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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 95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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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亲爱的弟弟,你在地狱还好吗

  金匮

  “叶十,你究竟为什么而战”

  “为了皇后的地位吗”

  “为了将天下掌握在手中的感觉吗”

  “还是,为了赵瑟”

  傅铁衣从马上转过上身,目光剑般地射过来,逼视叶十。他的诘问声接着声,暴风疾风般抽打向叶十。

  时之间,叶十怔住了,心中第次生出了迷惘与无措。这种陌生的情绪给他非常别扭的感觉,令他难受无比。心底深处仿佛有无数的声音窃窃私语。

  天下,赵瑟

  “还是赵瑟吧”他不禁低声地自言自语。

  “这样看起来,我们的目标致喽。”傅铁衣立即就放缓了声音,微笑起来,“你是为了赵瑟,我也是为了赵瑟。既然我们为的是同个女人,那么,这场愚蠢的战争还有什么理由继续下去呢”

  叶十的眉头轻颦,或者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自己心里的回声被傅铁衣窃知而感到不快。他的神情有些倨傲,似乎并不赞同傅铁衣的说法,却又不屑于说出口的样子。

  “或者你到现在仍然认为打败我,或者,杀了我,对你很重要。”傅铁衣叹了口气,道:“可是,现在好像真的不是时候啊”

  “我们都知道仗应该怎么打。从开战到现在十来天的战况充分说明了这点。如果我们继续消耗下去,结果只能是我们两个在漳河岸边玉石俱焚。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恩,张氏和元元都会为此举杯庆贺。”他这样感慨着,然后开了个小小的玩笑,“也许瑟儿会来这儿哭的”

  “她不会哭的”叶十打断了傅铁衣,“我也不会死”

  傅铁衣点了点头,之后语气转,继续说道:“当然,我得承认,如果仗继续打下去,直到最后,只剩下个人,你的赢面的确更大些。可就算是你赢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满足你的心并给你和誓死追随你的部下带来灭顶之灾意外,别无意义。我傅铁衣在河北三十余年基业,二十万铁血儿郎,难道还换不来你场惨胜,元气大伤吗 ”

  “哦,军队总是会恢复的,但那要多久六个月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张氏平定关中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嘛或者你真的自信到了以为凭那样就可以打败张钰还是你打算先和张氏和谈,静待东山再起的机会那你还不如和我和谈呢我们在这里停战,然后你带着几乎毫发未损的军队去打关中。趁现在,趁张氏陷于两线作战,最艰难的时候,不是更好的结果吗”

  傅铁衣结束连串的反问,停顿了下,然后斩钉截铁地道:“如果我的坟墓在漳河,你的坟墓则在函谷关。”

  叶十长而浓密的睫毛微微忽闪了下,阳光斜斜地擦过睫毛的尖端,照进他的眼睛里,折射出瑰丽的琥珀光泽。他的鼻梁直且挺,静静地宛如雕像。他说,“你用天下和瑟儿来威胁我。”

  “但这很管用。”他说。

  “瑟儿不会乐意的”

  “她更不会乐意你去抢她”傅铁衣声音严厉地驳斥道。

  叶十瞪圆了眼睛,琥珀色的光芒转瞬间便成了电闪雷鸣。

  “果然是相爱的人啊”傅铁衣轻声喟叹。

  “你开始就打算这样做了开始就集中全部的兵力,摆出同归于尽的姿态,不是为赢,而是为不打了。你甚至连试都不想试下就放弃了”愤怒遗憾不解和鄙夷,种种情绪混杂在起,充斥在叶十的语气里。“不战而屈人之兵”不是这么玩的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还没有经历过你的亲人,你的爱人,你的部下为了你流血,为了你送死。”傅铁衣眼睛有些红,字句,极力压抑着语调道:“而且,你没有女儿”

  叶十下子就沉默了。他将头微微扬起个角度,打量着傅铁衣。半响,他才突然开口道:“条件是什么我非常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条件能让如此心甘情愿地将天下和赵瑟起拱手让人“

  傅铁衣轻轻地笑了。

  “你不可能总是大郑的皇后吧”仿佛知己的友人半夜睡不着,爬起来对着星星起来聊天样,他很随意地问着,“等拿到天下之后,你打算找谁来当你的皇帝”

  “当然,当然是瑟儿”叶十的神色中流露出憧憬的美好,然而,转瞬间便又黯淡了下来,“只是恐怕她并不愿意接受”

