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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 55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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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元回眸笑,出声吟道:“紫燕黄金瞳,啾啾摇绿騣。平明相驰逐,结客洛门东。少年学剑术,凌轹白猿公。珠袍曳锦带,匕首插吴鸿。由来万夫勇,挟此生雄风。托交从剧孟,买醉入新丰。笑尽杯酒,杀人都市中。羞道易水寒,从令日贯虹。燕丹事不立,虚没秦帝宫。舞阳死灰人,安可与成功。”
秦歌皱眉道:“说是给你的轻歌曼舞堂题首诗,怎得又写得如此慷慨激昂不成不成子周你得重写”
元元和陆子周同时道:“不必了”
停了下,元元说:“诗写得很合适,我很喜欢。”
秦歌撇嘴道:“我算是认识你了,元元方才子周让给你老大个便宜,如今你便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陆子周道:“实是刚才来时,见剑南范阳部众相斗,时有感。”说罢长身而起,施礼道:“如此在下也该告退了。我家小姐有孕在身,实不能回去得太晚。”
正事已了,元元与秦歌也不再留客。元元道:“我送你。”
下楼时,元元本能地要挽陆子周的手臂。手伸到半才猛然醒悟面前这人已是身有所属,只得怏怏缩手。陆子周似乎也发现元元有异,回头问答:“元小姐是否有心事倘是与生意有关,子周愿尽绵薄之力。”
元元轻轻叹了口气道:“陆公子,近来河北的形势想来你也略有耳闻。傅铁衣反常态,大军势如破竹,点儿余地都不肯留。我也不瞒你,家里已是焦头烂额,难以支撑。眼见几十年的基业就要随风逝去,怎得不愁倘使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日,咱们这买卖怕是也没必要再做下去了。想你我相交,短短不过数月,你陆公子却是我元元生平第知己。旦河北克复,你我人鬼殊途,亦为桩憾事啊”
陆子周皱眉道:“何能轻言生死”
元元摇头道:“若是众家兄弟都去了,我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陆子周沉默半晌,缓缓说道:“事不至此,元元小姐代女杰,当知留待此身,将以有为。我观大势,绝非山穷水尽,更遑论舍生取义”
觊觎
“倘使傅铁衣进分,你们便退分,最后龟缩进太行山,那自是死路条。依我之见,反其道行之,或可有线生机。”
“反其道而行之”元元微颦眉头道,“分兵突围,藏匿于草莽,待时东山再起或者可行,再想反击怕是力有未逮。何况我们义军,历来长于进取而不擅守成,便是攻下了关隘不过劫掠番而去,哪有守得住的不过平白折损弟兄的性命。”
陆子周垂下眼帘,盯着下面逐级矮下去的楼梯,简单说道:“间出太行,迂回塞北幽燕之地绕过河北军右翼,南下山东以据淮泗上游,向西得淮泗而窥中原。凭借江淮之富庶与形胜北上中原,下东都洛阳,之后就可以西扣潼关而拥天下。”
元元愣了愣,苦笑道:“子周你这说的是争夺天下之路。你看我们现在这个样子,保命尚且应接不暇,哪里还敢有雄霸天下的野心说出来不成了笑话了吗”说道这里,她脑中灵光闪,仿佛有什么关键之处心中已然知晓,却又扑捉不住,难以用言语说清楚。她若有所思地望向陆子周,缓缓道:“你是说”
陆子周点头说:“你们没有争夺天下之心,也没有争夺天下之力,未见得别人也没有。元元,走条历代帝王人杰都走的路吧这是唯的求生之策。也只有走傅铁衣希望你们走的路,他才会对你们手下留情。”
最后,陆子周留给元元的忠告只是这样。青玉挽着披风和众人起迎上来,簇拥着陆子周上了车。陆子周看了眼对面富丽堂皇的曼舞清歌堂,堂中传出不堪入耳的龌龊言笑。他毕竟已经傢了人,即便是至亲,这样的场所也不能再厚颜进去,便是在门口多呆刻传出去也是十二分的不好听。
