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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惊仙 第 62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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讳言,老君坛的埋伏有大半是专为杨恒而设,天心双木更是宗神秀特意请来,在此恭候这少年大驾的。这些日子他也曾想过杨恒对养父被杀,生母遭擒事的反应,思来想去无非是两个字:“发狂”。
然而眼前的杨恒既没有发狂,更不像发疯,竟是那样的静,好似在夜间又成熟了许多。假如说初次交手时,这少年是柄锋芒毕露的利刃,此时此刻的杨恒业已化身为柄深不可测的无锋重剑。
他的愤懑,他的悲伤,乃至他失去亲人的痛苦,不再明明白白写在脸上,而是深深烙印心底,化作了股无坚不摧的力量,在沉默中涅盘。
即便这样,在即将展开的对决中,千百会仍不会看好杨恒。毕竟,他太了解自己这两位师兄震古烁今的实力,更清楚在那间屋子里究竟隐藏着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小娃儿,你到底还是来了。毒郎中说得不错,你娘亲确实不在老君坛。这回啊,你可是找错地方啦。”
杨恒听得出来,千百会这么说其实是出于好意,希望自己就此退走,避免和那两个黑袍老道交手。尽管他不晓得这两个形如枯木的老道的来历,但通过彼此目光的刹那交锋,已能断定对方的修为远在千秋二老之上,应是和云岩宗藏经楼首座空痕大师位于同个级别。
他清晰地感应到,虽然两个黑袍老道没有动作,但无形的气机已经锁定了自己。
他冲着千百会微微笑道:“多谢老爷子的好意,我来找娘亲,找不到是不会走的。”
忽然,楼中的人都不再开口,股山雨欲来的沉寂气息在空气里悄然弥漫。隐约的,众人听见从老君坛外传来的厮杀声,更显得楼里是那样的寂静压抑。
忽然,朽木真人沙哑木讷的嗓音打破了许久的静寂,缓缓道:“杨公子,请”
似乎料定杨恒绝不会退缩,天心双木的身影徐徐消失在黑黔黔的屋门之后。
西门望救醒妻子,叫道:“杨兄弟,别进去这两个老杂毛没安好心”
东门颦迷迷糊糊地接口道:“师兄言之有理,这就叫黄鼠狼给鸡拜年”
杨恒微笑道:“老爷子不必担心,就算他们是黄鼠狼,我也不是鸡。”步履沉稳随着天心双木走入屋中,身后的房门无风自闭,将桐柏双怪等人关在了外面。
屋里片漆黑,天心双木像两道黑绰绰的树影静静矗立。看到杨恒夷然无惧地走进来,朽木真人苍老的脸庞上泛起丝淡淡的赞赏之色,说道:“杨公子,贫道先带你去拜见令堂。”脚下蓦地亮起圈淡褐色的光雾,如涟漪般脉脉扩展开。
“呼”仿佛有微风吹动雾气,杨恒的眼前花,身子好似瞬间悬空。
在电光石火间,他已被传送到座神异的孤峰之巅。四周萦绕着浓重的褐色云气,块块千姿百态犹若鬼斧神工的山岩忽隐忽现。山顶约有百丈方圆,寸草不生,万籁俱寂,周围广寒而寂寥,如同是另外个世界。
“这枯崖秘境是贫道和凤木师弟闭关修炼的地方,近百年来你是第位外客。”朽木真人伸手指向峰顶东面的块突兀如柱的山岩说道:“令堂就在这里面。”
山岩的表面逐渐亮起层褐色的光,就像有道神奇的面纱被揭开,岩石渐转通透,闪烁着玛瑙般美轮美奂的淡淡光芒。
宋雪致身白衣静坐在山岩中,双目低垂神情平和,犹如尊观音玉像。
“她看不到你,也听不见我们的说话。”朽木真人道:“枯崖秘境是个并不存在于尘世的仙家结界,也只有贫道和凤木师弟才能开启。杨公子若想救出令堂,必须先击败我们二人,这也是贫道与宗师弟的约定。”
杨恒的视线久久凝视在母亲的身上,默然听完朽木真人的叙述,脸上看不出丝表情变化。他轻轻地吐了口气,似乎在努力抑制心底里的某种冲动,向天心双木问道:“关于我娘亲的事,宗神秀和盛霸禅都对两位说了什么”
