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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鹿原1 陈忠实 第 18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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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炕上等着——”小娥笑了,“妹子给你擀面浇臊子。臊子面香着哩等一会儿再吃。”

  孝文说:“我已经吃饱了。你先吃馍压压饥。咱先弄一回哥想死你咧!”“不成不

  成我手上沾着面!”小娥摇头。“又不用手……”孝文把小娥抱离案板走向火炕…

  …

  孝文对第一次在小娥身上能够做到得心应手的事记忆难泯。那是要他挨过刺

  刷抽打之后一个半月的一天后晌,第一次走出街门就端直走进田小娥的窑d。小娥

  一惊一愣:“你大白天到我这儿来不怕人看见”白孝文说:“过去怕人看见现在

  不怕了,谁爱看就看。”小娥这时候才回过神儿来问他伤势好了没有,捋起袖子看

  他胳膊解开胸口儿看他的胸膊。孝文揽着她的腰凌空把她托起来放在炕上。动手解

  她的偏襟纽扣儿:“哥在炕上躺了半个月啥不想,就一门心思想着你这一对白鹁鸽

  儿。”小娥象蛇一样紧紧缠抱着孝文,泪花婆娑口齿喃喃着:“好哥哩你到底伤得

  咋个象况……我不得见又不得问……妹子心疼你都快要疯了………小娥说着,突然

  翻起身来,双手捧着孝文的脸颊,惊诧地问:“哥也你今日……行了”孝文得意

  地抹一抹脖子上的细汗:“这下你再不笑话我是蜡做了矛子了吧!”俩人被这个奇

  异的变化鼓舞着走向欢乐的峰巅。自从破烂瓦窑开始一直到被捆到祠堂槐树上示众,

  他都无法克服解开裤带不行了勒上裤子又得行了的奇怪的痼疾,今天才第一回在小

  娥面前显示了自己的强大和雄健。小娥仍然解不开好奇:“过去到底咋么着是那个

  怪样子今日个咋着一下子就行了好了”孝文嘲笑说:“过去要脸就是那个怪样

  子,而今不要脸了就是这个样子,不要脸了就象男人的样子了!”太阳光从窑土坎

  上移到树稍上,直到窑里完全黑暗下来,俩人都没有离开火炕,一次又一次走向欢

  愉的峰巅,一次又一次从峰巅跌下舒悦折谷底,随之又酝酿着再一次登峰造极……

  那时候白嘉轩正领着取水的村民走进峪口朝龙潭进行悲壮的进军……

  小娥从炕上下来勒好棉裤,在瓦盆里洗着手,回眸对躺在火炕上的孝文说:“

  哥也今日个过年,你没忘妹子也没忘你,你给妹子送了五个罐罐儿馍,你猜妹子给

  你留着啥好的”孝文不在乎他说:“r包子r九子躁子面不是不稀罕!我就稀

  罕捉你那一对儿白鹁鸽儿!”小娥说:“保你稀罕!搁平常我不给你,今日个过年

  才叫你享一回福……你等着,等我擀好面,咱俩吃了长寿面再给你。”孝文一骨碌

  从炕上跳下来,精光着身子抱住小娥,冻得直抖:“你倒说得我躺不住了,快拿出

  来让我看是啥好玩艺儿”小娥无奈又爬上炕,从窑窝里摸出一杆烟枪来说:“你

  今日个尝一口,保准过个好年。”孝文看见油光油亮的烟枪不禁一愣,接过那滑腻

  的紫黑色的烟管指尖上感到冰凉,脑子忽然浮出姑父朱先生授课时慷慨陈词的面孔,

  那个永远保持着平和敦厚仪容的朱先生讲到禁烟时就失了常态。小娥在他面前半倚

  躺着,撕开一层油纸,用细铁钎挑起一块膏状鸦片在三个指头间roucuo,然后就按到

  烟枪眼儿上说:“等等,我给你点灯。妹子今日个服侍你过了好年。”连着让孝文

  吸了三个泡儿,小娥象哄孩子一样拍着孝文的肩膀:“好好睡,妹子给你擀面去。”

