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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惊仙 第 1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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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可如果你是我,又该如何”

  杨恒静默片刻,颓然道:“我是在强人所难了。毕竟我是个外人,这心结也只能由你们父女自己去解。”

  石颂霜道:“那你呢你不是心想找杨惟俨杨北楚报仇么假如有天你真的有了这个能力或者机会,你会杀他们吗”

  “我当然”杨恒吐到嘴边的话又猛然被卡住了。

  石颂霜道:“这就对了,你痛恨他们害得自己家破人亡,总想着要复仇。可他们也是你的祖父和大伯,面对他们时你真下得了手么”

  杨恒表情僵硬,呼吸渐渐急促,眼睛里异光变幻,最后颓然长出口气道:“姑娘想得太远了。现在不是我杀不杀他们的问题,而是我压根连自保都难。”

  石颂霜宁静的眼神始终须臾不离地看着杨恒,轻轻道:“你明白了,现实就是这么残忍。个人若想有选择的自由,就必须先让自己强大到不可击败。否则,终归还是任人宰割的可怜虫。如同这水里的鱼儿,自以为快乐安全,旦大难来临,却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杨恒将最后点烤鱼塞到嘴里,默然把枯枝扔进火堆,看着它升腾起烟火,突然微笑道:“怪了,你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可说出的话,怎么像是个佛门高僧似的。”

  石颂霜摇头道:“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在贬我呢就当咱们同病相怜吧,我的话你能听得懂,这很好。其实你”

  话音未落,就听小溪对岸有人低诵佛号道:“阿弥陀佛真源,你果真在此。”

  杨恒闻声转头,愕然叫道:“明华大师”

  明华大师微笑道:“你让老衲好通找”芒鞋踏过波面,来到两人近前。

  杨恒起身施礼,疑惑道:“大师怎知弟子在这里”

  明华大师道:“那晚你突然失踪后,大伙儿四处搜寻都不见下落。有日明镜师兄收到了匡掌门的书信,言道你在养伤时曾向人打听烟波叟的住处。于是老衲便自告奋勇,来郴州走上遭。”

  杨恒这些天只顾着自怨自艾,到处游荡,却没想到为了自己不见的事,非但惊动了师父和明灯大师等人,连匡天正和明镜方丈也坐立不安。而明华大师更是为了条祝融剑派提供的线索放下修行,不远千里前来找寻。

  他心头感动,歉仄道:“为了弟子的事,有劳诸位大师和匡掌门操心了。”

  明华大师含笑道:“你不必心存愧疚。老衲这趟出来,也是静极思动,权当云游。”说着他望向石颂霜,问道:“这位姑娘,当日可是你连伤了明灯明月两位大师”

  杨恒心沉,意识到明华大师已认出石颂霜,这下麻烦大了。

  石颂霜将烤熟的鲜鱼从架子上取下,也不望明华大师,冷冷道:“是又如何”

  明华大师不动声色,说道:“姑娘既然承认了,就劳烦你随老衲前往峨眉,将此事向云岩宗作个说明。”

  杨恒心下大急:“看样子两人非动手不可。明灯大师受伤尚情有可原,但我师父捱了严姑娘掌却是毋庸置疑的事。况且,我也不便将严姑娘的身世说出啊。”

  就见石颂霜缓缓起身,朝杨恒说道:“记得么,我刚才还对你说过。个人若想有权利自主,就必须强大到不可击败的地步。否则,只能任人宰割。”

  明华大师道:“看来石姑娘是准备与老衲放手搏了。”

  石颂霜身形轻晃腾到半空,说道:“大师请”

  明华大师也徐徐升空,飘立在石颂霜的对面,双掌合十道:“请石姑娘先进招。”

  石颂霜晓得以明华大师的身份,断不会与个后生晚辈抢夺先手,轻点螓首道:“云岩宗的绝学大多讲求绵里藏针,后发制人,晚辈便不客套了。”说着抱元守,眸中寒芒如簇锁定明华大师身形,双袖袂飘飞舞荡宛若凌波仙子。

  明华大师微觉凛然道:“这姑娘好犀利的眼神”

  原来石颂霜尽管招式未出,可双妙目有若实质已激射在明灯大师的左肋上,令他生出如芒在背的感觉。而这部位,也正是自己亮出的起手式中最薄弱之处。

  他不着痕迹地将右掌垂落,横在小腹前捏做“不动如山印”,食指向上微挑,隐隐制约住对方攻向自己左肋的线路。

  杨恒见状不禁担忧道:“两虎相争必有伤。不论伤了谁,都糟糕之极。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得让他们罢手”

