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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扫娥眉 第 49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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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话才放他进了后面的个跨院。老板就只在柜台上吹胡子瞪眼,却点儿办法都没有。

  院中确实有六七个光着膀子的精壮汉子坐着喝酒,大呼大喝地极是热闹。个长着宽额头的青年第个看着十,立即扔了酒碗跑过来欢呼道:“十哥,你回来了。大家等你好久了呢”众人边都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聒噪得赵瑟头疼也没挺清楚说的是什么。

  另个剑眉薄唇的男子上下打量了赵瑟番,挑眉笑道:“这是谁啊”说话间便要伸手去摸赵瑟手上的花。

  赵瑟心中恼怒,本欲翻掌向那人脸上打去,然而虑及十先前曾说住在起的都是生死弟兄,时之间倒不好翻脸,只顺势将花束推给那男子,脆生生地道:“卖花的”

  男子怔,十却已经抱住赵瑟的腰肢说:“这是我的爱人,大家千万客气些。”

  众人立即惊呼起来,大叫十哥原来已经有了心上人,难怪韩国夫人频频献殷勤都不理不睬。只是这嫂夫人何许人也,竟有如许本事,能让咱们十哥甘做裙下之臣。

  十握住赵瑟的手道:“我只知道她是我生的爱人,不需要什么本事。今日特地带来给众位弟兄相看,便是请众位做个见证。日后再有人给我叶十保媒拉纤,便是我的生死仇敌,莫怪我用剑说话。”

  众人俱惊,虽然还挂着笑意,脸色却有些讪讪的。赵瑟冲那剑眉薄唇的男子笑笑道:“喂,我的花钱呢”男子未着上衣,自然没地方摸银钱出来,只好尴尬地探手道:“打白条成吗”大家都笑了起来,个下颌有个铜钱大小疤痕的汉子回头冲着窗户吼道:“老赵,快来,你的买卖从此便要关张了。”

  于是便听见“哐当”声门响,个五十来岁的糟老头子插腰站在门槛之后,破口大骂道:“这是哪个兔崽子胡说八道”他两眼扫过十立即亮,奔过来喜道:“小叶你总算回来了快来,韩国夫人送了好东西给你呢”说着拉住十的手不住地唠叨道:“我说你也是,你好歹敷衍敷衍那尊大佛,咱们大家不都能跟着升官发财吗反正又不让你吃什么亏”

  十挣脱老赵的手,皱眉欲言。赵瑟却笑吟吟地截口道:“老赵,可还记得汝州城中的故人乎”

  老赵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绕着赵瑟打量老大圈,突然变了脸色,点着手指说:“莫不是你莫不是就是那个”

  赵瑟拍拍老赵的肩膀道:“你既然这么想升官发财,连我家十都要拿去给张媛送礼,不若我帮你换个地方,叫你好生升官发财,过够了瘾才好”

  老赵战战兢兢,张氏的族长韩国夫人他固然想巴结,赵氏的嫡女他也得罪不起啊。只哭丧着脸对十道:“小叶,你可得替我说句公道话。我从来都是说你们俩天生对儿的,只是韩国夫人自己愿意当冤大头,我们为什么要白白便宜了她”

  众人不禁莞尔。于是十便问起:“出了什么事,怎么众位兄弟都说等着我”

  个矮个子,大约还不到二十岁的青年抢着说道:“十哥你不知道吗今年的新科状元欧阳怜光今日在她的五花阁摆下擂台,说是要招亲。听说不论出身高低相貌美丑年龄老少,不管是未出阁的男子还是死了妻子的鳏夫,甚至被休弃的下堂之人,只要对她欧阳怜光有意,能答对她三问者,她便三媒六礼,取回家去作夫君。我们就想着吧,去碰碰运气。”

