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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小调旧时光 第 8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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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么”我问张彻。

  “主要得看里面。”他说着和我把发动机盖掀开,检查了番,“问题不大,基本配件还在,只是过于老化,磨损严重,找几个备用件换上就行。不过你非想修这破烂干嘛即使能开也不会比马车舒服多少。”

  “修修看,好歹是辆车么。我们可以开着它来往城乡之间。”

  张彻说了几个配件的名字,诸如火花塞换气阀之类,还有我闻所未闻的,然后对我说:“要看能不能在破烂儿堆里找到这些玩意。”

  看过车,我们沿着山谷回到集装箱山洞的洞口。呆傻青年早已坐在地上等我们了:“爷爷们好。”他们站起来鞠躬。

  看来他们从小到大只学会使用了“爷爷”这个人称代词,对动物般的女孩也叫爷爷。我费尽心力教他们“同志”这个称呼,但收效甚微,他们索性“爷爷同志”“同志爷爷”地乱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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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垃圾梦工厂2

  老流氓早已为他们布置好了任务:二三四五六到山上去捡报废家用电器,七留在山洞门口,负责拆解。虽然思维能力几乎没有发育,但模仿能力很强,他们看张彻做了遍,就会自己用螺丝刀拧开电视或机的机箱,并完整地取出集成电路了。

  “大多数都是烧毁和短路,只要简单加工,就可以拿到旧货市场上卖掉。”张彻查看着大小不的电路板说。

  我看到他接上几根脱落的电线,动作熟练得就像个老电工,不禁问他:“你这手是从哪儿学的”

  “我父母都是设计发动机的工程师。”

  张彻把几种电路的大致分类告诉了我,我们又分头教给那些呆傻青年。但要让他们掌握把电路完好无损地拆解下来,还需要段时间。在此期间,黑哥和动物般的女孩又跑到山上,像小孩找宝贝般带回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有掉了脑袋的石膏塑像保存完好的版画套小提琴的琴弦等等。黑哥还另外带来可用于自杀的物件,分别是:支吃牛排用的西餐叉过期“乐果”农药粗达半尺的工业光缆。

  对于光缆的用法我们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还是将它头固定在幢大楼顶端,黑哥则站在对面的大楼上抓住另端跳下去,发出人猿泰山般的吼叫,像空中飞人样在空中划出条弧线,撞进阳光闪闪的玻璃墙。确定了这个死法之后,我们又随即将其否定,因为“万在空中没抓住甩出去,那就不完美了”。

  中午老流氓坐着小卡车回来了,大家围坐在山洞里吃面包夹罐头肉,喝啤酒,看到拆解下来的电器元件,老流氓大感欣慰,连说“没找错人”。他异想天开地妄图利用那些元件开家电器工厂。

  在随后的日子里,张彻在修汽车和拆电器方面都有了天才的飞跃,他甚至将老流氓的妄想几乎变成现实。

  经过“二三四五六”的辛苦发掘,找到了近百个各类汽车的零配件。每看到种,张彻都能立刻说出它的品牌和用途。其中以大众丰田本田等品牌的居多,甚至还有奥迪和捷豹的。就连基本完整的发动机也找到两台,分别是三菱和别克的。大多数配件不是坏了就是磨损严重,但张彻说只要假以时日,全能修好。关键之处在于它们和“波罗乃兹”这款车完全不匹配。

  他告诉我:“假如是辆大众车,完全可以用桑塔纳和捷达的配件,假如是老标致,也能用雪铁龙的代替,但东欧车产量太少,几乎和所有汽车不共用平台。”

  我说:“那么说如果修好了,将是辆绝版珍品了”

  “完全可以进入汽车发展史或社会主义建设博物馆。”

  找来的配件越来越多,但几乎没有能和“波罗乃兹”匹配的。张彻劝我放弃,我激励他说,完全可以将这个工作视为技术上的挑战,科学有艰险,苦战能过关。张彻再次表示他想当艺术家,对技术方面既不感到自豪,也不会产生兴趣。我软磨硬泡,他也只是拖泥带水地答应,最后倒是“二三四五六”不辞劳苦的工作态度感动了他,也激发了他的奇想:

  “干脆把那辆车的内部零件全都掏出来扔掉算了,我们用捡来的配件完全可以拼出辆新车来。”

  “那还是波罗乃兹么”

  “把新发动机新火花塞新油箱装到波罗乃兹的车壳里,旧瓶装新酒,让它焕发新生如何外形和原来样,还是波罗乃兹。”