  孝文躺着,渐渐开始幻化,手臂舒展了腿脚轻捷如燕了,心头似有一缕不尽的

  柔风漫过去再指过来,头脑里除去了一切生活的负累,似有无数的鲜花绿叶露珠滚

  动。案板上咯噔咯噔擀面杖的响声节奏明朗,小娥伸出胳膊推着擀杖前进又弯着手

  臂把擀杖拉回案边的动作象是舞蹈。他轻轻一纵就坐起来穿好衣裤,自告奋勇地坐

  到灶下的柴墩上拉起风箱,快活地说:“妹子,你擀面我烧锅,咱俩今日个过个夫

  妻年。”小娥欢蹦蹦地在案板上玩着擀杖,偌大须叶一会儿卷到饼杖上,一会儿又

  象挥舞一面旗字似的从擀杖上摊开到案板上,她勒着围裙的腰即使穿着棉裤也不显

  臃肿,丰满的胸脯随着擀面的动作微微颤着,浑圆的tunbu也微微颤着。孝文忍不住

  嘻嘻他说:“哎呀妹子我又想了……”小娥说:“你是瓜娃子得了哪一窃不看我

  正切面哩!”说着,把切好的细面拢到木盘里托起来,放到锅台上,看看锅里气儿

  上来了,就推出锅盖,哗啦一声把面条撤进滚水里,又伸过胳膊拉上锅盖。这当儿,

  她的优美干练的动作撩得孝文忍俊不住,一只手拉风箱杆儿,左手从下边揪住裤脚

  猛力往下一抻,棉裤哗地一下褪过膝盖,伸手抱住她按倒在灶下的麦秸上。小娥急

  了:“哎呀面闷糊到锅里咧!”孝文说:“让它糊去!”小娥说:“而今粮食敢糟

  踏”孝文说:“一碗面不算个啥!”小娥无意损伤孝文的兴致,仰躺在灶间麦秸

  上,一手抚着孝文的脸,另一只手拉着风箱杆儿……

  孝文分得的三亩半水地和五亩旱地,前后分三次转卖到鹿子霖名下,那八亩半

  水旱地里有二亩天字地一亩半时字地三亩利字地二亩人字地。八亩半地所卖的银元,

  充其量抵得上正常年景下二亩天字地的所得,临到最后卖那二亩人字地的时候,孝

  文已经慌急到连中人也来不及请,直接走进白鹿镇鹿子霖的保障所,开门见山地说:

  “子霖叔,那二亩人字地也给你吧,你就甭再推倭了!你凭良心给几个(银元)就

  是几个我不说二话。”鹿子霖诚恳他说:“孝文你看,叔实在不好再要你的地了。

  我跟你爸一辈子仁仁义义的,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箍住我要卖地,日后我实在跟你爸

  都不好见面说话咧!”孝文急不可待他说:“俺爸是俺爸我是我。你不要的话,咱

  村再没谁买得起,外村人嫌不方便也不要嘛,好叔哩我瘾发了简直活不下去了,你

  先借给俩银元让我上烟馆子……”鹿子霖从腰里摸出两枚银元来,看着孝文急不可

  待地转过身,脚下打着绊腿走出保障所大门,沉吟说:“完了!这人完了!”

  鹿子霖走出保障所大门的镇子上溜达,尽管年馑可怕,镇上的粮食并不少,

  只是价高得吓人。他装作关心粮市上价钱的跌浮,很有耐心的和卖粮的主家交谈着,

  用深陷在长睫毛丛中的眼仁儿扫瞅人头攒动的粮市,寻找白嘉轩。根据他的判断,

  孝文不久就会向他提出卖房的事,于此之前必须和嘉轩打个照面,为将来的下一步

  扫清障碍。穷人和富人现在都关心粮价的跌浮。白嘉轩丑陋的驼背进入他的眼睛,

  他做出完全无心而是碰巧撞见的神态先开了口:“呃呀嘉轩哥!碰见你了正好,我

  有句话想给你说——”白嘉轩扬起脸:“街道上能说不能说”鹿子霖说:“能能

  能。也不是啥是非话嘛!我想劝你一句,你把粮食给孝文接济上些儿嘛!总是爷儿

  们嘛!甭让他三番五次缠住我要卖地,我不买他缠住不丢手,我买了又觉得对不住

  你……”白嘉轩咬着腮帮,完全用一种事不关已的腔调说:“这没啥对不住我的。

  你尽管放心买地,他要踢地你要置地是你的跟他的事,跟我没啥交涉。”鹿子霖更

  诚心地劝:“嘉轩哥你甭倔,亲亲的爷儿们,你不能撒手不管……”自嘉轩冷笑一

  声反问:“管你怎么不管兆鹏”鹿子霖噎得反不上话来。白嘉轩转过驼背就把

  手伸进一条粮食口袋里抓摸着麦子看起成色来了,鹿子霖不露声色地在想,你顶我

  顶得美顶得好;你不管了好!我就要你这句话!

  孝文头一回卖了地,和小娥在窑d里过了个好年,临走时把一撂银元码到炕

  席上:“妹子你给咱拿着。”把一小半留在身上回到家里。媳妇向他要卖地的银元:

  “你装在身上不保险,我给咱锁到柜里,接不上顿儿了买点粮,日子长着哩!”孝

  文说:“放心放心放一百二十条心!银元我装着你甭管。你日后啥事都甭问甭管。”

  两个孩子由白赵氏引去吃饭,孝文成天不沾家浪逛着摸不清影踪,只有她一个人在

  屋里忍饥挨饿,婆婆仙草时不时背过公公塞给一碗半勺,她饥肠辘辘却难过得吃不

  下去。有一晚,她鼓足勇气向孝文抗争:“地卖下的银元不论多少,不见你买一升

  一斗,你把钱弄了啥了”白孝文眼睛一翻:“你倒凶了倒管起我来了”媳妇

  说:“我凶啥哩我管你啥来我眼看饿死了,还不能问你买不买粮”白孝文冷着

  脸说:“不买。你要死就快点死。你不知道死的路途我指给你:要跳井往马号院子

  去,要跳河跳崖出了村子往北走,要吊死绳子你知道在哪儿挂着……”媳妇急了:

  “我知道你盼我死、我死、往死里饿我。我偏不死偏不给你腾炕,你跟那biao zi钻

  瓦窑滚麦秸窝儿,反正甭想进我的门上我的炕!”白孝文涎下脸说:“你管不着。

  你不死我也睁眼不盯你。”说罢就抽身出门去了。随后有一夜,孝文和小娥在窑里

  炕上一人一koujiao口抽着大烟,他的媳妇找到窑门外头,跳着骂着。孝文拉开窑门,

  一个耳光抽得媳妇跌翻在门坎上。媳妇拼死扑进窑去,一把抓到小娥挡里,抓下一

  把皮毛来。孝文揪着媳妇的头发髻儿,两个嘴巴抽得她再不吼叫喊骂了,迅即象拖

  死猪似的拖回家去。

  孝文媳妇在白家的称呼是大姐儿。大姐儿独自一人躺在四合院门房东屋的炕

  上,家徒四壁,装粮食的瓷缸和板柜,早在踢地之前被孝文搬到镇上贱卖了,屋里

  只剩下炕上的两条被子和炕下脚地上的一条长凳。她的通身已经黄肿发亮,隐隐能

  看见皮下充溢着的清亮的水,腿上和胳膊上用指头一按就陷下一个坑凹,老半天弹

  不起不来。她的脸上留着一圪圪乌青紫黑的伤痕,那是孝文的拳头,砸击的结果。

  她已经没有饥饿的感觉,阿婆让孝武媳妇二姐儿端来的饭冷凝在碗里。她想跟阿公

  说一句话,却揣度阿公肯定不会进入她屋子,于是就打定主意去找他,她准确地预

  感到自己即将完结。西斜的日头把后窗照明亮如烛。大姐儿听见阿公熟悉的脚步走

  过门房明间走到庭院就消失了,她的心里激起一股力量,溜下炕来在镜子前胧梳一

  番散乱的发髻,居然不需攀扶就走到了厅房,站在阿公面前:“爸,我到咱屋多年

  了,勤咧懒咧瞎咧好咧你都看见。我想过这想过那,独独没想过我会饿死……”白

  嘉轩似乎震颤了一下,从椅子上抬起头拨出嘴里的水烟袋,说:“我跟你妈说过了,

  你和娃娃都到后院来吃饭,”大姐儿说:“那算啥事儿呢再说我也用不着了。”

  说罢就转身退出门来,在跷过门坎时后脚绊在木门坎上摔倒了,从此就再没有爬起

  来。自嘉轩驼着背颠过去,把儿媳的肩头扶起来,抱在臂弯里。大姐儿的眼睛转了

  半轮就凝滞不动,嘴角扯了下露出一缕羞怯。白赵氏仙草和二姐儿全都闻声奔过来。

  孝武四处奔走,找不见孝文。

  孝文刚刚办完卖房的手续,三间门房全部卖给鹿子霖,把所得的银元顺路撂在

  小娥的炕头上,直到半夜回来,看见停放在烛光里的媳妇的僵尸,猛然站住脚跨不

  动腿了。他根本没有想到她真的会死。她结实有劲没有生过大病。她胳膊上的肌r

  象男人一样结块儿,大腿和小腿和瓷实梆硬。他忽然想到她曾经教他做床第上的事

  的情景,心里一软,这个他已经不喜欢的人现在死了。弟弟孝武走到跟前说:“哥!

  你作孽了!”孝文没有动。弟弟又说:“明日个人殓时她娘家人来闹事的话,你出

  面跟人家回话。”孝文仍然没有动。孝武忍不住恨声说:“扎你一锥子都扎不出血

  了!”

  持久的饥饿的大气把包括死人这样至为重大的事都压迫得淡化了。死人早已不

  再引起特别的惊诧和家人的过分悲痛,而白嘉轩家里也饿死了人,在村中还是造成

  大哗,所幸的是大姐儿娘家的人似乎对出门多年的姑娘感情淡漠,只派大姐儿最小

  的弟弟前来吊孝人殓。那个被饿得东摇西晃的弟弟干嚎过几声之后,就抓起大碗到

  锅里捞面浇躁子蹲在台阶上大吃起来。为了顾全影响,白嘉轩让孝武出面帮助孝文

  完成了丧葬之事,着眼点在乡亲族人的口声本不在孝文,埋葬大姐儿之后,孝文真

  正成了天不收地不揽的游民,早晚都泡在小娥的窑d里,俩人吃饱了抽大烟抽过瘾

  了就在炕上玩开心,使这孔孤窑成为饥荒压迫着的白鹿原上的一方乐上。

  “给我帚个忙。”鹿子霖邀请来了鹿姓本门十多个年轻后生,向他们吩咐了

  到白家去拆房的事,用软绵的馍馍的和煮成糊涂的面条招待他们饱吃一顿,然后叮

  咛说:“你们去只管拆房甭说二话。白家没人出来阻挡你们就尽管拆,要是有人出

  面拦挡,满仓倒儿你回来叫我。”十多个小伙梦想不到今天有机缘给肚子里填满了

  正正的粮食,精神顿然焕发,甭说拆房,叫他们前去杀人也无不可。满仓领着他们

  出门了。鹿子霖最后叮嘱一句:“不准起哄闹事。”

