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淡扫娥眉 第 64 部分阅读
如章节排序错乱或空白错误,请点左上角换源阅读。
目前,十作为河西军的将领,受河西大都护武安侯张钰之命,正忙于在玉门关外构筑整套防御乌虚骑兵闪电攻袭的要塞体系。宣华二十四年乌虚骑兵大举叩关,河西土地沦丧过半。到今年年初,张钰好不容易击退来犯敌军,收复失地之后,痛定思痛,终于下决心采纳幕中谋士顾长卿的策略,上奏朝廷沿河西边境构筑套坚固的防御体系。皇帝准奏之后,张钰便将主持修筑之事交给了刚刚才在前场大战中因为战功晋升为从四品下宣威将军的叶十。
当时,他是这样对他的平生最得意的弟子说的 “十,我知道和枯燥无味的筑城挖沟相比,你更期盼激情澎湃的战斗。那种百万大军交相鏖战的战斗我也喜欢。但是,你得记住,真正的名将首先都是耐得住枯燥与寂寞的。切辉煌与胜利都是枯燥准备和寂寞等待的延伸。这是我教给你的最后件事。等你学会了忍受枯燥与寂寞,我们就起去征战天下。”
十句话都没有说,用简洁的礼接受了张钰交付的使命,开始专心于防御体系的构建。
按照预想,整个河西防御体系以玉门关和阳关为重心,其间依托山川形式,修筑数百座互相呼应的要塞,或屯兵甲或屯粮草。旦体系建成,乌虚骑兵将再难突袭河西重镇。
这样的防御体系,毫无疑问规制宏大,动起手来千头万绪。倘使交给平庸的将领负责,必定焦头烂额,不堪重负。而交付给十,证明张钰的确是有眼光的。在经历过开始的手忙脚乱逐渐顺手之后,特别是在十和张钰特别派来协助他的谋士顾长卿之间的磨合期结束之后,体系的修筑本身越来越难以消磨十过分旺盛的精力。
十的确是在认真负责体系的构筑,然而,在他的内心却不停的渴望着战斗。他从开始就习惯于攀登和战斗。起初是用剑,现在是用旗帜在另种形式上,这是更锋利的剑;起初是为了杀人,现在是为了功业在另种形式上,这是更大量的杀人。昂扬的斗志和炽烈的热情在他 过去的生命历程中已经完全浸入了他的血液,宛如他天生的两翼。现在,为了张钰所说的名将的磨砺,他不得不勉强自己收拢翅膀。在整个过程中,他深切的体会到了枯燥与寂寞承受起来是怎样的折磨。这让他烦躁,而所有的烦躁只能向赵瑟倾诉。正如他在信中所写:
“我知道我所做的事情很重要,并且我发誓我在努力。但是切都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难以忍受。每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总能听见我身体里的每滴血液都在战栗。我只能和你说,我的瑟儿。有的时候,我甚至在盼着乌虚进犯,或者干脆来场叛乱好了。”
赵瑟拿着这封信的时候想:子周说十是野心勃勃的男人,果然不错啊想到这里,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想起的是陆子周的话,心中不由滞,人就有点神游太虚的意思。短暂的发呆之后,她甩了甩头,随即就露出个心满意足微笑。她想:这可都是我的功劳啊回来定要让十承认。”
能激发出个男人的野心,并成为他野心追逐的对象,任何个女人听到后都会开心的。而赵瑟,也不是点儿虚荣心都没有。
赵瑟搂着米饼的肩膀出神:真的好想十啊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回来
于是,在宣华二十六年的新春到来之前,赵瑟照顾傅铁云的病情之外的心思,便全都放在了如何把十从河西军调出来的事情上。这样的事,单凭赵瑟所在的中书省明显是不够分量的。般说来,她的祖父大人崔景之所盘踞的兵部的调令和河西大都护张钰本人的同意二者缺不可。而赵瑟现在连自己亲祖父都说服不了。
新年之前,因为赵瑟总是在苑国公面前提起这件事,苑国公终于搭腔了。
“为什么这么性急呢现在不好办哪”
赵瑟终究不好意思说是自己想她的情人了,咬了咬牙将十的信摸出来,半遮半掩地盖住那些情话,单摘出两段给自己的祖父看。她游说道:“现在乌虚元气大伤,三五年不会犯边。十继续留在河西军就没什么意思了。反正他修了快年的城墙,总也该能和天下名将争长短。不如换个地方,早日让他建功立业吧。”
