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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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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不粗,吊扣上嵌着的不是狮头,却也有两片厚实的铁皮,敲击起来照样叮当作响。
阊门里头有四间正屋加一个厅堂,两边还有各两间小厢房。大阊门靠左边,左厢房的屋檐下便是出入大阊门的过道,整个阊门的规模虽不能和东邻的大六房阊门相比,但乍看也算是个不错的阊门。
阊门被荒地村人叫广禄阊门,因为富才的爷爷就叫广禄和尚头。
解放之前,这广禄阊门也算是有钱人家。广禄和尚头曾经在固湖买有铺子,后来生意败了,又举家回到了村子。那时广禄阊门造好已多年。
广禄阊门前,隔道是一个园子。面积不小,东边和北边是低矮的乱石墙。周边种些零星的棕榈树和茶树,还有一些木槿树。茶树和棕榈树都是过去留下来的。木槿花是后来扦插上去,也不多。这园子解放前属于大六房所有。是一个专门的菜园子。现在园子被包括梅子家在内的七户人家共同拥有,属于自由地。
因为有这个园子的存在,广禄阊门和大六房阊门看起来要俏亮许多。两个阊门都是朝南,不管春夏秋冬,四季都能迎来如意的好阳光。
梅子在扫地那会,听隔壁大六房阊门的庙脚跟娘子说,晒谷场来了一个小商贩,卖衣服。梅子没有必要添置新衣裳,更不会去小商贩那里买。她到想出去看看。
看看的想法中也藏有能不能再次遇到之扬的意思。这样的想法让梅子感到羞愧,也心跳,但梅子还是出去了。
离开阊门,向西走,过隔壁的三角道地,再走过几条墙弄,便是机耕道。晒谷场在机耕道的东边。机耕道的西边是村前的溪流,荒地人叫它遮坑。
晒谷场上人们隔三差五地过。靠近村子的一边,又是村里的代销店。代销店门口更是满站。摊子布在离代销店不远的那个位置。摊子前围观的,购物的,玩耍的,又挤了一帮子人。
刚到晒谷场,梅子就遇上了远房大侄女夜开花。夜开花从另一条墙弄出来,一见梅子就亲热地招呼起来,又跑了过来。
夜开花见了梅子还有一个勾肩搭背的习惯,这也算是一种亲近的表现吧。
两人全没要买点什么的意思,于是无目的地一会站着,一会儿动作几步。说着,笑着,光景很投机,也有趣。碰着有人买了自己中意的衣裳走到她们面前,她们就看看人家卖的货色咋样,又好好坏坏评判几句。
与夜开花邻居的阿文箍桶匠老婆翠花,迈着八字步喜喜乐乐从过来。翠花是四个女儿的母亲,她怀前抱了一打大红大绿的衣裳。那女人是港湾对岸的象山人。象山人性格普遍豪爽,说话也往往口无遮拦,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同样喜欢直爽的人,凑在一起倒能实打实地交往。多心眼的人,便会说她缺心眼。夜开花不算类似性格的人,但偏偏和翠花也说得来。看到翠花买了那么多衣裳,主动凑上去罩个眼鲜。
“这是老大的,这是老二的,这是老三的。你看老四这一件好不好?”