  “看着样就行。”我对机械窍不通,也就无法区分内部的差别。

  “而且动力和性能要比原来的波罗乃兹强多了,我们甚至还能把它变成辆小型赛车。”

  我从破烂山上捡来摞尚且干净的“4”打印纸,给他用来画设计图。张彻作图不用尺子和圆规,只用半根“美宝莲”牌眉笔,就可以画得像电脑样规范准确。

  更让人吃惊的是,他还掌握种神奇药水的配方,据说是他父亲的发明。他给老流氓开出清单,让他到城里买来大桶的“昆仑”牌润滑油稀释硫酸和诸多名称古怪的苯化物溶剂,另外还有套用于化学实验的天平试管酒精灯等物。那天晚上,他把雨衣的扣子牢牢系好,又用透明胶粘住开襟,手上戴着橡胶手套,在塑料袋上额外加上副宽大的潜水眼镜,以此遮住眼睛,闷在集装箱山洞里搞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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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垃圾梦工厂3

  洞里不时飘出化学制剂的刺鼻气味,间断还有爆裂声响起。我从洞口往里探头,只看到张彻的背影在紧张有序地忙碌,他面前的木桌子上放着无数代表工具理性的瓶瓶罐罐,还有两盏酒精灯和个用电磁炉改装而成的电阻加热器在发亮。灯光将他的影子放大投射到山洞内壁上,夸张地晃动,神秘而又恐怖。

  我想起美国电影的情节,很多秃顶四眼都是如此这般变成了可怕的苍蝇人青蛙人章鱼人等邪恶怪物,跑到纽约或洛杉矶街道上为非作歹鱼肉百姓,但终归会被超人蝙蝠侠蜘蛛侠等正义怪物收拾掉。

  “我,你看你像不像科学怪人”我凑近张彻问道。

  “赶紧出去。”他严肃地说,“万溅上就会皮肤溃烂,状如梅毒三期。”

  我只好到洞外等他,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从里面喊老流氓:“老丫的把冰棍拿进来”

  老流氓将个盖着棉被的箱子搬进去,那里面装着百多根小豆冰棍。片刻张彻将箱子捧出来对我们说:

  “配好了。”

  我看了看箱子里面,小豆冰棍之中冰镇着个不锈钢杯子,杯口被胶布牢牢封住。

  “这是什么东西”

  “会儿你就知道。”张彻摘下潜水眼镜和塑料袋,向我要了颗烟点上,“昨天晚上突然想起我父亲曾经搞出过这种东西,而且依稀记得具体调配步骤。假如成功的话,我们就算发财了。”

  “看着像药水儿,”老流氓捅捅不锈钢杯子说,“不会是泰国娇娃水豹女**散之类的吧要是的话我们可以组织帮女大学生卖滛。”

  “现在想组织女大学生卖滛还用蝽药看你丫就是八十年代过来的人,思想落伍。”张彻抽完烟,向老流氓要来手表看了看,“差不多了,咱们试试。”

  他从山洞里拿出个袖珍收音机,装进两节新电池,拧了两下,没有声音。

  “看清楚,这是坏的吧”

  老流氓说:“破烂儿堆里的也没好的。”

  他把收音机拆开,拿出里面的小型集成电路板,又揭下不锈钢杯口的胶布,把电路板放进杯中。杯子里盛着半透明的紫色液体,色泽酷似加了料的硫酸铜溶剂。电路板泡进去以后,液体里的紫色开始变浅,不会儿便接近透明,而电路板表面则被浓郁的紫色附着,仿佛吸收了液体的颜色。在此期间,有气泡断断续续地从杯底冒上来。

  张彻满意的点点头:“就是它了。”他用镊子把电路板夹上来,随着脱水接触空气,电路板迅速推掉紫色,恢复原貌,杯里的液体又重新变紫。颜色重新溶解到水里。

  “现在再装上试试。”张彻说着把电路板装进收音机外壳,接上电源,打开开关。收音机里清晰地传出甲壳虫的老歌平装书作家。

  “怎么样,灵吧”他问我们。

  我吃惊地接过收音机又拧了拧,不光音乐台,经济台和新闻台也切正常:美国对我国对虾出口实行了反倾销政策,北京正在新建的“鸟巢”体育馆由于耗资巨大备受非议。

  “你能看出他是怎么修好的么”我问身旁动物般的女孩。

  她摇摇头:“看不懂。他用的方法不是和我类似的能力。”

