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荒地 第5部分阅读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既然梅子客气,韩露也就不再客气。韩露让小燕别去了。
“叫什么名字?”韩露边问之扬边拿过纸笔。
“之扬,姓阎。阎锡山的阎。”之扬回答着。
韩露一听,接过话说: “还阎锡山的阎。我老公姓胡,看样子以后得叫他逢人解释说是‘胡宗南’的胡了。”
小燕又接过话去,说:“我还姓刘哪。刘胡兰的刘。我怕日后被人拿铡刀给铡了……”
之扬的话一下子引出了一串笑话。
把之扬介绍给了韩露,梅子又问韩露,之扬什么时候开始上班。韩露说,现在就可以上班。韩露还说,虽然离过年没几天了,但她裁剪车间活还是很多。有一批活必须要在年内完成,否则开春就得及早来上班。服装厂里,裁剪是第一道工序。
梅子也没多久,她简单着和韩露说了几句,就要离开。下楼时,韩露和之扬一起送她。梅子要韩露忙自己的事去,别送。韩露说:“反正以后会经常见面,我也就不客气了。”韩露转身回了车间。
之扬没有停了下来,他送梅子下楼。下楼时梅子回头小着声问他:“昨晚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之扬笑了笑说:“下次告诉你。这是秘密。”
“什么秘密。人家担心死了。”梅子递给之扬一个白眼说:“没有谁看到你吧?”
“没有。”
“有空你就过来。你敲敲我后墙就是。三下。记住了。”
“不用。我想来的话,我直接去你家阁楼。”
“什么话!你飞进去啊?”
“对,我就是飞进去。要不下次我飞给你看看。”
梅子觉得之扬在开玩笑,于是偷偷掐了一下他的手臂,说:“再让你胡说八道。”
“真的。你晚上等着我,等天黑了,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阁楼。”
“别吓我。告诉我,你是怎么出来的?”
之扬见梅子会害怕,便向她说出了实情。梅子一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你……”
虽然之扬告诉了梅子,自己可以轻松进出广禄阊门,因为他找到了一条秘密通道。这条秘密通道其实也很简单,只是梅子从来没有想到过。
“晚上我还是等你。只要你看到我房间后窗的灯亮着。如果不方便,我会把阁楼的窗户紧死。知道吗?”
要不是有过往行人,梅子当场还想抱着之扬亲一口。她的内心充满甜蜜和欲望,正如她突然遇到了一场爱情,遇到了另一场新婚,蜜月还有好长时间。梅子自然也忽略了之扬是个后生,一个不能完全称为是成人的后生,也忽略了自己是有丈夫的人。和之扬说话,梅子眼神里依旧闪光。而梅子的这份光芒,足以勾住之扬的心。
之扬点头答应梅子,自己晚上还是过来。时间是等天暗下来之后。
下午五点服装厂放工,之扬和妹妹之瑛,夜开花的妹妹,平日相处也跟自己亲妹妹一样的海红,三人一起回家(服装厂新招的职工在年前进行培训)。相比之瑛,海红个头小,身上也少肉。海红没有一处像她姐姐夜开花的地方。姐妹俩性格也有很多差异,海红沉默少言,夜开花总是喋喋不休像是嫁接了雀鸟的嗓门。
“哥,什么时候我们也去买一辆自行车,这样来回就不用走路了。”之瑛对之扬说。
之扬说:“等我们发了工资,我们就去买。”
“工资?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够买一辆自行车吗?”之瑛说。
“一个月不够,那就两个月。两个月还不够,就三个月。反正有一天能骑上自行车。”
“哥,你这是愚公买车哪。”
这话是海红说的。
海红的话让之扬和之瑛都乐了。
“海红,没想到你要么不开口,开口就是理呢。”之扬说着,拿手在海红脑袋上轻轻摸了一下。
“哥,你这样不行。人家海红也是大姑娘了,怎么可以随便摸人家的头?”
