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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妻为荣 第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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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爱了。
那么是不是就应该放开所有的顾忌,坦然地去面对妻子,努力让她爱上自己,成为真正的夫妻……
风煜深还是找不到答案。
“二少爷有心事?”常福看着主子从早上到现在,不是走来走去,就是摇头叹气,然后又是一个人在那儿傻笑,忍不住问了。
“我没事。”风煜深用手掌抹了把脸,整理好情绪,便步出小室。
常福想起二少夫人的叮咛,探问道:“二少爷要上哪儿去?”
“我去看看玉疆上课的情况,你不用跟来了。”他不疑有他地交代去处。
闻言,常福目送着主子离去的身影,然后往另一个方向去通风报信了。
就在风煜深来到另一座院落,大嫂与侄子玉疆就住在这儿,高大身躯很快地走往书斋的方向。
书斋里,教书先生一手拿着藤条,正在盯着学生写字。
除了侄子之外,风煜深看到另外两个小男孩,才想起前几天听大嫂提起,为了让玉疆有个伴,便让三弟妹的两个弟弟当玉疆的伴读。
风煜深就站在半敞的纸窗前,看着屋里的三个孩子笨拙地拿着笔毫,在宣纸上画一横一竖,最后连脸上都沾了墨汁,然后互觑一眼,不约而同地格格笑了。
“专心一点!”教书先生挥着藤条斥道。
三个孩子连忙正襟危坐,继续写字。
看到这里,风煜深嘴角微微一掀,想到侄子打从出生就没了爹,自己再怎么疼他,终究无法弥补这个缺憾,只盼他能健康平安地长大,才对得起死去的兄长。
他在外头看了许久,然后旋过身躯,打算要离去,却见到妻子正走了过来,心里打了个突,想到昨晚的热情,面颊泛起淡淡红潮。
“……想不到相公也在这儿。”绣眉肩上披了件绣花披风,美眸微瞠,好像真的很意外。
“你怎么来了?”风煜深不自在地问道,这下想躲也来不及了。
“我原本想来找大嫂说说话,不过听伺候的婢女说她正在午寐,所以就不进去打扰了。”她表现得很平常,只有呼吸微喘,为了赶上相公的步伐、走了长长一段路让莲足有些发疼,稍稍露出了破绽。
“原来如此。”他有些闪躲妻子的目光。
“又听小月说教书先生在这儿教玉疆读书识字,所以就绕过来看看,相公不会介意吧?”绣眉客气地询问意见。
“当然不介意……”风煜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在妻子面前居然手足无措起来。“我是说你能关心玉疆,那是再好不过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绣眉半掩带笑的眸光。
“二叔!”在屋里的玉疆认出外头的说话声是谁,喜孜孜地跑出来,不过见到绣眉也在,小脸马上拉下来。
风煜深皱起眉头。“玉疆,怎么不叫人?”
“二……二婶。”玉疆鼓着颊说。
看着眼前的小男孩每回见到自己都充满敌意,绣眉兀自揣测着原因。“是不是吵到你读书了?”
