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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丰乳肥臀 重见天日 第 20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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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捷c作:按键盘上方向键←或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enter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可回到本页顶部!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收藏到我的浏览器”功能和”加入书签”功能!像扭秧歌一样冲上去。她的鞋也陷在淤泥里了。她的小脚可怜地挪动着,脚后跟在潮湿的泥地上捣出了一连串的圆窝窝。 司马粮和沙枣花在砖坯墙的尽头显了形,他们俩手拉着手,跌跌撞撞地往砖窑那边跑去。通红的大月亮已经悄悄地升起来,司马粮和沙枣花紫色的身影倾斜着躺在地上。那四个混蛋的身影更长。他们腿脚如簧,飞快地奔跑,把母亲远远地甩在后边。司马粮被沙枣花累赘着,无法施展他的速度。在废砖窑前边那块寸土不生、光溜溜的白净空地上,魏羊角一砖头便把司马粮拍倒了。沙枣花挺着刀子向魏羊角刺去,魏一闪,她刺空,巫yunyu一脚把她踢倒。 母亲大叫着:“住手!” 那四个人都像步行的秃鹫端着翅膀一样端着胳膊,八只脚连续不断地踢着司马粮和沙枣花。沙枣花嘶哑地哭叫着,司马粮一声不吭。他们俩的身体在地上翻滚着。月光下,那四个家伙好像在跳着奇怪的舞蹈。 母亲跌倒了,但她顽强地爬起来。她的手死死地抓住了魏羊角的肩膀。这个最y毒、最狡诈的家伙,把两个曲起的胳膊肘子猛地往后捣去——正捣在母亲的双r上——母亲大叫了一声,后退着,一p股坐在地上。我扑在地上,让脸贴着泥土。我感到黑色的血从我眼窝里沁出来。 他们继续踢着司马粮,凶狠程度早已远远超出了打架斗殴的界限。司马粮和沙枣花命在旦夕。这时,一个身体特别离大、满头乱发、满腮胡须、满脸煤灰,浑身上下黑透了的人从废砖窑里钻出来。他的腰背不甚灵活,腿也有些僵硬。他从窑沟里笨拙地爬上来,提着铁锤一样的大拳头,只一下子,便将巫yunyu的肩胛骨砸断了。这个英雄哀嚎着坐在了地上。其余三个好汉停住脚。魏羊角惊叫一声:“司马库!”他刚要转身逃跑,就听到司马库怒吼了一声,好像平地里起了一个炸雷,把他们全都震住了。司马库抡起铁拳,第一拳打得丁金钩眼珠迸裂,第二拳打得郭秋生呕出了胆汁,第三拳还未举起,魏羊角便跪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嘴里连声求饶:“老爷,老爷,饶了我吧,我是被他们着来的,我不来他们就揍我,把我的牙都打出血来了,老爷,饶了我吧……”司马库犹豫着,踢了他一脚。魏羊角就势往后翻滚,然后像兔子一样逃跑了。很快,在通往村庄的道路上,传来了他狗叫一样的喊声:“抓司马库啊——还乡团头子司马库回来了——抓司马库啊——” 司马库把司马粮和沙枣花拉起来,又把母亲拉起来。 