  “这就是所谓科学的力量。”张彻像相声演员样嘲讽地说,“配制起来很复杂,但原理简单。我们都知道,所谓集成电路,无非是利用电子和磁场的感应,使之进行有规则的运动,就像城市的交通结构样,各种车辆虽然成千上万,但必须严格按照某种规则行驶,假如设计失误车辆故障或道路损坏,将导致大范围的交通瘫痪。完好的集成电路都能保证电子畅通无碍地运动,但旦某个线路出现短路或磨损,电子不能运转,电路也将失灵。大多数报废电器的毛病,都是由于短路烧坏了小块电路,而集成电路的大部分都还没有损坏。但由于集成电路太过复杂,想要找出坏损的部件实在太困难,修理起来得不偿失,所以旦坏了只能扔掉。这种药水的优点,就在于无需费时费力地寻找故障点,自己便能够分解出金属离子对烧毁的地方进行修补。只有集成电路本身受到磕碰造成的外伤没法修复,但那种情况太少了,百台电视也不见得有台是被砸掉的。”

  15垃圾梦工厂4

  “也就是说,只要用这种药水泡,短路造成的报废电器都能修复如初了”

  “就是这个意思。”

  “你爸爸真是个奇才。”

  “他这项技术的主要用途在于,当台大型计算机进行复杂运算时出现短路时半会找不到备用电路时,可以应急,从而不耽误工作的进程。但旦找到备用电路,必须立刻换上,因为这个技术的缺点是:液体中的金属离子不够稳定,所以修复效果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超过这个时间,药水失效,电路也将重新报废。因此这东西只能用于特殊设备的特殊情况,根本无法普及推广。”

  “那是,假如没有时效性,修完就能再使五年六年,”我说,“新电器也卖不出去了,跨国公司首先不能答应。”

  “但是我们完全可以利用它,”老流氓猛然醒悟般地接着说,“虽然药水的功效只能维持二十四小时,但我们如果在二十四小时内把修好的电器当作新的卖出去”

  我脱口而出:“发啦”

  老流氓决定,计划必须立即执行:“晚干天,就可能亏了上万块钱呢。”

  他像屁股上绑了爆竹的土狗样嚎叫着跑回城里,给张彻买来了百倍之多的润滑油稀释硫酸和苯化合物制剂,又把实验器材换成了百倍之大的工业用钢瓶燃炉和反应器,甚至咬牙装备了台小型发电机,附带了三台“海尔”冰柜。为了购置上述器材,他把城里的包子铺也卖掉了,转手的时候被债主发现,又不得不还给人家几万块。

  “古代经常有这样的事,”我看着老流氓精神亢奋地忙活着,“土财主碰到了炼丹术士,为了点石成金不惜倾家荡产。”

  “我的药水就是现代炼金术。”张彻看到呆傻青年们把仪器小心翼翼地放在集装箱山洞里,便向老流氓走去对他说,“干活之前,有件事咱们得再商量下。”

  “还用商量么我知道是什么事儿利润分给你们三成,算你们技术入股行么”老流氓不容插嘴地吼道。

  “你丫还挺懂事儿。”

  变废为宝,点石成金。第二天,张彻忙了上午,配制了整整汽油桶紫色药水。大到电视机电路板,小到随身听,全能泡进桶里。只需泡,完好如初,简直像魔术样。老流氓喜悦地看着汽油桶,眼角渗出幸福的泪花,两手激动得在裤裆上乱搓。

  “不行,我忍不住了我要在这大桶上面题词。”他用只半秃的毛笔饱蘸稀释硫酸,在桶壁上龙飞凤舞,硫酸所写之处,随即留下了三个大字:

  聚宝盆。

  张彻说:“这些药水大约能用个月,随着修复电路,里面的金属离子浓度会逐渐降低,所以电路板泡在药水里的时间需要越来越长,当药水完全没有颜色以后,我再配新的。”

  “你们哥儿几个想干嘛就干嘛吧,其他偷梁换柱倒买倒卖的事儿我拿手,当年哥们儿也是新中国第代倒爷。”老流氓说。

  张彻的科学技术让破烂山焕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景象。老流氓像个刚学会数数的小孩般,天到晚喊着:“二三四五六七。”在他的指挥下,呆傻青年们各司其职,虽然领悟缓慢但秩序井然,克尽职守。“四五六”负责把损坏的电路板拆出来,再把修复的电路板安进去,“七”需要把电器的塑料外壳擦拭得锃光瓦亮,就像新的样,而“二三”由于年龄较大,智商也相对较高,会看表,属于高层次人才,老流氓便让他们负责掌握电路板泡在药水里的时间。