  想到这里他高声说道:“大师,这位石姑娘她实际上是”

  “杨恒”石颂霜冷喝道:“你若敢说出来,我誓杀这老和尚灭口”

  杨恒惊,下面的话便无法出口。明华大师不明原委,皱眉道:“石姑娘,你有何事不许真源说出”

  石颂霜冷然道:“你若能杀得了我,再让杨恒告诉你吧”左手长袖掠出,幻舞成圈圈白光直锁明灯大师右手的不动如山印。

  明华大师暗讶道:“这姑娘的袖法曼妙凌厉,却是老衲见所未见,不知是出自哪位异人的门下”不动如山印向前送,以刚应柔拍向长袖。

  石颂霜迅即以快到不可思议的身速迫近,右手三指迸立如刀插向明华大师左肋。

  明华大师微怔道:“这又是什么掌法”侧身闪躲,左拳反打石颂霜面门。

  两人你来我往,互有攻守,明华大师越打越是惊讶,只见石颂霜精奇妙招层出不穷,可无论是掌法指法还是袖法,均都令他看不出半点来历。尤其是这少女的功力似正似魔,偏又醇和绵长,绝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派功法。

  战到五十余个回合开外,明华大师沉声喝道:“姑娘留神,老衲要用云岩大袍袖了”言罢双袖真气鼓荡,如两龙出水飞卷而出。

  石颂霜毕竟吃亏在年纪上,功力较之明华大师略逊半筹。面对这位佛门高僧气势恢宏的大袍袖神功,自己的袖法在气劲上相形见绌,只能以巧劲弥补。

  只见明华大师的双袖攻势渐盛,围绕这石颂霜的娇躯纵横飞舞,时而如怒龙冲霄,时而如清溪映月,慢慢将她迫得唯有在不到三丈方圆的范围中闪展腾挪,奋力游斗,胜负之势逐渐显现。

  杨恒的心也旋紧了起来,苦笑道:“严姑娘的话虽然有些偏激,可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譬如眼下,我修为卑弱,就没得选,只有眼巴巴瞧着他们斗。”

  这时明华大师记低喝,左掌突然从袖口里探出,结结实实拍在石颂霜的右袖上。袖袂飘飞,明华大师的左掌去势不止,中宫直进击向她的眉心。

  石颂霜的身形已被明华大师的右袖笼罩无法闪躲,只好探出右掌正面硬撼。

  “砰”

  双掌交击,明华大师的身子只是摇,石颂霜却向后退出数尺。

  猛听背后风响,对方的大袍袖迂回而至,掩袭向她的后心。紧跟着左袖拂出,不给石颂霜丝毫喘息之机。

  杨恒见状心念疾闪,边扑向战团边叫道:“她姓严”

  需知两人招式尽皆快如飞电,绝容不得杨恒把整句话说出,故此他只能用最快语速说出这三个字来,希望明华大师能够明白其中含意。

  果然明灯大师微微愣,双袖劲力骤减,打算先将这白衣少女制服了再细加盘问。

  哪知石颂霜身形侧,竭力避开后心要害,双长袖破釜沉舟已然击出

  “嚓”

  天庐神匕绿芒暴涨,从石颂霜右袖里吐出,生生切开明华大师的大袍袖,刺入他的右肩,只差几寸便触及心脏。

  杨恒来不及多想,横身切入挥掌拍中石颂霜的左袖,道:“不可以”

  “砰”

  石颂霜这记袖击乃是抱着玉石俱焚之念挥出,威力何等厉害。杨恒顿感股沛然莫御的气劲迫入经脉,震得他五脏六腑起翻转,身躯往后飞跌,眼前黑昏死过去。

  “啪”

  明华大师的右袖拂中石颂霜背上。因事先已收了大半劲力,石颂霜只是嘤咛声,唇角溢血,却无性命之忧。

  她藉着袖风飘飞赶上杨恒,将他揽臂抱住,毫不停留地投入对岸山林。

  明华大师叫道:“留下真”才说了三个字,嗓音陡地暗哑,强忍住口喷薄欲出的淤血,探指点住伤口,已无力去追石颂霜。

  回想方才那兔起鹘落的刹那,这位佛门高僧亦禁不住心有余悸,自知若非杨恒舍命相救,自己委实性命堪忧。

  再念及他喊出的话语,明华大师疑窦丛生,苦笑着摇了摇头。

  第八章 法杖

  明月升天,杨恒觉醒。

  条小溪涧从后方的山崖缝隙里流淌出来,蜿蜒曲折向西而去。

  杨恒坐起身,胸口隐隐作痛,整条右臂像是被锯掉了样经脉滞涩,麻木难当。

  石颂霜在他对面盘膝入定,头顶蒸腾出丝丝缕缕的白色光雾,在月光沐浴下犹如尊圣洁的玉观音。

  似乎察觉到杨恒的苏醒,她收功睁目,说道:“我给你服了三颗灵丹,伤势已经无碍,但右臂经脉还需你自行打通。”