母亲哆嗦着问:“你……你是人还是鬼” “老岳母哇——”司马库哭了半声,随即收腔。 司马粮大叫:“爹,真的是你吗” 司马库道:“我的儿,你是好样的!” “老岳母,家里还有什么人”司马库问。 “你啥都不要问了!”母亲焦急地说着,“快跑吧!” 焦急的铜锣声和尖利的枪声从村子里传来。 司马库抓起巫yunyu,一字一顿地说:“小畜生,跟村里那些土鳖们说,谁要敢欺负我司马库的亲人,我就杀他家个j犬不留!你记住我的话没有” “记住了,记住了……”巫yunyu连声答应着。 司马库一松手,他就瘫在了地上。 “快跑吧!祖宗……”母亲用巴掌拍打着地面,着急地催促着。 司马粮哭着说:“爹,我跟你走……。” 司马库说:“好儿子,还是跟着姥姥吧。” 司马粮说:“爹,求求你,带上我吧……” 母亲道:“粮儿,别缠着你爹啦,快让他走!” 司马库跪在母亲面前,磕了一个头,凄凉地说:“娘!孩子就托付给您了!俺司马库欠您的债,这辈子还不了,就等我下辈子还吧!” 母亲哭着说:“我没把凤儿和凰儿看好,你不要记恨我……” 司马库道:“不怨您,我已经给她们报了仇。” 母亲说:“走吧,走吧,远走高飞吧,什么仇,什么怨,越报越深啊……” 司马库爬起来,跑进土窑。等他从土窑里钻出来时,身上多了一件大蓑衣,怀里多了一挺轻机关枪,他的腰里,缠着一圈又一圈银光闪闪的子弹。他一闪身,便钻进了高梁地。高梁棵子哗啦哗啦响着。母亲喊着: “你听我一句话,远走高飞,不要滥杀人!” 高粱地平静了。月光如水,扬扬洒洒落下。浪潮般的人声,从村子里涌出来。 在魏羊角的带领下,村里的民兵和区里的公安员,打着灯笼、点着火把,扛着步枪、红缨枪,乱纷纷地跑到了土窑前。他们作张作势地包围了土窑。装着一条塑料腿的杨公安员趴在一堆砖坯后,用一个铁皮喇叭筒子往窑里喊话:“司马库!投降吧!你跑不了啦!” 喊了半天,窑里也没有动静。杨公安员掏出盒子枪,瞄着砖窑黑dd的穹窿打了两枪。了弹打在窑壁上,产生了嗡嗡的回音。 “拿手榴弹来!”杨公安员对身后喊。一个民兵贴着地皮、像蜥蜴一样爬过来,从腰里拔出两颗木柄手榴弹,送给杨公安员。杨拧开弹盖,拉出弦,挂在指头上,然后一欠身,将手榴弹扔进窑里。扔完手榴弹他急忙伏下身,等待着爆炸。终于爆炸了。他又扔过去一颗手榴弹,又爆炸了。爆炸的声波渐渐远去,窑里更加寂静。杨公安员又用铁皮喇叭喊话:“司马库,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回答他的喊话的,只有蟋蟀的低吟和远处水沟里青蛙的高唱。 杨公安员壮着胆子站起来,一手捏着手电筒,一手握着盒子枪,对后边喊道:“跟我上!”两个胆大的民兵,一个端着步枪,一个端着红缨枪,弯着腰跟在杨公安员背后。杨公安员每走一步,塑料假肢就“嘎吱”一声,同时他的身体也歪扭一下。他们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走进了旧窑d。一会儿工夫,他们就从窑里钻出来。 “魏羊角!”杨公安员大吼着,“人呢” 魏羊角说:“我对天发誓,司马库就是从这窑里钻出来的,不信,不信你问他们!” “是不是司马库”杨公安员视着巫yunyu、郭秋生——丁金钩已经昏死在地上了——不高兴地问,“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巫yunyu胆怯地望望高粱地,支吾道:“好像是……” “就他—个人吗”杨公安员问。 “就他一个……” “带武器没有” “好像……抱着一挺机枪……浑身上下都缠着子弹……” 巫yunyu一语未了,杨公安员与几十个民兵像被拦腰斩断的野草一样,七折八断地趴在了地上。  