  破烂山依然风尘仆仆,扬沙满天,老流氓领导的工地却片火热。呆傻青年干得极其出色,电器被擦拭安装得毫无破绽,接上发电机试验,也工作正常。三天以后,老流氓坐着微型卡车,带回来了从城里收购的电器纸箱,松下索尼三星日立应俱全,都是他从电器商场收购来的。他带领呆傻青年把修复好的电器包装妥当,塞进说明书,打上塑料封条,便急匆匆地装车拉走。

  15垃圾梦工厂5

  “得趁失效以前赶紧抖落出去。”他把给我们买来的吃的放在桌子上,马不停蹄地跳上卡车。

  这老家伙确实不傻,他伪造了不同电器公司销售员的工作证,每次出去,都只拉走同品牌的电器,今天拉日历,明天就拉松下。而且每次都要化妆,有的时候脸大胡子,有的时候戴假发,有次甚至用透明胶粘在上嘴唇上,假装兔唇。不时更换身份和长相,这样买主就算发现吃亏,也找不着人了。

  修复好的电器大多以低于市场价三分之的价格运给了家电商场,然后流向依靠出卖劳动力换取消费品的千家万户。

  开始发货后的第三天,老流氓便揣着个厚厚的纸袋来到集装箱山洞内,向我们亮:“你们猜,这里是什么”

  “人民币。”张彻说。

  “你看你看,拜金主义者,就知道人民币。”

  那能是什么我都看到纸袋里露出的半叠纸币了。老流氓还在神经质地问:“说说说这是什么”

  我想了想,只好说:“人生真谛。”

  “对啦,就是人生真谛”他把百元大钞掏出来摔到桌上,“当代社会的圣经,人人信仰,举国膜拜,上面的数字代表什么百分之百的真理”

  不出多久,随着批“”“海信”“长虹”彩电和音响出口到西方和东亚各国,英语德语日语等各个版本的圣经也源源不断地来到我们这些破烂山的拓荒者手里。

  16银色羽毛1

  老流氓只争朝夕地贩卖旧货的同时,张彻开始为我装配全新的波罗乃兹汽车。我们和黑哥起动手,用两段钢筋和粗铁丝制成杠杆起重机,把汽车举放在用废砖烂瓦垒出的沟形台上,然后打开发动机盖,拆掉地盘,把车壳里面的东西掏了个空,只留下传动装置。在设计图里,张彻对波罗乃兹作出了大胆创新,他为这么小的部车配备了六汽缸发动机,其中两个汽缸来自别克,三个来自大众,个是丰田的。经过大幅度改装,不同公司的发动机也能拼凑在起,实在是奇迹。减震系统最豪华,来自辆九十年代末期报废的奥迪轿车,他居然还为波罗乃兹补充了液压助力方向盘,是从辆本田思域汽车上拆下来的。

  主要配件安装完毕后,我们还要修补车壳上的撞伤和破损。我们用轻酸撒掉锈迹,用铁板压平凹陷部分,又用刷子丝不苟地刷上白漆。这个手艺活很费时间,张彻度提议,干脆连车壳也换掉算了,他可以用丰田佳美和小型三菱重新拼出部汽车的外壳,而且要美观宽大得多。

  我坚决反对:“不行,我只要波罗乃兹。”

  每天刷过遍白漆,我都要独自擦拭遍车壳。不知为何,每当看到这辆车,我都感慨良多,仿佛看到自己的前生般。即使这辆车是小号手和安琳曾经坐过的,也应该属于方马蚤的前生才是,和我又有何相干不过我总想遍复遍地擦拭,直擦到天黑。我擦车的时候,动物般的女孩总会默默地陪着我,并且也会在车上凝视良久,她似乎也对这辆车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

  “你见过这种汽车么”我问她。也许通过这辆车,她能用超常的能力揭开拉赫玛尼诺夫的某些秘密。或许她的秘密也和这辆车有关。

  “没见过。”动物般的女孩说,“但总能感到亲切。”

  “为什么感到亲切你认识的什么人和你说起过它么”