之瑛见之扬摸海红的头,打起抱不平来。
和之扬跟海红的哥哥阿明一样,之瑛和海红也是同岁,两人是要好的姐妹。外在上看,之瑛要比海红强不少,但之瑛总是爱护着这位体弱的姐妹。有时候海红在家会受到哥哥阿明的欺负,但只要之瑛在场,之瑛便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帮忙,哪怕是海红错了,之瑛也会故意袒护。之瑛如此保护海红,这个之扬对待自己的三个妹妹有关。在之扬家里,妹妹们即使错了,之扬也会让着。之扬是榜样,之瑛有时也会要之扬去教训欺负海红的阿明。
“妹妹永远是你的保护对象,不管对错,你就得好好待她。”
这似乎是出自之瑛嘴上的一段经典语录。
海红可不会对之扬摸自己的头有什么不满和反感,在海红眼里,之扬才是真正的兄长。自小一起玩大,她和之瑛姐妹三,都曾经是之扬的“跟屁虫”。长大了,海红更是体会到了之扬的好。兄妹般的情愫,慢慢在转化成一种带着儿女私情色彩的隐隐情怀。十七岁,海红身体尚未完全发育,但她也不再是天真无邪的少女了。
兄妹三人翻过曹公岭,天色就开始出现昏茫。从岭上望去,荒地村浸在炊烟的迷茫之中,有鸡鸣狗吠几声,乍看也是一幅山村带声的水墨画。
广禄阊门,梅子家。
晚饭是梅子做的。等宋初花从牛厩喂牛回来,梅子已把饭菜准备好。今天是最后一天喂牛,从明天开始,这牛归承包组另一户人家了。大家不再希望轮着喂养,把牛归人,各家出钱雇佣。这对梅子这样的人家来说,倒是件好事。
饭菜比起平时来要丰盛,因为今天梅子赶集去了。早上出门,梅子虽然是为了之扬去服装厂上班的事,但她对宋初花说是自己去赶集。
宋初花早上吃素,初一月半,或者缝着和菩萨有关的一些日子,也吃素。一早出去,梅子已经问过婆婆,今天是不是吃素。宋初花说今天不吃素。梅子因此割了一小块肉,买了一条新鲜的黄鱼,还有几样自家没种的时令蔬菜。
昨天从宋家岙回来,梅子看得出宋初花心情好多了,尽管宋初花没告诉她宋家岙发生了什么事,但梅子料定宋家岙发生的一定是喜事。
平日里,婆婆和自己说话很少脸上带笑,而这会,梅子看到宋初花脸上有那么一丝丝的微笑了。这是一个身世复杂,心情和情绪也复杂的女人。在梅子眼里,婆婆是少一份阳光,多了一份阴云。婆婆的身世是一个迷。梅子曾经问过夜开花的母亲传秀,因为在村里,和宋初花最有交情的便是传秀,梅子进入广禄阊门,也是宋初花托了传秀做的媒。然而传秀也说不清楚。梅子和很多村人一样,知道的便是宋初花来到荒地村之后的那些事:老公是怎么死的,宋初花是带着富才怎么过来;二十多年来,宋初花守着寡,从来没听人对她有半句闲话,在乡下并不多见。宋初花也许是真正守住了身子的女人。
婆媳俩平素也很少有语言交流,来回对话往往也是一些日常生活遇到必须说的话。同桌吃饭也是一样。这样的状况让梅子刚进广禄阊门时好不习惯。虽然梅子也不是一个多言多语能说会道的女人,但是如此的场景,让梅子感受来多少带有一份凄凉。即使富才在场,那种局面也没有多少换样。人家说富才像他的爹,梅子有时在想,也许这广禄阊门原本就是这样。
按理说,广禄阊门是一个不错的阊门,它干净、清爽、幽静。尤其是院子里那丛木槿花,从初夏开始一直到晚秋,木槿花接二连三地日日开,月月开。粉红色的大瓣花朵,让院子充满了一种异样的氛围。相亲那会,梅子走进广禄阊门的感觉特别好。
今天是梅子第一次看到宋初花吃完饭没随即拿起空碗离桌而去。宋初花坐着看梅子吃饭。
“妈,你放着,我来收拾。”梅子抬眼也看婆婆。宋初花的这份异样,梅子是看在眼里了。
“梅子,”宋初花没说收拾桌子的事,她喊了一声梅子的名字之后又说:“富才又多了两个舅舅。”
舅舅?是一下子多出来的舅舅。而且一来还不止一个。梅子有些觉得不可思议,蹊跷又突然。
“舅舅?两个舅舅?”梅子停止了往自己嘴里送饭,两眼挖着婆婆的心思。
“嗯。他们是我叔叔的儿子。叫初文和初武,在上海。”
宋初花的叔叔,富才也该叫外公。在乡下,叫自己的亲外公为外公,外公的兄长叫大外公,弟弟便是叫小外公。宋初花的叔叔便是富才的小外公。梅子听说过富才有小外公,但没听说过小外公有儿子。
“他们来宋家岙了?”梅子以为婆婆昨天去了宋家岙就是为了两个舅舅的到来。
“人没来。来信了。他们来信说今年过年来宋家岙。”
“哦。是这样。”梅子有些明白了。
“我明天还要去宋家岙。富才后天回来,他回来你叫他去宋家岙。你舅舅家房子要整修一下,上海两家客人人不少,吃的住的都得安排好。”宋初花既是告诉梅子一些实情,又像是吩咐。
“哪我,要不要过去帮忙?”