  “她心里爱的终究是你。”傅铁衣的笑容里充满了苦涩,“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罢了”

  “她当然是爱我的”叶十说。他笃定的语气与神态,完全无法和就在刚才的黯淡联系在起。

  傅铁衣在心里想:这大概就是我比不上他的地方吧。

  他在心里轻轻的摇头,将那些杂念都抛开来,然后重新回到他实际想说的内容:“猗猗实际上是我的女儿,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吧”

  叶十点点头,说道:“是你的女儿还是你弟弟的女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分别。”

  “还真是嘴硬啊。“傅铁衣心里想。

  于是他说道:“所以,新的皇帝只能是赵瑟,而猗猗是继承他皇位的人。”

  “就这样”叶十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在他看来,这条件未免宽大得太过了些。何止是白送啊,天上掉馅饼都没这样地好事。将天下作为礼物送给赵瑟本来就是他的愿望,至于他们死之后谁去做皇帝,他才没心思关心呢

  傅铁衣并不理会对手的疑惑,口气说完自己的条件:“瑟儿以后还会生孩子,也许还会生女儿。你要允诺,如果她生了其他人的女儿,你要确保猗猗的地位不受侵害。如果真的那样巧,她也为你生了个女儿,那么,至少,河北和山东,是我留给我女儿的土地,要成为她和她子孙永远的封地”

  稍稍停顿了下,傅铁衣最后说道:“这就是全部的条件。”

  就像所有强有力的最后击样,这句给叶十带来了绝大的冲击。所谓的全部条件,如果放在两国之间,都可以算作是丧权辱国了。叶十实在无法理解,天下怎么能有这样喜欢无私大奉献的人。他注视着傅铁衣,久久才缓缓地开口道:“我不明白,你完全没必要”

  傅铁衣扯了扯自己的头发,看着它们,笑得有些沉重地感慨:“我老了,或者用不了多少年就会死。我得在我死之前,为我的女儿找到个强大的保护者”说完之后,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舒展开眉头,似乎很轻松地道:“你可能不知道再生个女孩子有多难,总之值得去碰运气。”

  她本来也不大可能再生什么孩子

  叶十有些鄙夷地想:别人懂得什么

  在这刻,也是心中的确有了种凌驾于傅铁衣之上的骄傲与满足,因为对赵瑟的爱情。

  所以他说:“好。”

  “握手言欢,就此罢战,我心里是十分地不愿意。虽然是这样”他将头侧向边儿,眺望山峰之下广袤无垠的大地。的马儿有些躁动地在崖石上摩擦蹄子。他用力挽住马,回望傅铁衣,缓缓地开口说道:“但是,你提出来的的确是个不容拒绝的条件。”

  叶十伸出手,他们就在马上握了手。他们的姿势甚至是完全样,左手握缰,右手相握。因为身体连接在起的原因,他们离得很近,以至于马头相错,两只马厮打磨蹭起来。

  他们都没有笑,但总有比笑容更有说服力的东西。他们仍然在互相较量。然后,这种较量胶着在起,终于催生出种奇妙无比的情绪。于是,切都似乎有所不同了。

  夕阳投射道橘光投射他们之间,其中有灰尘在舞蹈。山风擦过叶十挺拔的鼻子,旋过个小小地角度,吹动了傅铁衣的头发

  傅铁衣从马上跳下来,踏过及膝的高草朝悬崖边走过去。

  关于把后背留给叶十这点,他并不迟疑。后来他向自己傅铁然讲述事情的经过,他的弟弟对此表示后怕时,他是这样解释的:“他怎么可能拔剑杀掉我呢我死了,刚才的约定谁来履行呢。你们会为我拼命地吧或者的确他能借此破开同归于尽的死结,进而赢得河北。但是个动乱不已在他与关中张氏决战时随时有可能在他背后插刀的大后方,明显比不上由我亲自来约束的好。叶十并不是第天坐在那个位置上了,轻重他掂得清其实,就算是十年前,他也不会偷袭暗杀。叶十曾经是刺客,当年她和赵瑟起被困在汝州,那个时候,他曾经向我拔剑,只是没有成功罢了。刺客这行,做到顶级,只要击不中,就永远都不会再出手。虽然他现在早不做刺客了,但有些骄傲是渗到骨头里的。”