  鹿子霖坐在祭旁的椅子上抽水烟,得意中不无紧张,期待着满仓飞奔回来请

  他出面。可是连着抽完三袋水烟,仍不见满仓回来,难道白嘉轩父于对拆房这种面

  皮的事也无动于衷直到街门口咚一声木料着地的响声,他按捺不住急急走到街门

  口,把两个抬一根木料的侄儿叫进门来问:“有没啥响动”一个侄儿说:“没没

  没,孝武蹦出来挡将,满仓哥刚下梯子准备回来叫你,他爸出来把孝武拉回去了。

  满仓哥又上了梯子……”另一个侄儿补说:“孝武张头张脑的挺凶,他爸出来还笑

  着说:“快拆快拆,拆了这房就零干了,咱一家该着谢承你子霖叔哩……”随后才

  拉着孝武进后院去了。”鹿子霖从街门口踱回厅房祭桌跟前,重新装上一袋水烟,

  吹燃火纸的时候,绷紧的心里有点泄气,难道我没n到他的脸上n到空沟里去了

  白嘉轩家的反区实际很难揣摩,白嘉轩的厅房上屋里聚着白赵氏白吴氏以及孝

  武和他媳妇二姐儿.更多的是本族近门的弟兄和侄儿们,他们义愤填气恨难平,众

  口一词再三反覆强调着同一个意思:鹿子霖不是买房是揭族长的脸皮!鹿于霖揭掉

  的不单是族长的脸皮是在白姓人脸上nn!白嘉轩只顾咂着水烟袋。白赵氏说:“

  孝文使唤了他多少钱咱还多少,房子不能拆。”仙草悲愤他说:“我咋么要下这个

  踢地卖房的败家子!”孝武说:“爸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族人侄儿们随着孝武哄

  哄起来:挡了他看他要咋叫鹿乡约出来说话看他咋说砸断他的腿拐儿再说!白

  嘉轩赐住众人:“你们生的哪路子气煽的哪门子火子霖买房掏了钱立了契约合理

  合法:再说是孝文箍住人家要卖房你们怪人家子霖的啥错儿呢回去回去快都回去。

  ”他毫不留情地斥退下众人,只留下自家人在周围时才说:“我难道连这事的轻重

  也掂不来吗揭我脸皮我还不知道疼不觉得羞吗”大家都不言语了。白嘉轩问孝

  武:“除了拦挡除了打架,你看还有啥好办法呢”孝武闷头不语半响,猜摸父亲

  的心意,说:“爸爸!他今日拆房,我明日个搭手准备盖房,把门房再盖起来,还

  要盖得更体面,”白嘉轩在桌于上拍了一巴掌:“这就对了!一拆一盖,人就分清

  了谁是孝文谁是孝武,祖宗神灵也看见谁是白家的孽子谁是顶梁柱!”白嘉轩扫视

  一眼白赵氏仙草二姐儿最后盯住孝武说:“人说宰相肚里能行船。我说嘛……要想

  在咱原上活人,心上就得c得住刀!”

  陡到满仓领着人把木料砖头瓦片全部拆光送走,又挖下了木格窗子和门板,白

  嘉轩恰当此时走到前院,瞅一眼残垣断壁和满地狼藉的土坯碎砖,把正在殿后查巡

  的满仓叫住,客客气气朗声问着“满仓你们拆完了”满仓不好意思地笑答:“完

  了完了……伯。”白嘉轩说:“你再看看还有啥东西没拿完”满仓依然笑容可掬

  地答:“没咧没咧啥也没咧……伯。”白喜轩却认真地说:“有哩!你细看看。”

  满仓干笑起来:“伯你耍笑侄儿哩!不用细看……”白嘉轩加重声色喝住转身欲走

  的满仓:“你甭走。你把东西没有拿完不能走。你蹲下仔细想想,啥时候想起来再

  走。”说着双手拄着拐杖,紧紧盯住满仓。满仓怯着族长伯伯真的蹲下来不敢走了。

  街巷里不一会使聚集起来一伙儿看蹊跷的事。白嘉轩心里却道:“我看你鹿子霖还

  不闪面儿”

  鹿子霖来了。听到满仓被白嘉轩扣留的消息就赶来了,双手打着躬抱歉的说:

  “嘉轩哥我本该早来说给你说一声,保障所来了上头的我脱不开身……满仓你咋搞

  的说啥冲撞你伯的话啦还不赶快赂礼……”白嘉轩把拐杖靠在肩头,腾出手来

  抱拳还礼:“子霖呀我真该谢承你哩!这三间门房撑在院子楦着我的眼,人早都想

  一脚把它踢倒。这下好了你替我把眼里的楦头挖了,把那个败家子撵出去了,算是

  取掉了我心里的圪塔!”鹿子霖原以为白嘉轩抓满仓的什么把柄儿寻隙闹事,完全

  料想不及白嘉轩这一番话,悻悻地笑笑说:“孝文实在箍得我没……”白嘉轩打断

  他的话:“孝文箍住你踢地卖房我知道……我叫满仓甭走,是他给你把事没办完哩!