“帮忙倒不用,你舅舅和姨妈那边有的是人手。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舅舅家里不宽裕,我们能不能把这次整修房子的钱给出了。”宋初花带着商量的口气说。
“行。你说,得花多少钱,我们出。”梅子一听婆婆提钱,答应得很爽快。
“到底需要多少,我现在心中也无数。要不先给五百,你看……”
“我那边还有八百,要不你先都拿去。等富才回来,我再让他带些过去。舅舅家的房子也该修修了。对了,还有他们家的……”梅子想到了舅舅家的茅厕,本来想说出来,但突然领悟过来,这是饭桌上,不能说这事,于是停了下来。
宋初花没想太多,不过她对梅子的爽直还是感到欣慰。媳妇进入广禄阊门,她们婆媳之间第一次提到大数目的钱。
第六章
之扬吃完晚饭出门是一种习惯。
山村的夜晚,没有太多的娱乐,但有很多朴素又单纯的玩法。那些土生土长的玩法,往往都有明显的年龄段之分。儿童们大半会去占领一些公共场地,比如晒谷场,比如村道。他们多半不敢去村外少年们的活动范围又有所扩大,他们或者回去野外,畈上。即使是冬天也不列外。眼下遮坑还有螃蟹,少年们对它们有兴趣。如果是夏日的夜晚,夜钓更是寻常事。青年们自然更加不受空间的限制了。结伴去山外的镇子看电影,找朋友,或者像一些汉子一样持着猎枪去山上找角麂,找野兔子,也有人专门去找野猪。山村自然也有风流浪漫事。历古如此,男男女女间相互淌着浑水,摸着浑水中的鱼。似乎也不足为奇。在荒地村,被发现的没被发现的风流韵事也不少。之扬和梅子有过之前,没有看到过男人与女人做那事,但他不会少听说。
冬夜的寒风吹来,带着凛冽,但那份凛冽进入不了之扬的内心。他的胸膛是热的,心跳在接近三角道地时愈加加快,激烈。三角道地没有路灯,以前有过,可能是断线了,或者灯泡坏了。没有路灯的三角道地注定会受人旁落,这里有大樟树,大樟树下的场地更显得阴森。孩子们对阴森是一种惧怕。但不惧怕阴森的人,假如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也不会进入这阴森的场所。对之扬来说,在这里有了一个发现。那天他躺在梅子的阁楼,突然听到有人喊“梅子”,喊声一下子撬动了他全身的神经。之扬听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但他第一个感应便是梅子的婆婆宋初花回来了。梅子说过这阁楼不会有人来,然而喊声到底还是让之扬担忧。这个世界就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之扬紧张了。他赶紧起身穿上衣服,先是贴着窗口听外面的动静,之后摸黑着寻找脱身的机会。夜色趴在窗外,之扬看到窗外除了朦胧的夜色,还有香樟树叶的影子。三角道地的那棵香樟树枝桠,正好横在窗外。之扬探头出去看过,心里立马有了主意。
那天之扬是怎么走,事实很简单。之扬看到香樟树枝桠,他跳出窗口,然后爬到了树上。对山里长大的之扬来说,爬树比过桥难不了多少。
熟门熟路,之扬又动作敏捷,他很快通过香樟树到达梅子的阁楼。窗子开着,显然梅子已在里面等候。也就在之扬接近窗口时,梅子轻声喊了起来:“当心点。”
声音既温柔又温热,之扬能感觉得到。
“梅子。”之扬突然改口了,他不再叫梅子为嫂子,而是直接喊她名字。
等之扬进入窗口,梅子一把抱住之扬,说:“我喜欢你叫我名字,以后你就这么叫我。”
之扬“嗯”过,自己也伸手把梅子围住。
“我们得轻点。婆婆在她自己的房间,只相隔一个厅堂。”
“她会听到吗?”之扬听梅子说来,心里有些担心了。
“我就说我们得轻点嘛。”梅子说着,把嘴盖在之扬嘴上。
同样的一阵狂吻之后,梅子说:“现在也不用我教了,我们只是做,不要说话。你也不许出声,我也不喊出来。”
梅子说着,抓过之扬的手,将它放在自己的胸口。
“摸我。我的胸口好胀,下面也痒痒的难受……”
一场好戏就这么开演了。
要说过去的房子大多数是木结构。最厚实的木板也会产生缝隙,房间与房间之间,其实没有什么隔音的效果。大阊门里的故事,很多都是在这样的木结构房子里产生,又通过木板的缝隙暴露出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七章