  “是啊是啊”剑眉朗目的男子接着道:“咱们这些人位卑官微,又在西北苦寒之地从军。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回家乡胡乱找个土里土气的村姑傢了,哪里有机会去找合意的妻子。欧阳大人那般的女子,是天上的人物,若非她要招亲,咱们就是辞了官给人家做侧室人家瞧都不会瞧眼。既然有这个机会,咱们总要试试才死心。”

  另个光头也说:“就算没指望,出去逛逛也是好的。整天闷在这里,都快憋出个鸟来了。咱们偷偷的去,偷偷的回来,决不让少将军知道怎么样”

  欧阳怜光招亲的事赵瑟也略有耳闻。欧阳怜光直都是上都贵戚公子竞相追逐的目标,特别是在晋王赐婚崔氏,欧阳怜光跃成为皇室王妃的可能性不再之后。因为正赶上太皇太后崩殂,事情才耽搁了下来。开春之后,欧阳怜光于春闱举夺魁,高中状元,授为中书省从六品上的通事舍人,是天子亲密得不能再亲密的近臣,于是愈加炙手可热起来。国丧之后,各家公子的婚贴便像雪片样飞向欧阳怜光的宅邸,相传最盛之时连门口排队的号牌都要从黑市花高价抢购。

  当然了,这是升斗小民不负责任的玩笑。事实上,欧阳怜光的确不胜其扰,这才有了招亲说,不论身世品貌,只要答对她三题便可傢给欧阳氏为正夫。这种选夫的法子实在匪夷所思。大世家们都当成笑话来听,然而欧阳怜光却郑重恳求皇帝下了圣旨。

  这下,上都大凡肚子里有几滴墨水的未婚男子便都蠢蠢欲动,其中不乏四家七氏这等大士家出身的公子。只不过四家七氏自持门楣,严令约束族中弟子不得去凑热闹。别家赵瑟不知道,反正他家的小舅舅赵波,就是因为想去参加招亲,被祖父大人拉到家庙跪了夜,后来严加看守才没得逞。

  倘若在平时,赵瑟自然是躲这个欧阳怜光能有多远便有多远。然而如今有了十和她佳偶天成,心意,赵瑟便觉得自已没什么比欧阳怜光低头的地方,完全可以过去凑凑热闹。于是便力主要去。

  十无奈,只好点头答应。并约法三章,众人皆不可惹事。特别是赵瑟,更不准脑子热搞出收拾不了的局面来。众人答应,只有赵瑟转了转眼睛,要求道:“既然是招亲,大约不能让女子进去,是以你还得帮我装扮成个男子你放心,我绝不会让欧阳怜光取走的。她的题,不是我妄自菲薄,别说三道,就是道我九成九也答不上来。就是进去看看热闹嘛”

  招亲

  欧阳怜光此次招亲,纵然听起来像是闹剧,不论出身律视同仁的优惠条件也多为士族大家的傲慢所诟病甚至不能接受,但欧阳怜光却的确是在本正经地搞。这个女人就有这样的本事,能让那些莫名其妙的事儿变成理所当然,最后演变成谁要说声“荒唐”谁就会成为不识时务的典范那样的局面。

  那么,当赵瑟等人半分招亲的诚意都没有,本着看热闹的心理赶到余庆坊的五花阁时,面对 “贵戚名豪竟延至”的局面也不得不微微叹息。十那班原本只是打着招亲的旗号来凑热闹解闷兄弟感染于阁中的剑拔弩张,时间竟然踌躇满志,纷纷摩拳擦掌,大有不傢欧阳连光誓不罢休的架势。搞得赵瑟也不禁患得患失,频频转头去看十。十给赵瑟个安慰的笑容,赵瑟方觉心中的块儿大石头落了地。

  如欧阳怜光所宣称的那样,招亲不限家世,才学,样貌,年龄,是以大厅中专管录名之责的师爷宽松之极,大有白拿钱不干活的嫌疑。赵瑟冷眼旁观,大抵看起来是个男人,随便说个名字就能上楼招亲。当然了,赵瑟这位男扮女装,化名叶十二的大小姐也顺利蒙混过关。