“去请二少爷出来吧。”陆子周吩咐,“我们去后门等他。”
马车停到曼舞清歌堂背后的小巷,足足盏茶功夫,才见赵箫身边的亲近管事老归愁眉苦脸的开门出来。赵箫那是连影子都没有
老归到车前施礼道:“二少爷正忙得脱不开身,小人也进不去门。请陆公子先回,少爷说今天晚些时候过去找您。”
这不消想也知道赵箫是为下半身那点儿事忙得脱不开身。陆子周虽然要赞赵箫声“真豪杰”,但也直以来都不能完全苟同于赵箫颠倒混淆的行事手段,闻言不过笑置之。
他说道:“也不必,只有件事。对面要五千担精米,五千担粟米,另外还有三万斤薪柴。时间很紧,只三天时间,请二哥尽快凑足。”精米者,钢刀;粟米者,弓弩;薪柴者,羽箭;这套话,乃是赵氏用了多年的暗语,以免落人口实。
自从夏初赵瑟当堂拒婚,气走了傅铁衣,在上都内外不可避免地引起轩然大波。赵氏族凭借数百年在朝堂上盘根错节的政治势力,百般补救,方才没有伤到根本。然而,场轰轰烈烈的联姻闹剧即便暂时告以段落,其深远的影响也往往仍是连绵不绝,数年难以消弭。朝堂上的事,有芫国夫人夫妻亲自居中提调,勉强尚可。私底下,赵氏那门见不得人的军火生意却因失了傅铁衣的支持,江河日下,日难似日,几乎难以为继。
赵家的军火买卖,由淮南转运到北方之后,不管是卖给西北的乌虚人,还是卖给河北的流寇,都少不了取道河北,更少不了傅铁衣的鼎立支持。朝拒婚,将傅铁衣几乎得罪到死,生意还怎么做确实,傅铁衣不曾亲自下令与赵家的军火贩子为难,以前给秦合清的令箭也依然有效。可傅铁衣不与赵家为难,不代表他的部下也高风亮节,不与赵家为难。赵家散布在河北的军火贩子们眼见河北诸将燃烧着仇恨和愤怒的眼睛,没个敢运货出河北。不用人家赶人,纷纷自己夹起包裹逃回关内,更有甚者,路跑回淮南。眼见北方的半壁江山就要不保,秦合清虽然脸厚心黑,但现如今毕竟还不到拿女儿腹中的孩子说事儿的时候,则亦是无可奈何。
按理说,谁惹出来的麻烦谁收拾,正该押着赵瑟去收复失地。奈何这位大小姐现如今正有孕再身,皇帝第,她第二,连去秘书监当值都是混着,没人敢让她操心,更别说做买卖了。于是乎,素来不肯闷声吃亏的赵箫赵二公子也只好面在暗地里跳脚大骂,面收拾自己亲妹妹搞出来的麻烦。
正巧此时,朝廷颁下均输令,整顿天下货物流通以及丝茶盐铁专卖之事。皇帝以四方不靖军用不足为由,下旨在六军之外另设神策军,招募关中健儿充之。另外还将上都城外冶铁锻造兵刃的铁场扩大了倍。说到炼铁治兵,两都大匠俱是安邑侯秦氏的徒子徒孙。赵箫虽然是败类,但实实在在是安邑侯的嫡亲外孙。靠着这层极过硬的关系,赵箫很快与铁场官吏结为党沆瀣气,事实上将铁器控制于手心。若非赵箫名声实在太差,或者甚至可以顺利授官,继安邑侯之后成为家族的第二位兵器之王。至此,东南派的军火贩子与关中派的军火贩子正式合流,手掌握了大郑三分之二的兵器锻造。这样来,赵箫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此事上,如何重新建立条通道,将掌握在手里的私兵贩出去,他便再也无暇多管。秦合清考虑再三,终于禀告过芫国夫人和魏国夫人秦歌,拉了陆子周上贼船。
陆子周虽然不耻于勾结乌虚蛮夷,但还是不得不通过混迹于上都吃喝嫖赌的曹秋何曹大公子与河东的曹文昭达成默契,另辟蹊径从河东运货。自然,少不得要分大半的好处于河东军。赵箫与陆子周,个专司垄断军火货源,个专管买卖。番合作下来,将秦氏与曹文昭尽拉入局中,虽然再也无法如当初般独享暴利,总算也可勉强维持。
至此,陆子周方才知晓,原来盛名如歌神的元元竟是河北流寇巨头之。其人周旋于上都权贵之间,首要之事便是刺探并影响朝廷方略,另外则是负责为流寇贩卖贼赃,采办军火粮草等事。难怪赵箫非要开个倡馆在人家对面啊