“知道就好。”玉疆在嘴里咕哝。
“不许无礼!”风煜深垂眸低斥。
被当作亲爹的二叔这么一骂,他马上委屈地瘪起小嘴。“我就是讨厌她……谁教她要抢走二叔……这样二叔以后就不会关心我和娘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绣眉总算明白了。
风煜深沉下脸孔。“玉疆,这是两码子事。”
“二叔有了二婶之后,就不会再来看咱们了……娘又会躲起来偷偷掉眼泪……因为二叔不要咱们了……”玉疆的童言童语让大人听得不免尴尬。
他口气转为严厉地说:“玉疆,不许乱说。”知道侄子还小,不懂事,不知道这种话让外人听见,可是有损亲娘的名节。
“我才没有乱说……”玉疆哭叫。
见侄子说完便哇哇大哭,风煜深叹了口气,只得弯下身躯,摸了摸他的头。“照顾你和你娘是二叔的责任,永远不会不关心你们的。”
“那二叔为什么还要娶二婶?”他多希望二叔就是自己的爹。
绣眉冷眼旁观着眼前这对感情深厚的叔侄,想不到她该担心的不是其他可能跟自己一样慧眼独具的女子,而是这个从小就没了爹的孩子,那么孩子的娘呢?大嫂心里真正的想法又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这个男人是属于她的,谁也别想抢走。
绣眉在心底对天立誓。
“男孩子不要动不动就掉眼泪,待会儿你娘看了也会难过……”风煜深还在哄着侄子。
“二叔……”玉疆索性扑到他怀中撒娇。
站在一旁的绣眉不动声色地瞅着相公轻拍侄子的背,不断说话安抚着,感情不输亲生父子。
这个男人无私地把温柔和关心给了别人,却没有人真正地理解他、去疼惜他,这一刻,绣眉好想大声地说,从今以后,有她站在相公身边,有她陪着相公,不需要再刻意躲着她了。
“不要哭了,二叔留在这儿陪你……”他安慰着抽噎的侄子。
“我就知道二叔最好了……”说完,玉疆就拉着风煜深要进书斋。
风煜深在进去之前,便对绣眉说:“娘子先回房去吧。”
闻言,绣眉好想伸手将他拉回来,不让风煜深跟别人走。
“难道相公宁可陪他念书,也不肯跟我多说几句话?”绣眉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蹙拢眉峰,那眼神彷佛不敢相信绣眉会说这种话。“玉疆是我的亲侄子,不是外人。”
“我……”绣眉脸色一白,这才警觉到自己说了什么。
“陪二少夫人回房去!”风煜深微怒地朝婢女说道。
玉疆已经硬把他拉进书斋了。“二叔快点……”
看着他们叔侄情深的模样,她有些懊悔刚刚不该那么说,可是那种害怕再次失去重要的人的那种滋味,还是让她失去理智。
相公一定会觉得她太小心眼了,居然跟个孩子计较。
“二少夫人,咱们回去吧。”身旁的婢女见到主子一脸难受,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
绣眉没有回应,只是慢慢地转身往回走,每一步路都走得很困难,一颗心也愈来愈沉重。
“小月,大少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想到只见过一面的大嫂,对那个人不算了解,只能先从别人口中探听。
“大少夫人吗?奴婢觉得大少夫人很贤慧很温柔,说起话来又轻声细语的,跟府里的奴仆说话也不摆架子,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她。”婢女不疑有他地说。
“是这样吗?”她略带沉吟。叔嫂之间的人伦大防得要遵守,不能打破,只是不知怎的,心里感到有些忐忑不安。
“是啊。”婢女说得信誓旦旦。“老爷和夫人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还有二少爷也很敬重她,就连性子高傲自负的三少爷对她的态度也很客气。”
身旁的婢女叨叨絮絮地说着,绣眉不禁又想到相公方才恼火的表情,对他来说,侄子比自己还重要,一颗心顿时空荡荡的,没有了知觉。
原以为渐渐拉近彼此的心了,想不到还是那么的遥远。
第4章(1)
已经戌时了。
风煜深被玉疆缠了一个下午,刚刚又陪他用过晚膳,总算得以脱身,不由得想到白天时绣眉的反应,虽然刚听到时的确不太高兴,可是冷静之后,也觉得自己态度不好,想来跟她道个歉。
才快走到寝房,他远远地却见婢女站在门外发呆。
“发生什么事了?”风煜深问。
婢女见到他,像是看到救星。“二少夫人心情很不好,连饭都还没吃,也不让奴婢在里头陪她。”
“你先下去吧。”说着,风煜深便推门进去。
屋内只有一小盏烛火,光线有些不明。
他看向床榻,可以看到有人,于是上前几步,隐约见到绣眉卷着被子,缩在床榻内侧的角落,一动也不动。
风煜深小声地唤。“娘子?”