  “没有,只是感到车上存在过某种和我极其相似的气息。”她说着闭上眼睛,将手按在发动机盖上,这瞬间,山谷外的呼啸风声戛然而止,似乎有某种天外之音从四面传来,“就像我曾经在这辆车上哭泣般。”

  她闭着眼睛长久地抚摸汽车,姿容美得惊人。我叹了口气,俯下身去接着擦车,脑海中出现幻觉:我是个有家有业的普通青年,她是个有名有姓的正常姑娘,我们住在起,每当周末,她会看着我擦车,两人准备忘掉几天的辛劳,到外地去度假。我们在小区的草坪前擦车,我们在街心花园旁擦车,我们在人来人往的街旁擦车。但无可奈何,我们正在破烂山擦着辆四分五裂的车。我没有忍受日常生活的本领,她没有名字和来历,我们生活在没头没绪无法理解的迷雾之中。

  对这切,只能付之慨然叹。

  自从泡在破烂山以后,我和拉赫玛尼诺夫相见的次数明显减少。总是趁动物般的女孩去师范大学浴室洗澡时,他才忽然出现。这段时间,虽然他的表情依然镇定,举止依然优雅,衣着依然笔挺,但我看出他处于紧张忙碌的状态之中。焦急之色不时从他的眉宇之间显现出来,甚至有时,他会不自觉地咳嗽起来,眼神发愣,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您最近有什么心事啊”我问他,“寻找魔手遇到了问题”

  “魔手倒找得很顺利。”他说,“经过统计,三十年前在方马蚤身上失落的魔手共有十双,现在已经收集到了九双,还有双已经知道下落,就在黑哥身上。”

  “那您怎么幅肾虚的模样”

  “有别的事。”

  我递给他只烟,他接过点上。从裤兜里掏出手时,他无意中掉下来个纸片,我用余光扫了眼没作声。

  “我们做个试验吧。”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我说道。

  “干什么”我说。

  “你弹段第二钢琴协奏曲,不要用心弹,只要保持大脑片真空。”

  “这是什么试验。”

  16银色羽毛2

  我依言而行,做到钢琴上弹起来。我自从忙起来,很久没和他起弹琴了,现在不免有点生疏。刚开始还怕弹错音符,缩手缩脚,有两次接拍乱了。

  “别怕弹错,只要无所用心地按键就可以。”

  我索性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凭指尖的本能演奏起来。忽然之间,我感到某种力量从背后进入了身体,接着脑海之中片空明,仿佛看到巨大的光亮般,随后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手指自行起落,弹出的音色有如天籁。我侧着耳朵听,无法相信那是自己弹出来的。第二钢琴协奏曲被演绎得和拉赫玛尼诺夫模样,仿佛手已不是手而是留声机的探头。

  我吃惊地缩回手,回头望着拉赫玛尼诺夫。他抽着烟眯着烟看着我:“别停,接着弹啊。”

  “不敢弹了这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他说,“魔手和你的身体相处得很和谐。”

  “你是说你把魔手传到了我身上”

  “正是这样,不过它目前还不能在你体内久留。”他走近我,拍拍我的肩,那股力量迅速从我身上涌出,转眼之间点不剩。我像被麦管吸干的可乐罐样没了力气,感到了莫大的空虚。

  “我的推测没有错误,你和大多数人不样。但生活中的秘密还需要你自己去发现。”他说完转身出门,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脚步已经在走廊里消失。

  我垂着头坐在琴前,回味那魔手附身的感觉:如同和整个宇宙融为体,世界上的纤毫变化也逃不出我的眼睛。

  过了半晌,我无所事事地按了几下钢琴,继续弹奏方才的旋律。但琴声已经干涩无味,听就知道出于天分平庸的常人之手。我抽回手放进兜里,深深厌恶自己的手,进而厌恶弹琴这件事。这在以前从未有过。

  呆呆地抽了颗烟,我才想起地上掉的纸片。捡起看,是张前苏联“绿牌”伏特加的收款单,而开出单据的酒吧名字叫做“过河入林”,我从未听说过北京有这种酒吧。

  猛然想起,以前曾在本小资产阶级旅游杂志上看到过这个酒吧名字,它坐落在美丽的古城云南丽江。动物般的女孩第次来我这时,也说过她去了趟云南。

  缕羽毛状的东西从收据单的折缝里飘落出来。我凌空将它抓住,在眼前展开手端详。该物看似羽毛,但又像是兽毛,似乎介于两者之间;呈银白色,而且是绝无杂质的白,有如有生命般在手心微微抖动闪闪发光,令人眩目。