第三十三章
阶级教育展览在教堂里进行。长长的学生队伍刚刚到达大门口,就像接到了命令,放开喉咙哭起来。几百个学生——大栏小学已扩建成高密东北乡中心小学——的哭声,把一条街都震动了。新来的校长站在教堂大门的石阶上,撇着外乡口音,大声地劝说着:“同学们,同学们,克制,克制啊!”他摸出一块灰色的手绢,沾了沾眼睛,并响亮地擤了擤鼻子。 停止哭泣的学生队伍,在老师的带领下,鱼贯进入教堂,一排排站定。学生们密集在用石灰画出的方框里,沿着墙壁,闪开了一圈空地。墙上挂满了一幅幅用五彩的墨水画成的图画,每张图画下都配有文字解说。 四个女解说人,每人拄着一根教杆,站在四个墙角上。 第一位女解说人是我们的音乐教师纪琼枝,她因为殴打学生受了严重处分。她的脸色发黄,神色沮丧,原先美丽而活泼的大眼睛变得死气沉沉。新近调来的区长背着枪,站在马洛亚牧师的讲经台上。纪琼枝用教鞭指点着图片,用标准的京腔,朗读着图片下的文字。 前十几幅图画,介绍了高密东北乡的自然环境、历史沿革和解放前的社情。然后便在一张画上,出现了一团纠缠在一起的、吐着红信子的毒蛇。毒蛇的头上,都标着名字,其中一条头颅特别发达的毒蛇上方,写着司马库和司马亭的父亲的名字。“在这些吸血毒蛇的残酷压榨下,”纪琼枝麻木而流畅地读着:“高密东北乡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她的教鞭指向一张图画,画上面着一个脸像骆驼一样的老太婆,挎着一个破篮了,拖着—根要饭g,一个瘦得像小猴一样的女孩拽着她的破烂的衣角,几片从画面左上方拖着几道断断续续的黑色线条飘落下来的黑色树长的哭声,从前院里传过来。两个区干部,用p股顶开门,搀扶着郭马氏走了进来。郭马氏一头灰发,用衣袖捂着嘴,仰着脸,哭得痛不欲生。大家跟着她,哭了足有五分钟。她擦擦脸,抻抻衣襟,说: “孩子们,别哭了,死人是哭不活的,活人呢,还得活下去。” 学生们止住哭声,一齐望着她。我感到她的话听起来简单但含意深长。她显得有些拘谨,慌乱地说:“说什么呢过去的事了,不说也罢。”她竟然转身要走,沙梁子村的妇女主任高红缨跑过来拉住她,说:“大娘,不是说好了嘛怎么临时又变卦!”高红缨明显地不高兴了。区长和颜悦色地说:“大娘,您就把还乡团埋人的事说说吧,让孩子们受受教育,别忘了过去,‘忘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这可是列宁同志说的。 “既然列宁同志也让俺说,那俺就说说吧。”郭马氏长叹一声,道,“那天晚上,是个大满月儿,在月光下绣花都行。这么亮的晚上,真是少见,小时候听老人说,早往年闹长毛的时候,也出过这种白月儿。我睡不踏实,总觉着要出大事,索性不睡了,想去找西胡同福胜他娘借个鞋样子,顺便拉拉给福胜说媳妇的事儿,俺娘家有个侄女儿,到了找婆家的年龄了。俺刚一出门,就看到小狮子提着一把耀眼的大刀,押着进财的媳妇、进财的娘,还有进财的两个孩了,大孩是个小子,七、八岁了;小孩是个女儿,两岁多点。大的跟着他乃乃,吓得嗷嗷地哭;小的在进财媳妇怀里抱着,也吓得嗷嗷哭。进财耷拉着一只胳膊,肩膀上被砍了一刀,红r白r地翻出来,吓死人啦,小狮子身后,还跟着三个大汉子,模样儿都有点熟,都提着刀,虎着脸。我刚想躲,晚啦,被小狮子那个杂种看到了。论起来我跟她娘还是拐弯抹角的表姐妹呢。他说:‘那不是俺大姨吗’我说:‘狮子,啥时回来的 ’他说:‘昨晚上。’