凤木真人的面色仿佛永远都是寒冬腊月里的阴霾天,不会有任何的变化,冷冷道:“你没有必要知道。”
杨恒悠然笑道:“你不肯说,我却也能够猜到。那两位真人是否愿意听听在下所知道的,有关家母的故事”
天心双木对视眼,不置可否。杨恒理清思绪,从母亲被杨北楚掳掠到东昆仑软禁说起,直讲到自己从黄山回返东海小渔村,发现家中已生惊天巨变为止。
天心双木不觉被他的陈述吸引。两人的眉宇微微蹙起,垂首不语,在心里将杨恒的话语和宗神秀盛霸禅所言加以映证厘清,却寻找不到半点这少年说谎的证据,反而隐隐觉得宗盛二人向自己隐瞒了许多事。
杨恒察言观色,暗道:“这两个老道久居枯崖秘境与世隔膜,果然并不知晓真相。宗神秀看中这点,请出他们坐镇老君坛。我若想救娘亲,势必要和他们二人拼得两败俱伤,甚而同归于尽,自然无法再找宗神秀和盛霸禅报仇。”
想到这里他朗声又道:“两位真人可知,云岩宗的空照神僧数月前为人暗算,含恨西去据我所知,凶手便是贵派的七院总监盛霸禅至于宗神秀身为掌门,即使未曾亲身参与,也必定知情。”
天心双木终于齐齐动容,凤木真人冷喝道:“信口雌黄”
杨恒坚定道:“在下若有半点虚言,甘受天打雷劈万劫不复”
朽木真人摇摇头道:“杨公子之言未免太过骇人听闻,教贫道难以置信。”
杨恒早料到天心双木不可能只因这席话就完全相信了自己,他从容道:“我将真相说出,并非要求得两位的同情,从而放出家母。只是不愿中了宗神秀的诡计,在这枯崖秘境与两位真人拼得玉石俱焚。至于两位信与不信,在下无从勉强。但我适才所说的每个字,均都无愧于心上天可鉴”
凤木真人森然道:“杨公子,你这是在挑拨贫道师兄弟与宗掌门的关系。”
杨恒稍欠身,道:“不敢,但宗神秀和盛霸禅于在下,确有师门之仇,毁家之恨,可谓不共戴天。他们要不是做贼心虚,何以不敢当众与我对质却花言巧语骗得两位中断清修,出面挡关”
凤木真人见杨恒神情坦然,又主动自认与宗神秀盛霸禅之间确有深仇大恨,绝不似居心叵测,挑拨离间之徒,不由信了三分。但要他相信自己的师弟和师侄竟会是杀害空照大师的凶手,又如何能够
他按下心中的疑念,缓缓道:“你说完了贫道还是那句话,要想救出令堂,就得先赢了我们二人”
杨恒剑眉扬,又立时忍住,平心静气道:“不知道长打算如何赐教”
凤木真人先前听杨恒三番两次提及“同归于尽”“玉石俱焚”之类的字眼,颇感扎耳。虽然他早已看出这少年的修为实已到了修神之境,但也不可能强过自己师兄弟二人百多年的清修。况且己方尚且占有枯崖秘境的地利,纵然宗神秀至此也不敢放下这等大话。
他冷哼了声,说道:“好,咱们两个先试阵。”抬手虚摄,从地上握起块拳头大小的碎石道:“我将这石头抛上十丈高空后,无论你施展何种手段,只要能在落地之前将它击碎,便算赢了。”
杨恒心下笑道:“这老道是有意借此试我身手来着。他不忿我刚才所说,又不想鲁莽行事在打斗中误伤了我,才会想出这个法儿。说不定这两个老道在枯崖秘境静修得无聊时,也是用这法子解闷。”
转念又想到:“恐怕他还不晓得,我的神息道行业已臻至双泯境界。如果借助惊仙令的灵力,可控制到十丈之内的日月精华,五行元气。即便不动半个手指头,也能击爆这块石头。现下暂且不着急说,稍后不妨给他个惊喜。”
耳听“嗤”地破空锐啸,凤木真人掷出手中碎石。那碎石去势极快,划过道弧光便消失在上方浓烈的褐色云气中。
杨恒并不需要用眼睛观瞧,灵台上已清晰映射出石头飞行的轨迹。他看了眼站在对面的凤木真人,见这老道双目微合,神情镇定逾恒,样地没动。
等到石头上升到十丈高空,突然生出股回劲,往下疾坠。
杨恒嘴角微含笑意,暗运神息凝动束雷火鞭,“呼”地抽击而出。
不料空中的云气骤然浮动,幻化出面铁青色的光盾。“当”地雷火鞭在光盾上光花迸溅,四下流散,旋即幻灭无踪。
杨恒怔,晓得凤木真人早料到自己会投机,于是催动神息凝铸光盾,挡住了雷火鞭。而这么耽搁,石头下落之势越来越快,离地只剩八丈。