苑国公笑笑说:“现在的年轻人啊,果然都是野心勃勃。殊不知将功成万骨枯,个人的功业却是多少天下苍生的性命堆砌起来的。”
赵瑟便有点儿腹诽祖父了。她心道:祖父大人你这番场面话当真是说得漂亮啊。这么多年,您和祖母大人为赵氏弄权的时候好像可从来没管过天下苍生傅铁衣的杀人放火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将功成万骨枯那样的话
苑国公看了赵瑟眼,说道:“平白无 故硬要调人就算张钰答应,可如今并没有大事用兵的地方,你让他回来做什么此事还要再等等时机。”
赵瑟心里急,嘴中便说道:“或者不日山东就会有非常之变”
她不提这桩事才好,提苑国公满腹的肝火就要上升。他瞪了赵瑟眼,冷哼道:“有什么非常之变就是有什么事也是你胡闹出来的”发泄句,心情好了些,他才换了语气,不紧不慢地说:“过了年看形势如何变化吧。牵发动全身的局面,你不要操之过急阿云的身体怎么样了”
傅铁云的病直到宣华二十六年的初春才渐渐好转。这好,便是大好。人看起来虽然还有些弱质少年的底子,病态却是再也没有了,浑身都透着他这个年纪的少年该有的朝气蓬勃。猗猗拉着他的衣摆奶声奶气叫爹的时候,赵瑟总要出声发笑。旦傅铁云的病好了,怎么看怎么都像是猗猗的哥哥而不是父亲猗猗已经会说话了。最先会叫的,据保姆们活灵活现地描述,当然是妈妈。在生机勃勃的春日里,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赵瑟眉梢带笑的了
这天,太阳暖洋洋的,赵瑟正巧不必去中书省听事,便陪着女儿去后花园学走路。侍奴们都被远远地斥去边儿,只有赵瑟懒懒地斜坐在草地上,傅铁云则弯腰抓着猗猗的双手,扶着她练步。突然间,傅铁云松开猗猗的小手,自草间折了朵儿小小的野花。猗猗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脚软,便摔倒在松软的土地上,嘤嘤呜呜哭泣起来。赵瑟慌忙中连滚带爬的扑过去将女儿抱在怀里,心疼地哄着,并在猗猗还挂着泪痕的脸蛋上亲了口,猗猗便又“咯”“咯”地笑了。赵瑟转向傅铁云,埋怨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见他直起腰,野花手中飘落。
“春天到了啊”他说。
是的,春天到了。紧跟着冬天逝去的脚步,似乎切都出现了转机。不管转机充满了希望还是绝望,转机毕竟是转机。
在这天的晚些时候,自山东十万火急送来了军报前任平卢节度使的义子之,镇守山东西南重镇济宁的守将沈文秀在城头竖立起赤红色的金乌旗,向盘踞在黄河沿岸的流寇投降了。朝野震惊。赵瑟虽然已经睡下了,为此亦不得不穿衣前往中书省会议,漏夜商议对策。这天是宣化二十六年的二月二十七。
沈文秀投降敌寇的内情当时还不得而知。从各方面收集到的情报看,导致了这切的似乎某个人的舌头。
沈文秀所镇守的济宁因其南临“亢父之险”,东控南北转运之枢纽大运河,自宣华二十五年夏流寇进入山东之后便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以攻陷济宁为目 标,半年间,流寇发动了十次以上猛烈的攻击。即便在傅铁衣率军进入山东,眼看就要截断流寇北归的通路,攻击也没有因此减弱下来。沈文秀虽然现在他投降了,但当时还是非常英勇的凭借济宁城南的亢父之险,打退了流寇波又波的进攻,不但坚守住了城池,反而在很大程度上将流寇拖延在黄河沿线。不论皇帝还是傅铁衣,心中对这位沈将军必定都是赞许有加的。
然而,万万没有料想到,次很平常的流寇围城中,鏖战正烈之时,流寇大营中位不知名的青衣文士骑着被战火熏黑了的白马进入济宁城。沈文秀见了,流寇随即停止攻击。沈文秀和青衣文士单独呆了三天。这三天,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连饭菜都是由仆役送到门口。十天之后,济宁城头竖起赤红色的金乌旗,城门大开。沈文秀与流寇合流了,带去的,是整个济宁城和万五千名镇守将士。