  拉赫玛尼诺夫贯身穿做工精湛的亚麻布衬衫和粗呢外套,再说这天气在云南也无需穿羽绒服之类的。而且这是什么动物身上的毛呢我从未见过。似乎是没有发育成熟的羽毛,又像兽类变成鸟类的中间产物。

  这时门外响起脚步,动物般的女孩穿着拖鞋回来了。我把收据单和奇特的羽毛收进兜里。她进来便察觉出不对劲,神色警觉,鼻翼微微抽动。

  “你那位什么诺夫大叔来过这里”

  “对。”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抱住我。湿漉漉的头发贴在我脸上,脖颈深处散发出春天的动物芬芳,犹如刚在冰雪初融的河里游过泳。我怀着初吻般的心情吻着她,激动而欣慰。

  嘴唇分开以后,她把头埋在我颈弯里,密语般说道:

  “你身上有点不对劲。”

  以前我总感觉,虽然她和拉赫玛尼诺夫都来路不明行踪诡异,并且都具有无比敏锐的感觉和超凡能力,但两者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拉赫玛尼诺夫属于另个世界,遥远得不可企及,她则来自我生活的世界,使人感到亲切。可是这时我第次发现,他们拥有着同属性的内在特质,那是种我刚刚了解的力量,完美无缺的琴技和鬼魅般的催眠术都是这种力量赋予的。

  那种力量也即魔手。

  第二天,我个人到师范大学图书馆查阅动物学资料。看了摞起来高达米的彩色照片之后,我得出结论:无论是鸟类肉食动物和食草动物,加上鸭嘴兽袋鼠树袋熊这些进化不完全的活化石,没有种动物长有昨天见到的那种银色羽毛。

  16银色羽毛3

  大概这种羽毛不属于现存的已被发现的动物。而由于人类力量的恶性使用,未被发现的动物很可能在不知不觉间灭绝,即使存在也相当于从未出现过。可能有无数种动物曾经或正在奋力地觅食迁徙繁殖,和人类样对生活抱以无比的热情,但它们的生命对我们来说只是虚无。想到这点,我心中的悲伤油然而生。

  我猜测,也许在已经灭绝的动物那里可以找到类似的器官,便进而翻阅了些史前动物的资料。当然不可能有照片,但根据化石的痕迹,古生物学家可以画出大致形态。两亿年前,地球曾属于奇形怪状的三叶虫;鹦鹉螺出现于寒武纪大爆发之后;第只爬上陆地的总鳍鱼无异于所有青蛙的神话;六千万年前,巨大的暴龙预示着爬行动物的统治已经穷途末路;因为冰河时期的重复出现,剑齿虎曾存在过四次。终于,我将猜测的目标锁定在八千万年以前,那时某些小型爬行动物初次变成鸟类。1992年,我国在辽西发现了著名的“中华龙鸟”化石,它和始祖鸟相似,都属于爬行动物和鸟类的中间形态。中华龙鸟倒有长出那种羽毛的可能,也许它们正在进化的路上踌躇:到底是变成鸟类还是变成兽类呢犹豫不觉之间,身上某些部分的羽毛便也长成了鸟类和兽类的杂交产品。

  中华龙鸟的羽毛颜色无从推断,古生物学家将其想像成了绚丽的五颜六色,脖颈上片银白也不是没可能。

  但到图书馆门前抽烟时我打消了上述想法。拉赫玛尼诺夫在天之内远赴云南猎捕中华龙鸟,而该生物已经灭绝三千万年,这个命题无论如何不能成立。

  从图书馆回去的路上,我买了份报纸,头版头条报道的是群悲愤的中产阶级要跟索尼松下三星等公司拼了。他们新买回家的电视空调和音响只用了天就出现故障,跨国公司拒不认账,电器商场也在推诿责任,法院已经介入调查。

  尽管如此,老流氓的破烂事业依然欣欣向荣,泡过药水的家用电器还能畅通无阻地卖出去。这事也有些蹊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工作证是伪造的,为何对他深信不疑呢老流氓的解释是:“这就叫他妈利益熏心,咱们的东西比市价便宜那么多。”

  但现在事情已经闹大了,第二天的报纸跟踪报道,电器厂家怀疑有人在搞以次充好的勾当,并要求商场在每次提货前打个电话,以便对发货人验明正身。

  “现在完了,”我对老流氓说,“就算利益熏心,也没有商场乐意砸牌子。”