床角的人影微微一震,有些惊喜地回应。“相公回来了……”还以为他在生气,不想见到自己了。
“怎么了?”他没见过妻子这副样子。
“我没事……”绣眉幽幽地回道。这是从小就有的习惯,当她难过或受了委屈,就会像这样把自己层层包裹起来,避免又受到伤害。
“既然没事,为什么连饭都不吃?”风煜深犹豫一下,还是在床沿坐下。
闻言,她停顿一下。“我只是……好嫉妒玉疆,并不是因为讨厌那个孩子,而是嫉妒相公对他的好,明知道不该有这种想法,还是忍不住……”
“玉疆是我大哥唯一的儿子,我对他好也是应该的。”他解释地说。
“我也知道,但是……”绣眉涩笑地说。
只不过她的恐惧又有谁能体会?
风煜深看不太清楚妻子的表情,可是听得出声音的苦涩和自嘲。“玉疆是玉疆,我对他是亲情、是责任,而你是我的妻子,是不一样的。”
“可是相公在玉疆面前不会想到要闪躲,却总是避着我,这才是最让我嫉妒的地方。”绣眉很难不用指控的口吻说道。
“我……”他为之语塞。
“相公不是说我是你的妻子?”她把话又丢回给他。“夫妻不是就应该要坦诚相见吗?”
风煜深回答不出来。
“在相公心目中,我连玉疆都比不上。”绣眉悲伤地笑说。
“不是这样……”他本能地否认。
“不是这样?那又是怎样?”她语带质问。
“我……”风煜深就是无法摆脱心底的那只魔。
绣眉静静地瞅着他半晌。“相公打算一辈子这样避着我吗?”
“不要逼我……”他咬牙说道。
“我不是在逼相公,我只是……”绣眉动了几下,作势要上前,想要近一点跟他说话。
没有等到她接近,风煜深已经再次夺门而出。
听见房门砰地一声关上,绣眉心头一震,泪水跟着滑落,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才能打开相公的心。
不过只要他们一天是夫妻,她就不会放弃。
节气进入处暑,不过早晚天气渐凉了。
风煜深伫立在满园的桂花中,这里也是他平日最爱逗留的地方,不过此刻欣赏的不是眼前的美景,而是在赏花的绣眉。
那一日之后,他们已经十多天没见面了,黝黑的目光贪婪地落在那婀娜的娇躯上,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自己还能逃避多久?
对妻子的渴望正在与日俱增,风煜深多想将所有的事都一五一十地托出,只要克服盘踞在心底的那只魔,或许就能与她过着正常的夫妻生活。
而站在不远处的绣眉是得到小厮传来的信息,得知风煜深不再躲在小室内,于是来到花园里等待时机,先摘了几朵桂花,捧在手心上佯装观看,一面注意身后的一举一动。
一阵风吹来,让她的鼻子发痒。
“哈啾!”
听到妻子打了喷嚏,正好给了风煜深接近的机会,于是解下肩头的披风,上前披在她的身上。
彷佛被这突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绣眉捧在手上的桂花纷纷掉落。
“我来捡就好……”风煜深下意识地弯下身说。
绣眉伸手制止。“相公,不用了。”
就在这当口,风煜深觑见她伸出来的手背上有着一点一点的疤痕,而且这疤痕呈圆形的小小凸起,还是头一回注意到它。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疤痕烙在白皙无瑕的肌肤上格外明显,风煜深微怒地问。
“不过是旧伤,早就不痛了。”如果想要打开相公的心,这么做有用的话,那么绣眉愿意先揭开自己的伤口。
风煜深又执起另一只手,也是同样的情况。“到底是谁干的?”
“……每回大娘只要心血来潮,或是心情不好想找人晦气,就会点上几支香,然后使劲地烫在我的手背上,看到我哭就会开心,事后还不准我上药,更不准我去告状,要不然她会变本加厉地对付我。”她说得云淡风轻的。
他却能听得出其实并没有说得那么简单,他隐忍着问:“那时娘子多大?”