“难道我们还有幸遇到了当代了郦其食真是荣幸哪有谁能告诉我这位用舌头就能换来城池的当代高阳酒徒是什么人”名列百官第的中书令谢夫人在二月二十七日中书省的紧急会商中如此讽刺。
是的,所有的情报只说明了青衣文士是流寇新找到的军师。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除了赵瑟。
赵瑟推测,大约陆子周终于排除了重重阻挠,进入山东混乱而号令不的战场。而此后几个月,随着粘着鸡毛的紧急军报封接着封的送入上都,她愈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
宣化二十六年春,山东胶着了半年的战局出现了明显的转机。随着济宁沈文秀反叛,翻开了大郑末年山东乃至中原大乱局的篇章。
是的,济宁的反叛本身没有什么了不起。即使这座城池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山东还有前任平卢节度使留下的将近十五万的军队,河北和山东的交界还有毫发无伤的傅铁衣大军。真正麻烦之处在于,济宁是将流寇压制在黄河线的重要环节。旦济宁落入流寇手中,整个包围网将不攻自破。并且,榜样的力量是无限的。说服第二座城池倒戈投降绝不会比第座难。
当时间进入宣化二十六年的三月,脱出重围的流寇展现出势如破竹的气势,分兵四路,攻略兖州泰安临沂青州临淄,或陷城,或招降,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便连下山东七十二城。山东全境五分之四的土地都落入流寇的掌握,唯有济州傅铁衣大军驻留之地还稳如泰山。事实上,流寇在整个山东的攻略中都没有招惹傅铁衣,他们的进军路线几乎是完全为了避免傅铁衣的锋芒而设计的。那么,傅铁衣也就可以心安理地按兵不动。
当然了,皇 帝是不可能让傅铁衣坐着看热闹的,而傅铁衣也不可能点儿姿态都没有。事实上,早在流寇占据济宁,四面出击攻占山东腹地的时候,傅铁衣便正式上表向皇帝请罪。请罪的原因很有些令人目瞪口呆,他并不是为了山东失土请罪,而是为了流寇从河北窜入山东而请罪。
从道理上说,这点儿错都没有。傅铁衣是范阳节度使,不是平卢节度使。他的职责在于清剿河北的流寇,而非山东的流寇。山东国土沦陷,和他点关系都没有。他所有的责任就是没能在河北全歼流寇,而让他们跑到隔壁山东去了。
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流寇在山东所向睥睨,攻城下城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把希望寄托在傅铁衣身上的时候,这位大帅仍能四平八稳地坐在他的中军帅帐,任他风吹狼打,我自岿然不动。
在某次贵族的宴会上,傅铁云说得很好兄长是范阳节度使,只是去岁受诏命自河北移师济州围困流寇。如今山东有事,若无皇帝诏命,怎敢擅自调动大军,深入齐地平寇
这样与傅铁衣有恃无恐地按兵不动形成鲜明对比的诚惶诚恐的请罪,莫说皇帝看到之后是何感想,连尚书左仆射徐夫人那样有涵养的人都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请这种罪有意思吗
莫说这是去年早八辈子的事,万万不可能当初流寇跑到山东的时候没怪罪,现在时过境迁了反而降罪。这样的请罪,分明就是为了把自己身上的责任摘干净然后,手心朝上,向皇帝索要平卢节度使的官位也就顺理成章了。
切都是为了平卢节度使。
这个道理,皇帝明白,但她真的不想给。如此明目张胆的伸手要,皇帝没有办法不疑心。
傅铁云不是说没有诏命济州的河北军不能深入齐地吗那么,好吧,就给你诏命。
宣化二十六年三月十八,流寇攻陷泰安,威逼历州之后。皇帝下诏命授傅铁衣为荡寇大将军,引河北诸军入齐地平寇,有节制山东诸军之权。限期年,彻底清剿为祸山东的诸股流寇。