  很难推测,假如叶十当时剑穿透傅铁衣的后背,今后的历史将滑向何方。命运实在是个脾气捉摸不定的绝代佳人。同样件事情,发生于这刻还是发生于下刻,结果竟是这样的截然不同。然而不论如何,在当时,叶十的确什么都没有做。这只能说是天意,切都是宿命的安排。

  傅铁衣站在悬崖边上,让风吹了会儿自己的脸。然后,他向叶十招手:“这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们来写封盟约吧,就在这里”

  盟约叶十圈着马在草地上踏了几下。“有这个必要吗”他说,“如果我守信,并不需要什么盟约。如果我不打算守信,难道是张纸可以阻拦得了的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保证不会趁我与张氏交战的时候反悔袭我后方的吗”

  傅铁衣“呵”“呵”的笑了,说:“是为了给子孙后代看,所以才定的盟约。来吧”

  在这刹那间,叶十突然理解了傅铁衣。他从马上跳下来,缰绳甩到边,也像傅铁衣似地步步走到悬崖边,和他并肩站在处。

  “天地为证,日月为鉴”

  他在风中抽出宝剑,向手指上割。傅铁衣也伸出手来。两滴血交汇在起,成为老大的滴,向悬崖伸出坠落下去。

  然后,他们撕下截袖子,就在上面写成了血书盟约。叶十以剑做楸,就在山顶掘了个深坑。傅铁衣稍用力,拽下来腰间佩戴的个金螭腰盒。他们将誓书放进盒子,从马鞍上割下块油布,将它包裹起来,埋进坑里。

  傅铁衣拍打着手上的土,说:“等猗猗登上皇位的那天,我会带他来这里。”

  “如果你死了,我会带你的女儿来,告诉他你为她做的切。”叶十说。

  之后,他们各自转身,去牵自己的马,就此分道扬镳。

  这就是“金匮之盟“了。

  这刻,是百年难得见的奇特景象。山谷外面,战士厮杀的声音还在耳边。更远些,数以十万几的军队彼此屠杀激起的烟尘仍然遮天蔽日,山谷里的两位主帅却已经在私下里达成了和解。

  当天夜里,战争就突兀地停止了。尽管停得如此突兀,然而没有必要却枉死了的将士,人数还是超过了上万。作为亲手断送了他们无辜性命的两个人,叶十和傅铁衣都没有时间去为此哀悼。尽管已经有了默契,并在私下里订立了盟约,然而总要有些必要程序,才好向天下的百姓交代。

  傅铁衣无所谓认输,叶十也没必要放弃个向天下宣示权威与武力的机会。

  于是,傅铁衣派遣杨绯代表他前往叶十的大营,向皇后和邯郸郡主表达归顺的诚意。这以举动也可以算作是他对叶十五月二十四日檄文的回应开战十几天,死了几万人之后才回应,未免也太姗姗来迟了点儿。当然了,这些许小小地破绽是不会有人去追究。

  杨绯既是傅铁衣麾下的第大将,也是他的弟妇,以这样双重的身份充当使者,理所当然地具有特殊的政治意义。由此而见,即便是做戏,傅铁衣也是相当有诚意的。他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确是有能力将戏做到真假难辨的境界。这样,无论叶十身边的谋臣,还是天下的百姓,谁都没什么话可说了。

  既然傅铁衣已经表现出如许的高姿态,那么叶十也便不得不投桃报李了。他以同样的诚意与热情接受了傅铁衣的政治投诚,除了请杨绯转达他意欲与傅铁衣亲自见面唔的殷切心意之外,他随后立即就派遣江中流作为使者,前往邯郸,当面向傅铁衣提出正式的邀请。

  “殿下说,他和您都是武人,昔年也曾并肩作战,所以也不定非要拘泥于宫廷。以天为庐,以地为席,做相会也无不可。殿下心中是非常珍惜与武成侯您的友谊的。”江中流边说,边在心里翻白眼我为什么要为这么难听的话做润色啊我为什么不能直接说你放心来吧,不是鸿门宴啊再说了,我就是不说你还能不知道谁不知道你们两个有情啊唉,我可真倒霉要是欧阳连光在就好了

  “自然是要拜见的殿下的。”傅铁衣微笑着说。

  随即便有侍从奉上厚礼。江中流自然是笑纳。

  这位江大人,都知道,才华固然是有的,见到银子就两眼放光也是有的当然,要是金子人直接就走不动啦。总而言之,这是位很有可能“为了钱就干出卖身什么事儿的主儿”虽然说这句评论过分了点,影响人江大人政治前途了点儿,毕竟他还没怎么有机会卖嘛但是,谁送给他的银钱多点儿,他就要看谁顺眼点儿,这总还是有的。