杨恒瞟了眼凤木真人,对方亦睁开双目望来,似在说:“想赢我,拿出真功夫来”
杨恒雄心陡起,灵台感应周围气流变化,批亢捣虚振身冲霄,莫名地回想起去年同样在长白山上,自己和真禅等人与厉青原三阵赌输赢,抢夺黑匣的旧事。
蓦地眼前人影晃,凤木真人的身速竟更快线,抢占高点掌劈落。
杨恒刚欲举掌相应,猛然醒悟道:“他这么做可不是为了打赢我,而是要迟滞我的身势”霎间灵机电闪改弦易辙,身躯骤地蜷抱成团,迎着来掌向上翻腾。
凤木真人微微愣,凛然察觉到随着杨恒身躯的翻滚,他腰下的剑鞘鞘梢已悄然探出,正朝着自己掌心的劳宫岤点到。
他的左掌化劈为拂,扫中鞘梢。杨恒轻笑道:“多谢盛情相送”借助凤木真人的扫拂之力使出“掩土诀”中的式“风沙”之变,身子弹轻卷云舒,如长风吹送万里沙去,掠过凤木真人身侧,迸指凌空点向那块下落的碎石。
凤木真人时失算落了下风,左掌攥指成拳呼地轰出束青色光飙击向杨恒背心。
杨恒惊拧身避让,青色光飙“轰”地将杨恒击出的拈花指力震散,碎石转危为安继续下落。凤木真人趁势抢到杨恒身前,挥袖疾攻。
当下两人围绕在碎石左右,攻守你追我赶,斗得难分难解。杨恒几次出手击石,都被凤木真人有惊无险地化解,以至于功亏篑。
不刻碎石距离地面已不到丈许,杨恒猛攻三招争得线缝隙,扬手射出九绝梭。
猛听凤木真人记低喝,空中浮光掠影风动云卷,在碎石周围亮起层层褐色光芒,瞬即幻化成上百面木盾,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如小山般隆起。
原来凤木真人眼见要输,于是疾运神息祭出了“须弥山盾”,将小碎石护持在百多面以木气凝铸而成的盾牌中央。如此来就算杨恒有大罗金仙的神通,也难以赶在落地之前清除盾牌,击碎石块。
杨恒处变不惊,抢先落地举左掌“砰”地接住须弥山盾。数丈高的盾山轰然晃动,无法下落,顿时僵持在空中。
凤木真人微皱眉寻思道:“好机灵的少年,须臾间竟能想出这主意来阻止石块落地。”他的须弥山盾极耗神息,久战之下殊为不利,当即拳轰向杨恒胸膛。
杨恒哈哈笑左掌上推,身子向后斜斜飞出。须弥山盾没有了上托阻力,立时下沉,正赶上凤木真人势大力沉的“万木霜天拳”轰到。
与此同时杨恒在另边拍出记北斗神掌,也砰地印在了须弥山盾上。
两股排山倒海的巨力齐齐攻到,轰得整座盾山光影扶摇隆隆作响。
凤木真人微凛道:“这可等若我在与他合力攻打自个儿的须弥山盾了。”有心撤出拳劲,可杨恒的北斗掌力借助盾山不停递送过来,已然骑虎难下。
这微犹豫的工夫,耳听声地动山摇的闷响,偌大的须弥山盾终于被两大修神级高手源源不绝的掌力拳劲催压得承受不住,四分五裂化作缕缕光影游离开去。
所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那颗藏在盾山中心的小石块亦随之化为灰烬。
凤木真人先是怔了怔,随即面色恢复如常,淡然道:“是贫道输了。”
杨恒也知自己赢得甚为侥幸,抱拳礼道:“在下多有得罪了,请道长海涵。”
朽木真人见杨恒在胜了自己师弟之后,不骄不躁,谦逊有礼,远非盛霸禅所形容的那样嚣张狂妄,喜怒无常的模样,心头又多了几分好感。只是他修炼枯寂神功将近两甲子,无论心中是喜是怒,那语调总是冷冷淡淡,没有半分味道,从后腰掣出拂尘道:“杨公子,贫道与你切磋二,不知可否”
杨恒调匀气息,微微笑道:“好说,好说不晓得道长要和在下比试什么”
朽木真人将手中的拂尘轻轻掸,从雪白无瑕的尘丝间逸出缕缕黄褐色的古朴暗光。就听他缓声说道:“咱们比书法。”
“书法”杨恒瞅了瞅朽木真人手里的拂尘,嘴角慢慢地有丝笑容扩散开来,回答道:“好像这是我最在行的本领之”
老君坛三楼上,司马病等人守在门外,等了老半天却听不到屋中有丝毫的动静。
西门望纳闷地咕哝道:“奇怪,两个老杂毛在搞什么鬼”忍不住凑到门前,伸手揭开道细小的门缝,眯起眼睛屏气往里观瞧。