“大概是从我娘过世之后开始,当时还不到十岁,一直到了十三、四岁,懂得应付大娘,这种恶行才渐渐减少,不过却改成言语上的侮辱,到了最后,再不堪入耳的话也听得麻痹了。”绣眉笑中带着几分淡讽。“很丑是不是?”
“不丑,一点都不丑。”风煜深不自觉地用拇指怜爱地抚着妻子细腻肌肤上的凸起疤痕。
“只要相公不嫌弃就好了。”绣眉仰起娇颜,终于可以这么近距离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我怎么会嫌弃呢?”他只会心疼,风煜深怜惜地回道。
绣眉直勾勾地瞅着他,彷佛要望进风煜深的内心深处。“那么相公怎么会以为我会嫌弃你脸上的疤?”
“我……”他这才发现彼此的距离近到连呼吸都感觉得到,想要退后一步,可是双脚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妻子看个清楚。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清风煜深的右脸,在明亮的光线下,可以瞧见伤口愈合的情况相当不好,才会留下这么严重明显的疤痕,想必当时更是痛彻心肺。
“从小到大,我见过不少外表生得好看,却嘴巴恶毒的人,对我来说,他们才是这世上最丑陋的。”绣眉讽刺地说。
风煜深喉头紧缩。“你真的不介意?”
“今天手背上的疤痕若是在我的脸上,相公会介意吗?”绣眉定定地看着他,然后反问。
他一时语塞。
就因为自己有切身之痛,所以可以大声地说不介意,但是如果相反过来,自己不曾经历过六年前的事,他又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也不喜欢这种假设的问题……”风煜深诚实地面对这个问题,不想用好听的话来敷衍。“不过我从来不会以貌取人,因为没有相处过,又何来的了解,更不算真正认识一个人。”
说完,见绣眉不发一语,他有些无措。
“娘子……”实话总是伤人,风煜深担心妻子会无法接受。
绣眉不怒反笑了。“相公说得很好。”
妻子的认同让他怔了怔。
“如果相公刚刚回答我不会介意,那我可要怀疑话中到底有几分真心。”她盈盈一笑。“所以我要谢谢相公对我说了实话。”
闻言,风煜深不禁深深地凝睇着她,他的妻子是如此与众不同,有着一般女子不同的见解和反应。
“你不恨你大娘吗?”他听到自己这么问。
她偏着螓首沉思。“恨,当然恨,不过长大之后,了解了更多,只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个得不到相公的心的女人,是真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换作是我,说不定也会变成像大娘那样。”
风煜深眼底多了几分笑意。“不,我相信娘子不会变成像她那样的人。”
“相公就这么肯定?咱们才认识多久,又是根据什么做出这样的判断?”绣眉昂起下巴笑问。
他望进妻子带着挑衅的美眸中,语气难得轻松。“因为娘子是个聪明人,绝对不会用那种笨方法来解决问题。”
绣眉不免自我解嘲。“我若真是聪明,就不会光晓得嫉妒相公对玉疆的好,就不会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相公能够坦然地面对我。”
“娘子……”他的心在拉扯。
她轻叹一声。“相公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吗?”
风煜深还是选择避而不谈。“起风了,还是快点回房,免得着凉了……”
见他态度依旧,绣眉只能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才移动脚步,感觉愈来愈吃力,心想大概真的磨破了皮。
“怎么了?”风煜深见她蹙着眉心便问。
“只是左脚有点疼……”绣眉将站立的重量移到右脚。
“坐下来让我看看。”他先将妻子安置在一旁的石凳上,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捧起绣眉的莲足。“是这只脚吗?”
“嗯。”绣眉羞窘地点头。
风煜深轻轻地脱去弓鞋,这才瞥见白布条上已经渗出血来了。“怎么弄成这样?是鞋不合脚吗?”
“只不过刚刚走得太急了,上个药应该就会没事。”她有些难为情地想将莲足缩回去。
“走得太急?”他满眼不解。
“因为知道相公在这里,我想要快点过来……”绣眉见他一脸纳闷,只能苦笑。“难道相公没注意到前阵子咱们老是不期而遇吗?总不会都是巧合吧?”