阳光下的村前遮坑,妇女们将洗净的被单和被面、衣裳晾在堤坝。这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与堤坝上的颜色一样,女人们对新年的到来,心情也异彩纷呈。梅子很少来遮坑洗衣。她家里平素也就婆媳两人衣服,只是挽了院子里的水井的水洗了算了。婆婆去了宋家岙,富才回来一宿夜没过,也去了宋家岙。梅子不想去,也不能去,因为家里还要为了过年掸尘,洗刷被单被面和一些家什。
这天梅子挑了两篮子衣裳和被单,也包括在阁楼被自己和之扬弄脏的那两条被子。这两天之扬没有再来。当晚之扬走之前梅子告诉过他,富才可能就要回家。虽然婆婆说过,富才来了就叫他去宋家岙,但是梅子不能确定富才去了宋家岙干活,晚上会不会回来。拆被子的时候,梅子闻着流落在被子上面的那些气味,心里又开始起了痒痒。这气味其实不好闻,但梅子闻着就有特别的感觉。气味是骚气,是臊气,有自己和之扬的骚气和骚气混合在一起的,说不清楚是什么气味的气味。等拆完被子,梅子就感觉自己裤裆的水已经顺着流到了大腿。进屋到了一盆热水洗过身子,换了内裤,梅子才挑着担子去遮坑。
溪边的女人把整条遮坑弄得一个翻天。除了洗衣刷家什的家庭妇女,一些放了假的孩子也来凑热闹。有人居然不怕冷,光了脚板下水。要说冷,其实流淌着的遮坑水并不冷。遮坑水是活水,是山泉奔涌到一起的热情。冷的是淹不住的腿肚子。
“婶子。”有人在喊。
梅子起初并不在意人家喊“婶子”。眼下这溪边,能当婶子的又不止她一个人。
“婶子。”有人再喊。
听到再喊,梅子开始也在意起来。她朝上下了望。最后还是发现了喊的人,是夜开花。夜开花在上游的沙朴树下的溪边石阶上。
梅子冲着夜开花笑笑,没有立马答应。在大庭广众之下,梅子还羞于给夜开花当婶子。论年龄,梅子比夜开花也就大五六岁。然而婶子是一个有辈份的字眼。如果按照梅子娘家和夜开花外婆家算来,夜开花也就和梅子平辈。无奈嫁鸡随鸡,这边是富才占了辈份,而且还是远房的堂亲,梅子也不得不成为夜开花的婶子。
夜开花喊应了梅子,又朝梅子招手,意思是让梅子过去。梅子也没有看到合适的位置,于是朝上游走去。
在荒地村人眼里,尤其是荒地村女人眼里,梅子是一个优秀的女人。乡下对优秀这个词眼的用法,和书面上还是有所不同。书面上的优秀,多半是指品行,学问,及容颜上的比喻,总之是一个“非常好”的意思。乡下人所说的优秀,还有更多的涵义。它表示一个女人除了好,还有安分,秀气,和善,懂礼,大凡是一种相对好的意思。除了没有生育孩子,荒地村女人在梅子身上很难挑出毛病来。
优秀归优秀,遭人议论还是有,歹话也一样免不了。冲着梅子说起歹话的大致有两类。一类是嫉妒梅子的日子过得轻松,从来不需要下田下地干活,连晒谷场也很少见到她的人影。一类是看不起梅子没有养孩子,这类人多少也是带了嫉妒的心理,才幸灾乐祸又讥笑。梅子不养孩子不是梅子的错,但人家不知道。包括夜开花和她母亲,如此接近广禄阊门的人也不知道。女人们相互之间窃窃私语,那是存心不让梅子听到。
沙朴树下也不止夜开花一人。在她身边除了瑞香,还有好几位让梅子不认识的女人。老少都有。梅子去夜开花那边,除了自己没找到合适的位置,还有想借夜开花和瑞香来提提自己的底气,到底是不常出来,梅子会感觉不自在。尤其是当自己遇到陌生女人,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假如连个称呼都不知道,怕是会受人笑话。当然,叫错人了,更加难堪。梅子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遮坑边上除了香樟树还是香樟树。那棵沙朴树却是孤独的。一边是机耕路,一边是遮坑,香樟树排了一长溜过去,郁郁葱葱。惟独这棵沙朴树是落叶精光。不是因为它的落叶变得失味,倒是它那副孤独的神情,让人看来生怜悯。
梅子来到树下,夜开花上岸来接她了。这可爱的大侄女就是这般可爱,又对自己体贴。梅子看着夜开花,除了踏实,心里也感到一阵温暖。
梅子刚将第一条被单放到水里,从下游突然传来一片吵闹声,大家不约而同起身朝下游望去。梅子不像别的女人那样,站起身来去看热闹,她仅仅抬了抬头,然后看不到那边吵闹的人,但也依旧没有起身。
“谁啊?吵得那么厉害。”
大家相互猜问起来。
路上也有行人在发,发话也说不准是冲着谁,况似那种自言自语。
“这是谁跟谁啊?我看不清楚。”有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手搭凉棚朝下游望,但女人眼神不好,没望出什么名堂来。
“听声音好像是九家堂前的桂香。”瑞香看出名堂来了。
“还有一个是谁?”