我问:‘这是干啥’他说:‘不干啥,给这家人家安排个睡觉的地方。’我当然知道这话不是好话,就说:‘狮子,都是邻墙隔家,有什么样的怨仇还用得着这样’他说:‘是没有冤仇,俺爹跟他也没冤没仇,俺爹跟他爹还是拜把子兄弟呢。可他照样把俺爹吊到树上,让俺爹往外拿金子。’进财的娘说:‘大侄子,你兄弟一时糊涂,看在老辈的情分上,您就饶了他吧,俺老婆子跪下给您磕头了。’进财说:‘娘,不要下跪,不要求他!’小狮子说:‘行,进财,你还有点男人味,不愧是民兵队长。’进财说:‘你蹦达不了几天了。’小狮子说;‘你说得对,我估摸着也就能蹦达十天半个月的。但对付你一家,今晚上就足够了。’我倚老卖老,说:‘小狮子,你把进财家放了吧,要不我就不认你这个外甥啦!’他把眼一瞪,说:‘谁是你的外甥,少来套近乎。那年,我不小心踩死你家一只小j,你就用g子打破了我的头。’我说:‘狮子,你真不是个人种啊。’他回头问那三条大汉子:‘伙计们,今日个杀了多少了’一个人汉子说:‘把这一家全算上,正好九十九口。”小狮子说:‘八竿子拨拉不着的个表姨,委屈你给我凑个整数吧。’我一听就毛了,这个杂种要杀我!我转身往家跑,但哪里跑得过他们。小狮子这个东西,真是六亲不认,他怀疑老婆跟人家好,就把拉开弦的手榴弹埋在锅灶里。那天偏偏他娘早起扒灰,一下子把手榴弹扒了出来。我把这事儿忘了,还多嘴多舌,吃了大亏。他们把进财一家,还有我,押到沙梁子跟前。一个大汉子用铁锹挖埋人坑。沙地,挖起来省劲,一会儿工夫就挖成了。头上的月亮,白得耀眼,地上不管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小草啦,小花啦,蚂蚁啦,鼻涕虫啦,不管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清清楚楚。小狮子到沙坑前看看,说:‘伙计,再挖深点,进财这个驴日的个子高。’挖坑的汉子又往下挖,沙土湿漉漉地给扬上来。小狮子说:‘进财,你还有什么话说 ’进财道:‘狮子,我不想求你。我把你爹折腾死了。我不杀他,别人也要杀他。’小狮子说:‘我爹省吃俭用,跟你爹一道贩鱼贩虾,嫌了点钱,置了几亩地。你爹运气不好,把钱被人偷了。你说,俺爹有啥罪’进财说:‘置地,置地就是罪!’小狮子道:‘进财,你说良心话,谁不想置地你爹想不想置你想不想置’进财说:“你别问我了,问我我也答不上。坑挖好了没有’那个大汉子说:‘挖好了。’进财二话没说就跳了下去。沙坑齐着他的脖子。他说:‘狮子,我要喊几句口号。’小狮子说:‘喊吧,咱俩是光p股时的朋友,对你特别优待,你想喊什么就喊什么吧。’进财想了想,举起那条没受伤的胳膊,大声地吆喝:‘万岁!万岁!!万万岁!!!’喊了三声他就不喊了。小狮子问:‘不喊了’进财道:‘不喊了。’小狮子说:‘再喊几声吧,你的嗓门可真够响亮。’进财道:‘行了,不喊了。喊三声就足够了。’小狮子推了一把进财的娘,说:‘那好。大婶子,你也下去吧!’进财的娘扑通一声下了跪,给小狮子磕头。小狮子从大汉手里夺过铁锨,一锨就把她拍到沙坑里去了。那些大汉子们,把进财的老婆孩子也推了下去。孩子吱吱哇哇地哭着,老婆也哭。进财生气地说:‘别哭,都闭上嘴,别给我丢脸。’他的老婆孩子都不哭了。一个大汉子指着我问小狮子:‘小队长,这个怎么办 是不是也推下去’没等小狮子回答,进财就在坑里喊:‘小狮子,说好了我们家一个坑,你别推下外人来!’小狮子说:‘放心吧,进财,我懂你的心思。把这个老东西——’他对那个大汉子说,‘伙计,吃点累,另挖个坑,埋了她。’ “几个大汉子分成两拨,一个为我挖沙坑,一个往进财家的沙坑里填土。进财的女儿哭着说:‘娘呀,沙子迷眼……’进财的老婆便把大襟撩起来,蒙住了女孩的头。进财的儿子挣扎着往上爬,被大汉用铁锨铲下去了。那男孩呜呜地哭。进财的娘坐在坑里,沙土很快就把她埋住了。她呼哧呼哧地喘着,骂着:‘啊,俺娘们死在你手里了!’小狮子说:‘死到临头了,总算明白过来了,进财,你只要连喊三声‘打倒’,我就给你家留下个人芽儿,将来,也有个人来给你上坟烧纸。’进财的娘和进财的老婆一齐求进财:‘进财呀进财,快喊,快喊呀,’进财一脸沙土,两个眼瞪得像铃铛一样,可真算一条咬钢嚼铁的好汉子,他说:‘不,我不喊。’‘行,有骨气。’小狮子佩服地说着,从一条大汉手里夺过铁锹,铲起沙子,刷刷地往坑里扬。进财的娘没有动静了。沙土埋没了进财老婆的脖子,沙土早埋了进财的女儿,进财的儿子露了个头顶,两只手从沙土里伸出来,还在瞎扒拉。进财老婆的鼻子、耳朵里都窜出了黑血,那个嘴,像个黑窟窿,还在噢噢地叫,惨,惨,太惨了。小狮子停下锨,问进财:‘怎么样 ’进财像老牛一样喘着,头胀得像个笆斗一样。他问答说:‘狮子,挺好的……’小狮子说,‘进财,看在咱俩发小的朋友面子上,我再给你个机会,你喊一句‘国民党万岁’,我立马就把你挖出来。’进财瞪着眼,呜呜噜噜地说:‘万岁……’小狮子恼了,铲起沙土,呼呼腾腾地往坑里扔。坑平了,进财的老婆和儿子都没了,但沙土还在动,她们还没死利索呢。进财的大头,吓人地露出来。他已经不能说话了,鼻孔里、眼里都出了血,头上的血管子鼓得像肥蚕一样。小狮子站在沙坑上跳,把那些松软的沙土踩结实。他蹲在进财的头前,问:‘伙计,现在怎么样’进财已经不能回答了。小狮子屈起手指,弹弹进财的头,问那几个大汉子:‘伙计们,吃不吃活人脑子’大汉子们都说:‘谁吃那玩艺儿,恶心死了。’小狮子说:‘有吃的,陈支队长就吃。用酱油和姜丝儿一拌,像豆腐脑儿一样。’那个挖沙坑的大个子从坑里爬上来,说:‘小队长,挖好了!’小狮子走到坑边看看,对我说:‘瓜蔓子姨,过来看看我给你点这x宝地怎么样’我说:‘狮子呀狮子,你发发善心,饶了我这条老命吧。’小狮子说:‘这么大年纪了,活着干什么 再说,放了你,就得另找个人杀,反正今天要凑够一百个。’我说:‘狮子,那就用刀劈了我吧,活埋,太受罪了。’小狮子这个杂种说,‘活着多受点罪,死后上天堂。’这个鳖蛋一脚就把我踢到沙坑里。这时,一伙人吆吆喝喝从沙梁子后边转过来。领头的是福生堂二掌柜的司马库,我侍候过他的三姨太太,心里想:救星来了!司马库穿着大马靴子,晃晃荡荡走过来.几年不见,二掌柜可是老多了。他问:‘那边是谁’小狮子说:‘我,小狮子!’‘你在干什么’‘埋人!’‘埋谁了’‘沙梁子村民兵队长进财一家子。’司马库近了前,说:‘那个坑里是谁’‘二掌柜的,救命吧!’我喊着,‘我侍候过三姨太太,是郭罗锅屋里的。’‘是你呀,’司马库说,‘你怎么犯在他手里’‘我多说了话了。二掌柜,开恩吧!’司马库对小狮子说:‘放了她吧。’小狮子说:‘大队长,放了她我们就凑不够—百了,’司马库说:‘别凑数,该杀的就杀,不该杀的别杀。’一个大汉伸下锨,让我拽着锨头,把我拖上来。说一千道一万,司马库还是个讲理的人,要不是司马库,我就被小狮了那个杂种给活埋了。” 区干部们连推带拉地把郭马氏弄走了。 脸色苍白的蔡老师提着教鞭重新回到她的位置上,继续讲解酷刑辞条,尽管她眼泪汪汪,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凄婉悲凉,但学生们的哭声却消失了。