“你是说……”风煜深顿时目瞪口呆。“先是在小室,还有在娘那儿,以及荷花池畔,甚至玉疆的书斋,然后又在这里遇到都是……”
绣眉轻叹一声。“既然相公想要玩捉迷藏,我自然奉陪到底,就看相公要躲到什么时候才肯停止。”
“娘子……”他这才体会到妻子的用心,这么做全是为了自己。
她垂下眼睑。“也只有这样,我才得以见到相公一面。”
闻言,风煜深胸口紧缩,头一回有人为了想见自己一面,如此费尽心机,而他居然只想着逃避。
“我先帮你上药。”他的眼眶发热,已经不需要太多言语,直接将妻子打横抱起,回两人居住的院落。
回到寝房,风煜深小心地帮妻子抹药,然后看着她再缠上新的布条,想到这双三寸金莲连走几步路都不方便了,却为了他受这种罪,有着说不出的心疼,还有满满的感动。
六年来,他为了自我保护所筑起的那道墙,在迅速地崩塌当中。
“这几天尽量少走路,待在房里就好。”他叮咛地说。
“不过是小伤,相公别放在心上。”绣眉一脸不以为意。
“这可是为了我才受的伤……”风煜深连嗓音都哑了。
她伸出小手,毫不迟疑地抚向那道疤痕,感觉到风煜深猛地瑟缩一下,不过这回没有躲开。
“当时一定很痛吧?”绣眉实在无法想像那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的。
“很痛……那伤口几乎见骨了,又没有及时治疗,导致溃烂,再也无法恢复原来的样貌,之后还昏迷了半个多月才清醒过来,大夫说能活下来真的是菩萨保佑。”风煜深鼻头发酸。
“是谁伤了相公?”她一步一步慢慢问。
“是我自己。”他紧闭下眼皮。
“……会对自己下如此重的手,表示当时情况相当危急,不得不为之。”绣眉说得很笃定。
她懂,她真的懂。
“没错。”风煜深握住抚着自己脸庞的小手。
绣眉浅浅一笑。“那么相公错在哪里?”
“我没有错……”他本能地反驳。
“既然相公也认为没有错,为什么要躲?为什么还要逃?”绣眉直接切入重点。“其实相公害怕的从来不是别人的眼光,而是自己的。”
这番话让风煜深浑身一震,如遭雷殛。
心底最深最隐晦的秘密就要被揭穿了……
那更是他的噩梦。
“不是这样……”风煜深站起来,踉跄地退了两步。
“不是吗?”绣眉坐在床沿,抬起美眸,直视着他刷白的脸孔。“因为相公太过在意,身边的人自然也无法不去意识到这道疤的存在。”
“你错了……”他不想承认。
“相公是在自欺欺人。”她知道必须有人点醒他。
“我……”风煜深激动地想对妻子大吼。
绣眉不再说话,只是笔直地望着他,彷佛也望进了他心底怯懦的一角,让风煜深无法再否认下去。
“你说对了。”他旋过颤巍巍的高大身躯,背对着妻子,已经累了,没有力气再辩解。“我是在意自己脸上这道疤,怎么也无法坦然去面对,因为每次只要看到它,就会想起那天的……屈辱……”
她嗓音放柔了。“可以告诉我吗?”