傅铁衣接旨了,并且当天就于围困历州的流寇打了仗,成功解了历州之围。此后,傅铁衣就在历州方圆百里的范围内和与流寇反复接战。超过这个范围以外,流寇分兵去攻傅铁衣也不管。
不得不说,傅铁衣和陆子周配合得很默契。
历州城在个月的时间内易手了十三次,时之间,历城旗杆上反复变换颜色的旗帜成为大郑末年军事史上最大的奇观。历城的守将薄超,前任节度使的不肖义子之,似乎立志要趁这个机会将墙头草做到底般,以投降十三次的记录在史书上留下了光辉灿烂的笔 。而趁着这个时间,,流寇分兵攻下了历城以南的山东全境。
宣化二十六年四月二十,寇陷临淄。皇帝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下旨切责负有剿匪之责的荡寇大将军傅铁衣。在奉献给钦差丰厚的贿赂之后,傅铁衣诚惶诚恐地上表请罪。奏疏洋洋千言,情深意切,大抵皇帝英明神武,微臣罪该万死,然而归结到山东的战局上,就两个字,没钱。
说没钱,将皇帝陛下外加满朝文武噎得张口结舌,句话都说不出来。是啊,皇帝也不能差饿兵啊。大军动,就是金山银海。傅铁衣说的很清楚,朝廷的军饷粮草还没运到。河北历年战乱,名声凋蔽吗,又正值青黄不接,没有办法补给山东。青州地的粮饷只允许他在方圆百里的范围作战。倘若硬要出战,那便没有理由要将士空着口袋,饿着肚子还能打胜仗。只要朝廷运来粮饷,他可以立军令状,半年之内收复山东全境云云。
皇帝也很无奈。大郑用兵,粮饷补给般有两种形式,其是由朝廷负责征调并补给到军中。另种就是军队直接从当地补给。在山东,偏偏两种都不行。这不是朝廷没钱。事实上,自从均输衙门开张之后,朝廷有钱的很,可问题是从大运河转运粮饷进入山东的枢纽济宁让流寇给占了,有多少钱粮都运不进去啊。等从陆地上运过去,当真黄花菜都凉了。也不是山东没钱。齐地富庶天下闻名,只看流寇被养的膘肥体壮就可窥二。可关键在于粮饷属政务,归地方官管,武将除非有节度使的官位无权征调。那么,如果要从齐地补给,或者皇帝授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或者授傅铁衣节制齐地地方文官的权利这实际上和节度使也就没什么区别了。
皇帝笑了笑,还是为了平卢节度使的权位啊。
宣化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济宁失守之后不多不少正好两个月。以山东战守方略故,天子大朝百官于大明宫含元殿,赵瑟列位其间。
她想,她的十终于可以回来了。
145
开始,朝会的焦点很自然地集中在目前山东棘手的战局上。
二选,或者授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命其收复山东,或者在形势还能勉强控制在不超过场地方性戡乱平叛战争的规模之前把傅铁衣要的粮饷补给送过去。
为此,朝会上发生了极为激烈的争论。由于赵氏对傅铁衣的承诺,中书省几乎面倒地支持由傅铁衣兼任平卢节度使。尚书省出于现实性的考虑也持相同看法。但这建议却遭到了门下省和御史台的坚决反对。节度使不可兼任是不成文的惯例,旦傅铁衣的忠诚不能得到保证,则挟河北山东之势足以颠覆天下,其对王朝存续的危害远甚于流寇。
大臣们争论不休,皇帝却直都没说什么。她只是微微笑着看手上张清单,那是开列着傅铁衣所要求的用于山东战事的军费粮秣清单。清单上列出的数目极其惊人,以至于当它通过兵部递交上来的时候,身为兵部尚书的苑国公都觉得这是在敲竹杠。皇帝却仿佛并不吃惊,对着那些狮子大开口的数字镇定如桓。
户部侍郎与御史中丞就是否来得及从上都转运粮饷去山东战场争论时,廷争陷入僵持之局,皇帝打断御史中丞的谏言,点名问道:“均属主薄,你以为如何。”
均属主薄就是赵瑟的同科江中流江大人。皇帝问话的时候这位大哥正站着打瞌睡呢。其实也不独今天,每回大朝他都打瞌睡。主薄的官位虽然不高,却掌握着天下财货转输的权柄。江中流江大人那可是素来做梦都想着发财有饭吃的人,不用说,自接了均属主薄那财神爷官位的头天起,便再也没有花过自己个儿分钱过日子。每天晚上都有权贵之家的宴会延庆,这位大哥上人家宴会上蹭顿饭玩宿,第二天照例上朝补眠,连买宅院的钱都省了。