  所以江中流搂了傅铁衣大把的银钱之后,才会面往外走面替傅铁衣可惜:“武成侯是个好人呐”

  第二天,叶十在漳水南岸举行盛大的宴会,傅铁衣率领了五千卫士,戎装前往。宴会在和谐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叶十依照战前五月二十四日檄文中的许诺,以大郑天子的名义加傅铁衣为齐国公,傅铁衣也表达了他对大郑天子和储君的忠诚严格说起来,叶十并不能完全代表她的妻子李芛,尤其是在封爵立储之类的重大事情上,但他非要代表谁也没办法。你打得过他吗你比他还名正言顺吗没有吧那只好让他代表了。

  除了政治上的地位,关于如何分配河北,两人也做了大致上的约定。叶十不曾打下来的地方自不必说,还是归傅铁衣。相应的,河北上部的燕代,当年卢文瑶从傅铁衣手里抢来,现在又被叶十抢走的地方,当然也不可能重新还给傅铁衣。河北中部战事胶着的地带,叶十撤兵之后,仍然归傅铁衣,除了常山。河东军要在常山驻军,控制住井陉的两端,以保证河东形势的完固与河东对河北的有利态势。

  至此,会面圆满结束。

  “这就结束了”在回去的路上,傅铁然直都怔怔的。

  “我总觉得不放心啊。”

  “有什么可不放心地”傅铁衣问。

  “大哥,你说他要是万将来真生出女儿来可怎么办”

  傅铁衣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复杂的情绪。“赵瑟,她将来不会再生孩子了,永远都不可能生了”他不无负疚地言道。

  “啊”傅铁然震骇异常,甚至将声音都吞掉了。

  这次,傅铁衣再也没有回应。他将视线投向了远方

  我亲爱的弟弟,你在地狱还好吗

  潼关

  盟约之后,就是撤军的事情了。

  旦大军撤走,政治和军事上如何布置才能巩固胜利的果实,确保对河北局势的强有力的控制呢

  考虑到傅铁衣地方势力强大的缘故,叶十大营里以江中流为首的随军谋臣们经过反复磋商,致认为,如果将燕王妃卢文瑶留在幽州。无疑在政治上将更加有利。据此,谋臣们向叶十提出谏言。叶十从谏如流,对于自己目前还并不十分擅长的方面,他向来肯于听从谋士们的。大军班师的时候,他果然将卢文瑶留在了幽州,赐予护卫,并在形式上赋予其幽州牧的官位这个官位在大郑历来都是由亲王遥领,但拿来给燕王的妻子未来皇储的母亲,目前看来也非常合适宜。此外,他还任命韩德功为总督镇守幽燕,任命庞玮为大将镇守常山。

  凤仪元年六月中旬,叶十带着邯郸郡主,取道上党,班师回到了他仅仅离开还不到三个月时间的东都洛阳。

  入城是在正午时分,阳光直照大地。以五千貂裘衣锦的金吾卫为先导,无数飞龙旗飞凤旗飞虎旗飞豹旗飞彪旗飞熊旗飞鱼旗飞鳌旗遮天蔽日。叶十戎装骑马,太阳光照在他身上,使他宛如沐浴于金辉。骑驾之后是邯郸郡主乘坐的辇车,珠帘低垂,车顶巨大的鎏金朱雀烁烁生辉。江中流穿着大红的官服,骑马随行于辇车之侧。辇车之后,是骑兵。骑兵之后,是战车。战车之后,是步卒结成的军阵。延绵不绝,与天相接。

  洛阳东门之外,欧阳怜光率领着留守东都全体文武官员,摆出最隆重的仪仗,下拜迎接她已经从乌虚秘密出使回来了,人看起来虽然削瘦了些,但仍然精神抖擞,神态高傲。关于在乌虚单于大帐的经历,她生都未向任何人提起过。

  叶十在城门前勒住马。礼仪的规格明显超出他的预料,因为之前他下过切礼仪从简的命令。叶十微微颦了下眉。但也并没有说什么,只看了眼欧阳怜光,便提马进城了。倒是江中流,笑得嘴都该咧到耳朵根了。再配上他那造型,他那走位,差点儿没让人误认成了新郎官,而且还是那种好不容易才傢出去的老处男型新郎官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嘛可笑的