“娘子真的想听?”风煜深僵硬地问。
“只要相公愿意说,我便愿意听。”她口气坚定。
风煜深下颚一抽。“爹虽然身为内阁大学士,又兼吏部尚书,可是在六年前,真正掌握朝中大权的是个叫冯保的太监,皇上不但信任他,还让他掌领东厂,负责侦缉和抓人,谁敢和他作对,就会被安上莫须有的罪名,朝廷上下没有人敢得罪,就连爹也得处处提防……
“由于宫里的太监可以和宫女结为对食或菜户,权势大一点的还能娶妻纳妾,冯保自然不例外,不过他养的却是男宠,只要看上眼的,没有人逃得了,加上他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更是为所欲为……”
说到这儿,他的嗓音已经微抖。
“错在当年的我太年轻太天真,没有注意到冯保肮脏的心思,当他派人送信来约我小酌,因为担心万一拒绝了,会为爹惹来麻烦,便只身前往他在宫外的府邸,直到酒过三巡之后,他露出了真面目……还命人压住我……想要……”
他没有回头看妻子的表情,因为既然起了头,就打算一口气说完,不想再让这件事横亘在彼此之间。
“我到现在还忘不了他的脏手在我身上游移的感觉,身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居然会遇上这种事,更气自己毫无警觉心才会给了对方机会,或许就是这样的愤怒和羞耻,让我拚死抵抗到底……”风煜深双眼发红,声音像哭又像在笑。
“到了最后,冯保眼看我就是不肯顺从、不肯屈服,便扔了把匕首给我,说要是我肯把自己的脸给毁了,让他倒尽胃口,就答应放过我……”
“我就是喜欢你这张脸……这么英气、这么俊挺,让人愈看愈喜爱……”
第4章(2)
风煜深压下喉间的恶心感,深吸了口气。“我握住匕首,毫不迟疑地在脸上狠狠地划下一刀,冯保反倒被我吓到了,可是他不甘心就这么放我走,于是把我关起来,任由我的血流个不止……直到过了三天,爹不得不联合与冯保一向是死对头的安公公,在皇上面前参了一本,就连皇太后也看不惯他平日的作威作福,出面要求皇上作主,皇上眼看已经保不了他,只好下了道圣旨将冯保打进天牢,这才救出奄奄一息的我……”
他说完了。
终于都说出来了。
“这些经过我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即使爹大概猜到了几分,却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半句,娘就更不用说了,她根本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我脸上的疤也不存在,好像那是件多么羞于见人的事。”风煜深不禁自我解嘲。“我不知道该向谁倾诉……”
一具柔软的身子不期然地贴在他的背后,让风煜深陡地住了口,下面的话也梗在喉中。
“相公没有错!”绣眉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
“……”这五个字让他的眼眶泛出泪光。
她将面颊贴在相公宽阔的背上,温柔地劝慰道:“相公也不需要自责,这世上有些事不是用对与错就能解释清楚,就像大娘,还有我的异母兄姐总是当着我的面嘲笑,因为有个出身青楼的娘,骨子里必定y荡,就算嫁了人也难保不会红杏出墙,但背负这样的出身真是我的错吗?而我娘又错在哪里?没有一个女子愿意沦落风尘,自甘堕落,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风煜深两眼湿润,静静地聆听。
“难道相公会因为这样,就认为我该生性放荡,就会不守妇道吗?”绣眉口气转硬,大有质问的意味。
“当然不会!”他大声回道。
她瞪眼。“那么相公总是躲着我,是在怕什么?”
“我……”风煜深词穷了。
绣眉口气转为严肃道出他心中的症结。“其实是相公看轻了自己。”
高大身躯猛地震了一下……
这句话也让风煜深像是挨了记闷棍,整个人跟着痛醒了,可是脑袋却比以往还要清楚。
“你说得对。”他觉得破了相,又差点遭到凌辱的自己不再值得被爱,开始害怕别人的关心,担心那不过是虚伪的、是同情的,所以封闭了自己,将所有的人挡在外面,不让他们靠近一步。
她慢慢地将高大身躯转了过来。“那个叫冯保的太监也许伤得了相公的自尊,还有脸,但是并没有让相公因此变得愤世嫉俗,你依然不吝惜地对大嫂和侄子付出关怀,依然善尽人子的责任,孝敬爹娘,待我又这般温柔,除了我娘,相公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所以我不许你看轻自己,这样太不值得了。”
风煜深眼圈愈来愈红,颤抖地说:“好……”
“我真的很生气,要是相公再想不通的话,我就往你头上敲下去,看能不能敲醒你。”绣眉娇哼地数落着。
“我知道错了。”风煜深想哭又想笑。
绣眉满意地偎上前。“当初相公为什么会选我?”