马车碌碌前行,陆子周回想方才自己指点元元之事,心中略微有些后悔。就任由搅乱天下的流寇倾巢覆灭不好吗就看着傅铁衣走上以武力争霸天下的荆棘之路,用鲜血肥沃了西进路途上的土壤不好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洁白而修长的双手,心底泛起阵厌恶。他总能从自己的身上找到与欧阳怜光相似的东西,那种以天下为棋盘,以人命为棋子,不经意间就要挑起天下纷争的冲动。
“元元她竟是如此精准地体察了我的内心吗”陆子周微微苦笑着想,“我似乎和土匪很有缘分哪本以为汝州之后再无瓜葛”
傅铁衣在遭遇赵瑟拒婚之后,立即放弃了他先前坚持了十数年并令他飞黄腾达封侯拜相的所谓“养寇自重”的方略。夜之间,河北多年以来形成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猫与鼠也缠绵的和谐局面翻然碎裂,竟成了你死我活的形势。
陆子周也曾仔细揣测傅铁衣的打算。倘若他是傅铁衣,在彻底断绝了与大士族联姻的希望之后,也绝不会再与流寇分享河北。没有了根深叶茂的士族作依托,对傅铁衣来说,对所有的新兴军阀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完全彻底的控制住自己的领地,形成稳定的大后方。在争霸的道路上,从来无有不圈土地就形成割据的势力,从来无有不要安稳富庶的大后方就能统天下的奇迹。流寇不事生产,专做破坏,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如今已然成了傅铁衣进取最大的掣肘。傅铁衣有赵氏做后盾,或者还会多忍耐几年。如今,河北已经是他争霸天下最后的资本,他势必要把屋子打扫干净。
对于傅铁衣来说,最有利的情况不是彻底绞杀流寇,而是让他们从他的地盘滚出去,踏上陆子周所说的争霸之路。这样,傅铁衣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踩着他们的脚步前行,收复他们所占领的失地,扩大自己的版图。
只有我打下来的,才是我的
在大郑的末世,这句话是所有军阀藩帅的心声。大郑的土地直都为士族所盘踞。士族是绝不会轻易向那些出身低贱的,昨日还跪在自己脚下献媚的武人低头的。是以,军阀要圈进块土地,往往需要流寇为他们开道。流寇将土地上的士族杀完了,军阀就不必染红自己的双手。枪杆子里出政权是不错的,然而当不止个人握有枪杆子时,如何使用就需要智慧了。何况,在大郑的皇权还没有彻底沦丧之前,屠杀士族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容易。
陆子周估计,傅铁衣并不需要流寇走到东都洛阳那样远的地方,甚至也不必到掌控天下漕运转输的荆襄之地。只要控制了河北山东以及江淮重镇的其中两个据点,他就可以暂时停下来,练兵积粮,静待关中乱起萧墙
回到府里,天色还早,连赵瑟这等每天睡到日上三竿,上官署报个道便回的孕妇大人还都没回来。陆子周近来思虑过重,颇为疲惫,便待回房小睡片刻,待赵瑟回来了也好有精神陪她。不想,进了院子便见管事赵月兰握着手在门口走来走去,神情很是焦急。她见陆子周,仿佛看见大救星般,拉起裙摆跑过来急急道:“陆公子,快请去趟长生阁,小公子他捉了霍郎去”
“这又是怎么了”陆子周现在是听傅铁云三个字就头疼。自从那日傅铁云强傢了赵瑟,待能起床了拜祭过祖庙,便没有天不给大家找麻烦。他现在倒是不怎么和赵瑟的宠侍过不去,偶尔的几次也是因为服过药情绪暴躁,顺便给赵瑟添堵罢了。真正麻烦的是,他随时准备将损人利己的行事原则贯彻到底,公开并肆无忌惮地利用切赵氏的政治资源将傅铁衣的利益最大化。他混迹于上都权贵名门的宴会中,暗中操作着各种各样的肮脏交易。而每当出现什么纰漏,他就理所当然地要求赵氏去补救。或者是出于对傅铁衣的愧疚之情,无论赵瑟还是赵氏的亲长,都对傅铁云的这种做法选择了彻底的退让与包容。若非如此,傅铁衣的河北攻略,也不会进行得如此顺利。
有的时候,陆子周不禁要想:等瑟儿的腹中胎儿落地,不知阿云他会是怎样的副表情