  杨恒点点头,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石颂霜道:“明华大师手下留情,我伤得比你轻多了。不过,你没有听从我的警告,还是将我的真实身份泄露给了他。”

  杨恒狡黠微笑,说道:“我可是老老实实依照你的吩咐做的。”

  “哦”石颂霜眉宇轻扬,说道:“我何时准许过你说出来”

  杨恒振振有辞道:“姑娘不是对明华大师说:你若能杀得了我,再让杨恒告诉你吧当时情况便是如此,在下自然也就毫不犹豫按照姑娘话中的意思行事了。”

  石颂霜凝望杨恒须臾,低哼道:“强词夺理,欲盖弥彰。”

  杨恒笑了笑,说道:“严姑娘,我有事不解。你为何要冒充烟波叟的外甥女,出面为苏醒羽效力”

  石颂霜面色转冷,回答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

  杨恒大感没趣,微怒道:“我为什么不能问,你那天差点要了我师父的命”

  石颂霜霍然起身,生硬道:“既然你对此事耿耿于怀,适才何必救我让我死在明华大师的大袍袖下,不正报了师仇”

  杨恒也跟着站起,寸步不让道:“莫非我好心救你,还要落得身埋怨”

  石颂霜冷冷道:“我有求你救么至不济也就是和明华大师同归于尽罢了。”

  杨恒气急,对石颂霜将将生出的些许好感和同情荡然无存,直感到这少女喜怒无常,不可理喻,当下转身就走。

  石颂霜清喝道:“杨恒,你就想这么走了”

  杨恒脚步不停,气道:“我留此作甚”

  石颂霜道:“你伤势未愈,若强行跋涉,势必会加重内伤。”

  杨恒嘿然道:“承蒙关心,在下敬谢不敏。我的死活,也不需你来过问。”

  忽地人影闪,石颂霜拦住去路,说道:“你是个男人,恁的小肚鸡肠。”

  杨恒最受不得别人讥笑自己,剑眉立起怒声道:“妇人之见”

  石颂霜脸色变,可看着杨恒副豁出去的样子又按住怒火,娇哼道:“找打”纤手轻扬,团黄澄澄的物事向他打到。

  杨恒右臂行动不便,只好侧身探出左手,把将石颂霜掷来的暗器抓在手中,热乎乎香喷喷,却是个烤熟的地瓜。

  杨恒愕然望向石颂霜,但见她紧绷着俏脸道:“就算刚才误伤你的补偿,别以为我是在向你服软。”尽管冷冰冰的语气依旧,可任谁都能听出她话里隐藏的委婉歉意,只是不肯直截了当地讲明而已。

  杨恒余怒未消道:“免了,我自作多情,被人打死也活该。”

  石颂霜竟是“噗嗤”笑,犹如寒霜解冻大地回春,端的明艳不可方物,说道:“还不承认自己是小心眼儿。人家随口句气话,你却念念不忘。”

  杨恒彻底被这喜怒无常的少女折腾得没了脾气,暗暗道:“怪不得明灯大师说女人心,海底针,委实半点不假。”

  石颂霜说道:“愣着干嘛,凉了就不好吃了。”

  杨恒言不发,把烤地瓜掰两半,把稍大的半段抛给了石颂霜。

  石颂霜却道:“你为何把烤焦的半分给了我”不由分说便把地瓜给换了过来。

  杨恒怔,手里拿着的半个地瓜金黄香嫩,并无焦糊之状。她这么说,自是要把稍大的那半留给自己。

  石颂霜就地屈膝坐下,兰花玉指剥开地瓜皮,轻轻咬了口。

  早在三四年前,她即已进入辟谷境界,等闲数月粒米不进,单凭吸食日月天地菁华之气,亦绝不会感到饥饿。只是她已摸透杨恒性子,晓得自己若不吃上两口,这少年宁可饿死,也不会去动那半个地瓜。

  果然,杨恒不声不响地在她身旁盘腿坐,三口两口就把地瓜吃完。

  石颂霜将手中的地瓜递到他面前道:“我吃不下,若不嫌脏,这小半也归你了。”