翠花一件一件点给夜开花和梅子看。夜开花和梅子一件一件接过来,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名堂。小孩子的衣服不需要讲究料子和款式,只要看着颜色合眼,就行。
夜开花会说:“这件不好,老三皮肤那么黑,你给买大红的,穿了映不起。那件给老大,颜色太老陈……”
翠花说:“正因为她皮肤黑,所以一直没穿过红衣裳,今年子早早说好过年时要买红衣裳穿。”
梅子不把好坏说出来,但心里在想,翠花的眼光没她隔壁家的庙脚跟娘子好。
再看,梅子倒看出一个破绽来,老大的那件衣裳腋下有个洞,不是破了,而是衣裳加工时出现了漏针。如果是单衣,回家自己拿了针线缝上几针也省事。是棉袄,中间有棉絮,里头有夹里,这样便不好缝。
翠花一看,自责起自己走眼没看清楚,于是急急返身回走,与小贩计较去了。
那边有几个男孩在晒谷场玩打勿散(陀螺),他们都是些尚未上学读书的孩子。一根竹棒一端系了被撕成细条的棕榈树,看能不能遇到荒地村的熟人,想托人捎信给妹妹玉环。遇着玉环,玉笙便将服装厂招工的事体和玉环说了。招工没有其它条件,生手也可以,就是得交五百元押金。押金半年后便可归还。
玉环一听有这样好事,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五百块就五百块。”
玉环一高兴,干脆不去农贸市场,径直回家了。
一进家门,玉环见女儿们不在,便问儿子。之扬告诉母亲,之瑛和之琴去晒谷场看热闹去了。
玉环没急着去找之瑛,而是从厨房到房间来回跑。好几次。玉环是在找钱,大头的钱在家是三百七十块,玉环很清楚,但这不够数,于是她翻箱倒柜又拉抽屉,遍地开花般地找零散的钱。
和兄弟说时口气很大,但她知道家里是没有这么多钱。找遍了所有可以找到钱的地方,加起来还是差一百来块。玉环也知道兄弟有钱,不过她不想开口,因为兄嫂不是个爽快的人。她不想给兄弟添麻烦。
“之扬,你爸上次去的时候说几号回来?”玉环又回到院前的小屋问儿子。
之扬说:“爸没说几号回来。怎么了?”
玉环把服装厂招工的事和儿子说了,然后又让之扬去海边石塘一趟,问问他父亲是不是能早点领些工钱。之扬一听也高兴不已。他把活留给母亲,自己连忙奔出院子,去海边找他父亲了。
玉环忘记跟之扬说要多少钱,于是赶紧赶出去把之扬喊应,叮咛道:“之扬,向你爸要两百块来。”
固湖镇工厂不多,服装厂还是前年开办起来。如今大妹能有这样的机会,别说让之扬跑上三十几里路,就是五十几里,七十几里,他也愿意。
父亲在桐水镇靠近港湾边上一个石塘打石头。石塘七十年代建造海塘时用过。桐水镇投入了几千万个人工,上百万资金,还是未能将海塘围成。如今,海塘堤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长蛇,一半浸没在水中,一半浮着。那是人为制造出来的历史沧桑。不过对附近的渔农民来说,幸亏海塘堤没有筑起来,要不他们会失去生活的依靠。很多渔农民便是靠在港湾里打鱼、落小海过日子。
之扬的父亲开达,从之扬六岁那年开始打石头。
从荒地去桐水镇海边的石塘,可以沿着遮坑边上的机耕路走,也可以翻越缸爿山与提花山之间的木吉岭走。木吉岭是一条古道,过去是固湖镇和桐水镇来往的必经之路。去桐水镇路程肯定是翻越木吉岭来得少,但走机耕路也许能遇到一辆过路的拖拉机。有些村子的拖拉机不走山外的公路,而是抄近过荒地村。特别是载货不多,或者空车的时候。碰巧遇到了,便能搭乘着过一段路。运气好,遇到桐水的拖拉机就能一路到底了。
之扬领了母亲的话,一口气从村北跑到村南出口。
拐出便是村南机耕道旁的大樟树脚下。村南的大樟树脚下也叫车水墩,遮坑就在这里转弯,形成一个水湾。水湾经每年的洪水冲刷,有了一定的深度。没有抽水机的年代,这里安放着水车。南山畈的水田有一部分靠这里车水灌溉。自从提花山清水岙筑起水库,又顺着山腰修了渠道,水车也失去了作用,但车水墩还是叫车水墩。
之扬站在车水墩,朝村子的晒谷场那边张望,看看是不是有拖拉机过来。现在几乎每个村子都有拖拉机了,像荒地村,一个村子就有四辆。这些拖拉机原先也是集体的,联产承包后,也卖给各家了。
如果再见不到拖拉机,之扬会选择去缸爿山,走木吉岭古道。
夜开花和梅子在晒谷场看了一会热闹,两人感觉没意思,便结伴沿着机耕路去野外散步。半道上她们又遇到了同村的姑娘瑞香。瑞香和夜开花是同龄人,一起上的学。只是夜开花读完高中,瑞香只初中毕业。瑞香和阿寿的兄弟阿坤是去年这个时候订的婚,正打算过完年结婚。阿坤当过兵,回村后成了村里的拖拉机手。现在仍旧开拖拉机。也算是荒地村先富裕起来的家庭。瑞香和阿坤算不上青梅竹马,倒也是自由恋爱的典范。
之扬站在车水墩时,她们三人晃悠悠地正好走到遮坑桥头。
等了一会没见有拖拉机开来,之扬往南山畈机耕路走去。走出一段路,之扬看到隔着半个畈的夜开花她们。夜开花也看到了之扬,于是喊了起来。
“之扬,你这是去哪里?”