  “没关系,那咱们正好不贱卖了,每次都按市价卖出去,就没人怀疑是假的了。”

  “你看没看报纸假如商场给厂家打电话,不就穿梆了”

  “想干大事儿,”老流氓说,“就别怕那么多。”

  当天下午,他又拉着卡车“松下”电器出去,傍晚回来,拿着比平时厚近倍的钞票。

  “看见没有什么最安全走钢丝那帮傻波依点疑心也没有,不但把咱当“松下”的人而且还想跟咱说日语。“

  “他们没打电话核实”

  “打哥们儿让他们随便打,打完电话也挑不出毛病来。你说他们丫的是不是傻波依”

  “那是你这次运气好,以后还是留点心吧。”

  “放心吧,哥哥我是吉人天相。”

  每次他坐着卡车出去,我都对张彻说:“等着吧,没准他今儿就回不来了,你说丫要是栽进去咱们还探监去么”

  “探,干嘛不探咱们得在牢里把丫弄死,以防他把咱们供出来。”

  可连续几天,老流氓都安然无恙地带着大捆现金回来,还给我们买了洋酒和“莫斯科餐厅”的俄国菜。就算跨国公司的雇员都是傻子,难道公安机关的眼睛都长到裤裆里了尽管吃着奶油烤杂拌喝着“芝华士”苏格兰威士忌还分到了大笔赃款,我却感到天理不公了。于是有天我让卡车司机歇了,主动请缨亲自陪老流氓去送货。

  16银色羽毛4

  “让你看看,虎口拔牙对哥们儿来说有多轻松。”我开着车,老流氓抽着烟笑道。

  我们把车开到东城的家电器商场,那儿规模很大,有两层楼,门前彩旗招展,正在举行促销活动,个八流草台班子在给民工义务演出。

  “朋友们,给点人气好不好”打扮得如同九十年代初期香港演员的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吼道。

  “那就给你们丫点儿人气。”老流氓应声挤出个响屁。

  “你丫从来不紧张是么”

  “把别人的钱变成自己的钱,这是人类本能我紧张什么啊”

  我们开进电器商场后院,我忽然记起:“对了,咱们没穿工作服啊,人家电器公司的都得穿蓝马甲带蓝帽子。”

  “用不着那玩意儿。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啊”

  我把车停在院里,个穿黑西服胸前别着对讲机的业务经理迎上来,老流氓探出头去说:

  “松下的松下的。”

  那人居然客气地和他打招呼,还敬上颗烟。老流氓向后指着车斗说:“点点吧。”

  “十台电视俩冰箱二十个唱机,共八万。”片刻之后那人绕回驾驶室旁说。

  “收你七万五,另外五千是回扣。”老流氓说。

  “好嘞谢谢您。”业务经理掏出电话说,“不过不好意思,现在要求提货的时候打电话核实,出了那档子事儿以后,上面很紧张。”

  “随便打,咱们都理解。你要懂日语给松下幸之助本人打都可以。”

  我屏住呼吸,看那人拨电话。片刻之后电话通了,老流氓把伪造工作证递过去,业务经理说:“松下销售部么我是城东电器,核实下刚才送货的人,编号123456789没问题吧”

  电话里不知说什么,他随即合上电话,笑容洋溢地说:“没问题没问题,我说您也假不了么。”

  “不,”老流氓故作严肃地说,“小鬼,你做得对,就是列宁同志也得出示证件。”

  业务经理解嘲般地笑:“现在闹得草木皆兵,就连松下幸之助亲自来送货都信不过。”

  老流氓的思路又往龌龊方面引申:“性之助,性之助。”

  他们俩抽烟聊天讲社交必须的黄段子,让我在旁看傻了。居然就这么容易蒙混过关,老流氓使了什么伎俩啊就算业务经理这边肉眼凡胎,和松下公司销售部核对工作证号码怎么也查不出来

  开车回去的路上,老流氓让我在家昂贵的西餐厅门口停车,进去给我们买酒买肉。我找了个公用电话,问查号台找到松下公司销售部的电话,自己给那边打了个。

  片刻电话通了,个深沉的男音问道:“松下公司销售部请问找谁”

  “我是城东电器,想再核实下刚才送货那人的工作证。”

  “说号码。”

  “123456789,今天你们是安排这人来送货么”

  “是啊,没问题,刚才不是说过了么”

  “您能重复下货品清单么,我想查对下,麻烦您啊不好意思。”