对于陆子周明显夹杂着不耐烦的问话,赵月兰深有同感。她匆匆答道:“小人也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今日小公子今日去宋国夫人府赴宴,回来就带着怒意。正巧三老爷派人送了好些冰帖过来,都是品貌家世相当的仕宦子弟。说是等小姐生产之后再取位公子进来,也免得两位公子都忙,无人照管家中琐事。因为小姐还在孕中,不能劳神,便请两位公子先看看,日后再请小姐亲自定夺。小公子便大怒,厉声命人将霍郎擒去,如今也不知怎样。陆公子,旁的人也就罢了,霍郎是小姐极放在心上的,若是有什么不是,惹小姐动了胎气可怎生了得”
陆子周转头便向长生阁走去,口中埋怨道:“怎么不曾去禀告三老爷”
赵月兰叹了口气道:“三老爷说,从来没有祖父去管孙女房中之事的规矩,叫我来找公子。”
陆子周便不再说话,匆匆赶去傅铁云起居的长生阁。傅铁云素来的决然陆子周也知道几分,是以不等侍儿通报,便直接掀帘闯了进去。
傅铁云这长生阁,因为他久病的缘故,收拾得极为暖和。如今才十月的天气,便烧了地龙,封了门窗,不让丝风进来。厅中尽是大盆的花草,草木葱翠欲滴牡丹含露怒放,除却牡丹兰草等上都贵族常用的花品,还有特意从五岭运来的人多高的杉树盆景,将整个房子掩映得生机盎然。
霍西楼就跪在厅房深处株巨大的迎客松盆景旁边,手臂向前伸长横搭在花盆中的泥土上,头就侧枕在手臂上,上身也跟着前倾,看起来好像是斜趴在盆景上的模样。他穿着淡黄色的衫子,睫毛很长,闭上眼睛轻轻地颤抖着,看得陆子周阵心疼。私心里,陆子周直是将霍西楼作为自己的弟弟甚至是儿子来对待的。明知道他读书已是无用,只要他想,陆子周甚至比教赵瑟还认真几分。
傅铁云并不在,厅里只有两个侍奴守着。青玉帮陆子周宽去外面的披风,侍奴接了过去。赵月兰跟在后面斥道:“怎么还不去倒茶”侍奴吓了跳,慌忙去了。
陆子周问道:“阿云不在吗”
另侍奴答道:“小公子说屋里闷,出去透透气。”
陆子周点点头,走到霍西楼近前,弯腰轻拂他的额头。霍西楼立即睁开眼睛,眼眸里依旧是初夏清晨的灵动。他眨着眼睛笑了,呼唤道:“公子你来了。”
陆子周在心中叹息声,温和地问:“如何就惹恼了阿云,你啊,真的好不小心。”
霍西楼想了想说:“小公子叫我来问问家世,好些我答不上来,是以惹他生气。”
陆子周回想霍西楼的身世,更多了几分感慨。伸出手去道:“起来吧,会儿阿云回来,我就接你去陪我。最近手腕酸痛,提不得笔,你帮我写几个字。”
霍西楼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将双手向上抬了抬。他的双手,十只手指被副精钢指拷紧紧箍在起。手铐下端有铁环,铁环系着铁链,铁链尽头是大些的铁环,箍在松树的干上,环上扣着把精致的小锁。铁链极短,长度只允许霍西楼以现在的姿势跪在地上。
陆子周心中恼怒非常。这种指拷是刑讯奴隶的刑具,扭动下面的螺扭可以收紧指拷,直至将受刑人的十指手指挤成粉末。他呼了口气,勉强压住胸中的意气,直起腰转头去看那侍奴,皱眉吩咐道:“打开吧,是人不是牲口。”
那侍奴有些慌,跪下道:“小人没有钥匙。”
“那就把树锯了”陆子周坐下对赵月兰说:“西楼有错,会儿我禀告小姐,兰管事你带去教训便是了。如此滥用私刑,实在毫无道理。我在这里等阿云,你先送西楼回房吧。”
赵月兰答应声,浅浅福了礼,招手唤了几个小厮去砸松树盆景。侍奴奉茶过来,见到此景吓了跳,茶盏应声落地,情急叫道:“使不得”那跪着的侍奴想起平时傅铁云将这盆景示若生命,常说“这松树死了,我的命大约也就尽了”之类的话,哪里还敢眼睁睁看着遂鼓起勇气跳将起来去拦。
赵月兰把揪住他的头发,向外拖了几步,道:“如此没规矩怎能再伺候小公子,公子,小人这就将他押回去学规矩,另选温顺的送来长生阁”
陆子周头脑阵眩晕,不禁以手按头。若非是为了霍西楼,他绝不会来凑如此可笑的热闹。幸好傅铁云的声音远远传来,总算暂时结束了这场闹剧。
“兰管事,你好生了得啊侍奴无礼,冲撞子周哥哥,我自会杀了向子周哥哥谢罪,何用你如此厮打”
国士