“因为听爹说了你的事,所以我就在赌……一个从小饱受他人异样眼光长大,吃过不少苦的女子,绝对会比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来得强悍,因为若真的嫁给我,将来要承受的闲言闲语也不会少,而我赌赢了,能娶到娘子是我的福气。”风煜深道出当时的想法。
“相公这话可别说得太早。”绣眉爱娇地说。
“怎么说?”风煜深一脸困惑。
“因为我不是一个百依百顺的妻子,或许还会想要挑战相公的权威,到时你说不定会后悔。”她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如果我要的是百依百顺的妻子,就不会娶你了。”风煜深宠溺地说。
绣眉一脸羞赧地问:“那么相公今晚会回房吧?”
“咳,当然会了。”不知怎么,这句简单的询问让他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到某一个部位。
她一脸黠笑。“我明天就让人把小室里的那张床搬走,除非相公打算睡在地上,那我也不反对。”
风煜深笑咳一声。“就照娘子的意思去做。”
“或许哪天我又会叫人打一把大锁,把小室的门给关了,窗子也封死,不让任何人进去。”绣眉促狭地说。
他咧嘴笑了。“全听娘子的。”
“相公,我是说真的。”她敛去笑意,正色地说。
“我也是说真的。”风煜深不想再回到那段孤独寂寞的日子,只想要时时刻刻有妻子的陪伴。
两人把话说开之后,彼此的关系也更进一步。
成亲一个多月,他们终于像对夫妻了。
绣眉掀开眼帘,觑见躺在身旁的相公,想到连着好几天,早上醒来,都不再是自己一个人,嫣红的唇角便往上扬。
“醒了?”还舍不得起身的风煜深感觉到她的凝睇,缓缓睁开黝黑的瞳眸,里头不见逃避。
她“嗯”了一声。“相公待会儿可以陪我去跟婆婆请安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你脚上破皮的地方才刚好,还是过两天再去。”他情不自禁地用指腹轻抚过妻子的眉眼。
“没关系,已经不痛了,而且太多天没去请安,总是不太好。”绣眉可不想让婆婆找到藉口,好来找自己麻烦。
风煜深见妻子坚持,也就不再多说。“我去叫婢女进来伺候。”
“不用叫了,以前在娘家,也没婢女服侍,梳妆打扮这种小事还难不倒我。”她自信地说。“何况……我也想亲自伺候相公。”
他面容微赧。“好。”
于是,夫妻俩终于离开了床榻。
绣眉捧了套直裰过来,细心地帮相公穿上,自然也感觉到头顶有两道炽热的视线在盯着。“男人的发髻我可就不会梳了。”
“我来就好。”风煜深哪舍得都让妻子动手。
待他熟练的束起发髻,绣眉也在一旁看个仔细。
“请相公再做一次。”她学东西很快,只要看过两、三次就会了。
风煜深愣了下,还是照着做了。
“我懂了。”她颔了下首,牢牢地将步骤记在脑海中。
“那我出去帮你端洗脸水。”风煜深微笑地说。
绣眉不禁失笑。“相公确定要这么做?要是让人知道,可是会笑话的。”
“要笑就笑,伺候自己的娘子,有什么不可以?”风煜深是心甘情愿的,随别人怎么说去,如今敞开了心胸,也就什么都不在意了。
“那就有劳相公了。”她忍俊不禁地笑了。
“我很快就回来。”说完,他马上开门出去。
才走在长廊下,风煜深就见小厮和妻子的婢女各端了盆洗脸水走来,于是接过小厮的,可不想让其他男人见着妻子衣衫不整的模样。
风煜深对小厮说:“你先下去准备早膳。”
“是,二少爷。”小厮见主子心情似乎很好,这已经是多少年没见过的,心里也很为他高兴。
就这样,风煜深端着面盆回到房内,先放在洗脸架上,然后拧了湿面巾,再递给妻子,这个举动可让跟在后头进房的婢女瞪大了眼。
“谢谢相公。”绣眉接过面巾,笑得更甜了。
等到婢女帮绣眉绾起挑尖顶髻时,风煜深也站在一旁看着,见她头上没有妆点任何珠钗发饰,有些怔忡,心想自己还是疏忽了些事,给妻子世上最好的东西,可是当相公的责任……
有了!