之扬回答:“去桐水。”
半个畈,其实也有不少的路,相互喊起话来有点费力,得拿两只手围成喇叭的样子。一来一往喊,旁边的梅子和瑞香看着觉得滑稽,于是笑。夜开花还是没完没了,继续冲着之扬喊。
“去桐水干什么?”
之扬回话:“找我爸去。要钱,有急用。”
“什么……”
之扬说得有点快,而且中途起了一阵风,风吞去了之扬的一部分声音,夜开花好像没听清楚,于是又问。
之扬正要重复,村子方向开来一辆拖拉机。之扬一看不像是本村的拖拉机,便不再理会夜开花,自己折身返回来。拖拉机开得快,之扬生怕赶不上,所以抄近路奔过去。他一边奔,一边又朝夜开花喊:“姐——,帮我拦一下拖拉机。”
不过拖拉机没有很快开过来,在车水墩停下来,拖拉机手和一个过路人说话。等之扬赶到那边的机耕道,拖拉机才动步过来。这时之扬和夜开花她们只差十几步路了。
看到梅子也在,之扬有点不好意思走过去。不是他不想看到她。
“喂,你风风火火干吗?”夜开花小跑着过来,边跑边问道。
之扬重复刚才的那句话:“找我爸去。要钱,有急用。”
“要钱?”夜开花走到之扬面前停下,又问:“要钱干什么?”
发现之扬赶得那么急,想着是不是他家里出什么事了,夜开花问话的神情有些带紧张。
“有用,你有吗?”之扬知道夜开花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见之扬带着一两分嬉笑,夜开花心是放下了。
“你说,到底有什么用。我没有也会替你想办法。”
夜开花的话倒给之扬提了个醒。干吗非要去桐水找爸要去,就不能向人先借借。夜开花没有,瑞香也不会有,然他认为梅子会有。
拖拉机近了,之扬没再拦拖拉机。之扬先看了一眼瑞香,又看看梅子。梅子也在看他,眼神和夜开花一样,也写了一个“等”字。她们俩都等着之扬把话说清楚。
之扬告诉夜开花:“有急用,不过是好事。之瑛要去服装厂做工,要五百块押金,家里钱不够,所以……”
“所以你个头啊,还装了神秘兮兮的样子。”夜开花很想拿手去敲他的脑袋,只因梅子和瑞香都在,她不敢动手。“还差多少?”
“两百。”之扬回答道。
“不就是两百块钱嘛,你看你……”夜开花说着,转向梅子,对梅子说:“我有一百,要不婶子再借我一百。”
夜开花向来把之扬看作是自己的兄弟。这不仅仅是因为两家向来交好,之扬和她弟弟阿明是顶要好的兄弟,还因为之扬对她也不错。不仅凡事能搭手帮忙,而且之扬对夜开花往往是言听计从。夜开花虽然是女孩子,但以前却是他们圈子里的孩子王。
梅子没有立即表态,她瞧了一眼之扬。之扬也扭头去看她。
“用不着一个一个借,两百块都去我那里拿吧。”梅子说。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六章
宋初花爬上青莲峰,来到青莲庵门口,又遇到日前守庵的那位女人。宋初花和女人打过招呼,进了庵院。青莲庵自从女人入住以来,变得干净,清爽了。来了尼姑水云之后,又慢慢出现了恢复的迹象。大殿里中堂,重现了“阿弥陀佛”塑像,有高的底座,前面还有供台。五颜六色地装饰一番,高高地吊着一盏油灯。油灯是长明不熄的。两侧偏堂原本有十八罗汉塑像,现在尚未完成,只拿图片贴在墙上,以供香客膜拜。其它各堂屋里安放了相应的佛像。观音堂是修缮最为完整的一个厅堂。观音像是木雕,高耸而立,容颜惟妙惟肖。一些摆式,该有的基本上都有。