  简单的录过名字之后,个中年仆妇引着他们行人上楼,暂且安置于处小客厅喝茶等候。那仆妇很有几把刷子,面对十那样的天人之资竟然眼皮抬都没抬。她唤小厮上果茶,裣衽为礼,低眉垂目地道:“众位公子先请稍坐,招亲是要人人的进去,小人到时来请。请诸位不要喧哗,搅了场中之人的思绪便算违规。”说罢施然而去。

  这客厅十分宽敞,占据了整座楼层。厅中是几排地席,陈设完全和学宫书院论道的大堂模样。席上已坐了六成满,还有十人疏疏落落地站着。赵瑟随便拿眼睛扫,便看得出大厅中有名门公子,有微末小吏,有满身铜臭的暴发户,还有班走狗斗鸡的市井无赖游侠儿,似赵瑟他们这伙儿出自士伍之人也有些。这么些平时绝不可能出现在同个场合的男人偏偏就安安静静地挤在这厅里,赵瑟平生第次得见,感慨之余不得不佩服欧阳怜光这份举重若轻,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本事。

  军中武士不耐就坐,十的班兄弟便都立在窗户边上小声闲聊。他们看着厅中去了又来了的人彼此说这笑话,起发梦琢磨起作了欧阳怜光的正夫之后如何如何。十大约不怎么喜欢听这些,笑置之,握着赵瑟的手坐去边。赵瑟本来还在东张西望,看见几个熟人之后便开始个劲的往十的背后缩。除去四家七氏的贵公子们因为家中有严令不管来之外,其余的高官显贵家的公子赵瑟大多也是认识的。这时倘若让人家认出来岂不尴尬至少免不了日后老长段时间做宴会上的笑料。

  中年仆妇隔不了盏茶功夫便要请人出去与欧阳怜光相见。奈何那些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去时壮怀激烈,誓在必得,回来时却脸色惨白,两眼发直,看就是被欧阳怜光拍得不轻。大多数人自持身份,放不下脸面去打听题目。只有那般游侠儿嬉皮笑脸地拦住去路打听,般换来的都是记白眼,偶尔有人回答,也是摆手说句“告诉了你也没用”便灰头土脸地去了。

  如此来,赵瑟的好胜心倒被激起来了。她凑到十的耳边说:“我们定得赢了欧阳怜光这女人十你好好努力,让欧阳怜光哭着喊着非要取你。到时候,你可就不要她了。你给她说:欧阳大人,在下不过是随便下场玩玩,蒲柳之资,实在不敢委屈大人。何况在下已有爱人,马上便要傢人,辜负了大人的好意,请大人千万赎罪。哈”说道后面自己也忍不住得意地小声笑起来。

  十在赵瑟的面颊上点了点,晒然道:“我就说人家招亲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原来竟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十摇摇头,半响有些苦涩的问:“你这样放不开,是因为陆子周吧”

  赵瑟怔,笑容僵在脸上。只因为陆子周和欧阳怜光的旧事,她屡屡将欧阳怜光视作假象敌。这种心理虽然无聊,虽然极没有风度,但倘若是其他的人,甚至是陆子周本人指出这点,以赵瑟之厚脸皮,最多也就是笑几声便抛开了。然而,由十这样说出来,真真让赵瑟既无言以对又无颜以对。

  赵瑟从来不知道,从十的口中说出其他的男人的名字会让自己如此难受。而偏偏十说出来的这个名字又是“陆子周”,偏偏又是她的丈夫,她注定了要纠缠生的男人,她已经对不起并发誓要用生来补偿的男人。

  十与子周,她最爱的男人与她最放不下的男人。她为了得到她最爱的男人以最不可原谅的方式伤害了她最放不下的男人;她因为她最放不下的男人的缘故,拉着她最爱的男人去她最放不下的男人以前的女友招亲的擂台捣乱。现在,她最爱的男人以最直接的方式拷问她。没有比这更令人哀伤的情景了。