  城里的欢迎更加热烈。毫无疑问,河北之战,让叶十的威名与权势愈加煊赫了。东都的百姓夹道欢迎,焚香礼拜。连邯郸郡主都不曾见过这样的盛况,她掀开珠帘,转着黑漆漆地眼睛四处张望。

  “江大人,百姓们为什么都这样兴奋和感动,是因为父后打赢了吗”小女孩儿发问。

  时之间,江中流倒是不知如何作答了。他没有办法向个注定要成为傀儡的小女孩儿解释“偶像崇拜之于民众的蛊惑力量”以及“政治偶像是如何制造的”这样高深的政治技巧。实际他自己对个也不是很精通。可如果就这样放着不回答,甚至直接装作没听见,似乎可能也不行。

  这个时候,个声音从后面插过来,给江中流解了围:“因为君主的胜利就是庶民的荣耀,郡主。”

  很明显,邯郸郡主被这话震住了,或者是被绕住了吓住了也说不定。总而言之她眨着眼睛说不出话来。

  江中流回头去看,果然是欧阳怜光。能干这事儿的除了她没别人。她已经从后面赶上来了,在马上微微弯腰,向邯郸郡主施礼:“微臣欧阳怜光拜见郡主。”

  邯郸郡主明显不喜欢欧阳怜光,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就将头转到了边。

  “她是什么人”邯郸郡主嘟着嘴问江中流。

  “大灰狼”江中流飞快地放下曼帐,将小女孩挡在车子里面,那里面是宫侍温暖而安全的怀抱。

  “您还真言简意赅。”欧阳怜光扯了下嘴角。于是,她和江中流并驾齐驱。由于洛阳城里欢呼的浪潮铺天盖地,实在是太吵,以至于他们必须挨得很近才能听见对方的声音。那实在是个容易引起误解的距离。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有两个人,个男人和个女人窃窃私语。他们个眉飞色舞,另个粉面含笑,情景不免就有几分暧昧。卫士们也就不由躲开了几步。

  当然了,江中流和欧阳连光凑在起,是绝不可能说出什么暧昧的话的。

  比如说现在,江中流就正小声地嘲笑欧阳怜光

  “几日不见,原来欧阳大人您已经堕落到了连傀儡都要关心的地步了啊”

  “你不是也整天混在这个傀儡身边当保父吗”欧阳怜光回敬道。

  江中流冲欧阳怜光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心道:我好男不和女斗

  他四处张望了番洛阳城中的盛景,抖擞精神,重开锣鼓另开张道:“你这也煽动民意,鼓吹胜利,为君王塑金身。只打了个河北就这么搞,等打下长安那天咋办啊”

  “纳”欧阳怜光嘴唇动了动,小声嘀咕了句什么。

  “你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欧阳怜光甩了甩头,像是把什么恐怖的梦魇甩了出去似的。她说:“正是因为还没攻得下长安,才不得不如此。天下归属的决定力量是什么天时地利,精兵猛将,粮草财货,或者民意都是又都不是。然而欲成大事,非用民意不可。对,就是民意。百姓黔首算什么,是风中的稻草,是河水流过的河床,什么用都没有。然而,奇妙吧,旦他们的热情被点燃起来,积聚在起,成为民意,就是狂风巨浪,摧枯拉朽,冲垮切。中原连年战乱,民生凋敝,天时地利精兵良将皆不可久恃,可久恃者唯有民意。时不我待,而今之计,唯有以君主辉煌之战绩铸民意精铁之意志,然后,就是意志的胜利”

  这番话也不知有什么魔力,听得江中流竟很是激动。仿佛血阵阵地往脸上涌,身体也燥热得难受。他情不自禁伸手到背后去抽自己的小扇子,似乎有无数的话要摇着扇子才能说出来似的。奈何江中流今日穿的是全套官服,玉带锦袍,后腰上压根没地方给他插那把破扇子。江中流摸之下摸了空,手悬在腰上,那股狂热的劲头突然就冷了下来。

  他顺势挠了挠头,警告道:“小心玩过了头”

  欧阳怜光沉默不语,竟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

  而似乎像是呼应所谓的民意似的,叶十并没有在洛阳耽搁多长时间。他在洛阳,只匆忙过了个中秋节。节后举行了个简单的仪式,算是正式确立邯郸郡主储君的身份,将 “邯郸郡主”称谓变成了邯郸公主。然后,七月初,便颁下敕书,正式起兵讨伐河西张氏。