进香者,除了附近村子的一些妇女,还有特意从城里赶来的香客。年老的有,年轻也有。青莲庵不愧为远近有名的佛地。
宋初花不算来早,很多香客已经进香完毕,正准备下山去。
宋初花在每个厅堂菩萨面前进香,作揖,又跪拜。嘴上依旧念念有词,宋初花只在菩萨面前默念一番经书,也不甚求什么。众菩萨各有相应的诵经,进香者也对应着诵念。
宋初花会念人们常念的《佛说阿弥陀经》、《佛说观无量寿佛经》、《无量寿经》、《地藏经》、《妙法莲华经》、《金刚经》、《心经》、《般若波罗密多心经》、《白衣大士神咒》等经书,简单点的能通部将其背下来,深奥点便是取其中重要段落。
宋初花年轻守寡,过去靠拼命劳动来填补内心的空缺,现在精神生活的很大一部分依据,便是靠念经拜佛。
进香完毕,宋初花径直来到后院水云的禅房。看水云不在,宋初花又返身回到前院。
女人还在庵门口。住青莲庵市日久长,常来青莲庵的香客都认识女人,所以照个面,打招呼,或者站着说上一会话的,都有。
宋初花过去,向女人打听师父水云的去向。女人告诉她:
“水云师父几天前便下山,去了城里。”
宋初花“哦”了一声,也没再问什么。
女人倒把宋初花拉住了,说:“对了,我告诉你一件好事。”
“什么好事?”宋初花问。
“上面像是已经同意重新修复青莲庵。师父这次好像开会去了。好像还有佛教协会什么的……”
宋初花连连说:“好事,好事。是好事……”
女人要留宋初花在庵里吃饭,宋初花没留下来,她出来时未曾和梅子说好,怕梅子等着。
“下次,我和家里说好。”
“下次,头夜上山来宿,省得第二天急急忙忙。”
宋初花说:“也是。”
宋初花和女人说了一番话,又遇上宋家岙村一位老妇人进完香出来,便一手搀扶过老妇人,一起下山来。
路上一直和宋家岙老妇人同队,让宋初花下山花了比通常要多的时间,回到家,梅子已经将饭菜做好等她。
婆媳两人一起吃饭,就几样素菜。每每初一月半,梅子也不添其它荤菜,自己和婆婆一样,吃着素菜。见梅子吃素菜,宋初花也不说。即使是平时也一样。
素菜便是一些时令蔬菜和豆制品。蔬菜除了自家种上一些,隔壁邻居偶尔也会有送。梅子不定期去固湖镇赶集市,买几条鱼,割一小块肉,再给婆婆捎回一点豆制品。
一早听了之扬说起之瑛去服装厂,梅子心里也开始活动起来。梅子心里活动还有之扬的原因,上午之扬跟着自己来家里取钱,两人又拿好异样的目光对了几个来回。梅子好想说点什么,只因为之扬羞涩涩不敢多呆,匆匆地去了。
梅子觉得这阊门是囚禁了自己的身体,她想飞了。能让她飞的唯一办法,自然是只有选择不被关。
吃饭的时候,梅子带着试探的口气与婆婆说:“妈,听说服装厂招工,你说我要不要找顺才哥说说去?”
顺才是富才姑妈的儿子。姑妈老早就死了,顺才从小就投靠舅舅家。顺才长大后去了部队,在部队提干,专业后被分配在固湖镇工作,现在是镇武装部长,也算是固湖的人头上人了。
“服装厂招工?”