我看到周围那些刚才还在捶胸顿足的人,现在满脸都是疲倦和不耐烦。那些散发着血腥味的图片,像浸泡多日又晒干的烙饼一样,枯燥无味。与郭马氏富有权威的现身说法相比,图片和讲解显得那样虚假、缺乏感qing=se彩。 我脑子里晃动着郭马氏亲历过的那轮白得刺眼的月亮,还有进财的笆斗一样的大头,还有那一定是机警凶狠、像猞猁一样的小狮子。这些形象是活灵活现的,而画面上的形象是——只能是浸泡多日又晒干的死面烙饼。  
第三十四章
他们把我从学校里抓出来。 街上已经站满了人,分明是专门等候看我。两个满头黄土的民兵立即走上来,用绳子捆住了我。绳子很长,在我身上缠绕了十几圈后,还余着很长的一段,那个肩着枪的民兵像牵牲口一样牵我走。后边那个民兵用大枪筒子顶着我的p股。街上的人眼珠子直呆呆地看着我。从大街的另一头,拖拖沓沓拥来一群人。我很快就看清了,被绑成一串的是我的母亲、大姐、司马粮、沙枣花。上官玉女和鲁胜利没被捆绑,她们顽强地往母亲身上扑,但每次都被膀大腰圆的民兵推到一边去。在区政府——福生堂——大门口,我与家人汇合。我望着她们,她们也望着我。我感到已经无话可说,她们的感觉肯定跟我一样。 我们在民兵的押解下,穿过重重深院,一直走到尽头,他们把我们关进最南边的一栋房子里,向南的窗户已被捣毁,断棂残纸,一个不规则的大d,好像要故意向外边展示屋里的情景。我看到缩在墙角的司马亭,他满脸青紫,门牙显然是被打掉了。他悲凉地望着我们。窗外是最后一重小院和高高的围墙。围墙被拆除了一段,好像是特意开出的一个方便门。墙外,几个武装民兵来来回回地走动着,从庄稼地里吹来的南风翻揭着他们的衣襟。东南和西南墙角的炮楼上,传下来民兵们拉动枪栓的声音。 当天晚上,区干部在房子里挂上了四盏汽灯,摆上了一张桌子,六把椅子,还搬来了一些皮鞭、g棒、藤条、铁索、麻绳、水捅、扫帚、还抬来了一张用粗大木料做成、上面沾满了猪血的杀猪床子,还有捅猪的长刀、剥皮的短刀、挂r的铁钩子、接血的水桶。好像他们要把这房子变成屠场。 杨公安员在一群民兵的簇拥下进入房间,他的塑料腿嘎嘎吱吱响着。他的肥胖的腮帮子沉甸甸地下垂着。他的胳肢窝里长满了肥r,使双臂永远地撑出去,好像挂在脖子上的牛锁头。他坐在桌子后边,慢条斯理地进行着审讯前的准备工作。他从p股后边拽出烧蓝磨尽的盒子炮,拉拴上膛,摆在桌子上;从一个民兵手里要过喊话使用的铁皮喇叭筒,放在盒子炮旁边;从腰里解下烟包和烟锅,放在铁皮喇叭简旁边;最后,他一弯腰摘下了那条塑料腿,连同鞋袜,放在桌子的角上。这半条腿在汽灯的白光照耀下。呈现出令人恐怖的r红色。它的顶端,散乱着几根皮带子。从腿肚子到脚脖子,光溜溜的,腿肚子上有一些黑色的划痕。脚脖子往下,是一只破袜子和一只破皮鞋。它蹲在桌上,像杨公安员的一个忠心耿耿的护卫。 其余的区干部分坐在杨公安员两边,一本正经地掏出纸笔准备记录。民兵们把大枪竖在墙角上,都挽起袖子,拿起皮鞭g棒之类,像公堂衙役一样分列成两队,嘴里发出呜呜的呼啸。 自投罗网的鲁胜利抱着母亲的腿哭起来。八姐长长的睫毛上挑着泪珠,嘴角上却挂着迷人的微笑。无论在何等艰难困窘的情况下,八姐都是迷人的。我为童年时霸占母r的行为深感后悔。母亲板着脸,望着雪亮的汽灯。 杨公安员装上一锅烟,捏起一根白头火柴,在粗糙的桌面一擦,“哧啦”一声响,火头燃起,他叼着烟袋,嘴唇“吧唧吧唧”响着。吸着了烟,他扔了火柴梗儿,用拇指压压烟锅里的火头,“滋滋”地吸了几口,两股白烟,从他的鼻孔里钻出。