“呀”他猛地推开门,屋里空荡荡,杨恒和天心双木的踪影早已不见。
“怎么回事”东门颦也愕然叫道:“老母鸡变鸭,怎么下人就没了”
司马病直起身子,目光炯炯迫使千秋二老道:“希望两位能给我们个合理解释。”颗龙卷丹已悄悄攥入手心,只等情势不对便立刻服用。
千百会也是怔了怔,随即拍脑门道:“哎哟,准是两位师兄把小杨恒请去了枯崖秘境,这下可麻烦了。”
西门望疑惑道:“枯崖秘境是什么鬼地方快带老子进去”
秋梧桐回答道:“那是两位师兄闭关修行的封闭结界,除非他们自己能够用枯寂神功开启外,没有任何通道可以抵达。”
“放屁”西门望气急败坏道:“老子从没听说过天心池还有什么枯崖秘境”
“好臭”千百会瞪眼道:“那是你孤陋寡闻。枯崖秘境是我天心池开山祖师爷凭借莫大神通在羽化登仙前辟出的处仙家结界,专门留给后世弟子修炼枯寂神功所用。它的道理就和云岩宗的上方圆秘境大同小异,你懂不懂”
西门望怒道:“你管老子懂不懂我这就要进去找杨兄弟。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就拆了天心池的山门当柴烧。”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秋梧桐道:“都别吵,明昙就在枯崖秘境”
西门望怔不言语了。秋梧桐道:“师弟,你下楼去看看,似乎外面的战况越来越激烈,想必是灭照宫的群魔到了。”
千百会凛,也没了和西门望斗嘴的心情,匆忙往楼下奔去。他功力深厚,不惧司马病在楼梯上布下的毒雾,转眼便消失在楼下。
三楼中又寂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忐忑不安中等待着未知的结果。
第九章 夜未央
没有月光,夜山空寂。明灯大师退下神藏峰略事歇息,将肋伤稍作包扎处理后,便往留客镇的方向行去。路上很安静,他望了望天色,有些担心司马病和桐柏双怪,可惜自己现在这样子已是帮不上忙了。
忽然,他看到前方的山道上站着个人。他的脸上平板惨白,没有嘴巴,也没有眼睛和鼻子,只有双紫色的眉毛孤零零地垂吊在额头下方,紫色的袍服几乎完全融入了暗夜,静静地伫立在路当中,看来是专程在守候自己。
“无相神君”明灯大师脑海里微有的点醉意也立刻被驱散,他边走,边不动声色地运转真气,竭力将伤势的影响控制到最小。
尽管他从未和龚异嵬交手过,但以自己目前的状况委实没有丝毫的胜算。
在彼此相距约有五丈的时候,明灯大师站住脚步,再往前就进到攻击距离了。
“严崇山”见明灯大师没有否认,无相神君微微颔首道:“很好,我不想杀错人。多死两个冤大头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再去杀正主儿终不免麻烦。”
明灯大师暗道:“听这口气,他是专冲我来的,而且对于今晚贫僧在神藏峰约战盛霸禅的事,也是事先知情”
自从东昆仑别后,他尚未与杨恒见过面。对于龚异嵬的事情,也只是真禅昨日在客栈中歇下后,略微说到。何况真禅本身对太古道的种种内幕便不甚了然,明灯大师能够知道的自然也就更为有限。
他摘下腰间的葫芦,拿在手里晃了晃,才想起里面的酒刚刚已喝完了,遗憾地叹了口气道:“能不能等我先回镇上买坛酒,咱们喝过了再打”
无相神君面露愕然,旋即尖声笑道:“放心,阎王爷会请你喝酒”
四周的景物遽然晃动移转,他的身影匪夷所思地浮现在明灯大师面前,脑后旌旗般猎猎飞舞的紫色长发直缠脖颈。
明灯大师身躯后仰,葫芦嘴对准无相神君胸口点去。他每运次真气,胸肋间便会生出锥心刺骨的剧痛,断折的肋骨戳破内脏,使得呼吸也异常艰难,只能施展万里云天身法避实就虚,移转游斗。
然而无相神君的“转乾坤”变幻莫测,极大地限制了万里云天身法的威力。在不停扭曲变化的空间中,他的身影犹如鬼魅忽前忽后诡异无端,头紫色长发始终不离明灯大师的脖颈,几次险险扫中。