除了陆子周之外,所有的人都起屈膝下拜,迎接这位很快就将以狡诈暴虐著称于那个风云激荡年代的男孩儿。尽管那个 “胡狼”的称谓要到宣华二十五年的冬天才会加诸于傅铁云的头顶,并在他生命的最后年时光里震慑天下,但在宣华二十四年的秋天,在赵氏的宅邸里,他已经具有了相当的恶劣声名,以至于许多人还不曾见到他便簌簌抖动。
傅铁云略显虚弱地靠在他长着胡子的壮硕“侍奴”身上。虽然只是十月的天气,然而他的全身都裹在厚实的狐裘里。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羸弱,宛若失去了母兽庇佑的小兽。他戴着风帽,衣领白色的狐毛簇拥着他的下巴,趁得他的脸只有巴掌大小。他脸色是苍白的,带着飕飕凉意的秋风也没有办法让他的面颊染上红晕。他的眼眸却依旧大而明亮,像大颗的宝石,嵌在他苍白而虚弱的脸上愈发凸显神采,让人忐忑不安。看起来,他的精神,他眼眸中每刻所流转的神采奕奕,似乎都是在燃烧生命的结果。
傅铁云脱离开侍奴的扶持,自己个人慢慢走进来。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每个人。大多数人都将头深深的埋进两臂之间。虽然这座府邸里视人命为草芥者比比皆是,但大多数人都是伪君子,公然宣称暴虐不需要理由并且切身实践着的只有傅铁云人。
这个时候,赵月兰却跪直起上身,抬头说道:“禀告公子,下奴升赏黜罚之事本来就是小人之责,依例若非公子之近身侍儿,的确不必请示公子。”
这番理直气壮地回答,是针对傅铁云方才那句“侍奴无礼,冲撞了子周哥哥,我自会杀了向子周哥哥谢罪,何用你如此厮打”的诘问。她的回答全在理上,只是稍显强项无礼,实是傅铁云进入赵府之后遭遇到的最大顶撞。由此可见,傅铁云的行事手段于士家素来所推崇的娴静高贵格格不如,以至于作为高层仆役的赵月兰都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傅铁云噙着冷笑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拉子周哥哥来做什么呢不如我抛开你的胸膛看看你的七窍玲珑心如何”说罢并不看赵月兰,径直走过她向陆子周行去,口中呼道:“子周哥哥。”
跟随着傅铁云的两个侍奴却以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赵月兰,人扭住她的手臂,人翻腕亮出把淬着寒光的匕首,挥着向赵月兰胸口划去。赵月兰胸衣豁然中开,双颇为可观的胸乳颤颤巍巍地跳将出来。持匕首的侍奴待要再划,赵月兰本能地将身体后仰,奋力挣扎。
“阿云”陆子周不及阻拦,站起来喝道。
赵月兰毕竟是妇人,不论如何泼辣,力气上终究比不过壮年男子,更何况随着傅铁云的明明就是杀人的武士。眼见挣扎不过,她情急大呼道:“傅公子,你如此行事,以无过而杀臣仆是为虐,如何能叫人心服”
“我用不着你心服”傅铁云笑着说,神情很是蔑视。这位暴君站到陆子周身边,去拉他的手说:“子周哥哥,你许久不曾来我这里,今日总算来了却又是为了那小子。想来不是为了别人,你也懒得踏我的地方,子周哥哥,你可真是让小弟伤心非常哪”
陆子周反手握住傅铁云的手腕,捏了捏,薄薄的层皮肉。他说:“阿云,你仿佛又瘦了许多。总生意气,恐怕很难胖回去。”
“子周哥哥说的有道理。”傅铁云点头道。
他轻轻挥手,执刀侍奴收起匕首,立在边。另侍奴却仍然扭着赵月兰的手臂,不使她动弹。这样,赵月兰上身向后仰,划开的衣衫敞开到身体两边,前胸对儿水梨般的胸乳俏生生地立着,直令她满脸尽是羞愤。
陆子周不好多看,转头说:“先带她下去。”
“不忙”傅铁云却是熟视无睹,对陆子周道:“我和兰管事还有别的事情要请教。再说,子周哥哥你又何必要护着她”
于是,傅铁云神态自若地拉着陆子周起坐下,命侍奴换茶,说道:“子周哥哥,好不容易你来次,便尝尝我这儿的梅花茶吧。我来煮茶,想必子周哥哥还没品过我的手艺。”
侍奴林林总总的搬出大大小小的坛子和茶具,陆子周微微皱眉,目光瞥过去瞧霍西楼。他仍是侧身伏在在松树盆景上,眼睛眨眨的。