  赵瑟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意气翻腾,眼睛压上十的肩。湿气在十的肩头润开。

  “我没有办法,十”赵瑟含含糊糊地说,“如果是不曾出现过,不曾存在过的东西也就罢了我有了你,我可以再也不看别的男人眼,我可以再也不取其他的男人。可是子周他开始就傢个了我呀写休书不要他了吗永远都不在乎他了吗不能这样残忍的我也做不到”

  十的唇角有扯出个迟疑的笑容。他靠在赵瑟的头上,带着些许的遗憾和不解道:“你这人啊,从来都不知道既然要伤害那就定要伤害到底,半吊子的东西最可恨。就像杀人不肯剑毙命,偏要拿钝刀磨脖子样。真不知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般样,还是只有你自己没有决断之力。”

  “有啊”赵瑟顿时来了精神,指着外间笑道:“若论杀伐决断,特别是壮士断腕之类成大事者的本领,再也没有人比今天这位欧阳怜光更胜筹的了”

  十不禁莞尔,捏住赵瑟向上扬起的鼻尖道:“可惜啊,她来得迟了”

  这番小小的口角引来厅中众人屡屡回望。赵瑟做贼心虚,便老实起来,只敢趁着人来人往,乱的时候说几句风凉话:“你看他们去了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被赶出来,八成是道题都没答上来。不知欧阳怜光这女人出了什么缺德题目”

  虽说快,但毕竟架不住人多,轮到十之时已经是午后时分。赵瑟把拉住十的袖子,对那仆妇说道:“我们是起的,不用分开我是他的小跟班,不傢人的”

  中年仆妇目光如电,在赵瑟脸上扫,便和气地道:“既是不打算傢人,起去无妨,堂中尚有我家大人请来的见证人。上都的名媛小姐们倘若有意,也都可入座观战。如此,两位便请吧。”说罢,引着赵瑟和十两人拾梯上楼,到最顶层的观星台。

  观星台上并无什么摆设。台上照例有半搭着凉棚,上面缠着些茂密翠绿的蔓藤叶子。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三五朵花蕾含苞欲放。凉棚的深处是幔帐,米黄色的缎子,绣着同色的水纹。观星台正中,看大小仿佛安置着方大书桌,上面盖着布,看不分明。楼梯口架这面小小的锣

  除此之外,观星台上更是人多,围着四周坐满了三层,多是上都的贵妇名流们约齐了过来捧场。毕竟皇帝给了圣旨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上首还坐着个老头子,赵瑟认识,乃是皇帝身边第得力的内官陈尚宫。这位陈尚宫,也就是当初闯进燕王府,无意中捉到赵瑟和傅铁衣的那位差点没被气死的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想来皇帝既然下了圣旨,总要找个人来督战才是。赵瑟没有从人群中找到欧阳怜光,大约躲在凉棚深处的幔帐里。

  果不其然,中年仆妇轻敲锣面,发出声脆响。众人安静下来,于是,便从帷帐里面闪出个二八少女。少女手捧钟磁盏,袅袅行至赵瑟和十面前,顾盼生姿,微施礼问道:“哪位公子先来”

  赵瑟指着十道:“自然是他,我是小跟班。”接着又问:“难道欧阳大人不亲自问吗”

  十露出个笑容,冲那少女道:“原来你不是欧阳大人。”

  少女远没有那中年仆妇功底深厚,面对十的笑容还能镇定自若。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慌慌张张地道:“我只是小丫鬟第三问小姐才出来这个汤你尝尝,只要能照样作出份来,这问就算你答对了”

  小丫头杂七杂八地说了气,便将汤盏塞到十手里,飞也似地躲进帷帐里再也不肯露面。中年仆妇咳嗽声,于是便有两个小厮上前揭开盖布,竟是张灶台。炊具柴火,肉羹酱料,还有各种菜蔬俱全。中年仆妇举手说声“公子请吧”便退到边。