“娘子坐在这儿别动……”说到这儿,人已经冲出寝房外。
绣眉和婢女面面相觑,只好坐在原位,等他回来。
过了一会儿,风煜深匆匆地进房,只见他手上拿了朵大红的木芙蓉,来到妻子面前,动作生涩地将它插在她的发髻上。
“咳,暂时先这样。”他腼腆地说。
她惊喜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谢谢相公……”
“喜、喜欢吗?”风煜深面色微窘。
“这是相公亲手为我摘的,岂有不喜欢的道理……”绣眉喜悦中又带了几分悲伤。“除了娘,相公是第一个送我东西的人。”就算爹想送什么,也会马上被大娘拦截下来,加上府里有太多眼线,连接近都很困难。
“只是一朵花……”他的心泛疼。
在这一刹那,风煜深真切地感受到她内心的某个角落是空虚的,就好像看到一个年幼的女娃儿睁着双渴望的大眼,期盼着能够得到父亲的爱,还有关心,可是始终都等不到……
怎么会以为绣眉比自己坚强勇敢,她只不过比他善于伪装罢了。
绣眉扶了下头上的木芙蓉,好确定它不会掉落。“重要的是相公的心意,不在于价值多少。”
“娘子若是喜欢,我每天为你摘。”风煜深希望能为她做更多的事。
她喉头一哽,只能用点头表示。
当黑瞳扫向已经打扮好的妻子,只见一件直领宽条织锦沿边,形成对襟的窄袖长背子,里头是件白衫,下头则是如同凤凰展翅的凤尾裙,显得雍容美丽,不禁看得痴了。
风煜深脱口而出。“娘子……真好看。”
“谢谢。”绣眉回报了抹甜靥。
他红着脸,窘迫地说:“不、咳,不客气。”
被两人遗忘的婢女捂住嘴,喷笑出来。“噗……”
“小月!”绣眉瞪眼道。
婢女缩了缩脖子。“奴婢去帮忙准备早膳……”还没说完就已经先溜了。
“娘子……”见房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俩,风煜深放纵自己的想法,温柔地执起绣眉的玉手。
“嗯?”她本能地仰起螓首。
“我突然觉得好像在作梦。”孤单了这么久,如今有妻相伴,他真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是吗?”绣眉反过来执起他的大掌,凑到唇边,很凶悍地往虎口上一咬,留下了浅浅的齿痕。“疼不疼?”
风煜深胸膛震动几下,哈哈大笑。“不疼。”
“终于听到相公的笑声了。”她还没听过。
“我似乎也好久不曾这么笑过。”风煜深颇有感触地说。
她端详着不再板着脸的相公,不忘调侃两句。“得要这样才行,不然都没有人敢靠近了。”
“是,以后都听娘子的。”他也开起了玩笑。
绣眉横他一眼。“这句话可以私底下说,别让外人听见,免得笑你惧内,那可丢脸了。”
这记瞪眼,柔中带媚,让风煜深身躯跟着绷紧,全身的血液像要起来,真想再回到榻上温存。
“娘子……”
“什么?”她玉颊涌起红晕。
喀、喀两声,小厮和婢女捧着食案进房,觑见两位主子的嘴巴几乎都贴在一块了,连忙背过身去。
“奴才什么也没看到……”
“奴婢这就出去……”
风煜深颧骨微红,清了清喉咙。“好了,你们先把早膳搁下,不用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是。”小厮和婢女把东西一搁就出去了。
小厮带上房门,走了两步,一脸若有所思地说:“二少爷好久没这么高兴了。”
“我看二少爷真的很喜欢二少夫人……”婢女很肯定地说道。
他叹了口气。“真是这样就好了。”
“一定是这样的。”婢女笑咪咪地说。
第5章(1)
一早,感觉到气温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