傅铁云于是笑道:“叫他多跪会儿有什么关系又不会跪死人。放心吧,子周哥哥,我若是真想将他怎样,如何会等到现在尝尝茶吧,会儿小弟还有事要请子周哥哥相助这梅花茶又唤作踏雪寻梅,乃是河北大族陈氏的不传之秘。传说是由族中十四岁尚未及笄的美貌少女亲手制作,前年冬天收了雪,次年春天摘了梅花,到秋天才成。年总共也产不了斤,珍贵非常。前些日子,陈氏满门罹难,门老幼尽数死于寇乱,大哥去得迟了,毁得就剩下不足二两之数,此次进京陛见,特别派人给我捎来。子周哥哥,你尝了定喜欢”
说着,傅铁云洗手烹茶。陆子周时猜不到傅铁云这是要算计自己什么,遂收敛心神,专心看傅铁云烹茶。不刻,香气四溢,竟是将满屋花草的香味尽数都盖住了。
“小姐来了”有侍奴在外面招呼。
于是,陆子周和傅铁云起停了手,转头望向厅门。侍奴卷起帘子,赵瑟穿着外袍拖曳至地面的襦裙,手扶着侍奴的肩,手撑着腰,慢慢走进来。她的身体已然非常沉重,连腰身极宽大的襦裙都遮不住隆起的小腹。
她进门就放仿佛很高兴的样子欢呼:“原来子周也在”
傅铁云虽然贯不欢迎赵瑟,也只好推开杯盏站起来迎她,陆子周亦起身从侍奴手中接过赵瑟,扶她去坐。
赵瑟推着陆子周笑道:“我不坐,在秘书监坐了半日腰都酸了,我站会儿歇歇你们忙你们的。这是烹茶吗好香”说话间转眸见满地跪得都是人,自己的管事赵月兰又是如此副狼狈的模样,语气不由滞,唉声叹气地对傅铁云道:“这又是出了什么事儿,我的阿云祖宗”
“大事倒是没有,”傅铁云的视线在赵瑟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扫过,落到她的脸上,指着地上的赵月兰道:“我只是想等你来了,烦你问问咱们的兰管事。什么时候我出门她可以不派人跟踪窥探”
“原来是为这个啊看这架势,我差点以为兰管事这是被你捉了哪”赵瑟立即如释重负,显出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说,“你也知道这并不是她能做主的事情。家里就是这样,再说也不曾碍到你什么,倘使你有什么不便,还能及时相援。子周出门也是样有人跟着的是吧,子周”说着转头找陆子周捧场。
陆子周心道:傅铁云做得那些事,十件有九件半都见不得光,岂肯落到旁人的眼睛里。难怪他好端端地非要和赵月兰过不去。遂避重就轻道:“确实也不是兰管事的错。叫她下去换衣服吧。如此未免太不像话。”
果然,傅铁云立即说道:“即是这样说,那就是此事你也做不得主。既然这样,我去求祖母大人好了。如要什么援手之处,我自当明白说出来,不会客气的,夫人放心吧”
赵瑟在心中翻白眼道:我怎么不放心你会客气那才叫见了鬼了她抚了抚孕育着生命的神奇位置,腹中胎儿已经会动了,心想反正临盆在即,不虞傅铁云搞出什么麻烦,实在不值再为此事与他置气,遂道:“好吧,好吧就依你你可别去烦祖母,最近为均输令之事,她正在心烦。”说罢,退开两步坐到椅上。
陆子周以为赵瑟动了胎气,忙去把她的脉,并回身埋怨傅铁云道:“哪里有和孕妇置气的阿云你做什么”半响,见脉象渐平,方才命人抬了软榻来,抱赵瑟躺上去。
傅铁云大约也有几分后悔,亲自端了杯刚煮好的梅花茶放到赵瑟面前,嘴上却仍是说:“我看她这胎稳着呢眼看都快满九个月了,哪还能出什么事多劳动劳动才不会难产再说了,还不知道是哪来的”
当然,野杂种三个字他不曾说出口。赵瑟很败类地想:等孩子生出来你就知道是哪来的野杂种了她笑了笑,吩咐道:“好了,都起来吧”
赵月兰奋力挣开被扭住的手臂,掩住前胸和脸面飞般地跑出厅去,侍奴们也纷纷起身退到旁,只余得松树下人。赵瑟仔细看,才发现竟是霍西楼,不由得就势揪住傅铁云怒道:“那是怎么回事儿西楼最是可爱听话,到底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却要这般折磨他还不解开扶起来”最后句,声色俱厉,乃是向这傅铁云身畔的随侍说的。那随侍虽是从傅家随来的,却绝不敢如傅铁云般随意忤逆有孕在身的赵大小姐。忙施礼答应,从腰间取出钥匙开了锁链,扶起霍西楼。