  ”鹿子霖说:“还有啥事你跟我说,兄弟我来办。”白嘉轩说:“你把木料砖瓦都

  拿走了,这四都墙还没拆哩!你买房也就买了墙嘛!你的墙你得拆下来运走,我不

  要一块土坯。”鹿子霖心里一沉,拆除搬走四面墙比不得揭椽溜瓦,这十来个人少

  说也得干三天,这些饿臭虫似的侄儿们三天得吃多少粮食他瞅一眼街巷里看热闹

  的人,强撑着脸说:“那当然当然……”白嘉轩仍然豁朗他说,“你明天甭停,接

  着就拆墙,越早越快弄完越好!咋哩!门户不紧沉喀!再说……我也搭手想重盖房

  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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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鹿子霖刚走进保障所的小院,白鹿中医堂抓药的相公就跟进来说:“先生请你

  过去有话,甭耽搁。”鹿子霖在走向中医堂的街道上盘算着如何向冷先生解释买来

  拆掉白家门房的举动,除了这件事,他想不到还有什么紧要事会促使冷先生一大早

  就着人来叫他。走进中医堂,冷先生把他引到后边的寝室,开口时一脸的惊慌:“

  你知道不知道兆鹏给田总乡约逮往!”鹿子霖大惊:“你听谁说的啥时候出的

  事我一点儿也不知晓!”冷先生说:“早起一开门来了南原上一个病人,说是昨

  晚夕在学校里给逮住的,”鹿子霖惊诧不已:“他还在原上我的天老爷!通缉告

  示贴得满原上都是,他居然还没离原……”冷先生说:“听说他刚刚从城里回到原

  上,想煽动饥民起来闹事,倒没料想他的一个兄弟儿给田总乡约告密了。再

  问旁的我也说不仔细,事倒是实事,田总乡约连夜押送到县上去了……你说咋办”

  鹿子霖说:“活该!死得!把这孽子拗种处治了,我倒好说话好活人了!”冷先生

  说:“你说的是气。你我现在这年岁,还有多少话好说还有多少人好活呢没有多

  少了,你我而今都活儿女的人哩!”鹿子霖咳了一声竟落泪了,泣不成声地说:“

  我一家好端端的日子全坏在这龟孙子身上。他参加跟着背亏带灾且莫说起,

  单是婚事……教我总也觉得对不住你老哥哥呀!我说的不是气话是实心话,把他龟

  孙处治了倒好!仓里县里再不疑心我鹿子霖通共的事了;家里的事也好办了。让人

  家名正言顺再嫁去,我在你老哥面前不就好说话好活人啦吗”冷先生说:“我今

  日叫你来可不是说这话的。我知道你想救他说不出口。”鹿子霖仍然坚持说:“我

  不救。”冷先生说:“你不救我救。我的女婿呀!”鹿子霖说:“你救也是白救。

  他把田总乡约押到铡刀下你也知道,田总能饶他上边现在对是‘宁错杀一

  千决不轻放一个’。他完了他兆鹏龟孙这回完了!你也甭劳神了,白劳神又折财…

  …”冷先生说:“我准备倾家荡产,只要能救回我的女婿!”鹿子霖连忙接上说:

  “你是真个把他救下了,他就不敢再拧拗了。他也明白他的命是你给拾回来的。”

  冷先生说:“你今日个留神一下,田总乡约一回来你就给我说一声。事不宜迟。听

  说对现时是快刀斩乱麻,审也不审就填了井了!”

  西安当权的国民革命政府对整治的手段简截了当,不作正经审讯也不屑

  张罗声势示众游街也很少公开枪崩,逮住后先打后问问不出什么就装进麻袋扔进废

  弃的苦水井里,打得问出了什么而又觉得此人不宜存留于世也同样干脆地扔进井去。

  鹿子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一日去了三次白鹿仓,直到晚夕才看见田福贤骑着马从

  县上回来,他抢在田福贤前头说:“我已经听说了。逮住那个龟孙为国家除了害,

  也为我挖了眼中钉!总乡约你知道我的脾性,我不在乎心平时吃四个馍现在还吃两

  双。”田福贤却更富人情味儿他说:“再咋说总是你的儿嘛!他要是的小毛猴

  分子好办,让他写一张悔过自新书,我再给岳书记说说情也就算了;你知道他属大

  案要犯,甭说我,岳书记也不敢擅自处治,在县上只打个过身就直接送城里了……

  ”鹿子霖表白了一番于兆鹏被捕乃至被镣都闭眼不理的话,回来却急忙告诉冷先生:

  “田总乡约回来了。”