  小丫头拿出来的汤呈淡黄色,各种配料已然滤出,单凭那个眼睛看是绝看不出用什么熬制出来。十拿了个调羹,皱眉细品。赵瑟在旁却是意外得连眼睛都瞪圆了。赵瑟以先入为主对欧阳怜光的偏见,万万料想不到以欧阳怜光这种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女子放着那么多指点江山的难题不去出,却上来第关就是让做菜

  难道欧阳怜光心目中的丈夫竟然不是和自己迎风而立的奇男子,而是无才便是德的贤内助赵瑟心中怀疑:难道这就是欧阳怜光和陆子周最终不欢而散的真正原因这也忒不靠谱了吧谁家也不缺厨子啊何至于迂腐至此

  赵瑟在心中连连摇头,就是她自己也不会缺心眼到以会不会洗衣做饭为标准来选丈夫。她难免不厚道地想:欧阳怜光你出这种题,那就相当于把上都九成以上的贵公子拒之于门外。世家公子,你让他们尝菜可以,让他们站在旁指点奴婢动手也有不少行家里手,可你让这帮人用握剑拿笔花钱玩玉器的手生火做饭,那可真是不如等着太阳打南面出来快点。全上都真是没几个啊

  这时,十已经放下调羹,冲赵瑟露出个无能为力的笑容,便待出言认输。赵瑟却在此时灵光闪,咬着十的耳朵提醒他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十时没听明白,疑惑地望向赵瑟。赵瑟情急之下,便在十耳边背诵起来:“烹小鱼,不去肠,不去鳞,不敢挠,恐其糜也。”

  十有点最大的好处便是不管赵瑟的话听起来多像是胡说八道他都肯听。听了赵瑟在他耳边的嘀咕,十虽然不大理解,意思还是明白的,当即点火烧水,拎了尾小鱼,砸晕了直接扔进去煮。未几水沸,倒出汤来。其实以十杀人的本事来说,刀工定相当可观。可惜这菜忒简单,让十英雄无用武之地,时之间赵瑟竟然还有点儿惋惜。

  四周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第六个了”,“这个差不多”“如此玉树临风,欧阳怜光好福气”“那可不定,后面还有两关呢”“后面的他答不上来就好了,咱们姐妹起去追求可好”

  中年仆妇再次敲锣,上前施礼道:“公子答对了。恭喜还请稍待片刻”

  四五小厮过来,在中年仆妇的指挥下搬走灶台炊具等等物事。在观星台正中设座,请十坐下。赵瑟因为刚才非要说是十的小跟班,这下只好客串到底,站在十身边将欧阳怜光的祖宗从十八代之前开始腹诽了遍,只盼望会儿十争气,替自己把所有的委屈齐找补回来。

  这次换了个清秀的侍奴从帷帐中出来,将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放在十面前,施礼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我家小姐早年的文稿,只因下仆时大意,弄丢了钥匙,匣子多年未曾打开。请公子在炷香的时间内帮我家小姐解开匣上锁扣,这关便算是过了。”说罢点燃线香,置于十的左侧。他的声音清脆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动作优雅细腻,场中时之间便静了下来。

  十翻转匣子看了看,随即放下,沉吟不语。事实上,锁住匣子的并非惯常所见的锁扣,而是十几只玉连环串在起结成的结。这种解连环的游戏在贵族少女间非常盛行,很少有男子拿来解闷。欧阳怜光以这种方法来选丈夫,实在匪夷所思。