“好像是大六房的三婶子。”夜开花说。
梅子一听夜开花说是大六房的婶子,也起身来。
“婶子?不会是婶子吧。”
这边的人尚未看清那边既吵又闹的人是谁,下边的人相互动起手来了。
“都落水了。”
“那边不深,顶多一膝盖深。淹不死人。”有人显然是对下游的打闹怀着幸灾乐祸。
“到底是不是大六房婶子?”梅子问夜开花和瑞香。
瑞香说:“可能是。那个被推下水的好像是桂香。”
“我看也像。”夜开花也说。
“阿欣,你们过去看看。如果是我家隔壁婶子,你就劝劝她。”梅子自己是不敢过去,叫夜开花和瑞香过去。
梅子也看清落在水中的那个是九家堂前的桂香。
这是一个让梅子不怎么喜欢接近,但她家和梅子娘家又有点沾亲的女人。桂香是潺塬镇下面一个小村子人,她外婆家和梅子的娘家不仅是同一个村子,而且还有一点表亲关系。在娘家时,梅子和梅子家人也没和她外婆家有什么来往,但自从梅子嫁到荒地后,桂香倒像是跟自己亲上了,偶尔会来广禄阊门走走。
桂香以前是大队畜牧场饲养员,梅子还在娘家时就听说过她在荒地村的那段风流韵事。梅子不是因为这个才不喜欢她,而是嫌她话多,又有点十三点的性格,也好管闲事。梅子没有生孩子,她过来提什么抱养,还说自己能替梅子找到合适的孩子。
梅子望着她们既吵又闹,倒不是看好看。她希望她们别再闹,更担心隔壁的婶子弄不好也会被桂香拉下水。单是双脚落水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怕身子摔在水里。
有关桂香。
有一身白肉的桂香,不知道是她勾引上了村里的会计德夫,还是德夫勾引了她。但事情被传扬出来,却有些过门。
夜里,德夫和桂香正在畜牧场的草堆里做那事,偏偏让大队书记阎家弄给撞见了。阎家弄对大队工作负责,除了白天四处走走看看,晚上也在察看民情。经过畜牧场时,看到一根电线坠落在地,阎家弄打着手电顺摸过去,见是通往畜牧场的线路,于是想进场去把电线给拉个紧。
要说天下没有凑巧两个字,也许这个世界会少去很多内容,会让人们感觉淡味,故事情节逊色……也活该闹出事来,谁叫他们在那个地方干那种勾当连个门闩也不拉。或者说,阎家弄你一路上也搞出点声响来,走路的脚步声、咳嗽声。
阎家弄推门进去,还拿电光朝整个屋子里四下探照。那白肉光亮反射到阎家弄的眼睛,阎家弄算是看呆了。傻眼之间,阎家弄连关手电也忘了。第二天,人们看到阎家弄出门时戴了一副墨镜。遇到人,有人出于关心,有人是随意着问:“阎书记,眼睛怎么了?”
呵呵,怎么回答呢?不能说自己看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红眼睛。”
阎家弄沉着,也会随机应变。也沉得住气,也能管牢自己这张嘴。
但事后第三天,东窗还是事发了。阎家弄把这事说给老婆听过。阎家弄老婆倒也不是故意要说出来。人家问起阎书记眼睛怎么了,他老婆说:“晦气。”
“什么晦气?”