这天皇帝点名问他,他正睡得流哈喇子呢。旁边同僚推,江中流猛然惊醒,迷迷糊糊地抹嘴,出班禀奏道:“臣附议。”
难得皇帝竟然还能和颜悦色,笑笑道:“朕是问你山东的粮饷来得及运吗”
江中流暗道倒霉,跪下回奏道:“启禀陛下,自流寇占据济宁,截断运河,江南财货便无法直接运入山东。如今粮饷只能从巴蜀经由关内转运山东。据荡寇大将军所奏,山东军士二十五万,折算粮饷军秣,发民夫百万万,个月之后可保山东粮饷无缺。至于战场是否等得,臣非武将,不敢妄言。”
皇帝叹息道:“举天下之财力以救齐地,则齐地平而天下乱起,天下乱起如之奈何”
百官面面相觑,自去岁均输告缗之法颁行大郑三百六十州,天下财货汇集长安,皇帝以此募关中健儿为神策军。 如今精兵尚未练成,中产以上商人之家却已破产毁家十之**。民生凋蔽,盗贼横行,倘使再强征民夫,的确有亡秦之相。由于均输算缗之令乃是皇帝强下中旨,百官无法议论,于是齐齐地将目光转向给皇帝出这馊主意的欧阳怜光的身上。
欧阳怜光如今还是挂着从六品上的中书舍人的官衔,干着天子谋臣国师的活儿。她坦然接受百官瞩目,目不斜视,毫无羞愧之心地言不发,仿佛今天这个局面不是她搞出来的样。
相比起来,倒是江中流相当厚道。因为刚才皇帝找他说话,他又没睡醒,以为皇帝是问他,便老实地叩首回答:“臣不知。”
皇帝点点头,挥动袍袖示意内官宣旨。内官展开诏令,宣诏授范阳节度使辅国大将军武成侯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限期年,平定山东寇乱。至于傅铁衣手中荡寇大将军的金印令箭,皇帝在内官宣旨之后,稍顿了顿,便斩钉截铁的说:“收回。”百官称善。
赵瑟琢磨着时机差不多了,便横跨步行礼向皇帝禀告道:“臣有本奏。”
这赵家小姐第次在朝堂上进言,立即便引起了满朝的兴趣。赵瑟向来在朝堂上都是混吃等死的形象,时之间,对于满朝焦点这样的位置十分不习惯,实在没法如欧阳怜光般安之若素。事到临头,退堂鼓无论是如何都打不得。赵瑟轻轻扭了扭脖子,硬着头皮口气奏了下去。
“山东之势,利于纵横四出。不论流寇自济宁西去中原,自沂州南下荆楚都有祸乱天下之虞。如今山东重镇除济州之外尽入流寇之手,武成侯以平卢节度使征讨,流寇溃败必流窜中原。武成侯即缴荡寇大将军金印而授平卢节度使,则无诏命不得出引军出山东,臣请集天下名将精锐于中原,伺流寇溃逃中原,以关内河东河北山东荆楚淮南张网以待,毕其功于役,了结我大郑二十年匪患不解之局”
赵瑟话音落,朝堂之上便是阵大乱。这几乎是大郑最近二十年平寇上头疼医头,脚疼医脚策略的全盘否定。随即,朝会争论的焦点便转到了平寇方略上面。赵瑟这时候也豁出去了,反正她准备充分,后台强硬,论着论这道有几分舌战群雄的味道,连欧阳怜光都不耻下问和她浅浅地争锋了几句。
般来说,这样重大问题的廷争折辩,赵氏绝不会允许自己家的嫡女赤膊上阵和人短兵相接的,如此风险极大的体力活自会安排依附于赵氏的文官武将来干。但这次,赵瑟坚持。
事实上,这个方略的雏形来自于陆子周偶然句闲话,赵瑟集合赵氏谋士门客完善并在朝堂上提出来则是为了十。个出自陆子周而为了 十而成形的方略,从赵瑟的感情上来说,她认为应该由她亲口提出并推动。赵氏的长辈们反对未果,便决定将这件事作为赵瑟真正参政的开始。
朝会从清晨持续到黄昏,最后以皇帝的句圣旨作为结束
“所奏甚是,下中书省详议。”
赵瑟斗志昂扬的精神霎那松弛下来,现在她所有的感觉就是个字,饿。强烈的饥饿感在她的五脏六腑中燃烧。出了含元殿,赵瑟爬上自己祖母的轿子,掂心就往自己嘴里塞。
“这下可如意了吧”芫国夫人说。
“什么时候能下旨”赵瑟咬着点心,声音含含糊糊的。
“既然陛下已经有了圣旨,中书省不过走个过场,拿出详细方略便是。不用多久,大约半个月也就差不多了。”
“那么,顺利的话再有个月之后十就回来了啊。”赵瑟很是雀跃。
那么,某种意义上说,宣华二十六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朝会所确定下来的平寇方略就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谁将是取代大郑牡丹帝国成为天下共主的人。