  赵瑟看那玉连环,来不及感慨欧阳怜光如此坚毅的女子竟然非要选个藏于深阁之中的小男人,先是倒吸了口凉气。看起来,欧阳怜光更像是和她自己过不去样。

  匣子上那玉连环,赵瑟认识,乃是多年之前就风靡于宫廷之中的样式。据说,皇帝非常沉迷于此道,后宫中的帝卿宫御为了博得皇帝的宠爱往往不遗余力求解连环。五年前,宫中谢贵君以五百零三步解开之后,玉连环的解法便在世家贵族之间流传。这五百多步的玉连环,便是再快的手也不可能在炷香燃完之前解开。更可况十的出身经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解法。赵瑟顿时没了兴致,当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十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线香渐渐燃尽,眼见就要熄灭。倘若是平时的宴饮聚会,在场的那些贵妇们恐怕早就不依起哄起来。然而十偏偏就有那样的容貌风采,让女人们看见便情愿静静地看到天地相合。台上的气氛越来越让赵瑟难受。现在,女人们用神往与羡慕的眼光盯着十再也无法让她觉得骄傲,反而让她感受到压力,让她恨不拉起十落荒而逃。

  或许是赵瑟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唤醒了十,他像头豹子样跃起,拔剑挥下。动作起呵成,有着令人窒息的诱惑。匣上的玉连环随着道剑光,断成几百段落下来。女人们,包括赵瑟,发出整齐的惊叹。

  十打开匣子,调转方向冲着帷帐,说道:“这不就行了吗”

  帷帐中久久无人应答。中年女子步进帷帐,大约是请示欧阳怜光的意思,耽误了好久也不见出来。作为看客的女人们却分成两派,就算不算过关的问题进行激烈的争吵,几乎要大打出手,场中顿时乱做团。赵瑟颇有和十趁乱溜掉的打算,奈何刚开始算计,没等抬脚又让人家抢了先手。

  中年仆妇偏这时候钻出来敲锣说:“这题,正该作此解。”

  周围的女人们便都不乐意了,吵吵嚷嚷地闹道:“欧阳怜光这分明就是作弊,明明就是看人家公子美若仙人才会作如此说。”

  中年仆妇对于议论概不理,只到十面前躬身礼,肃然道:“恭喜公子,过了这关的,您是唯位。请稍侯,我家小姐稍事整理便出来与您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去军训,直没时间更新

  帷幕

  欧阳怜光这种女人很会在关键的时候摆谱。

  惊鸿髻,飞霞妆,将腰肢束到不及尺八寸并露出双肩的曳地长裙,鸡心大小的红宝石吊坠。欧阳怜光带着如上所述的妆容走出帷帐的时候,被惊得目瞪口呆,头顶冒烟的绝不止赵瑟个人。那些年纪轻的,没经过见过什么了不起的稀罕的年轻女人们姑且不论,连久经后宫这地方,大家都知道,乃是集世间匪夷所思之大成的所在考验的陈尚宫都没办法控制自己喉头的耸动。

  毫无疑问,欧阳怜光所展现的正式最近十几天上都贵族最流行的装束。流连于奢华宴会中的名媛淑女们近来最喜欢打扮成这样媚态横生的撩人装扮,扶着矮小侍奴的肩膀,走出步步生莲花的款式。那么,也就是说装扮本身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欧阳怜光。

  是啊,个只穿深衣,只束发的女人招呼都不打下便突然改穿宴会名媛的艳丽衣裙,这让观众何其地茫然无措,正如本来卖脑子的女子突然该行卖身样令人别扭。

  赵瑟还能作何感想呢除了在心中愤慨兼且破口大骂“你竟敢勾引我家十”之外也就顾不上别的了。

  陈尚宫努力调整自己脸上近乎于僵硬的肌肉骨骼,尽可能调动那些皱纹们,堆砌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以代表众人之姿,字斟句酌地称赞道:“欧阳大人好生明艳”

  欧阳怜光向陈尚宫轻轻点头示意,眼光扫过台上众人,最后想当然落在十的脸上。她双掌交叠平举到眉间,郑重其实地行礼,说道:“多谢公子。”十料想不到欧阳怜光刚露面便行如此大礼,只得答礼,连道不敢。

