小鹏的学习情况。有时候小鹏也会抢着帮阿妍发短消息,小鹏说他汉语拼音很好,打字快得不得了。这小家伙很会拍人马屁,说爷爷你一个人在外面为我们挣钱,一定要保重身体。说老实话,不仅是阿妍喜欢小鹏,我这心里也丢不下这孩子,真是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孙子。我觉得我们如果能够培养这孩子上了大学,那是死也可以瞑目了。
我对这些年轻人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让自己的孙子上大学。
年轻人说,上大学有什么稀奇,现在这社会,只要有钱就行。
我说上大学不稀奇,你们为什么不是大学生呢,你们这些猪脑子,要是能上大学,也不会到这来打工了。你们上不了大学,因此只能当打工仔,只配来当打工仔,只能在这侍候有钱人。上不上大学毕竟不一样的,你们要是不好好努力,一辈子都是打工的命。我现在总算明白阿妍要培养小鹏的苦心,十年寒窗苦,方为人上人,我们既然认领了这个孙子,就有义务把他培养成才。我不希望小鹏以后也像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一样,像他们一样没出息,像他们一样虚掷年华。这些年轻人年纪虽然不大,可是前途已到头了,他们没有前途,他们没有未来。他们就像我们当年当知青时一样,甚至还不如我们当年当知青。
小伙子们在一起无所事事,只知道没完没了地说下流话,根本不知道什么廉耻,根本就没有什么禁忌。他们只知道去厕所偷看对面的女孩洗澡,一边偷看,一边手淫,弄得小便池墙沿上到处都是那玩意,鼻涕不像鼻涕痰不像痰。为了看得更清楚,他们甚至合伙买了一架俄罗斯军用望远镜,肆无忌惮地公开偷窥。对面大楼里的那些女孩也不在乎有人偷看,据说都是些做三陪的小姐,一个比一个风骚,一个比一个胆大。
有一天晚上,这些年轻人非要喊我过去开开眼界,我说我不想看,这有什么好看的。可是最后禁不住硬拉,我还是去了,他们把望远镜塞给我,留下我一个人在那慢慢欣赏。他们说这是人生最美好的享受,好好看看,又不要你花一分钱。厕所里臭气熏天,年轻人扬长而去。我调了半天焦距,才对准了对面的浴室,由于两栋大楼挨得太近,距离太近了,焦距反而不好调准。那是一个非常简易的浴室,说穿了就是女厕所兼盥洗室。好不容易看到一点点名堂,那个女孩已经草草结束了,穿上了衣服就走人。等了一会,终于又来了一个女孩,白白胖胖的,是五短身材,脱了衣服,赤条条地站在那洗衣服,不时地回过头朝这边望上一眼,好像早知道已有人盯着她。我不免有点心虚,明知道自己是站在黑暗深处,她绝对不可能看见。她这么张望完全是无意识的,正如小伙子们说的那样,她们这些女孩根本不在乎有没有人偷看,有人偷看她们才高兴呢。
天堂璇宫再上往走,是一个巨大的露天平台。这里是我天天打太极拳的好地方,平时几乎没有人愿意上来。露天平台的西头有一个鸽子房,养了一百多只鸽子。离鸽子房不远,有一个水箱一样的小房子,最初设计就是备用水箱,后来放弃了,用它来堆放杂物。再后来,重新改造一下,安装了一个简易的小门,放了一张小床,便成为夫妻相会的地方。
年轻人给这小房子起了个浪漫的名字,叫作“爱的小屋”。对于结了婚的打工仔来说,老婆来探亲,能有一个不花钱的小房间,实在是求之不得的好事。这地方事实上只能被在天堂璇宫干活的人所享受,因为只有我们才能跑到露天平台上去。有一段时候,爱的小屋被一个年轻的湖南女孩强行占有了,这女孩是个妓女,她看中了做面点的小王,硬缠着要嫁给他,小王不肯,她就赖在里面不肯走。顽强斗争了一个多月,小王铁了心还是不肯娶她,女孩完全绝望了,便在一天清晨,在太阳刚刚升起来的时候,就在小王的眼皮底下,赤条条地从平台上跳了下去。
这件惨案就发生在刚我来打工的那个月里,当时全城为之轰动,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我见过那湖南妹子,很漂亮的一个女孩,白白净净的,非常明亮的一双眼睛。自从出了这件事,爱的小屋便上了锁,以后必须是合法的夫妻,才能在部门经理那里拿到钥匙。等我和阿妍拿到爱的小屋钥匙的时候,已经是在天堂璇宫干活的一年以后。由于在这干活的年轻人大多数都是未婚,小屋已空关了好一阵,留下厚厚的一层灰尘,通气窗的玻璃也碎了一块,结果仅仅是为了打扫干净,将那碎玻璃换好,我和阿妍就活生生地累掉了半条命。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我们腰酸背疼,已经什么也干不了,已经什么也不想干。
这一夜我们相拥而睡,鼾声动地,一觉睡到天亮。第二天一早,我爬起来打太极拳,阿妍披着棉袄在一旁看着,手上端一杯开水,一边看,一边喝。渐渐地,上百只的鸽子也从睡梦中醒过来,咕噜咕噜叫着,接二连三地从鸽子房里往外跑,在我们周围飞来飞去。
打完拳,我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