  杨恒摇摇头,看了石颂霜眼,伸手接过。

  石颂霜瞧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唇角露出丝笑容,道:“不骂我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杨恒抹抹嘴,已体会到石颂霜善解人意的良苦用心,纵有天大火气也发作不出,说道:“连吃了你做的两顿美味,也不枉来过烟波斋。”

  石颂霜不以为意道:“这算美味么,不过是些简单粗陋的烧烤罢了。”

  杨恒摇摇头,若有所思道:“你不知道,我已很久没有吃得像今晚这样香甜。这种感觉,只有以前在家时才有过。那时母亲做的,也都是些寻常的粗茶淡饭,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她便在旁笑吟吟地望着,不停往我和爹爹的碗里夹菜”

  他的眼眸里情不自禁地闪烁起温馨的光芒,喃喃回忆道:“有时候我会淘气,母亲便罚我不准吃饭,还故意烧些我最爱吃的小菜,端到桌上。我眼巴巴的瞅着,拼命往肚里咽口水,直等到半夜里他们都睡着了,才偷偷溜进厨房吃个痛快。”

  石颂霜静静听着,没有打断。杨恒完全融入在对昔日的美好追忆中,接着说道:“第二天早上,母亲看到桌上的空碗,便问是谁吃的。每回都是爹爹替我认下,她便不再追究。

  “当时我还以为自己的小伎俩骗过了她,不免窃窃得意。可长大以后才晓得,母亲是何等人物,我毛手毛脚溜进厨房的动静岂能瞒过她她故意不揭破,也是心疼我饿肚子,才睁只眼闭只眼”

  石颂霜发现,不知何时杨恒的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她轻轻说道:“你哭了”

  “哪有”杨恒省,略感尴尬地拭去眼角泪珠,无意中却看见石颂霜的玉颊上竟也有抹泪痕。

  两人都不再说话,默默沉浸到对童年时光的回忆里。四周万籁俱寂,彷佛有种莫名的默契与暖流,在他们的心底里汩汩流淌。

  许久许久,石颂霜幽幽打破沉寂,问道:“接下来你会去哪里”

  杨恒摇头道:“无所谓,反正天大地大,我哪儿不能去”

  石颂霜沉静道:“你别自欺欺人了。目下你唯可以去的地方就是峨眉,可你最害怕回的也正是那里”

  杨恒受激,脱口道:“谁说我害怕回返峨眉了”

  石颂霜道:“我说的因为你害怕面对自己救不了父亲的现实,害怕自己会连累师门,更受不了周围人的同情和怜悯。所以你宁可作个缩头乌龟,自以为这样就能够逃避所有,也无需再承担任何责任”

  杨恒的脑海里像是翻江倒海般激荡不已,喃喃道:“你说我害怕承担责任”

  石颂霜眼神更加冰凉锋利,如同洞彻到他的内心,继续道:“你敢不承认,你正在自我放逐,以为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就能够减轻痛苦,减轻愧疚。却恰恰忘了,令尊也许此时正忍受着数倍于你的煎熬。”

  杨恒双目异光连闪,垂首思忖良久,猛咬牙道:“好,我回峨眉”说出这句话后,心里竟是莫名地阵轻松。

  翌日天明,杨恒疏通了右臂经脉,运功醒转,这才察觉到石颂霜业已悄然离去。

  他迳自前往烟波斋,于自己的想法里,自是要看看真禅是否还在;可隐约的,又盼望能够再见石颂霜面。

  然而天不遂人愿,他非但没有见着石颂霜,连真禅和西门美人也已离去了。

  杨恒有意向烟波叟探问石颂霜的来历。对方却打起了太极拳,只说石颂霜是他故交之女,前些日曾在此小住过数月而已。

  杨恒怅然离开烟波斋,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日午后回到峨眉山。

  他先往雪窦庵拜见明月神尼,人刚到庵门之前,碰巧遇见了真彦和几个女尼。

  真彦见着杨恒先是欣喜叫道:“真源师弟,你总算回来了”又似想到什么,急忙将他拉到旁悄声道:“你要小心了,师父还在气头上。”

  杨恒迷惑道:“她生气,生什么气”

  真彦回答道:“今天早明镜方丈将师父和明灯大师请去金顶禅院,说你和真禅在外面闯了大祸。不仅襄助魔道妖女将雪峰派的无动真人打成重伤,还把他修炼多年的仙器给毁了。真源,这胆子可真大”

  杨恒道:“他倒会恶人先告状,也不怕羞。”

  真彦摇头道:“不是无动真人上山告的状,而是明华大师在郴州遇见了他们师徒行数人。大师见真人受伤,便问起缘由。无动真人不愿说,还是他的个门下弟子忍不住,讲出了实情。明华大师昨日回山,已将此事禀告了明镜方丈。”