在这件事情上,赵瑟可谓居功甚伟。正是她在这次朝会上首先提出抛开山东的局面不谈,集天下精兵猛将于中原的建议。这建议直接导致了日后帝国中枢“十面张网,毕其功于役”的平寇方略出台。
不管无论是亲身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还是百余年后的后人如何誓死不承认,在事实上,赵瑟之所有有兴趣攒大批人搞这样宏伟的东西,的确完全是为了把她的情人弄回来。其在日后之所以能最终发展成为颠覆整个王朝的谋略完全是个巧合。由此明证着个女人的爱情足以改变历史进程。
在等待中书省详细方略的日子里,皇帝似乎心情极好,整日召见宗室亲贵宴饮。仿佛授了傅铁衣为平卢节度使,山东的战局便再也不必她这个皇帝操心了样。之后在宣华二十六年五月初八的次赵瑟也参加的宴会上,皇帝注意到燕王妃卢文瑶腰间所配的玉石饰物不似宫廷形制,便随口问了句。
卢文瑶双手奉上玉件,禀告道:“这是燕地出产的玉,昨天燕王长史才派人送来上都。因其比和田玉粗粝许多,儿臣不敢进奉母皇赏玩,请母皇赎罪。”
皇帝握着玉石沉吟良久,叹道:“王妃这是想家了啊朕年纪大了,贪恋儿女天伦,燕王回来,总是舍不得你们就藩。想来留你们在上都也两年了,晃儿邯郸都会走路了呢。”于是皇帝将燕王与卢文瑶的女儿邯郸郡主抱在怀里。
第二天,便下了命燕王回转燕地就藩的圣旨并赐王府护卫的圣旨,而在继承顺序上仅排在当朝皇储公主与楚王之女寿春 郡主之后的邯郸郡主,被皇帝以年幼为由留在了上都宫里。
赵瑟这才恍然大悟,傅铁衣这个平卢节度使,皇帝果然不是随便给的。世人皆知,当年卢文瑶与傅铁衣两强并立,势同水火。卢文瑶与燕王缔结婚姻辞官之后,燕赵大地才形成了傅铁衣人独大的局面。如今傅铁衣平卢节度使刚到手,皇帝就放卢文瑶回燕地并恢复其王府护卫,这无疑于在傅铁衣最薄弱的后背扎了柄钢刀。不管傅铁衣有没有反意,但凡有动作,便要受到卢文瑶的牵制而缚手缚脚。
傅铁云冷笑道:“皇帝陛下果然好手段只是未免太过多疑。防我大哥也就算了,连自己的亲儿子也不放心。你以为她为什么要把邯郸郡主留在上都,不光是为了作人质。她是怕她死,兄长与卢文瑶合作,拥立邯郸郡主杀入关中。”
赵瑟便想:你还真了解皇帝陛下,果然和她是类人啊类人
宣华二十六年五月十六,中书省拿出了整套的平寇方略,皇帝爽快地准奏。由于上都附近人数高达二十万的神策军尚未练成,皇帝遂援引宣华二十四年河西军实军之例,下诏从平卢之外的北庭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范阳剑南岭南八镇边军抽调精锐军士,会于国都长安。圣旨由尚书省下到兵部,经兵部尚书崔景之崔大人番亲自运作,行文下到河西大都护张钰手中时,名单上赫然列着从四品下宣威将军叶十。
作为十的老师和上司,太子太师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武安侯河西大都护张钰对着这道行文下了决断的时候,十正躺正躺在河西要塞之外半山坡的草地上晒太阳。
他所主持修筑的河西防御体系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十手枕着胳膊,身子下面压着要塞的地图躺在半山腰的草地上,黑色的披风摊在旁。远远的要塞上飘扬着河西军的旗帜。在相反的方向,隔着条河,望无际的大草原尽头黑点样的是乌虚牧民的帐篷。
只兔子从草窠里跳出来,竖着耳朵四处张望。十闭着眼睛弹出小块石子,正中兔子脑袋,兔子“啪”的声歪倒在地上。兔子倒地之后十几米的高草丛里动不动趴着男女两个河西军的校尉。男的脸盘漆黑,满身横肉,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女的却英姿勃发,眼睛眨不眨地看着十,脸上流露出混杂着倾慕崇拜等情绪的复杂表情。
男的拍拍胸口,惊魂未定地压着嗓子道:“奶奶的,幸好有只兔子,俺还以为让将军抓住了呢。喂,鹰子,你看够了没走吧被抓着就完了将军最讨厌盯着他脸发呆的女人了当然了,它更讨厌盯着他脸的男人”