于是晦气被抖了出来。一时里,荒地村头条新闻又诞生了。
这事传到德夫家里,德夫的老婆长脚沙蟹自然要找桂香理论了。桂香到底也不傻,她是三个孩子的娘,有不缺不残的丈夫。见长脚沙蟹赶上门来,桂香拉着她去见书记阎家弄,到底是我勾引了你老公,还是你老公强奸了我。既然这事给透风出来,于是桂香要弄出个是非黑白来了。
事实是那晚阎家弄反应过来后,关了手电,让两人穿上衣服。没料到桂香不急着穿衣裳,而是不顾光光裸着身子在大队书记面前向德夫又是拳打又是脚踢起来。口里还不停地骂德夫是“畜生”,是“强奸犯”。德夫自然也是慌神了,他不顾挨着桂香的踢打而皮肉受苦,便“扑通“跪倒在书记面前讨饶。
阎家弄没办法,只好呵斥着叫他们别胡闹,又重新打开手电。便是这个时候,阎家弄的电光落在桂香的身上。受阎家弄的呵斥,桂香和德夫都不敢动作了。桂香直挺挺地站着,让阎家弄粘了个“满眼光”。
按桂香说,德夫当场就承认自己强奸了她。不信的话,有大队书记作证。事情到最后闹得不可开交。长脚沙蟹不仅反过去给桂香赔礼道歉,家里还添上了好几百块钱(作为补偿桂香的营养费)。如果不是这样做,德夫免不了要被送到公社去。一旦定性为强奸犯,可不是闹玩笑,当绯闻了。那年头,每张布告上面总会有一两个强奸犯的名字。长脚沙蟹也不是糊涂虫,她也会掂量事情的轻重。让自己的丈夫名字上布告,自然还是自己出面给人赔个礼道个歉,另加破一笔财,来得合算了。德夫最后被桂香保了下来,大队内部处理,去了他会计这一职务。
若干年后,当人们发现桂香和阎家弄同时出现在清水岙水库边时,开始否定德夫的那桩“强奸案件”了。然而阎家弄到底是阎家弄,他会把自己掩藏得很好。阎家弄现在不是荒地村书记了,但依旧活得潇洒。桂香还是胖女人,倒是皮肤更白皙了。
梅子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夜开花和瑞香一起前往劝架,才到半道,梅子已经看到庙脚跟娘子也落水了。桂香虽然体胖笨拙,但到底比庙脚跟娘子年轻,使得出劲。两人很快在水中对垒起来,双方虽没摔倒,然危险动作和姿势还是不少。
刚才在岸上还看见有人劝架,这会到了水里,连劝架的人也不见了。大冬天谁愿意脱了鞋子下水,何况是为了劝架。
夜开花一路小跑到岸边,她大声喊着:“婶子,别打了。会着凉的……”
两人继续在水中打斗,一会儿又扭成了一团。这个状态下,一旦一方倒下,另一方也必倒下无疑,结果是大家都成落汤鸡。夜开花见喊不应她们,干脆冲入遮坑。
这边梅子一看夜开花冲入水中,心里更多了一份担心。好在夜开花一拉,桂香和庙脚跟娘子都松了手。
遮坑一时成了戏文场,洗衣的女人不再洗衣,路过的行人也纷纷驻足观望。对岸也有几个人在看热闹,他们是几个放牛娃和看牛的老头。山上未必没有人看热闹,只是山下的人看不到他们。村里楼屋窗口肯定也会有人隔窗相望……
劝开了,两人又被夜开花推着上了岸。桂香提上篮子走了。桂香一路走一路还不停地骂骂咧咧,骂咧中偶尔还回头拿手指点点岸边的庙脚跟娘子。样子是很生气。
随着桂香的离去,女人们又恢复了洗衣。捣衣声又响起在遮坑。遮坑不远处便是过云山,捣衣声传到山谷在山谷里打转,然后传回来,回声还格外的清脆。遮坑涌流不息,捣衣声大概也有无数的年代了,吵闹声和骂咧也不会今天才有。
夜开花和瑞香回来,梅子向她们俩问起庙脚跟娘子为什么和桂香吵架,夜开花说不清楚。