  杨恒“嘿”了声,道:“我说嘛,无动真人好歹也是个正道耆宿,这么丢脸的事哪好意思到处宣扬”

  真彦叹口气道:“你怎地还像个没事人似地听说真禅已被明镜方丈召去金顶禅院问话,到现在还没回来。我和真菜真荤几位师兄偷偷去找明灯大师为真禅求情,大师却笑嘻嘻地若无其事,那神态简直跟你模样”

  杨恒想了想,问道:“师父在庵中么,我这就去见她。”

  真彦劝道:“你还是过会儿再去拜见师父吧,等她老人家的怒气消了些再说。”

  杨恒不以为意道:“不必了,我躲躲藏藏地反显得心虚。”

  他大步走进雪窦庵,熟门熟路来到明月神尼静修的禅堂外,轻轻叩门道:“是我”

  隔了须臾,禅堂里响起明月神尼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道:“是真源么,进来吧。”

  杨恒推门入屋,向盘膝坐在佛像前的明月神尼背身说道:“我回来了。”

  明月神尼轻敲木鱼,手捻佛珠,许久没有应声。

  杨恒和她相处久了,多少也摸到了明月神尼的脾气,晓得眼下这情形无疑说明这老尼姑果真在气头上,沉默的时间越长,压抑的怒气也就越大。

  他自觉问心无愧,可望着师父言不发的背影,头皮不禁阵发麻。

  明月神尼缓缓放下木鱼,说道:“真源,你该记得,五年前就在这座禅堂里,明昙师妹将你托付给了为师。贫尼当面允诺,要倾尽全力将你教导成人。可今天,我却不得不令明昙师妹失望了”

  杨恒最怕的就是这个。他走进禅堂时,早已抱定“不受辱不屈服不认错”的对策,就等着被明月神尼通劈头盖脸的说教训斥。

  不曾想这老尼姑不骂,二不罚,又亮出了屡试不爽的大杀招。先是提起母亲的托孤旧事,再番语重心长的自责,字里行间没半分训斥杨恒的意思,可每句话每个字,都比痛斥甚至痛打他顿来得更加难受。

  尤其想到母亲如今的情形,他心如刀绞道:“那老道活该挨揍,我没错”

  明月神尼对杨恒的观感自衡山战后,已颇多改变,亦为这孩子显现出的侠义心肠而暗自喜欢。谁知好景不长,师徒俩刚刚推心置腹谈过话,他却居然出手打伤同道尊长,自己的番苦心与希望譬如镜花水月。

  这时听杨恒固执如牛不知悔改,明月心里起火道:“你没错今日中午,明水师兄已经怀揣明镜方丈的亲笔书信前去西昆仑,专程为了这事向雪峰派掌门无极真人和无动真人道歉赔罪。多少年了,这还是破天荒的头遭

  “整个上午,为师在金顶禅院里如坐针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以免再给云岩宗丢脸”

  杨恒昂然道:“为什么要向雪峰派道歉人是我打的,和你没关系,好汉做事好汉当,让雪峰派冲着我来好了下回要是再遇到雪峰派,我还得跟他们理论”

  明月神尼也禁不住提高嗓音道:“真源,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闯了多大的祸结交妖女,以下犯上打伤雪峰五真之的无动真人,又毁了他的仙器,其中任何桩都足以废你修为,逐出山门”

  她站起身,缓和了下语气道:“罢了,我和你起去金顶禅院求见明镜师兄。总须求得他法外开恩,从轻发落,也算贫尼略报明昙师妹托付之情。”

  不料杨恒斩钉截铁拒绝道:“不去我回峨眉可不是为了向雪峰派认错的”

  明月神尼道:“好啊,那么你是自觉理亏,不敢和我前往金顶禅院”

  杨恒果然中了激将法,转身往外便走,道:“谁理亏了好,我跟你走,不就是到金顶禅院把这事情说个明白么”

  当下师徒二人离开雪窦庵沿山路上行,来到金顶禅院。杨恒被引到处静室内等候,明月神尼独自前去面见明镜方丈。

  大约过了足足个多时辰,进来个金顶禅院的僧人又将杨恒带到了平山佛堂外。

  杨恒举目望入平山佛堂里,只见明镜方丈身披大红袈裟坐在正首,明华明月明灯,以及其他数十位各支方丈主持长老鸦雀无声地分坐两厢,先到步的真禅规规矩矩跪坐在地,正忐忑不安地听候发落。

  瞧这阵仗,饶是杨恒胆大包天,心里也有些打鼓,可很快他便镇定心神道:“事已至此,怕又何用”