  这次出兵,欧阳怜光和江中流互相掉了个个儿。欧阳怜光随军出征,而江中流则留守洛阳。对于此项人事安排,江中流大呼英明,心里则悄悄地嘀咕道:“函谷关这种地方,我可不愿意去。杀人不眨眼这种事,还是欧阳连光看起来更适合点儿”

  没错,函谷关

  虽然出兵的时间很紧,然而关于进攻的方略,叶十还是做了充分的考虑的。最终决定的出兵方向是,函谷关。

  这真是个不幸的消息,函谷关是什么地方,那大伙儿都清楚

  黄河自上游而下,纳渭水向东。华山崤山中条山夹黄河南北两岸而立,这就彻底隔断了关中与中原之间的联系。其中唯的通路,穿越华山与崤山,延绵数百里,极尽险阻。函谷关就在这条通路上依险而立,其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是东去洛阳,西达长安的咽喉之地。

  由于关中在问鼎天下中的特殊意义,函谷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同时,这座雄关也是关中割据最后的心理屏障。“潼关失,陕不可守”,这是所有据关中者的共识。所谓“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双峰高耸大河旁,自古函谷战场”。因此,发生在函谷关下的战斗异常惨烈。雄关之下,真真称得上是白骨累累,把黄土都可以攥出血来。但凡有其他的路走,谁都不会愿意去啃函谷关的硬骨头。

  然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关中这个地方太特殊了。关中四塞,金池千里,易守难攻的名气大得不得了。以中原谋关中,自古以来就只有三条路其,硬攻函谷关,这也是关中的正门;其二,迂回南面的武关;第三,突袭河东与关中之间的黄河渡口蒲津。

  三条路里面,迂回南面武关这方向首先就被排除了。武关地处中原关中荆襄的交界地带,巴蜀方面也正陈重兵于襄阳,磨刀霍霍向武关呢。如果迂回武关,就势必要提前与巴蜀起冲突,这无疑是相当不智的。

  至于突袭蒲津渡口,的确是条出奇而制胜的精囊妙计。如果说函谷关是关中的正门,那蒲津关就是关中的侧门。历来强攻函谷关不下者,无例外都是从蒲津渡这个侧门打开局面的。但是,这个妙计得以实践往往有个先决条件,就是正面战场上必须以强攻函谷关作为配合,奇正,运乎于妙,然后才能收到奇效。而且这条妙计是用老了的。虽说戏法人人会变,妙处各有不同。可关中方面的主帅可是张钰啊,殷鉴尤在,他不可能不做防备。所以上来就突袭蒲津关根本行不通,可以暂且放在边。

  这样,叶十就剩下华山条道了强攻函谷关。

  强攻,那就攻吧

  凤仪元年七月初九日重阳节,叶十亲率十四万大军,路势如破竹,十二日就杀到了函谷关下。

  这次,长安真的开始着慌了。粮食日常的生活用品,什么都开始涨价。关中盗贼横行,长安城的宵禁很门禁都更加严格了,军队也开始四处巡逻。豪强巨室都暗中收拾家当,观望着上都的形势,随时准备卷包逃。百姓们也议论纷纷,人心惶惶。

  是啊,函谷关很强大,张氏很强大,这大家都知道。但方势力究竟能够同时支撑几条战线上的局部战争呢,特别是当每个方向的敌人都有可能带来国破家亡的时候前景似乎相当不妙啊

  平民百姓都懂得道理,宫廷里的张媛当然不可能不懂。然而,以她的地位,心中再焦虑也不能表现出来。

  “当初和乌虚议和就好了”她心里想,“叶十和元元,都是和不了的。”然而这番懊恼终究不可能宣之于口,只能闷在心里暗伤流血。

  “重要的是现在,不是过去”她对自己说,让自己的心振作起来。

  “彭”地声,张媛的手掌拍在地图上。分开的五指,无名指上颗小小的宝石折出道刺眼的光泽。“函谷关,只要守住函谷关。”她抬起头,看着张钰说,“舅舅,都交给你了。把长安的军队都带走吧,让阿襄也带兵去增援。我们先全力保住函谷关。”

  “会好起来的,阿媛,会的。”张钰按住侄女的肩头,尽可能地给她以安慰,“函谷关,我们并不是没有获胜的把握。”