夜开花鞋子没脱就下水,回到这边就将湿漉漉的鞋子脱了。梅子问她冷不冷,夜开花说不冷。瑞香问她要不要先回家换了,夜开花也说不用。夜开花光着冻得发红的两只脚,干脆下到了水里。瑞香和夜开花两人洗完自己的,又帮梅子洗,一直到最后。
回到家,梅子来不及晾晒被单被面,匆匆赶往隔壁大六房。刚才她看到庙脚跟娘子已经提着篮子离开遮坑,想必她已经回家了。阊门开着,里面好几家人都在忙碌这晾晒东西。也有人在整理屋子。太阳升高了,又是四面建筑合围的院子,大六房阊门显得特别温暖。庙脚跟娘子家的门开着,梅子喊着“婶子”进去。
“梅子,你洗好了?”庙脚跟娘子在屋子收拾。
“婶子。你怎么和她吵起来了。”梅子的意思是你婶子不值和桂香去吵架。
“一点小事。没事。她这个人多嘴多舌你也知道。我是看不惯,听不惯才和她吵。你坐,梅子。”
“我也不坐了。衣服还没晾哪。没事我就过去了。”
“你去忙吧。”
梅子见庙脚跟娘子也没事了,于是返身从大六房出来,自顾晾晒衣服去了。
第八章
三天没见梅子,之扬又想去见梅子。然而离过年也就几天时间了,之扬又怕富才在家。前两个晚上之扬都是去阿明家,和他们姐弟一起玩扑克。昨晚夜开花输了,她不服,说好了今晚还要让之扬过去,继续玩。
之扬虽然也喜欢和夜开花他们一起玩,但自从有了梅子之后,特别是和梅子在阁楼翻云覆雨过之后,梅子成了他心中的一扇窗口。牵挂也好,惦记也罢,反正是非常在意着梅子。
之扬下班,吃了饭照例出门来。他顺着村道南下,到了去夜开花家的那条墙弄,之扬先不着急拐进,一路下去,他想先去梅子家看看。到了三角道地的香樟树下,趁着夜色上树。香樟树现在成了之扬去往梅子家阁楼的通道,也可以窥探梅子家院子。隐蔽,且又能一目了然。从上往下望,院子里一片漆黑。假如有人在,哪怕是一个房间亮着灯,灯光就会散落到院子里去。
没人。之扬揣摩起来。梅子能去哪里?
回到地上,之扬干脆朝广禄阊门门口的墙弄走。这个时候即使遇到人,人家也不一定能认出来。不过小心还得小心,之扬也不敢挺胸昂头走路。阊门关着,之扬透过门缝看,也看不到里面有一丝的灯光,更没有动向。之扬想不出梅子会去哪里。
经过隔壁大六房时,阊门里倒是人声鼎沸。还有人在燃放小焰火,那种孩子玩的,点燃了“呟——”一声窜出,落在十几米外,又“啪”地一声炸响的玩意。
之扬一直走,出了墙弄就是那条村外的小路。往上走,既可以回家也可以去夜开花家。之扬往上走去。一路上满脑子是梅子的身影。想想大雪纷飞在牛厩玩雪,想想阁楼里所做过的好事。脚步忽沉忽轻,心绪时高时低。裤裆里那杆子家伙又开始不听话,满满当当鼓着了。
没有回家,之扬朝夜开花家拐去。
夜开花家门口虽然在村子的中段,紧挨着她家的院子才有一小片竹林。早先的荒地村有上荒地和下荒地之分。据说上下荒地不是一个太公。其实先辈们的事情又有谁能说得清楚,过去还有家谱翻翻,弄个来龙去脉出来,经历“文革”之后,家谱都成灰了。不是一个太公,因此早先上下荒地两村不连在一起。分界线就是竹园。早先竹园很大,后来有一部分被开垦起来造了房子。之扬家原本挨着夜开花家,矮矮的一间半小屋,自从家里有了四个孩子之后,感觉挤了。开达大炮原本也想就地翻新,但他嫌竹园的竹子会将竹鞭蔓延到房子里来,生怕房子倒掉,于是另选了地方。两家因此从近邻变成了远邻。
住得远了,但两家大人还是小孩,他们们的交情依旧没有变。之扬在夜开花家,更是被夜开花母亲传秀当成宝贝,这可能和阿明不如之扬聪明乖巧有关。夜开花也特别偏爱之扬。
之扬一进门,看到院子里阿明的父亲一个人头抬正仰望天空。
“伯,你在望什么?”