他絮絮叨叨地没完,女人却好根本就没听见,味地盯着十点儿挪地方的意思都没有。男人无奈,只好伸手去拉女人,嘴上嘀嘀咕咕地抱怨道:“说好了两银子看,我让走就得走,这咋都说话不算数呢为点钱让将军臭揍顿可不划算快走,哎,你倒是给我走啊”
女人翻腕隔开那人的拉扯,直接将他推了个跟头,理直气壮的逼问道:“你还答应了引荐我给叶将军的”
男人哭丧着脸说:“鹰妹子不,鹰大姐,鹰奶奶,你这才刚来三天啊,急什么,早晚不就认识了嘛”
他们这闹,十就是想装着不知道也不可能了。他断喝声:“鬼头刀”男人就连滚带爬的从高草里出来,远远地抱着头蹲在边,生怕十剑柄飞过来拍他的脑袋。
不用说,这家伙就是想当年在函谷关在勾引十入伙劫道不成,索性跟着十来河西投军的前流寇小头目鬼头刀是也。这位活宝虽然贪财怕死,在河西军靠着十这棵大树倒是活的如鱼得水。三两年也混了个正七品上的致果校尉,而且还生财有道。这家伙要钱不要命,仗着和十旧交情,公然拿着十赚钱。人明码标价,近处看次若干银两,说句话若干银两。十的容貌本来就是神子见也要自惭形秽的,何况去年在战场中战绩辉煌无比,因此河西军中很有批年轻的将领兵士崇拜,私下称之为“兰陵王”,是以愿意出钱当这个冤大头的人那是前仆后继。十发现鬼头刀拿他卖门票之后很是生气,揪着他暴打顿。鬼头刀消停了没几天便又不要命似重操旧业,只是做得更隐秘罢了。十无法,便索性只要抓到次打次。
这时他看鬼头刀副打怕了却还屡教不改的模样,也没兴致和他废话,扔了兔子到他身上,自己站起来,拾起披风和地图挽到手上,转身往要塞方向走去。
草丛里的女人看着十挺拔的后背,不知从什么地方来的勇气,倏的从草丛里面跳出来,冲着十喊道:“请留步,叶将军”
鬼头刀在旁使劲拽女人的裤子,气急败坏地压低嗓子哀号:“鹰大姐,鹰奶奶,你就把我往死里害吧这家伙”
十转过身,看着慌里慌张从草里跳出来的女校尉,微微皱眉,问:“你是新来的校尉”
十自付自己这句话说得态度和蔼,并没有找谁麻烦的意思,然而对面的女校尉却不知为什么手足无措起来。
事实上,十转过身,女校尉浑身上下都不由自主的僵硬起来。接触那双闪着仿佛折射着太阳光彩的眼眸,她就心跳加速,呼吸急促,满脸通红,似乎浑身上下所有的血液 都涌向头顶。
或许这就是面对自己所崇拜并仰慕的男人必然要有的反应吧。虽然十对自己的容貌不屑顾并从来都不打算利用他们,但必须承认,容貌放大了他征服人心的威力。相对于狰狞的面孔,人们更容易倾向于绝美的容颜。人们对值得献出自己心的人永远都是苛刻的,希望他尽善尽美。可以想见,如果十长着鬼头刀样的脸,那么他在成功的道路上必将更加艰难。而在以后的岁月里,反对十的人直都攻击这点,并毫无道理地将切都归结于容貌。
女校尉在手足无措中猛地屈下膝,抱拳说:“末将是新派到将军麾下的翊麾校尉越鹰澜。因为将军直在边境不曾回营,特意求了刀校尉前来拜见。”说完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道:“是老鹰的鹰,波澜壮阔的澜。”
鬼头刀几乎被这位鹰大姐搞绝望了,抱着头在心里念叨:“完了害死人嘛女人啊女人
146
十听女校尉如此这般强调自己的名字,大抵也感觉突兀得可爱,嘴角便不由露出丝笑容。十点点头,于是也就不免比平时多说了几句
“是越校尉。这次就算了,以后不要再听那个家伙的胡言乱语做这样的事了。”他指了指鬼头刀,说:“他不过是在骗你的钱。”
十不笑还好,那样至少面前这个姓越名鹰澜的女校尉还会因为紧张和忐忑的心情表现得正常些。而旦他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即便笑容是那样的浅,也足以让人忘记了紧张与不安而魂飞神往,不能自禁。
越鹰澜心中仿佛声轰然,之后便是久久不能回神。十见越鹰澜眼中片神采奕奕,偏又直愣愣地盯着他不说话,心中多少有几分懊恼。狠狠瞪了缩在旁的鬼头刀眼,罩上披风转身离去。
越鹰澜身体猛得震,跳起来对着十的背影大声嚷道:“将军,末将有事请教你为什么不准我出关作战就因为我是女人”