  冷先生立即实施营救女婿兆鹏的谋略。他吩咐鹿子霖回家去把大车套好吆来,

  和相公一起动手把十只装中草药的麻包抬上大车,声言要把这些积压的药材送到城

  里去卖掉,饥荒年月人命如纸没有来看病抓药了。他辞退了刘谋儿要鹿子霖亲自掌

  鞭吆车。他吩咐鹿子霖绕道走过白鹿仓门口“子霖你去叫一下田总乡约,他女人病

  了让他跟我一路走,顺路给他女人看看病。”田福贤失急慌忙跑出仓门,深信不疑

  地爬上大车,连声询问他女人得啥病要紧不要紧。冷先生一如往常的简洁:“早起

  你的一个亲戚来叫我我抽不开身去,大体问了一下病情给抓了两服药拿走了,你甭

  急也甭问,问多了我也说不上来,咱们顺路去看看,我还到城里送药哩!”青骡拉

  着大车在乡村间的官路上咯吱咯吱叫着,一直西进,终于停在一幢高大的门楼下,

  冷先生打了个哈欠从车上下来。

  进入田家的深宅大院,田福贤把睡意正酣的女人间得莫名其妙,自己也莫名其

  妙地问冷先生:“内人没有病呀!也没有让谁去请先生呀”冷先生却说:“我又

  给人骗了,那人冒充总乡约的亲戚,骗了我两服药……小事一桩……”说着就往门

  外走,鹿子霖从大车轮下钻出来丧气地说:“糟了糟了!轴颠断了走不了了!”于

  是十只捆扎严密的麻包从车上卸下来送进屋里,田福贤爽气地说:“明日让车木匠

  换外轴就是了。倒好倒好!咱兄弟仨难得聚在一起喝一盅。”酒过三巡之后,冷先

  生解开了堆在台阶上的麻包,又擎着灯台让田福贤看他的“宝药”。田福贤看了看

  麻包瞪起眼来,鹿子霖惊诧得差点叫出来,伪装药包的麻袋心里包裹着一堆硬洋,

  十只麻包一个不空。田福贤说:“先生你这算做啥”转过身厉声斥责鹿子霖,“

  你这样弄法儿,你得跟兆鹏同罪!”鹿子霖吓得面如黄表:“田大哥我真的不晓得

  先生葫芦里装啥药……”冷先生说:“你想法子放人。我救兆鹏只认得他是我的女

  婿。我的女子从一而终这是门风。我再没办法就你想办法。”田福贤急头慌脑摊

  开双手:“好我的先生哥哩!你这是着兄弟跳华山嘛!”冷先生说:“你想想办

  法,你能想下办法。我知道你有办法可想。“田福贤苦笑:“我一个小小白鹿仓总

  乡约,还不就是占着一道缝的臭虱!我能有个p办法!”冷先生说:“实在没法子

  了也就算了嘛!这点子银货扔到你这儿,咱们得空儿来喝酒就是了。”田福贤坚持

  不允:“你把麻包封严装到车上拉回去,我尽量想办法;你不拉走我就不管了!”

  冷先住说:“我一辈子还没弄过二回头的事。”

  重新上路驶出村庄以后,鹿子霖大声嘘叹起来:“啊呀呀先生哥你真是个冷先

  生!你事先也该给我亮个底儿嘛!吓我一跳……先生哥,麻包里装了多少硬洋”

  冷先生坐在车厢里淡淡他说:“我没点数儿。我向来不数钱。这几年攒的货全端出

  来了。让田总乡约慢慢儿点去。”鹿子霖叹惋起来:“恐怕你这十麻包银元撂不响

  ”冷先生说:“撂响也罢不响也罢,反正撂出手我就不管它了。”