  “十台电视俩冰箱二十个唱机。”对方有些不耐烦地说。

  “好好,谢谢您了。”

  我放下电话,阵谔然。这其中定有蹊跷,我看着老流氓从破烂山动身的,难道他连松下公司的人都买通了

  和老流氓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想到,也许他也会动物般的女孩所说的“催眠术”。得和她说说这道事。

  “老流氓这人,你觉得怎么样”在垃圾山谷里,我边擦拭波罗乃兹汽车的窗户边说。此时张彻和黑哥在集装箱山洞里练吉他,老流氓则带着呆傻青年小队到山上搜罗破旧电器,以供明天出售。

  “普通人。”她说,“只不过将人类的某些缺点夸张表现了出来。”

  “普通人,像我样。”

  她侧着头,齐肩短发斜着遮住只眼睛。凝视了会儿越擦越亮的车身后,她说:“对,和你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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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银色羽毛5

  “但是怪就怪在这么个普通人,也没采用多么复杂巧妙的技巧,居然能够这么久以来瞒过电器商场的人,而且还能坚持顶风作案,你不觉得蹊跷么”

  “你的意思是”

  “他会不会和你当初用的伎俩样,也掌握催眠术,使人家认为他就是跨国公司的”

  “不可能,他和我不是类,没有这种能力。”

  “我说也是,超人也不能满地都是吧。但我看到的明明就是那样,会不会是你暗中帮了他,用你的能力给他身上施加了催眠术,从而使别人认不出他的真面目了”

  “绝对没有,那种能力使次很费精力的,我犯不着给他使。”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眼下的情况总需要有个原因吧”

  “你这个人,”她笑着摸摸我的头说,“就是什么事情都要找原因,所以才会搞得这么焦虑。”

  “对,我倒是希望像二三四五六七那样,无奈老天不公给了我幅正常人的大脑。”

  “既然你想知道就告诉你好了,反正有的事,你不知道将来也会找上门来。”

  “什么意思”

  “你刚才已经说对了半,即使老流氓本人没有那种能力,另外个有能力的人也可以把能量施加到他身上,帮助他进行伪装。老流氓被施加能量以后,电器商场的人眼中的他就是大公司业务员。”动物般的女孩说,“但那个帮他的人能力要非常强,连我也做不到这点。要说有谁做得到,你想必也知道”

  我立刻反应过来:“拉赫玛尼诺夫。”

  “对,就是那个什么诺夫大叔,他名字真长亏你记得住。而为什么帮他,大概他自有目的。”

  “那么打电话呢假如电器商场的人眼睛被催眠了,打电话核实号码总不会蒙住吧”

  “这点诺夫大叔自有高招,”动物般的女孩略带嘲讽地说,不知为何,她像知道拉赫玛尼诺夫的底细般,“他还掌握另种能力,那种能力我也不能拥有,需要的能量太强了。”

  “什么能力”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到时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老流氓坐着卡车进城贩货后,我和动物般的女孩心照不宣地点了下头,借口拣几个旧玩具玩儿,让张彻和黑哥别等我们吃饭。

  “玩玩玩儿什么玩具不就是互为玩具么,还遮遮掩掩的干嘛”张彻笑道,“真把哥们儿当外人。”

  “玩儿蛋去。”我也笑骂句,跟着动物般的女孩走出集装箱山洞。

  我们沿着山谷往纵深处走,直走过波罗乃兹汽车的停放地点。路上迎面走来个呆傻青年,也看不出他是“几”,只见他痴痴愣愣地背着个摔坏音响的音响,边翻找山谷两壁的垃圾边往前走,看到我们来也不打招呼。

  “还忙着呢中午别忘了回去吃罐头。”擦身而过的时候,我先对他说。

  他这才反应过来,像刚看到我样,吓了跳:“爷爷好”

  他倒吓了我跳:“别惊乍的也别叫得那么亲。”

  他走过去,动物般的女孩才低声对我说:“你叫他干嘛呀不叫他,他就看不见你。”

  “隐身术这也是你的超能力所致了”

  “最近我才学会的。”她说,“记住,只要不出声就可以。”

  过了会儿,又走来两个呆傻青年,我们没说话,他们视而不见地走过去。

  我和她直走到山谷的另头,她才指指原地,示意我停下。山谷左侧,堆放着高高的摞纸箱子,冰箱彩电各种电器的包装都有,是老流氓从城里买来的。动物般的女孩用两个手指按住个箱子,不会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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