两人在山野间激战二十余个回合,明灯大师内伤发作,连声咳出口口血沫。
龚异嵬啧啧赞赏道:“不错,不错,伤成这样还能撑,名不虚传”左手无相指疾点而出。明灯大师运酒葫芦向外挡,“啵”葫芦爆裂化作数十片飞刃翻卷向无相神君。
无相神君身形摇摆,空间再变,竟不可思议地与明灯大师互换了位置。那蓬酒葫芦碎片铺天盖地,反向他的身前打到。
明灯大师临危不乱,迸指为剑使出式“俯仰天地”,避过飞刃袭击,反攻无相神君小腹。无相神君嘿嘿低笑,紫发泄落倏然缠住明灯大师右腕。
“无相噬元**”明灯大师暗吃惊,急忙抱元守稳住灵台,脑海中却掀起惊涛骇浪,阵阵怪异的寒气不停侵入,好似要将他彻底吞噬。
猛然听到龚异嵬声低咦,侧身斜飞点出无相指。“叮”脆响悦耳,柄青色魔枪横空出世,与无相指狭路相逢,枪身微振从无相神君的肩上掠过。
几乎不分先后,柄碧绿色的短匕也从左方电掣劈落,斩向龚异嵬的紫发。
“嚓”碧芒如虹,如切腐竹,将缠在明灯大师右腕上的紫发削下截。
也是龚异嵬过于自负,根本未作避闪。没想到这柄匕首竟是举世罕见的旷古神兵,举破了他的无相真功,斩断发束。
无相神君往后飘退,脸上闪过骇人的杀机,已看清来人是对年轻男女。
那年青男子丰神俊朗,玉树临风,手握柄青冥魔枪,气势凌厉身姿稳健。旁边的少女容颜无双,犹如画里仙子,只是形容颇为憔悴。她伸手扶住明灯大师,不知为何眼神有点朦胧复杂,低声在问:“你没事吧”
明灯大师注视少女,从她冷漠的俏脸上依稀寻觅到缕关切之意,欣慰笑道:“你来得可真不是时候,偏偏撞见和尚我又吃了败仗。”
这少女正是石颂霜,听到父亲的话,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出掌按住明灯大师的背心,为他输气镇伤。
就这当口上,龚异嵬已和那年青男子战作团。几个回合下来,他嘿然问道:“金戈铁马十七击,你是厉问鼎的儿子还是徒弟”
“楼兰厉青原”年青男子持枪猛攻,心中讶异却有增无减。
他的青冥魔枪凌厉绝伦,深得厉问鼎真传,但龚异嵬赤手空拳闪展腾挪,犹似闲庭信步,就像团飘忽不定的紫色迷雾,令得自己的枪招竟找不到出手的方向
“唉,也是故人之子啊。”无相神君喟然轻叹,“岁月如梭,你都这么大了。”
厉青原怔,他已从龚异嵬特异的容貌中认出对方的身份,可听其语意,似乎非但和厉问鼎有旧,还曾经见过自己。
只这愣神的工夫,无相神君纤细的手指已搭住枪杆,往前推反撞厉青原。
厉青原只觉股巨力迫至,双手竟无法稳住青冥魔枪回撞之势。他反应奇快,松开枪身腾身高纵左掌右袖攻向对方。
“好”龚异嵬轻赞声,举手投足间便将厉青原犀利的反击化解。
却听石颂霜清声喝斥,手擎天庐神匕上前夹攻。无相神君看也不看拂出大袖,天庐神匕被袖风荡开,股寒气直涌石颂霜面门。
厉青原双腿夹枪拧腰振,枪锋哧哧破空刺向龚异嵬眉心。龚异嵬回袖招架,三个人走马灯般激斗不停。
十几个照面下来,石颂霜已然心促气喘,露出不支迹象。她从东昆仑大病场而归,至今未曾复原,身子虚弱已极,十成修为如今只剩不到三四成,遇上龚异嵬这般盖世魔尊,顿显心有余而力不足。
这么来就只有厉青原还能保持相当战力与龚异嵬周旋,却也独木难支。也亏得龚异嵬数月前被杨恒等人联手打得元气大伤,功力折损不少,否则岂容这两个年轻人在自己手底走过三十个回合
明灯大师同样是有心无力,晓得自己贸然上前只会令爱女和厉青原分神,眼见局势危在旦夕,不由心下苦笑道:“看来今夜和尚我得把老命拼在这儿了。”
念头未已,他若有所觉向东南方的夜空望去,位蓝衣男子气度洒逸孤傲,正朝这里御风飞来。在他身旁还伴着头昆仑冰龙,不是小雪却又是谁
原来它受小夜之托逃出客栈,本想前往神藏峰向明灯大师报讯。可任小雪再是通灵,毕竟也是头魔兽,又哪里晓得神藏峰在什么地方
它心急火燎地在山野间兜转寻找,恰好遇见这蓝衣男子。兽人原也相识,于是结伴同行往长白山而来。
明灯大师暗喜道:“此人到,危局解矣”可又由小雪想到被盛霸禅掳走的小夜,无形中凭增了几分烦恼担忧。