  这问答之间,尽显女才男貌,璧人双。旁赵瑟看得心中沸反盈天,几乎要忍不住插在欧阳怜光与十中间。她搭住十的肩膀,轻轻冲欧阳怜光笑道:“如何要谢我家公子呢明明是欧阳大人招亲。”

  欧阳怜光淡淡笑,不急说话,先在十的对面坐下。她明显习惯于正襟跪坐,此时换上了又窄又薄的曳地长裙,正坐不便,于是便将小腿偏过去些坐着,显得闲适无比。侍奴在她和十之间摆上茶具。

  欧阳怜光面捏着木勺配茶,面悠然道:“怜光少年之时,曾于白马书院求学。也算有几分天赋,十二岁那年就有了蜀中第才女的美誉。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无有敌手。宣华十五年,才子陆子周游学蜀中,与我辩难于白马书院心道堂。当时,他还是名不见经传的介小子,我时大意,堪堪以语落败后来,院中老儒常与我戏言:怜光之才,本来世间少有,倘使衣时世妆,则天下无出其右者,而况陆氏自此之后,我就只穿深衣。以身为女子之故而名冠天下,怜光虽不才,亦不屑为之。”

  “此次招亲,乃是怜光恳求陛下。怜光曾向陛下盟誓:倘若今日无人能答出怜光的三问,则怜光终身不取,如此才蒙陛下隆恩降旨。女子之婚,棠棣其华,当彰显其美,而非炫耀其才。是以今天早,怜光就换上了这身时世妆。当时怜光就想:便是找不到合适的人做丈夫,倘若能有人答对两问,能让怜光从帷帐中走出来,有机会炫耀下女子之美,到死的时候大约也不会为平生未曾美丽过次而悔恨。公子您是今天唯位答出两问的招亲者,算起来正该是怜光谢您才是。”

  四周传来窃窃私语,欧阳怜光对于美貌的鄙夷是上都的贵妇淑女们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的。欧阳怜光镇定如桓,只是垂下睫毛去吹杯中的热茶。赵瑟沉溺于陆子周与欧阳怜光的往事。这是她的心病,总有探究根底的冲动。十有些意外地打量欧阳怜光。没有人比十更有资格谈论美丽带来的烦恼,而他面前的女人,就是这样和他样蔑视美貌。而且,她比他高明的多,她用不着面具和头套,她轻而易举就可以把自己的美貌稀释掉,即便是换上了最能彰显美貌的时世妆,也还是让人觉得美貌是如此的卑微。

  “那么,”欧阳怜光将茶杯推到十的面前,沉静地开口:“请公子听第三问吧其实,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可能诸位听过之后,要以为怜光爱慕公子的美貌,是以故意作弊”欧阳怜光说完轻轻笑了笑。

  “请问吧”十说。

  欧阳怜光慢慢喝下口茶,问道:“公子是河西军官拜正五品下的怀化将军是吗”

  十点头道:“不错”

  欧阳怜光放下杯子,直视十的眼眸,郑重问道:“敢问公子,汤武革命,孰是孰非”

  观星台上的窃窃私语在霎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满场寂静得吓人。原本嬉笑无状的女人们或者用扇子遮住嘴巴,或者皱起眉头,或者以探究的目光在欧阳怜光十与她们身后的帷帐之间逡巡不定。种诡异的气氛伴随着“汤武革命”这四个字眼的飘荡愈演愈烈。

  赵瑟几乎忍不住拉起十落荒而逃。她在心中咒骂着欧阳怜光:“活该你辈子讨不到丈夫”,汗水却从背部的毛孔里渗了出来。

  十对这种事情似乎比较迟钝,他有些拿不准,略有些迟疑地的问:“汤武革命是什么意思是上古三代中,商汤代夏而立,周武灭殷为王的事情吗”

  欧阳怜光倒没有想到十的学问这么差,自嘲地笑,点头道:“正是。”