  张媛笑了下,笑容里满是疲惫:“不必安慰我,舅舅。我会坚持住的。我们都尽全力坚持到最后”

  真的只是安慰吗嗡嗡地剑鸣隐隐在张钰的心头响起。他将视线投向了远处:“明天,我就出发。”

  凤仪元年七月十三日黄昏,张钰率领六万援军抵达了函谷关。面倒的战局立即就为之变。

  虽然这种事情不可能发什么布告通知之类的,但身处战场之中的叶十立即就感觉到了。

  “大都督”叶十低声道。

  他身侧,欧阳怜光挑了挑眉毛:“主上”

  霎那间,叶十的目光鹰般地犀利起来。“鹰澜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欧阳怜光想了想,答道:“已经过了轵关,算上和晋阳卢宾将军在临晋会合的时间,估计五天之后能到蒲州。”

  叶十点点头。然后他拨转马头,断然下令道:“鸣金收兵传命众将大帐议事。”

  自有传令侍从领命而去。

  叶十仿佛想起来什么似地,又停下马,转头对欧阳怜光道:“欧阳卿,从今天开始,你就留在大营,不要再上战场了。以后,也不会有机会给你从容观战,大郑的武安侯,到了。”

  狮亡

  要建立个新时代,首先必须摧毁个旧时代。

  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

  滚沸的水冲进透明的细长杯子。茶叶腾起来,舞蹈似地翻了几个滚慢慢悬上去,细细长长的竖立在水中微微浮沉,终于根根慢慢地坠落到杯底。于是,杯中之水也就变成了极通透得浅碧色。

  欧阳怜光将杯子举起来放到眼前,透过剔透得毫无杂质的杯壁和清碧的水,她看见帐篷外面是个混沌的世界。

  “我几乎都要忘记了。”她看着杯子,和杯子里的茶叶,心里想,“你看你多像是个梦啊然而,却偏偏正确无比。”

  她笑了下,轻轻闭上眼睛。“个旧时代的终结,个新时代的开启,究竟该以什么来分界人们希望是某场意义非凡的伟大战争那个英雄,英俊而勇敢,提着长枪骑着白马,来到险峻的关城之下,面对异常凶恶的敌人,枪刺穿了魔王的心脏。然后,黑夜散去,阳光普照大地。人们爱的就是这个调调。仿佛没有场可以被史笔浓墨重彩渲染番的战争,战争里没了英雄,或者即使有英雄,英雄也不英俊,也不勇敢的话,时代变迁就不地道了似的至于现在,现在这场发生在函谷关之下的战争,大约已经满足了切切的条件真是奇妙啊,经过了沧海桑田般的漫长岁月,经过了无数的人世轮回,所谓的关中情结依然如故”

  “欧阳大人,主上召见。”

  “这场划分新旧时代的战争,就是发生在凤仪元年七月的函谷关之战”

  欧阳怜光喝了口茶,有些用力地将杯子放到桌上,起身往帐篷外面走去。身后突然间传来“啪”地声脆响,她转头去看,发现杯子因为放得太靠近茶炉,所以炸裂了。据说经历了传说中大崩溃的灾难和灾难之后数万年岁月侵蚀依然完好无损的“宝贝”裂成几片,摇摇晃晃地躺在桌面上,茶水流得到处都是。这样的“宝贝”,欧阳怜光曾经有六个。桌子上的是最后个,现在终于也变成了这副德行。

  “现在,只有我自己了。”她微笑着,有些感怀。然而,很快的,她随即就坚定地对自已说:“我已做好准备。”

  她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借着前往去见叶十路上的时间,欧阳怜光仔细思索接下来就要出现的应对。她试图揣摩她自己所选择的主公在情绪恢复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心意。于是,过去十来天所发生的事情关于函谷关之战,关于张钰,关于叶十,关于越鹰澜,所有的切像潮水样涌向了她的心头

  时间回到十天之前。

  凤仪元年七月十四日,函谷关之战进入第二个阶段,张钰和叶十,曾经的师徒,已经成为传说的英雄和未来将成为传说的英雄,第次,也是最后次,直接在战场上相对决。

  首先发动攻击的是未来的传说,这很不正常当然,只从发动攻击这结果来说,并没有什么不正常的,甚至可以说是平平无奇。这里毕竟是函谷关啊,你进攻方不主动发起进攻,难道你还想等着人防守的主动出击,好让你趁机占便宜咱函谷关从来就没这章程。