宋初花一听梅子说起服装厂招工,不是特别地觉着惊讶。但听说梅子也想去做工,便感觉着有些意外了。
“对啊。我每天呆在家里吃闲饭,心想也去赚点。”梅子把话说得很诚恳。
要说钱,这家是不缺的。宋初花每年还有一笔抚恤金,那是丈夫因公出事后,政府给的。富才的工钱,总是一分不少交到家里来。富才不抽烟喝酒,习常的开销就是穿衣吃饭。所以说,单是为了钱,宋初花觉得梅子没有必要每天来回跑那么多路,受累地去服装厂上班。宋初花明白梅子那只是借口,她怕是在家里闲闷不住了。
“这事你得等富才回来,和富才说说才行。”
宋初花把事情推托到了儿子身上。
梅子见宋初花不给自己一个结论,于是又说:“我先找顺才哥说说看,如果厂里有好工作,轻松一点自由一点的,那我就去试试做着看。能做我就做下去,实才不行,我再让给村里人去。”
梅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初花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明着阻止她了。自己暂且应允了,到底后面还有顺才一关。如果顺才觉得不合适,他自然不会帮她说去。如果连顺才都同意了,那么便是行不行都得让梅子去。
“那你先和你顺才哥去商量商量。”宋初花松了口。
梅子为自己工作的事,想着先找嫂子商量。她了解顺才的脾气。在顺才那里想过关,可能没那么容易,倒是顺才的老婆紫飞,向来和梅子不错。她是固湖中学的一名教师,比当武装部长的老公似乎更能顺应时势。
固湖中学在穿镇公路西面。梅子读书时,学校门口还是一片水田。而今,在那片水田上已经造起电影院。梅子来电影院看过几场电影。
读书毕业,迈出学校大门后,梅子还是第一次回到母校。平时有事找紫飞,她总是趁礼拜天上她家,从来不到学校来找她。
这么些年后,母校让梅子还真不好认路了。大门两边有新盖的实验楼和一排新砌的墙报栏。路边的法国梧桐早已长大,如今有了林荫道的感觉。笔直地望过去,仍旧为大操场,看着倒是一眼熟悉。右转弯原本是平屋,为老师的办公室,如今也改成三层的大楼。刚才梅子已经问过传达室的老师,紫飞的办公室便是在这幢三楼。
看到三楼前的冬青树,梅子又感觉熟眼了。那些冬青树还是他们读书时种下,记得中间还种些桃树和梅树。梅子巡视着,桃树和梅树犹在,只是季节是深冬,梅树和桃树一概凋零枯落,没带一丝生机了。
学校让梅子看来,既陌生,又亲切。
梅子没有再去向路人讨问,径直朝三楼走去。
顺着每间屋子门樘口挂着的小牌牌望去,梅子找到语文组的字样。梅子先从窗口朝里面张望,紫飞正在办公室里,没有去课堂。
有人影出现在窗口,几位老师不约而同抬头来看。紫飞坐在斜对面的办公桌,一抬头就能看清楚这边的窗子。紫飞看到梅子,连忙起身走了出来。
梅子从来没上学校找过自己,这会一出现,让紫飞又喜又奇起来。
“梅子。”
“嫂子。”
紫飞要梅子进办公室坐去,梅子说别进去了,自己说完事就走。梅子问紫飞这会是不是忙着。
紫飞说:“考试已经结束,正是扫尾阶段,也不怎么忙。你有事?”
梅子便将自己的来意和紫飞说了。紫飞听了梅子的说,倒是很替梅子有这样的想法高兴。
“你早该出来了,以前我还跟你哥说起过你的事。不过你哥是个死脑筋,还不一定会同意。你既然有这个想法,就不要有什么担心。他那边工作我去做。至于找份什么事做,你先不要着急。总之服装厂不能去,我听说那厂子做工很苦。经常开夜班,你这副身子骨,怎能受得了。”
紫飞心直口快,又是见过世面的人,所以一下子把自己的想法给全倒了出来。
梅子压根也没想到,嫂子会有这般想法,而且又是那么认真地待自己的事。一听,内心欢喜不已。尽管她只是抿抿嘴唇向紫飞露了个简单的笑。
紫飞还是想到了广禄阊门的人,她问起梅子:“舅妈和富才怎么说?”