  田福贤当夜把麻包里装的银元腾出来,埋到院子西墙根那棵合抱粗的香椿树底

  下。他也没有数数儿,用竹条担笼象揽拾石头瓦碴一样把银元倒进香椿树下的深坑

  里,点数儿已经没有多少意思了。他接着在西原故居的房屋里住了三天,谢绝一切

  前来问安的巴结的新朋友。只说他在外头干公事累得受不了了,需要在家里养息几

  天。第四天早上他骑马回到白鹿仓,后晌召集起九个保障所乡约和一些大村有影响

  的头面人物的联席会议,提出一条建议:“要求省府将鹿兆鹏押回白鹿原正法。

  ”得到与会者一致响应。田福贤第二天骑马进省城去,闯这个机关奔那个衙门牙硬

  辞坚,申述白鹿原几万乡民正当而又强烈的要求,把在白鹿原上滋生又在白鹿原上

  闹事作乱的鹿某押回原上就地正法;三天后,以贺耀祖打头的三十多人的乡民

  请愿团一呼啦跪倒在省府门前,声言不答应他们的要求就永远跪下去绝不起来;国

  民党滋水县党部书记岳维山被党部召回城里;他不仅不劝退乡民而且说服省党部郑

  重考虑乡民要求,如此一来不仅可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而且可以让社会各界看

  看作为是何等不得人心……鹿兆鹏被押回白鹿原来了。

  杀人场地选择在县立白鹿镇初级小学的土围墙西边,离上墙五尺挖着一排七个

  深坑,七个被捆绑着的人面对墙壁,穿着显眼的是唯一身着褐色袍衫的鹿兆鹏,他

  跪伏在中间,其中六个被宣布为杀人抢劫截路挡道的土匪和贼娃子。选择这儿做刑

  场再明白不过,这所学校是鹿兆鹏在原上煽动革命的老窝巢,以示震慑。执行

  刑法的是白鹿仓的团丁,他们自级建以来第一次得到出风头的机会,格外威武地站

  成一徘。枪声响过,墙头上冒起一片蓝烟,七个人不见谁哼一声就毙命了,他们的

  上下嘴唇铁丝串结在一起。尽管石印的杀人通先贴到每一个村庄的街巷里,仍然激

  不起乡民的热情好奇,饥饿同样以无与伦比的强大权威把本来惊心动魄的杀人场景

  淡化为冷漠。

  鹿兆鹏已经被转移到白鹿书院。田福贤玩了一个换人的把戏。在鹿兆鹏被押解

  回原之前,田福贤从县监提回来六个死刑。说是以壮声势,其实是为了鱼目混珠。

  鹿兆鹏被解回白鹿仓的当天晚上,只在那个临时作为监房的小屋里躺了不到一个小

  时,随后就被悄悄抬上他父亲亲自赶来的骡马大车,顶替他的替死鬼被强迫换上了

  他的长袍。“冷先生故伎重演,大车上又垒堆起十个药材麻包,只不过没有装进银

  元。而是掩盖着一个死刑犯人。他们把车赶到原坡头上,搀扶着兆鹏走进白鹿书院。

  朱先生接过人以后说:“你们走吧!再不要来了。”

  鹿兆鹏躲在白鹿书院连睡三天,轮番审讯整得他精疲力竭,种种民国新刑法整

  得他体无完肤,睡过三夭三夜才缓过精神,饭量骤增。师母朱启氏给他精心调养,

  早起一碗j蛋羹,午间是变换花样的面,晚上熬下红豆小米粥,他很快就调养得面

  色温润了。

  朱先生在他来到之前被县府抽调去做赈济灾民的事,隔三错五回书院来,回来

  时只问问他的身体恢复状况就离开了,没有一丝他闲谈的意向。这一晚,朱先生回

  来了,他走进先生的卧室去告别,也向温柔敦厚的师母表示谢意,他看见先生和师

  母在昏黄的油灯。下喝着一碗黑糊糊的东西,凭着气味可以辨别出黑豆的苦涩,心

  藏的感激的话倒说不出口来。鹿兆鹏默默地坐下来,“我要走了。”师母说:“你

  能走得动”朱先生没有说话,用筷子搅着碗里的黑豆惨儿。兆鹏做出一副轻松玩

  笑的样子问:“先生,请你算一卦,顶卜一下国共两党将来的结局如何”朱先生

  芜尔一笑:“卖荞面的和卖合络的谁能赢谁呢二者源出一物喀!”兆鹏想申述一

  下,朱先生却竟自说下去:“我观‘三民主义,和‘’大同小异,一家主

  张“天下为公’,一家昌扬‘天下为共’,既然两家都以救国扶民为宗旨,合起来

  不就是‘天下为公共)吗,合不到一块反倒弄得自杀相戕杀公字和共字之争不过

  是想字典,卖荞面和卖合络的争斗也无非是为独占集市!既如此,我就不在注

  重“结局”了……鹿兆鹏忍不住痛心疾首:“是他们破坏国共合作……”朱先生说:

  “不过‘公婆之争’,鹿光鹏便改换话题,说出一直窝在心里的疑问:“我爸和冷

  先生救我我没料到,田福贤怎么会放过我我想见他们一面……”朱先生说:“他

  们不想见你只给你捎来两句话。把名字改了离开西安,不然救你的人全不得活。”

  鹿兆鹏说:“无须他们叮嘱我也得这样做,我在西安已难立足。还有什么话朱先

  生说:“田福贤让冷先生问你一句话:如若你们日后真的得势,你还能容得下他”

  鹿兆鹏不禁愣住,缓过神来说:“让他好好活着。我要是给活到他说的那种时候,

  一定要叫他看到,我们比他们更光明磊落!”朱先生说:“冷先生本人留给你的一

  句纯系家事:给女人个娃娃。给个娃,他女子在你屋就能活下去,他自己在白鹿镇

  也能撑一张人脸……”鹿兆鹏软软地坐下去,双手抱住脑袋:“天哪!倒不如让田

  福贤杀了我痛快!”朱先生说:“怎么又变得如此心窄量小了”鹿兆鹏猛然站起

  来:“我能豁出命,可背不起他们救命的债……先生。我走了,你老有话给我吗”

  朱先生淡然一笑:“我嘛只期盼着落一场透雨……”