自从十不再遮掩容貌,见到他神神叨叨的男人女人多了去了,如这般跳起来大加指责的倒还是第次。十脚步顿了顿,不光是因为新鲜,也是因为越鹰澜所指责的事情算是公事。
因为整个河西防御体系已经进行到了最后收尾阶段,乌虚骑兵随时都有可能来袭,所以河西大都护张钰接连增加防御体系外围的兵力。越鹰澜这批两千人便是三天前才刚刚到达十的大营。当时十正在边境伏击小股袭扰的乌虚骑兵,根本就没时间回营,于是便笼而统之地下了个命令:男丁出关作战,女将留在关内大营。倒是没想到这位叫做越鹰澜的女校尉和他样觉得不过瘾,竟然跑来找他吵架。
“她不是说我歧视女人吧”十想。
这可真是个棘手的事儿
在边军,女将直都是比较麻烦的存在。坦白地说,所有的统帅都不欢迎女将。女人,不管她们在其它地方有多了不起,战场上的斩杀却终究要远逊于男子。张钰说得好,敌人又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是以大郑立国几百年,真正称得上名将的女人也不过只有凤仪朝的威武上将军狄桂华人而已。
当然了,也不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不允许女人投军从武。的确大多数女人都不擅作战,但因为这个就不让人家来肯定是不行的。对于边帅和朝廷的主管官员来说,这里面牵扯着个你是不是在歧视女人的问题。
开玩笑,仗打得赢打不赢只不过是能力问题,尊重不尊重女人那可是品德问题。
仗打输了还可以赢回来,官丢了还可以再做回来,可旦天下黎民都觉得你人品有问题,那你还能有什么混 头人心向背啊
反正目前为止,边帅们或者敢养寇自重,或者敢私吞军饷,甚至于敢公然抗旨,但他们之中绝却没有个敢冒天下之大不讳,说什么“为了胜利还是把女人们请出军队吧”之类的话。毫无疑问,那可是要担上被全天下质疑“这家伙原来歧视女人”的风险的。
那么,边军在具体运作中便往往需要有套能够两全齐美的策略了。虽然所有的统帅都认为女人不适合战场,但他们还是敲锣打鼓张灯结彩地欢迎女性将领的到来。他们热烈欢迎女性将领们投身于书记司曹录事等等军职,总之就是那些能够留在关城大营里,或者至少不用直接上战场杀人的位置。
想活着吗请习惯你大营里那些到处乱晃的女人们吧
想活着品尝胜利的滋味吗那就别让那些女人上战场
以上就是被所有统帅奉为金科玉律的准则。
所以说,十不叫这位越鹰澜越校尉出关作战虽然的确有歧视女人的嫌疑,却是完全符合惯例。当然,既然人家明白提出来了兴师问罪,十总还不至于实在到直接说罢了。
十挺无奈的转过身,以摆脱麻烦的心态拿出速战速决的姿态:“越校尉,我记得你的职官在司兵参军事。这个官职本来就应该留在大营,和男女没关系。”
“就是”鬼头刀好不容易逮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在边儿帮腔。
越鹰澜抬手就给了鬼头刀棒子用她腰刀的刀鞘,拍得鬼头刀蹲在地上半天喘不过气。她大约真的情急,大声道:“不是的,将军我本来是今年比武的头名,按理说应该做主将亲卫或者领军队正,都是这家伙录名的时候搞错了才会是参军事。请将军给我换回来吧”
趁着这会儿功夫,鬼头刀缓过口气,望着十满脸都是无辜。他只是照惯例尽可能不让女将上战场罢了,哪料到这位大姐如此强悍,竟然直接找十理论
早知道就让她上战场送死算了鬼头刀恨恨地想。
十点点头,倏地抽出宝剑向越鹰澜刺去。越鹰澜怔之下抽刀应战。她力气似乎极大,格之下刀剑竟然撞出火花。眨眼间,两人便过了五招。第六招十的剑便点上了越鹰澜的喉咙。
“末将本来也不是将军的对手。”越鹰澜垂下眼睛,情绪很低沉地说。
“你的功夫已经很好了。”十说,“我的意思是说,没必要浪费。”
越鹰澜的眼睛下子亮了,大喜道:“将军答应让我出城作战了”
“只要你可以”十说。
正在这个时候,远处要塞阵风似地袭出支骑军,马蹄卷着泥土转眼间便到了他们近 前。当先人剑眉薄唇,乃是十军中正六品邵武校尉宇文翰,之后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