梅子说:“问过妈。富才没回来过,所以还没问过。”
紫飞想想,事情虽不是很麻烦,但梅子毕竟是富才的人,还是要等富才答应了才好。要不,顺才那边她也不好做工作。以前学校要找临时工,管理图书室,紫飞想到过梅子,但和顺才商量时,被他挡了回去。顺才是部队出身,又是干部,但他的乡俗观念还是很强。鉴于梅子和富才的特殊情况,他觉得梅子不应该轻易离开荒地。何况家里的日子又不是过不去。
紫飞不想给梅子泼冷水,便说:“你先别急。我这边替你找打听一下工作,等富才回来,我和你哥一起去一趟荒地。再说也快过年了,要工作也得等春节后。”
梅子说:“这样最好。我想富才也不会不同意吧。嫂子,我呆在家里真的感到没意思,你一定得帮我。”
紫飞给她的回答是肯定的。
紫飞还留梅子吃饭,梅子撒了个小谎说:“我好久没回娘家了,想回去看看。饭不吃了。哥那边你也一定替我说说。”
梅子还说:“其实家里就你和哥的话最有用。”
紫飞拍拍梅子的肩头说:“知道。你放心吧,只要你有这个心思,嫂子我一定让你满意。”
紫飞的话让梅子吃了颗定心丸。
除了在紫飞那里得了个满足的答复,今天梅子还有一门心思藏着。梅子走出校门就哼起小调来。梅子会唱很多歌,即使能完整唱来没几首,但哼哼只需要熟悉其中一些的调子就行。
窄小的庙地墙弄是学校去街市最便捷的一条通道。四季没有什么阳光,两边是明清时代遗留下来的建筑。那些建筑是这条墙弄的特点,也是固湖老镇子的特点。梅子熟悉这里的一切。
墙弄的出口,也是和老街交叉的路口,原本有固湖镇的邮电所,以前经过时总能听到里面接线员喊话声,接插线路声;或者是电报员的“咚关、咚关”之类报码声。要说这里的变化,也许就是邮电所的搬迁。邮电所迁往新街,靠近自由市场那边,好多年了。其实不光是邮电所,整个固湖的很多单位如今都在往新街搬。
兴奋着的梅子脚步轻迈,也不怎么留意老街的那些铺子。老街还是有很多铺子,起码那些传统的店铺都还在。弹花店、棕棚店、秤店、老理发店、打铁店、染布坊……咸货店也没搬。走过咸货店时,梅子鼻歙了一下,咸货店里的咸鱼气味,豆瓣酱气味,干海带气味……诸多的气味混杂在一起,产生一股特殊的气味。这是吃不饱又吃不好年代特别受刺激的气味,今天闻着依旧敏感。
新街在南凉亭外。凉亭塌了一半以后,如今已经被拆除。早年,凉亭旁边还有一座庙,叫下山庙。固湖镇有上山与下山之分。但其实镇内并没有什么山,谁知道这上山与下山是怎么得来。
到了新街,右边一开始便是供销社收购站的房子。一长溜,里面有收购废品,收购茶叶,收购蚕茧,也收购可以做药物的山野杂货。收购站对面,过去是一个村子的晒谷场,如今还是空闲着。边上的房子,现在成了木业社的锯板厂。锯板机“吱吱嘎嘎”声音刺耳。
下去是供销社商店大楼,对面是卫生院和生产商店。再往下去是镇政府,市场,还有一些新盖的民居。镇子到北溪上游的降渚溪为止,再过去便是水稻田和桑果园了。
供销社商店隔壁有条弄堂,弄堂比起街道来要窄,但足以通过汽车。镇服装厂就在这弄堂里面,进去没多少路。
梅子来到弄堂口时,好些人正从弄堂里面出来。其中大部分是女孩子。梅子猜想,那些人可能是服装厂新招的工人了。之扬昨天说过,今天报名。
进厂尽管要交押金,但来这里的人大都脸上还是挂着欢喜。
从进入新街起,梅子就在注意过往行人,她的目标是之扬。梅子要去服装厂,也是想见到之扬。昨天他说过,今天要陪妹妹之瑛来厂里报名,付押金。
梅子边走边留意过往行人,也朝厂里的大门口张望。没有发现之扬,也没有发现之扬的妹妹之瑛。梅子并没有因此气馁,继续往前走。
服装厂有两幢三楼,大楼是新盖的,外墙撒了一层由碎玻璃和白色碎石混合起来的末子,乍看是浅绿色,在四周建筑中很是显眼。进入工厂大门,梅子没见到斑鸠毛,却迎面遇到了夜开花和她的妹妹海红。姐妹俩看到梅子就喊起“婶子”来。
“阿欣,阿红。你们也来了?”梅子和姐妹俩打招呼。
姐妹俩脸上也显着几分喜色,看样子她们是来招工,而且可能是被招了。
“运气还真不错。”夜开花尚未走近梅子就说开了:“我是带阿红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来巧了。”
“婶子,你也来吗?”海红问梅子。
梅子说:“我是瞎凑热闹。来看看……”