之扬叫阿明的父亲为“伯”。他们两家没有沾亲,双方大人的年龄便是辈份的依据。
阿明的父亲没有回答,也不来看之扬。之扬正觉得奇怪,阿明的父亲“阿嚏”了一声。
“哎唷。总算出来了。”打完喷嚏,阿明的父亲才扭头过来和之扬说话。“阿明在家,你姐刚出去。”
“哦。”之扬应过,朝屋里走去。
“还说今晚要和我赌出个输赢,自己跑哪里去了?”之扬没进屋就嚷嚷。
“刚才梅子来了,两人出去没多少时间。”阿明的父亲说。
听到之扬说话,阿明和海红从里面走了出来。
“哥,今晚我和你们玩。”海红喊了起来。
“我才不和你玩。你输了要哭鼻子……”
之扬边说边走进阿明家的厨房,见阿明母亲也在,又叫过一声“阿姆”。阿姆是当地人叫“伯母”的意思。
如果之扬这话是当作真和海红说,说不定海红真的会不高兴。不过海红知道之扬和她开玩笑。海红要玩,之扬会陪她,除非夜开花他们要赌钱玩。赌钱的话,海红只能靠边站。
“姐一会就回来,你想玩也玩不成。”阿明对海红说。
“姐和婶子散步去了,肯定不会那么快回来。哥,陪我玩一会。”海红和阿明说过又将头转向之扬,恳切地望着之扬,希望之扬能答应。海红知道,只要之扬答应了,阿明想不玩也不行。
“你想玩什么?”扑克牌原本就放在桌子上,之扬抓过来洗牌。
“她就知道比大小。打‘红心’不会,‘争上游’总是末节。”
“我知道‘十三道’。要么来拔‘十点半’。”海红不服阿明的说法,但又选了简单的玩法。
阿明和海红争着,之扬一旁还是洗自己的牌。
“哥,你说啊,玩什么?”海红带着撒娇的口气向之扬求救。
阿明说“十点半”和“十三道”都不想玩,海红气得要抬脚去踢他。
三人还没结论玩什么,夜开花回来了。夜开花回来,也不是一个人,后面跟着梅子和瑞香。
“今晚我们和之扬玩,你们两个不要来捣乱。”夜开花一进门就嚷起来。
之扬一听夜开花这样说来,才明白,原来她是讨救兵去了。对于夜开花会将梅子叫来,之扬是一点也没有想到。瑞香是经常来,也经常一起玩。瑞香是阿寿未来的嫂子,大家玩得也很自在。梅子的突然出现,倒让之扬不自在了。
之扬冲着梅子笑笑,梅子回了个笑。显然,她比之扬要镇静得多,也看得出夜开花预先和她说过,心里有准备。
“坐啊。”之扬见梅子既然来了,也好。于是让自己放松下来,又俨然是主人,邀请她们三位坐下。
“玩什么?”梅子坐下,问他们玩什么。
“玩什么?”之扬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夜开花说。
“当然是玩‘红心’,升十。”夜开花从之扬手中拿过牌,眼睛望着大家,看大家有没有意见。
“是不是还想赌钱?”之扬问夜开花。
“当然要。小一点,每局两角吧。”
“随你吧。反正你总是输。我看你是读书时书包背得太多,所以现在总背书(输)包(跑)。”之扬不在乎她们怎么玩,口气也很大。
瑞香争了:“打‘红心’我要和之扬搭档。”瑞香说着,问之扬:“之扬,行不行?”
之扬说:“我没关系。”
夜开花说:“只要你我不搭一块就行。晚上是我和你决高低,她们俩是备炮。输了钱也我们两掏钱。”
说妥了,瑞香赶紧起来和夜开花交换位置。
配对成双了,夜开花和梅子一对,瑞香和之扬搭档。瑞香自然是坐在之扬对面,夜开花坐到了之扬上手。之扬的下手还是梅子坐着。之扬是面对着窗坐,梅子靠着墙。瑞香挨着窗台,夜开花靠走道。海红绕到之扬后面,和平时一样,她要看之扬出牌。
“阿红,你不要走来走去看啊。不许给你哥送情报。让我发现的话,”夜开花鼻腔里“阿哼”一下,又说:“当心我罚你。”
夜开花自己洗牌,完了,放在桌上,要梅子将牌子分开两叠,然后四人开始起牌。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第一章
第一局开始,之扬和瑞香连升三级。瑞香显得特别高兴。夜开花带了不服气对瑞香说:“你别高兴得太早,等会你们就会输,这会是我和婶子牌不好。”
瑞香就让夜开花说。
梅子说:“我一张大王也没见到过。这牌是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之扬看了一眼梅子说:“别怪人家做手脚,是自己手气不好。”
夜开花说:“什么手气。下次牌由我来洗。婶子说得没错。我也怀疑你洗牌做了手脚。”
再出牌时,之扬的脚不小心踩着梅子的脚了。之扬知道那是梅子的脚,干脆不挪开。梅子也不撤,任凭之扬的脚压着。过了一会,梅子将自己的脚抽出,反过来压在之扬的脚上。之扬不敢撤,也不想撤。脚与脚压着,之后却在出牌的时候起了作用。每每之扬出牌钱,梅子总是要用力压他一下。这样一来,之扬往往出错牌。几副下来,梅子和夜开花她们反而赶了上来,瑞香急了,她问之扬:“你这会是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什么迷魂药?乱出牌。”
“没有,哪里有乱出牌……”之扬狡辩起来。
夜开花笑了,梅子也跟着笑。她俩的笑有很多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