傅铁云竟是点儿都不生气,笑着道:“他也没什么得罪我的地方,只是我今天去宋国夫人府赴宴,席间听到个极妙的故事,回来有几处不明白,是以找霍郎问问。问得急了,总不免动些意气。”
赵瑟估计大约是傅铁云怀疑霍西楼的身世,忙道:“西楼他能知道什么你这分明就是在委屈他”
“委屈便委屈吧”傅铁云笑笑望着赵瑟的脸道:“反正你喜事将近,日后我大约也没机会再作威作福。自该是抓住现在的日子,多委屈委屈你的宠侍,把瘾过足了才算够本。”
陆子周心中暗暗叹息,直道傅铁云实在聪明。事情刚有丝苗头,甚至在赵瑟心里尚不明确之时,他原来就已经洞悉了。赵瑟则并没有完全清楚傅铁云话中之意,只觉得颠三倒四,糊里糊涂。她听得喜事将近语,以为说的是孩子,脸上不由洋溢开暖洋洋的笑容。她手搭在有孩子心跳位置上,带着些漫烂与羞涩说:“总还要有个多月的辰光呢”
傅铁云挑挑眉,看了眼旁边静静坐着品茶的陆子周,点点头,坐上塌,问:“好了,咱们还是说点正经的吧。今天怎么不请自来总不会真的只来救的爱宠吧”
赵瑟抬头看霍西楼按着把椅子站立,似乎方才跪得时间长了,腿脚有些不灵便。于是便唤道:“西楼,上榻来给我揉揉腰,酸了。”待霍西楼脱鞋上了塌,她才对傅铁云说道:“事情是有件可能你也已经知道今日午后,金吾卫郎将捉了两伙当街械斗的边军,种拨是剑南节度使属下亲兵,其中拨为首的却是傅侯帐下的忠武将军夏侯广德。这是死罪,人已经押在北衙,明日朝上,御史台必将大肆弹劾,怕是还需早作准备。”
傅铁云点头道:“我已经知道了,正在发愁,该怎生保住夏侯将军的性命。”
赵瑟不由伸出手去试傅铁云的额头,诧异道:“阿云你糊涂了这等事倘若往大里追究,甚至可以治谋反的罪。傅侯是河北军的主帅,绝脱不了关系。这等事哪里还有拖延迟疑的,自然最好是依军中私斗之成法将动手之人全部枭首示众,以求息事宁人,了百了,怎还能去顾他的性命据我所知,剑南节度使立即就上了奏折,请杀为首的剑南军正四品上忠武将军杨虎。傅侯远在河北,已经吃了亏,你怎么还能反其道行事呢”
傅铁云有些烦躁地抓住赵瑟的手,说道:“我知道可是夏侯广德乃是兄长的心腹爱将,是可以托付大军的左膀右臂,绝不能就这么死这太可笑了你得帮忙想主意”
赵瑟无可奈何道:“那就只有请傅侯上表请罪,自己将过错全部揽过去。反正如今河北战局正是十数年所未有的大好局面,能不能股作气平定流寇就在此举,陛下无论如何糊涂也不能降罪于主帅。是以,陛下送给顺水人情,将人交给傅侯处置的可能性极大。只是这奏折如何措辞须得斟酌再斟酌,句话说不好,陛下说不定就把夏侯广德的脑袋用金托盘送给你大哥,美其名曰请范阳节度使安心平寇,朕绝不相疑。到时候那可叫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啦“
傅铁云连连点头,叠声地催促侍奴准备笔墨,并不由分说,强拉起赵瑟道:“不错那你赶紧帮忙写封”
赵瑟抗议着为什么我写的时候,人已经扶着腰被傅铁云按到了几案前。傅铁云道:“你不写谁写你堂堂秘书少监,谁有你看过的奏折多。如何措辞行文对皇帝陛下的脾气,也自然是你最在行,这你推是推不掉的。”说着蘸饱了墨,将笔塞到赵瑟手里。
赵瑟攥着笔都该哭了。谁说看过小猪跑就知道猪肉什么味可怜她可是连个朝贺的表章都是陆子周捉刀代笔的啊
“我来写吧”陆子周放下茶盏,轻轻叹道,“西楼先扶小姐回去安歇吧”
傅铁云有求于人时,向来很放得下身段当然了,对赵瑟照例例外。于是,他亲自站在边拢了袖子磨墨。不刻,陆子周写完,吹干了墨,递给傅铁云看。他也不看,只合上放在边,递上杯茶,笑着说:“子周哥哥动笔,哪里还用再看”
陆子周摇头而笑,直接问道:“阿云你先前说有事要我相助,不知道是什么”
傅铁云闻言扯了身边片牡丹花瓣含在唇上,沉默半晌,挥手斥退堂中侍奴,认真问道:“子周哥哥,倘若我想知道流寇从你这里买了多少刀枪弓箭,你能告诉我吗”
陆子周道:“如果瑟儿答应,现在就可以把账目拿给你。或者你还可以去问赵箫。”
“那么,”傅铁云点点头,继续问道:“如果我想见元元面,并说服她上个大当的话,子周哥哥你愿不愿帮我去骗她呢”