  不正常的是叶十进攻的方法他分兵了。

  由于张钰在前天黄昏赶到了战场,叶十在第二天的战争中立即就改变了打法。他将十四万左右的兵力分成七拨,除去其中拨留在他自己身边作为预备兵力之外,其余的六拨分别由大将率领,从三个方向连续不断地向函谷关发动猛攻。

  这实在是太疯狂了

  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逃之。意思就是说,我十倍于敌,就实施围歼,五倍于敌就实施进攻,两倍于敌就要努力战胜敌军,势均力敌则设法分散各个击破之,兵力弱于敌人,就避免作战。

  现在,函谷关线,张钰的总兵力大约在七到八万之间。叶十的兵力则是十四万,最多也就是个倍之。而打函谷关,在叶十又是个攻城之战。攻城之战,素来另有规则,即般如果攻城方没有守城方三倍以上的兵力,根本就谈不上优势。

  两项想和,咱还得四舍五入,然后才能是个势均力敌的局面。当然,“少则能逃之”这茬咱就不提了,可至少也应该是个“敌则能分之”吧难道不是应该想尽办法引诱张钰出关作战,然而分散他,歼灭他吗咋没分敌人先把自己个儿给分了呢这不是以“敌则能分之”的力量硬去干“十则能围之”的活吗这么说,咱个能顶十个

  所以,在前天夜晚的会议上,大多数将军实际并不大赞同这个打法。但这次,叶十非常独断专行。他似乎暴君附体,意孤行地下了命令。

  诸将心中惊惧不定。他们的战争常识告诉他们仗是不能这样打的。然后,过去实际战斗的经验又给了他们如下根深蒂固的认识只要遵照叶十的命令行事,然后他们就会收获源源不断的胜利与荣誉。就这样,两种完全矛盾的真理在他们的内心打起来,令他们纠结无比。

  当然,这种程度的矛盾和纠结还不至于让他们肯于抗命。即使战败了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呢,忠诚也是必须的,何况他们所追随的人并不会失败。他们只是觉得或者主上应该将“胜利的契机究竟在何处”向他们这些愚顽之人稍作解说,这样他们就可以更加专心地去战斗。然而,立即,他们就觉得这是个应该被大加责骂的妄想。他们都是做过方主帅的人,都清楚战争中的有些决策是无法解释,也解释不清楚的。那是类似于“向左走,向右走”的灵光闪,需要当机立断,或者独断专行的魄力我们知道,战争的结果,是判定魄力之前究竟选择哪个修饰词的唯标准。而闪向胜利还是闪向失败,就是名将和庸将区别。

  毋庸置疑,叶十是名将中的名将。

  所以,连万百千那种说话从来都不想的人,也只是张了下嘴,什么都没问就退了回去。

  当时,欧阳怜光作为首席谋士也是在场的。这个时候,她的好处就显出来了。作为个十足的门外汉,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表示她的无知与无畏。

  她跪坐起来,以诸将为之窒息的语气和神态质疑叶十作为名将的判断与灵感:“却不知如此用兵,胜利的玄机藏在何处。还请主上明示,以安诸将之心。”

  叶十略沉吟,随即便给出了解释:“既然武安侯已经到了函谷关,从正面攻破函谷关的机会就不大了。要破函谷关,唯的破绽就是蒲坂。我欲效阿瞒故伎,奇袭蒲坂,与函谷关下之正战相合,以收奇功。”

  诸将立即议论纷纷,因为偷袭蒲坂,是早就否决了的策略。宇文翰上前步,抱拳道:“可是主上,武安侯代名将,不会不防此着。函谷关险峻异常,易守而难攻,旦蒲坂有变,关中军随时可以闭关驰援。”

  叶十点点头,继续道:“如今,张氏三面御敌,分兵甚重。长安兵力纵使尽出,也不可能同时保证函谷关蒲津关两处重镇的防守。倘若我是武安侯,必定以半数以上兵力置于函谷关与蒲坂之间的小关,以便居中策应。而他自己则率主力亲至函谷关,力争凭借函谷关之地利,尽快将我击败。只要彻底打败了我,他才能从容解决巴蜀与乌虚。否则,我与他在函谷关久战不决。即便挡住了我不得入关,巴蜀或者乌虚也将借机攻破长安。”

  “所以,我要给武安侯彻底打败我的希望。此番分兵,是以我之弱对敌之强。也是武安侯唯胜过我的机会,他不会放弃的。必定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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