  想到这里,他挺直腰杆,迈步走进平山佛堂,躬身行礼道:“弟子真源,拜见明镜方丈和诸位大师”

  明镜方丈道:“真源,你可否将那日打伤无动真人的事情再向我们叙述遍”

  杨恒应了,便将自己当日如何寻到烟波斋,又是如何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直至遇到真禅和西门美人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只是讲到拜访烟波叟的原因时,隐去石颂霜身世节,单说自己觉得那白衣少女来历可疑,有心前往打探明白。

  他伶牙俐齿,不卑不亢,当着众多佛门高僧的面侃侃而谈,整整讲了半个时辰。其间自然少不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言道无动真人是如何的霸道强横,倚老卖老,乍听不由令人觉得他才是个受尽欺凌的无辜之人。

  明镜大师静静听完,环顾佛堂内的众僧问道:“诸位大师以为如何”

  “该罚”第个说话的竟是明灯大师,“滥交匪类忤逆犯上伤害同道毁人仙宝啧啧”

  他懒洋洋坐在蒲团上,摇摇头道:“这两个孩子委实胆大妄为,理应严惩不贷。”

  “大师”杨恒听得愣住了,做梦也没想到第个落井下石的人会是他。

  明月神尼急忙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古话说,教不严师之惰。真源犯下大错,实因贫尼往日管教不严。因此若说真源有罪,贫尼责无旁贷,求明镜师兄首先治我失教之罪况且他年纪幼小,难免会时冲动,却未必就有甚恶意。还望给这两个孩子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杨恒大声道:“那无动真人只因心中有疑,便不问青红皂白杀上门去,将烟波叟打得吐血重伤。弟子心怀佛门慈悲,出手劝阻有什么错他咄咄逼人,不肯放手,弟子奋起反抗救死扶伤,有什么错他祭出仙器企图置人于死地,真禅师弟为救我放出乌雷印,又有什么错”

  他气道:“难道他是仙林耆宿,就可以随意判定是非对错么难道他是同道尊长,你们为了不得罪雪峰派就可以无视真相么佛祖说众生平等,何以到了我的头上,就不是这样”

  他也是豁出去了,口中滔滔不绝直说得众佛门高僧目瞪口呆,明月神尼显然是措手不及,时愣住了。唯有明灯大师笑吟吟瞅着杨恒,从袍袖里偷偷伸出根大拇指朝他挑,搞得杨恒闹不明白他到底站在哪边。

  明镜方丈等杨恒说得累了,才转头问道:“明华师弟,你觉得呢”

  明华大师面色有些苍白,徐徐道:“法不容情,按本宗的戒律办吧。”

  杨恒也不晓得是哪条本宗戒律,抗声道:“什么戒律,专门欺负好人”

  明月神尼脸色变,叫道:“两位师兄,这”

  明镜大师向她摆摆手,慈眉善目地继续问明华大师道:“你是本宗的执法长老,依照真源真禅二人所犯之罪,该适用何种刑罚”

  明华大师平静答道:“应以本门戒律第三十七条:佛心蒙尘,妄动嗔怒治罪”

  此言出,平山佛堂里登时哗然,谁都没有想到明华大师用的会是这条罪名。

  比起明灯大师所说的“滥交匪类忤逆犯上伤害同道毁人仙宝”等等罪状法条来,这“佛心蒙尘,妄动嗔怒”的罪名实是最圆滑不过。若往重里判,可废其修为逐出山门,反之也可申诫番草草了事。

  唯有明灯大师彷佛早有预料,副“果然如此”的模样朝明华大师咧嘴笑。

  明华大师视若不见,接着道:“真源与真禅虽是共犯,但毕竟有轻重主从之分。参照千年以来的类似案例,请宗主下法旨:真源杖二十,真禅杖八十”

  “啊”

  真禅听小脸就白了,想那佛门戒棍岂是好捱的不用十下就得皮开肉绽,八十杖打完,半条小命就没了

  可在旁人心目里,这处罚委实太轻。不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果然,明华大师似乎也考虑到了这点,又补充道:“待两人杖伤愈合,再罚往藏经楼抄誊佛经六十日,以明佛性,清静六根。”

  明镜方丈沉思片刻,颔首道:“好,就依明华师弟的方案办。”

  名明字辈的长老犹疑道:“此事传出,雪峰派是否会怨怪云岩宗护短”

  明镜方丈胸有成竹道:“打伤无动真人的,是那白衣姑娘,与真禅真源并无直接干系。至于那柄受损的雪真剑罡,老衲已托明水师弟致函无动真人,愿以云岩宗门之力,为其修复灵性。想来雪峰派也不至于太过不满。”