陆子周仍是摇头:“现在元元是我的主顾,我若和你起算计她,以后的生意便再也没法做了。我虽不定非做君子,然在商言商,便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总也不能不讲信用。”
傅铁云连被拒绝了两次,竟是毫不气馁,面上波澜不惊,扔以如既往的平淡语气问道:“那么倘若我请子周哥哥带句话给元元呢”
“那要看是什么话”
傅铁云拿起笔在纸上简单几笔勾勒出太行山河北方向的地图,指点着说道:“流寇现下被河北军包围于太行山。看起来似乎是四面合围,包围圈密不透风。实际上却是上虚下实,倘实流寇想突围,向北迂回塞外必能逃出生天。就是这句话。”
陆子周不禁在心里叹息声,傅铁衣果然是打算以武力争夺天下了。他意味深长地说:“这句话,似乎也没必要说给元元听”
傅铁云拨弄着桌上方小小的盆景,好正犹暇道:“真糟糕,我多希望子周哥哥都答应呢。子周哥哥还记得当初在西山与兄长的约定吗兄长说,虽然如今赵傅婚约不在,你们当日的约定仍然作数。子周哥哥,你站的高度完全可以看得清天下大势之所在。你当明白,如果你不想永都做这盆景之中的苍松翠柏,早晚必要有所选择。我想,并不需要我来游说你”
陆子周突然觉得傅铁云的表情很可爱,并着两指在他脑门敲了两下,说道:“间出太行,迂回塞北幽燕之地绕过河北军右翼,南下山东以据淮泗上游,向西得淮泗而窥中原。凭借江淮之富庶与形胜北上中原,下东都洛阳,之后就可以西扣潼关而拥天下这是我今天刚刚告诉元元的唯的生存之路。阿云,如果你是元元,你有什么理由不相信”
在阵只闻得两个男人的心跳的死寂之后,傅铁云长长地舒了口气。
父亲
路圈着霍西楼没有丝赘肉的腰际走回来,赵瑟难免有些意动。
自从赵瑟公开有孕之事,便不得不就此断绝床第间的享乐。平日里专以投怀送抱的侍奴们律改作了牢头狱霸,非但绝不敢和赵瑟动真格的,连很平常的搂搂抱抱,为免意外,往往也尽量避免。孕中女子本来就脾气古怪,加之赵瑟孕中反应很是剧烈,过了三个月之后时常吐得天翻地覆。如此来便愈加难受,好端端的拢月入怀之喜简直就成了活受罪的煎熬。
于是,赵瑟往往没有来地恼怒,又没由来的悲从中来。偶儿难以自持之时便发狠说:“日后死也不再怀孩子”
苑国夫人便要笑话自己的孙女道:“再也不怀孩子你现在就把这句话说尽了真不知等日后生时还能叫喊些什么”接着便安慰道:“乖瑟儿,再坚持几个月,切都是为孩子”
是啊,切都是为了孩子赵瑟追忆往事,多有愧疚之情,直觉得自己不论受什么苦都是应该的。如此清心寡欲了大半年,连赵瑟自已都有点佩服自己。
那么,既然赵瑟圈着霍西楼回来,于是身体和神态也就起跟着发腻。赵瑟大半年不曾有床底之欢,那么霍西楼只能更久。赵瑟这般媚态横生地靠过来,他几乎把持不住。秋天的凉意渗入他皮肤里转瞬间变成夏天的炎热,他身体的某个部位也随之坚硬起来。赵瑟仍是浑然未觉,将脸侧到霍西楼唇际,要求道:“西楼,亲亲”
霍西楼情知不能继续玩火,跃跳开两步,瞪圆眼睛说:“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
这下就让人想起为非作歹的黑心匪徒,赵瑟为此忍俊不已。五音等人忙扶住赵瑟,以免她闪了腰。霍西楼呼了口气,长睫毛呼扇了几下,也过去扶赵瑟坐下,话语中颇有几分埋怨的味道:“小心啊,万伤了胎气,可是糟糕了。”
赵瑟便抚霍西楼的面颊道:“好啦,我知道了,定再也不叫你受委屈。”触手片温热,心中也有些尴尬,便吩咐侍奴服侍霍西楼去沐浴,并问道:“身上可曾伤到了”西楼笑着摇头,翩然而去。赵瑟想了想,实在是对傅铁云贯的名声无有信心,最终还是叫五音拿了药酒跟进去。
片刻之后,霍西楼带着身的清爽出来,愈显秀颀挺拔。赵瑟再不敢与他同榻,却又觉得房中空寂,舍不得就这样要他去了。抬眼间见墙上悬着宝剑,记起初见西楼之时,他便是如此个配着宝剑的美少年。于是,赵瑟便摘下宝剑递给霍西楼道:“西楼,从没看你舞过剑呢”
霍西楼虽然接了剑,却颇为踌躇,问道:“剑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