那蓝衣男子来到近前,并不急于出手,向明灯大师抱拳问候道:“严兄”
明灯大师笑骂道:“杨北楚,你少跟和尚我摆谱,先赶走了无相神君再说”
杨北楚淡然笑,却多了几许沧桑少了几分桀骜,颔首道:“也好”亮出支淡青色玉笛横于胸前。
他原先惯用的那支青玉魔笛已被丢弃,如今手中所握的玉笛仅是寻常之物,但在杨北楚精纯雄浑的灭照魔气催动下,笛身光晕流动殊不逊色于任何仙兵魔刃。
他浑身光雾腾升,左手掐起剑诀低喝道:“咄”玉笛的笛孔中精光爆绽,迸射出团团浑圆无筹的光球,犹若皓月当空幕天席地轰落下来,正是灭照宫御剑绝学二十四桥明月诀
龚异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早察觉到杨北楚到来,懊恼道:“这厮也来凑热闹”
他虽眼高于顶,但也不敢小觑了杨北楚的御剑诀,当下施展转乾坤扭转空间,“啵”指点中厉青原胸口,又飞袖扫中石颂霜纤腰。
厉石二人痛哼飞退,各自负伤。可杨北楚的二十四桥明月诀与心神合,并不受转乾坤邪功的影像,如影随形仍朝龚异嵬头顶轰到。
龚异嵬尖声长啸,紫发飞纵横空电流乱闪,体内冒出刺眼光澜,神息运处夜空里千点寒光闪烁,汇聚成漫天雪片,朝着二十四桥明月诀对轰而去。
“砰”记地动山摇的巨响过后,月陨雪融,罡风狂作,天空中盛绽开姹紫嫣红的瑰丽光彩,像团摧枯拉朽的狂潮往四周席卷扩散,山石夷平草木飞灰。
杨北楚七窍流血,被罡风吹出十数丈远,外罩碎裂成片如蝶乱舞。
龚异嵬也被震得浑身气息乱窜,强压口真元刚想施展无相噬元**吸吮了对方的元神,不意头顶雷声隆隆华光当空,厉青原已祭出九天金乌轮。
他不及凝发神息施展二次“天下有雪”,双掌合抱胸前在虚空中以真元凝铸成团光球向上推出。“砰”九天金乌轮与光球迎头激撞,龚异嵬闷哼飘飞,体内受气机牵引气血震荡,胸口闷窒。
不防左腿肚子疼,小雪无声无息潜到,正口咬中。
龚异嵬狞声叫道:“小畜生,我杀了你”掌风鼓荡,将小雪震飞。
他落回地面,就见明灯大师杨北楚石颂霜和厉青原相互扶持站成排,情知即便能杀死这四人,自己也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甚而是搭上性命。
他心中略作迟疑,寒声道:“严崇山,算你命大躲得过初,躲不过十五,你的这条命早晚都是我的”强镇体内的气血,隐没进黑暗里。
众人长舒口气,直到龚异嵬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才相信这魔头已真的退走。
望着彼此的情形,四个人不觉心有余悸,暗自庆幸。明灯大师先回过神来,呵呵笑道:“杨兄,亏得你及时赶到,不然和尚我就惨大了。”
杨北楚上下打量明灯大师,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你怎会伤得这么重”
明灯大师道:“先前和盛霸禅打了架,否则也不用你来救急了。”
杨北楚恍然,冷哼声道:“你有没有宰了他”
明灯大师回答道:“我断了他只手掌,这会儿应是回到观里舔伤去了。”
石颂霜抱起小雪,问道:“小夜在哪里”
明灯大师脸沉刚要回答,就见远处走来个陌生的白衣男子。他停在距离众人十丈远的地方略作观瞧,向明灯大师问道:“阁下可是严崇山”
杨北楚已认出来人,冷冷道:“裘伯展,你有什么事”
裘伯展不理杨北楚,看着明灯大师道:“小夜姑娘已被敝派救下,现正在个安全的地方歇息。她放心不下,特意吩咐在下前来告知,并有书信奉上。”双手托起,封信函平平飞向明灯大师。
明灯大师接过展开,信函上寥寥数字写道:“爹爹,我很好,别担心。后天我会来见你,到时候再说明情况。”下面落款果是小夜。
石颂霜急切扫过信函,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裘伯展道:“不必着急,等到后天小夜姑娘自会向诸位解释清楚。”说罢施礼离去。