  饥饿比世界上任何灾给都更难忍受,鸦片的烟瘾发作似乎比饥饿还要难熬,孝

  文跌入双重渴望双重痛苦的深渊,博大纷繁的世界已经变得十分简单,简单到不过

  一碗稀粥一个蒸馍或者一只乌紫油亮的烟泡儿。当小娥扫了瓦瓮又扫了瓷瓮,把塞

  在窑d壁壁d里包裹过鸦片的r黄油纸刮了再刮,既扫不出一星面也捏捻不出一颗

  烟泡的时候,那个冬暖夏凉的窑d,那个使他无数次享受过人生终权欢愉的火炕,

  也就顿时失去了魅力。八亩半水旱地和门房,全都经过小娥灵巧的手指捻搓成一个

  个烟泡塞进烟枪小孔儿,化作青烟吸进喉咙里。孝文从火炕上溜下来趿拉上鞋,刚

  跨出窑d一步,小娥在喊:“你走了我咋办”孝文回过头去:“我总不能引上你

  去要饭等着,我要下馍给你拿回来。”他走出窑d时没有任何依恋,胸间猛然燃

  烧的饥饿之火使他眼冒金星鼻腔喷焰。孝文不加思索地往白鹿村东邻最近的神禾村

  去,进了村子几乎无暇顾及那些破烂低矮的门,端直走到神禾村头家财东李龟年的

  青砖门楼下。李龟年看他撇了撇嘴角就走进门去,支使孙子给他送来一个豌豆面搅

  着麦子面的混面馍馍。孝文不大在乎李龟年撇拉的嘴脸,沉浸在咀嚼混面馍馍的香

  甜甘美之中。他斜倚在门楼下,一只肩膀抵在门楼突前的青砖柱体上,双手掬捧着

  那个泛着豌豆黄色的馍馍,腮帮上鼓起一个圆圆的蠕动着的圪塔。吃完以后,他小

  心认真地吸食撒漏在手心和指缝的馍渣碎屑儿,忽然记起小娥来,他顿时懊悔不迭

  随即又宽宥了自己:“算咧算咧已经吃完了算咧!等下回要到手一定给她送回去!”

  当他转到贺家坊贺耀祖家门楼下的当儿。正当午饭时间。贺耀祖家人报告了孝文来

  讨饭的消息走出门来,亲热备至他说:“啊呀孝文!你扛在门楼下做啥进屋进屋

  快进屋来!”孝文跟着贺耀祖走进门楼进入院庭,心里想着,这回可以饱吃一顿了!

  贺耀祖一家正围在厅房明间的方桌上吃饭,全部停住筷子惊奇地注视着他的到

  来。贺耀祖指示家人给他舀饭,拉过一只矮凳放到厅房台阶上说:“坐下,在这儿

  坐下吃。”在哪儿坐下都无关宏旨,孝文接过贺家儿媳递来的饭碗,迫不急待地开

  始陶醉在纯粹白面条的美好享受之中,滚烫的面条丝毫不能减缓他吞食的速度,额

  头上的热汗吊线似的滴流下来,当他吃光喝净期盼再舀一碗的时候,才听见背后响

  着贺耀祖的声音:“你们今日个看见师傅了。我专门把这个好师傅请进门来给你们

  开开眼界,白嘉轩在咱原上算得头一个仁义忠厚之人,还是保不定要出败家子儿,

  你们没见过败家子今日个就见上了,你们要学败家子他可是个好师傅……”孝文刚

  刚接住舀来的第二碗面条,心里猛然蹿起一股火来,想把那碗摔扣到贺家父子当面,

  临了却软软坐下挑动细长的面条进人口中,他吃完之后抹抹嘴巴,回过头对贺耀狙

  说:“你看中我当师傅,那我就住下不走了好不好你啥时间还想让我当师傅尽管

  捎话,咱不要工钱只图个肚儿圆……”

  孝文继续往东南走,越往南走人地愈生疏,一天两天也难得讨一口剩饭一块馍,

  却不断遭到恶狗的袭击,迫使他捡起一根木根,而腿脚上被狗咬烂的伤口开始化脓,

  紫红的脓血从小腿肚上流过脚腕灌进鞋帮里。他随后就开始发烧,强烈的恶心使他

  干呕出一串串带血的粘y。那一夜他从栖息的庙台上翻跌下来,浑身象浸透了井水

  一样冷颤不止,脑子里却得到几天来的第一次清醒,而且意识到死亡即将临近了。

  这一刻突然想起小娥,他放声痛哭,呼喊着小娥的名字,趔趔趄趄离开庙台……

  经过两天连挪带爬殊死的行程,终于眺望得见白鹿村树木笼罩着村庄了。他在

  路经熟悉的土壕时一阵情切过度的昏厥,就软软地从斜坡上翻滚下去,跌落在大土

  壕里。他看见小娥正朝他抿嘴勾眼笑着爬上炕来,右手伸到左腋下款款地解开一个

  又一个布圪塔纽扣儿,两只雪白的鹁鸽儿扑飞出来;她侧身倚躺在他的身旁,把一

  粒搓捻得油亮的土填进烟枪小孔,俩人便你一口我一口地对抽起来;烟劲上足了,

  俩人便在火炕上折腾瞎闹,破席上的一根蔑扦刺得他跳起来,趴在炕上撅起光溜溜

  的p股,让小娥捉着给他从皮r里挑出扦刺来……孝文从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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