  明月神尼大松口气,生怕别人再提异议,接着道:“善哉,善哉,两位师兄慈悲为怀,秉公明断,甚是妥当。”

  杨恒不服道:“什么秉公明断,分明是千古奇冤”

  其实他也已醒悟到,明镜方丈和明华大师唱和,有意保全自己和真禅。说不定,这便是明华大师的主意,好回报他那日在清溪之畔代捱了石颂霜袖的救命之恩。只是自问无过,这口气又如何咽得下去

  明镜大师摇摇头道:“真源,你莫要闹了。难不成要让老衲和明月师妹代你捱这二十杖么”

  杨恒给堵得哑口无言,前思后想之下横心道:“好,我认了这是冲着你和师父的面子,可不是向无动那老杂毛低头服软可为什么要打真禅八十杖那老道若不拿雪真剑罡逞凶,我们也不会将它击毁。再说,事由我起,真禅不过是仗义相助而已”

  忽听明灯大师传音入密道:“傻小子,你何苦再让那两个老和尚为难不当堂演出苦肉计,又怎能摆平雪峰派的怨气替无动真人修复雪真剑罡嘿嘿,明镜师兄天大的人情都送给你们,还不晓得知足”

  杨恒怔,就听明镜方丈和颜悦色道:“真源,你爱护同门的心思老衲可以理解。但毕竟雪真剑罡是毁在真禅的乌雷印下,这八十杖不算多。”

  杨恒望了眼畏缩发抖的真禅,豁出去道:“罢了,世兄弟两世人,这八十杖我也替他捱了这下你们总该满意了吧”

  真禅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杨恒,目露感激朝他直晃手。

  明镜方丈愣了愣,道:“既然你有心代真禅受罚,其志可嘉。这样吧,真禅减免二十杖,真源加罚四十”

  杨恒道:“方丈,你是不是算错了我多捱了四十杖,真禅怎么只少打二十下”

  明镜方丈肃容道:“咄,真源你当佛堂是市集,可以讨价还价么执法僧,立刻行刑”

  当下上来四名身着杏黄僧衣的执法僧人,将杨恒和真禅押到佛堂外,并排架在两条长凳上,褪下裤子露出臀部。

  杨恒见真禅脸色苍白神情紧张,有心让他放松心情,便轻笑道:“真禅,你当了这么多年和尚,直少有机会沾荤腥吧今天可要大吃顿竹笋板炒肉啦。”

  真禅哭丧着脸,勉强向杨恒笑笑点点头,比了个手势道:“陪你挨打,我高兴。”

  杨恒没能从真禅脸上瞧出他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心中却不禁感动。

  执法僧的戒棍重重落下,“啪”地脆响击在他和真禅的屁股上。真禅“咿呀”地惨叫出声,两手死死抓住长凳。

  杨恒咬牙不吭声,默默计数着法杖落下的次数,心道:“敢情这些佛门高僧虽然明晓事理,可也未必有我爹爹那般光明磊落,敢作敢当

  “哼,我是好冤枉的么你们想用这法子敷衍了事,两面讨巧。我杨恒偏不干下次让我再撞见雪峰派的人,还得闹个底朝天只是吃堑长智,我可不会再像今次这般傻干了”

  到后来,他的神智渐渐模糊,已数不清自己到底捱了多少杖,耳朵里尽是戒棍挥动的风声伴随着真禅的声声惨叫,不禁暗自歉疚,深悔自己连累了真禅。

  待六十杖行刑完毕,两人均已半死不活,被执法僧架回了平山佛堂,自有医僧为他们伤药疗伤,抬入后堂暂歇。

  明月神尼望着半边身子血肉淋漓的杨恒,心痛不已,也越发地自责,下定决心往后要严加管教,绝不能再让这少年行差踏错半步。

  可另面,她也庆幸此事终于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加上杨恒自讨的四十杖,这六十记法杖实已是轻得不能再轻的责罚,同时也免去了这孩子日后会再被雪峰派寻仇报复的隐忧。

  她和明灯大师拜谢过明镜明华,护送两名弟子回到法融寺。

  第九章 抄经

  真菜真彦小夜真荤等人早眼巴巴地聚在门外等候消息,瞧见杨恒和真禅屁股开花的惨状,那两个女孩儿当场就心疼落泪。

  杨恒倒也硬气,不仅没抱怨叫疼,还笑着安慰众人,只说好久没挨过板子,这回重温却也滋味不错。只是那几个执法僧的技术可比娘亲差远了,好多下都打偏了部位,差点走空。

  番忙乱后安顿好杨恒真禅,明月神尼离寺回庵,明灯大师将她送到门口。

  明月神尼道:“师兄,真源便拜托你费心照料了。总算雨过天晴,我原先委实担心他难逃重罚,最轻也要面壁十年。”