石颂霜要追,明灯大师苦笑道:“追上也没用,他不会说的。”
石颂霜稍提气,便感到胸口隐隐作疼,只得作罢,问道:“小夜出了什么事”
明灯大师面有忧色,说道:“我们回留客镇再说。杨兄,你也起来吧。”
杨北楚摇了下头算是谢绝,目光拂视过与石颂霜并肩而立的厉青原,没有说话。
坚硬的地面上印刻着个金褐色斗大的篆字。杨恒认得,这是个“法”字。
笔意嶙峋锋芒内敛,是朽木真人用拂尘书写下的。但其中的奥妙,并非寻常的书法家能解,朽木真人亦自信当时能够看懂这个字的人,屈指可数。
杨恒凝视着这个“法”字足足有盏茶的工夫,始终没有出声。
天心双木默立厢也不催促,时间便这样分毫地在寂静中流逝。
许久之后,杨恒开口道:“道长的书法已窥天意,晚辈不敢轻妄品评,只能借前人的几句禅诗聊作馈答。”
朽木真人神色不动,说道:“请杨公子赐教。”
杨恒微微笑,踱步绕着地上的“法”字清声吟道:“本自圆成,何劳叠石名邈雕镌,与吾隔悬;若人借问,终不指画。”
朽木真人面露深思,“唔”了声道:“这是赵州从谂禅师的起塔颂。你是说贫道写这法字也是多余之举”
杨恒停下脚步,略欠身道:“晚辈愚昧,只是觉得倘若心中有法,何须写出着了迹象,反生执着。”
凤木真人道:“听杨公子的口气,似乎颇不以为然。这话若是出自空照大师之口,贫道原也无话可说。但由杨公子说出,岂不显得有些装腔作势,老气横秋”
杨恒道:“道长教训的是,在下对此亦是知半解,只凭心中直觉妄加评议而已。”
朽木真人怔怔盯着地上的“法”字,说道:“佛道同源,杨公子的话是不错的。贫道苦修了百年的枯寂神功,亦自知毛病出处。但依杨公子之见,该如何破局”
杨恒想了想道:“在下对天道的领悟尚远不及两位真人,不敢妄言。”
凤木真人道:“挑刺人人都会,杨公子恐怕还算不得胜了这局。”
杨恒笑道:“也罢,那在下便在两位真人面前班门弄斧回”心晋空明,灵台存思,缓缓提起右手食指运动神息,指尖渐渐逸出柔和金芒。
“哧哧”空气微响,随着杨恒手指间龙飞凤舞,虚空中金光烁烁,凭空显现出四行大字,正是三无漏学的真谛箴言。
转眼间“以戒降心,守意正定,内学止观,无忘正智。”这十六个金字高悬虚空,在幽暗里闪耀着难以言喻的绮丽光芒。
凤木真人的眼神由怀疑而惊讶,由惊讶而钦佩,最后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丝沮丧。
杨恒长吁口气,收住身势退后两步道:“在下献丑了。”
朽木真人面目表情瞩目良久,终于缓缓摇头道:“贫道写不出,是你赢了。”
杨恒自知这阵真正战胜朽木真人的,并非自己,而是业已驾鹤西归的空照大师。
以这位举世公认的佛圣百年禅修而明悟所得的十六字箴言,即便朽木真人亦不得不甘拜下风。
他脸上毫无得色,心中升起对空照大师更深的景仰之情,谦声道:“道长可知,这是在下机缘巧合,于数月前目睹空照大师在飞瀑上所写的三无漏学箴言就在此后不久,他便遭人暗算阖然长逝。”
朽木真人闻言心情稍稍好受,说到底倘若在天道领悟上居然完败给个少年,不仅是颜面问题,更是对自信的莫大打击。如今杨恒毫不隐瞒地说出,非但给他留存了面子,同时也教自己不至于在日后的修行中留下心魔。
任他道心古深,从不将喜怒形于色,此刻亦不禁心生感激道:“有劳赐教。”
以他的身份前次说出“赐教”,纯属客套;而这回却是诚心诚意,全无敷衍。想杨恒个年方十六的少年,居然能令与宗神秀平起平坐的天心池上代耆宿当面说出这样的话来,委实足以自豪。
凤木真人却想到如此连折两阵,终究憋气。何况杨恒的胜利,多少也有取巧之嫌。
他大袖拂,朗声道:“杨公子,贫道还想与朽木师兄联手向你讨教阵”
杨恒见这老道仍是心存不服,有意找自己讨回几分面子,不由笑道:“请了”
“呼”云气卷荡,天心双木齐齐退回到囚禁宋雪致的那方山石前盘膝落座。