他把烟锅里的残灰,放在板凳腿上磕掉。他放下烟袋,拿起铁皮话筒,罩在嘴上,让铁皮喇叭的大口对着窗户上的大d,好像窗户外边站着无数的听众,而他要对他们演讲。他用粗大的嗓门说:“上官鲁氏、上官来弟、上官金童、司马粮、沙枣花,知道为什么把你们抓来吗!” 我们的目光都在寻找母亲的脸,母亲的脸对着汽灯。她的脸肿胀得透明。她的嘴唇动了几下,但没说什么。她只是摇了摇头。 杨公安员说:“摇头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经过群众的积极揭发和认真调查,我们已经掌握了大量证据。以上官鲁氏为首的上官家庭,长期窝藏高密东北乡血债累累的头号分子、人民的公敌司马库,并且,在最近的夜晚里,上官家庭中的一个成员,破坏了阶级教育展览馆,并在教堂内的黑板上,。第二个希望是要你们交待破坏阶级教育展览馆、书写反标的罪行,尽管我们知道这些事是谁干的,但只要坦白,还是可以从宽处理的。你们听明白吗” 我们保持着沉默。 杨公安员抓起匣枪,用枪管激烈地敲着桌子,嘴巴仍然没有脱离喇叭筒子,喇叭筒子依然面对着窗户上的大d,吼叫着:“上官鲁氏,你听明白了没有” 母亲沉稳地说:“冤枉。” 我们一齐说:“冤枉。” 杨公安员说:“冤枉我们决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决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把他们全部吊起来。” 我们挣扎着,哭嚎着,除了拖延了一些时间之外,但最终结果还是被反剪着路膊,高高地吊在司马库家粗大牢固的松木屋梁亡。母亲吊在最南端。然后是上官来弟,然后是司马粮,然后是我。我后边是沙枣花。这群职业民兵,都是些捆人吊人的行家里手。他们预先已在房梁上安装了五个定滑轮,所以拉起来毫不费力。我感到手腕刺痛尚可忍受,肩关节的钝痛确实难挨。我们都必然地脑袋前倾,脖子伸长到最大限度,双腿无法不伸直,脚背无法不绷直,脚尖无法不垂直向地。我无法不哀鸣。司马粮没有哀鸣。上官来弟在shenyin。沙枣花无声无息。母亲肥胖的身体把那根新麻绳子坠得像钢丝一样紧,汗水最多最早地从她身上涌出,她的杂乱的头发里蒸发着雪白的雾气。鲁胜利和上官玉女抱着母亲的腿摇撼着。民兵像拎小j一样把她们拎开。她们又扑上去又被拎开。民兵问:“杨公安,要不要把她们也吊起来”杨公安员坚决地说:“不行,我们是讲究政策的。” 鲁胜利无意中拽掉了母亲一只鞋子。汗水便最终汇集到那根脚拇指上,一线串珠般地往下滴落。 “你们说不说”杨公安员道,“只要交待,立即就放下你们。” 母亲用力地把头昂起,chuanxi着说:“把我的孩子放下来……一切由我担承……” 杨公安对着窗外大叫:“用刑,给我狠狠地打!” 民兵抓起皮鞭、g棒,大声吆喝着,颇有节制地拍打着我们。我大声叫唤着,大姐和母亲也在叫唤,沙枣花没有动静,她大概昏过去了。杨公安员和区干部夸张地拍桌子,叫骂。几个民兵把司马亭抬到杀猪床子上,用乌黑的铁棒打着他的p股。一棒下去。一声哀鸣,“老二,你这个混蛋,快出来服罪吧!你们不能这样打我,我立过功劳呀……”民兵沉默地挥动着铁棒,仿佛打着一堆烂r。一个区干部用皮鞭拍打着一个牛皮水袋,一个民兵用藤条抽打着一根麻袋。吱吱哇哇,大呼小叫,真真假假,房间里一团混乱,鞭影、g影在格外明亮的汽灯光里飞舞着…… 大约有一节课的时间,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