“婶子,你不是有顺才叔吗,想找份工作还不是小事一桩。”夜开花说。
梅子说:“这事我还没想好。先来看看,如果合适,回头再跟他说去。”
夜开花见梅子也要去看看,于是说:“婶子,你先去看看,我们在这里等你。还有之瑛也在里面。她和之扬一起来的。等会我们一起回去吧。”
听夜开花说之扬也在里面,梅子心里倒起了几分紧张。这紧张来得有道理,又似乎没有道理。然而到底有没有道理,梅子自己也说不清楚。反正是紧张了。
“哦。好。”梅子回答着,回答的声音有点乱。好在夜开花根本不在注意。
姐妹俩往弄堂外走,梅子进了大门口。
大概是过了报名的高峰期,大楼下报名处的人已经不多了。梅子过去,一眼就把之扬兄妹俩给认了出来。之扬正在给妹妹之瑛填表格,之瑛站在一旁看着哥哥写字。见到之扬的背影,一种亲切感顿时漾了上来,梅子没犹豫就走了上去。
梅子尚未走近之扬兄妹俩,突然听到有人喊她。
“梅子。”
梅子先是一怔,然后顺着声音来的方向看喊自己名字的人。
楼梯口,有人冲着自己笑。
“韩露。”梅子很快把对方认了出来。从楼梯口出来的是梅子读书时的同桌韩露,且也是十分要好的姐妹。
两人一近身,相互亲热地拉住了对方。又相互仔细认认,又会心笑笑。
自毕业后,梅子和韩露一直没有见过。韩露不是固湖人,梅子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这里遇到她。两人简单地问候了一番,梅子便被韩露拉着上了楼。
韩露喊梅子的时候,之扬也抬起头来注意,看到人家所喊的梅子正是自己村里的梅子,本来想和她招呼一声,看到梅子只顾到韩露没来看自己,之扬也就没开口了。
“这些年你都跑哪里去了?”上楼,刚进韩露的办公室,梅子就问韩露。这些年,梅子不说天天想念韩露,但时常也会记挂她。高中毕业后,韩露就跟失踪了一样。
“说来话长……我现在到固湖了,会有时间慢慢告诉你。”
韩露说着,搬过椅子让梅子坐,又替梅子沏了一杯茶。热情,客气,一咕脑儿全搬了出来。
“你不会也是来报名进工厂吧?”
梅子摇摇头说:“凑热闹……”
“看你样子,也不像是干活的人。家里很清闲吧,看把你养的……”韩露还是不停地打量着梅子的面孔。她似乎也看出来了,梅子没像人家农村妇女一样受累,她的皮肤还是如前那般细腻:“一点也没变。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你也没变多少。”梅子说。
“还没变。看你刚才认我的那副眼神,好像是让你全不记得了。”
梅子说:“那是因为实在太突然了。谁能想到隔了那么多年,能和你在这里见面。真的,做梦也不会想到……”
“其实我三天前才到固湖,打算等安定后再去你家的。伯母他们好吗?”
“还是老样子吧。”
“老样子好,说明他们还和过去一样年轻。这也难得啊。”韩露有自己的口才,经过这几年的锻炼,说话更有一套了。
梅子问起韩露来这厂里是做什么。韩露告诉她,自己是受聘来厂里做裁剪师傅。
昨天听之杨说服装厂招工,夜开花就盘算着也要替妹妹海红找到一份工作。夜开花自己没有办法,但她知道自己未来的婆婆会有办法。
夜开花的对象也是一位当兵的,去部队四年了,来信说即使不能提干也能转为志愿兵。不管是提干还是转志愿兵,都意味着她的对象吴昌海能留在部队,而将来,夜开花就有希望随军,可以将农村户口转为居民户口。夜开花之所以答应和吴昌海相亲,指望的大概也是这一条。
吴昌海的父亲在吴昌海就要高中毕业那年去世,去世之前是潺塬公社的书记,一度来固湖镇工作过。吴昌海不是荒地村人,他父亲在固湖工作时和荒地村当时的书记很有交情,吴昌海父亲去世之后,村支书将吴昌海母子俩接回村子安了家。
昨晚,夜开花去找了吴昌海的母亲,希望未来的婆婆能帮海红上服装厂说说。事情一说还果真成了,海红不仅可以去服装厂上班,而且还不用交押金。到底是老公社站
第七章
之扬替之瑛办完报名手续,走出服装厂大门。大门外,夜开花和海红还等着。
刚才看到梅子,之扬心里也热了一阵,谁知梅子上了楼就没有下来。之瑛随了夜开花姐妹俩去逛街,之扬嘴上说回家,但暗地里还是有等等梅子的想法。
之扬朝上街走去,边走边不时往回看看。一直走到镇外的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