朽木真人拂尘低垂,说道:“杨公子,我们二人要施展星罗枯海了。凤木师弟以枯阴神息发功,贫道则运用寂阳神息相合,龙虎互济虚空凋零,你需加倍小心。”
杨恒不慌不忙,将神息渡入惊天令中,说道:“承蒙道长提醒,在下省得。”
朽木真人点点头不再言语,与凤木真人心意相通,两股从各自身上散发出的褐色光雾水乳交融往外卷涌,天地间霎时充满了种万物枯寂的肃杀之意。
下刻杨恒脚下的枯崖发出了微微颤动,峰顶的大石如同从巨兽身上抖落的无数尘埃飞升而起,在空中旋转飘移,焕放出炫目的光芒。
杨恒顿时感到股寂灭气息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直迫过来,急忙稳住灵台紧守藩篱,修长的身躯伫立在千百块飞舞跌宕的巨石之间,仿佛随时都会遭到灭顶洪涛的淹没。
他无惧无畏,声低吟,双手结成法印抵御着强大的外力攻击。尽管身周寒秋物寂,飞石似星,灵台却波澜不惊宁如水镜。
耳听天心双木声悠长吟唱道:“无量无边,无实无虚”
满空的巨石光芒黯灭,融入黑暗,再听不到丝风啸,却像千百束祭起的御剑,划过千姿百态的弧线,犹如穹庐倾塌罩向杨恒。
杨恒振声长啸道:“有枯有寂,终非无形”神息浩荡透过惊仙令的特异灵力遽然倍增,凝动五百大空印迎上虚空。
“砰砰砰”在万物静谧中,惟有声声短促沉闷的激撞声此起彼伏。
海阔天空对上星罗枯海,宛若在杨恒的头顶上方生出片金煌煌的汪洋大海,任乱石飞空流星泄落,激溅起千万朵绚烂的浪花,始终穿不透它若真若幻,似有还空的奇异防线。
这是幅何等壮丽雄阔的画面:星动浪叠,金潮澎湃,天地间仿佛不再有时间的概念,空间却在无限地扩展,直去虚空的尽头。
渐渐地,三个人不约而同沉浸在两大盖世神功对撞出的玄妙异境中。他们清晰地感应到了彼此的强大而不可摧毁,也明白无误地觉察到对方清澄无瑕的心境,于是胜负之念徐徐褪淡,取而代之的是对天道的追寻与会悟。
在旗鼓相当的劲敌催发之下,双方通过不同方式参悟所得种种,都被彻底激发出来。杨恒浑然忘了身外所有,感悟着海阔天空与星罗枯海碰撞时产生的诸般变化,禅心不断提升,远胜于往日的大小数十战。
杨恒如是,天心双木亦如是。自从归隐枯崖秘境,两人闭关不出,再无与当世顶尖人物交手的机会。尽管可以心无旁骛地修炼,不免也有闭门造车之憾。
而今这遗憾和缺失,却因着杨恒的到来而填补,不能不说也是意外之喜。
不知是多久,双方心生默契,徐徐收敛神息停止了对决。
当最后块巨石落回地面归于平静后,两老少相顾而笑,没有了丝毫敌意。
经这三番切磋,杨恒已知单打独斗自己可以稳赢天心双木中的任何个;但天心双木若是联袂来攻,自己也唯有祭起天若有情诀,再拼上新近参悟的双泯月轮方始有相抗之力,而且结果不可预测。
天心双木也尽收自负之念,双双向杨恒稽首道:“受教了。”
杨恒亦暗自佩服这两个老道炉火纯青的神息造诣,晓得自己是仰仗惊仙令的威力才能勉强不败,而对方却是实打实地依靠真功夫。
他也收了傲气,诚挚道:“不敢,在下也是受益良多。”
凤木真人道:“杨公子,并非贫道不信你先前所说。我们职守所在,实不能就此放了令堂。但贫道可以答应你,后天公议大会上,倘若审明的真相确实如你所言,我们便亲送令堂下山在此期间令堂的安全,由贫道和朽木师兄力承担,杨公子自可放心。”
杨恒微感失望,但也明白以天心双木所处的地位和境况而言,对方时已作出了最大让步。假如自己不肯退让,在与这两个老道拼得同归于尽之余,只会白白便宜宗神秀和盛霸禅。
就算侥幸击败这两个老道救出母亲,自己也必定元气大伤,哪里还能报仇
他此刻的神息虽耗损颇剧,禅心却比任何时候都通明空澈,当下抱拳礼道:“如此家母这两日便拜托二位真人多加照拂。”
朽木真人见杨恒应允,也是暗松口气,回答道:“多谢杨公子成全。”
杨恒抬起身,望向石中端坐的母亲,心里道:“妈,原谅儿子还要累得你多受两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