  明灯大师油然微笑道:“师太,你真这样想”

  明月神尼愣,疑惑道:“莫非师兄你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

  明灯大师哈哈笑道:“别说面壁十年,面壁年明镜方丈都会嫌重”

  明月神尼错愕道:“照你这么说,真源和真禅的事方丈早有主意,是我杞人忧天”

  明灯大师摇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你也千万别乱猜。我只晓得,真源和真禅狗胆包天,居然联手把名震仙林的雪峰五真打得没脾气,连雪真剑罡都毁于旦。这样的楞头青,不狠狠治治,将来如何得了”

  明月神尼省,隐约听出了弦外之音,更想到了另外桩事,不由心沉道:“当日明镜师兄将真源召入平山佛堂修炼,也是怀有此意么我将真源的身世秘密禀报了几位师兄,原是兹事体大,为师门安危不敢隐瞒。可这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但这些心思她不能向明灯大师说出,于是合十礼道:“多谢师兄指点迷津。”

  明灯大师不以为意道:“别跟我客套啦。再不到半年,本届樱花台剑会就要在长白天心池召开,光是筹备人选就够大伙儿忙活的。到时候,可有好戏看喽。”

  他送走明月神尼,晃悠悠回到寺里先探望过真禅,又转到隔壁杨恒的屋里。

  杨恒正趴在床榻上,让小夜红肿着妙目勺勺地喂他喝药,见着明灯大师走进来,他兀自怨气未消,勉强笑道:“大师,恕我不能起来给你行礼啦。”

  明灯大师佯怒道:“你这臭小子,居然还在笑。”

  杨恒“嘿”了声道:“我这次下山都险些死过好几回了,捱几下板子又算什么只是不清不白,捱得太没名堂”

  明灯大师道:“你以为这几十杖纯粹是为了无动真人的事么少年人,刚极易折,明镜他们是藉这事故意挫你锋芒,这就叫玉不琢不成器”

  杨恒晒然道:“真要我变得像老和尚他们那般圆滑世故,做人还有什么意思”

  他喝完药,又道:“小夜,我想喝点红枣莲心粥,听说那玩意儿补血。”

  小夜道:“好,我这就给你去熬。”

  杨恒冲着小夜的背影又补了句道:“多做点儿,给真禅半。”

  明灯大师微笑说道:“咱们的小夜姑娘待你可真不般哪。”

  杨恒想起小夜为自己撕衣裹伤之事,心里暖,压低声音道:“大师,我见过严姑娘了。我劝她和您见面,但她不愿意。”

  明灯大师摇摇头道:“没那么容易的,是我对不起她们母女,怨不得她。”

  杨恒安慰道:“但我看得出来,她的心里对您仍有眷恋之情。甚至都还记得您当年最爱吃的东西。”

  明灯大师静默不语,脸上流露出缕少有的伤感之情,忽又笑道:“多谢你啦,若非跑去烟波斋,也不会捱这顿板子。”

  杨恒想起事,问道:“大师,说到烟波斋,我却在奇怪真禅的功力为何突然变得那般了得,莫非您私下又传了他什么绝世神功”

  明灯大师道:“任何绝世神功也不可能让人在短短几天里脱胎换骨,况且贫僧也没那个本事。真禅前日回山,也曾为这事问过贫僧。和尚我冥思苦想了宿,才想出了种比较靠谱的解释。”

  杨恒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什么解释”

  明灯大师道:“或许真禅不是天生的哑口,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杨恒惊怒道:“什么人如此歹毒,害得真禅不能说话”

  明灯大师道:“你别着急,那人这么做或许是出于好意也未可知。需知故老相传,仙林有门匪夷所思的旷古神功,叫做天聋地哑**,与佛门的六识寂灭禅功有异曲同工之妙。简单地说,就是以牺牲说话的能力,换取体内功力的加倍剧增。

  “可能那日在饮冰室内,真禅受寒气侵袭命在旦夕,无意里突破了设在体内的禁制,令天聋地哑**全面爆发,生出灭音神罡,以至于有了这种结果。”

  杨恒听得愣住了,半晌才道:“那真禅今后是不是有希望开口说话”

  明灯大师道:“很难,除非彻底废去禁制在他体内的天聋地哑**,但那可能危及真禅性命,殊为不易。”

  杨恒解开了真禅身上的谜团,却并不得觉得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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