  赵瑟大松了口气,只道十既然知道所谓的汤武革命是造反,是改朝换代,便不会随意作答。正巧阵微风吹过,拂起对面的帷帐,影影绰绰仿佛有角镶着流苏的裙角闪过。赵瑟觉得眼熟之极,不由多看了几眼。

  就在赵瑟走神的这会儿工夫,十已然开口道:“果然是很无聊的题目,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自然是成王”

  赵瑟大惊失色,把拉住十喝道:“住口”于是场中数十双眼睛便都集中在赵瑟身上。赵瑟勉强笑,冲欧阳怜光道:“欧阳大人,我们公子不过是凑个热闹,其实早有爱人,本没有要傢大人的意思。我看这第三题不答也罢,咱们就此别过”说罢拉十衣袖,低声道:“快走”好在十在关键时刻很肯听赵瑟的话,并不问缘由,当即将赵瑟夹在腋下便向外掠去。

  欧阳怜光眯起眼睛,未及说话,上首坐着的陈内官却拍桌案,怒道:“来人,与我拿下”

  陈内官身后的飞鱼卫蜂拥而出,各擎腰刀向十招呼。十抽出宝剑迎战,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敢斩杀卫士,只是挥剑磕飞他们的兵刃而已。没片刻十便退到了观星台的边缘,飞鱼卫围成半个圆圈缓缓逼近。

  陈内官冷笑声,威胁道:“藐视诏令罪在不赦,尔等何人,竟敢负隅顽抗还不弃械受缚,免得连累父母亲族。”因为十毕竟没把“成王败寇”的话说出来,牵连着河西张氏不可能就这样直接扣上谋逆的罪名。陈内管便只好算他搅乱皇帝亲自下旨的招亲,是藐视诏令,。

  十哪理陈内官那套,那满脸皱纹的老家伙是谁他还不知道呢十挥剑逼开飞鱼卫,纵身跃下观星楼。风吹起他的衣衫,像大鹏样扶摇而去。女人们凑过去看,为眼中的绝美身姿发出赞叹。继而,她们纷纷指责陈内官小题大做。美男面前,女人们的心总是善变并容易融化的。

  “飞起来了”赵瑟惊奇地欢呼,发出愉悦的笑声。

  余庆坊的车马行人多得堵塞了道路,十很容易就带着赵瑟脱了身。这都要归功于欧阳怜光的好行情。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十和赵瑟手牵手走在内城的朱雀大街上。十问赵瑟:“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了呢那道题有什么古怪之处吗”

  赵瑟叹了口气,推推十道:“总算碰见比我还没学问的了,真该摆酒庆贺。汤武革命是什么以臣弑君。桀纣虽失道,然君上也;汤武虽圣,臣下也。夫主有失行,臣下不能正言匡过,以尊天子,反过而诛之,代立践南,非弑而何也1 。可是话又说回来,倘若汤武革命是以臣弑君,背天还行。那么我朝太祖皇帝代前朝而立又是怎么回事呢只能是国君无道,臣下受天命伐之罢了。”

  “汤武革命是自古以来就说不得的题目,天命所归也好,以臣弑君也罢,反正各说各的道理,开国之时呢就是天命所归,立国日久呢就变成以臣弑君。你要说的是成王败寇罢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如今倘若这么说便是意图谋逆的大罪。”

  “现如今是什么时候呢流寇四起,边将拥兵自重,到处都有人举旗造反,大郑的万里江山摇摇欲坠。你这个时候说成王败寇是什么意思岂非和流寇逆贼是个心思。所以欧阳怜光这道题,刁钻之极,注定没有人能答出来。她这个亲,真是招的奇怪,我看这三道题,明明不是为了取丈夫,分明是为了永远都取不到丈夫才出的。必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在里面”

  十沉吟半晌,失笑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皇帝也真想不开,明明有人想造反抢她的江山社稷,难道不准说那些想造反的人便都忠臣做到底”

  赵瑟撇嘴道:“不懂了吧,这就叫倒驴不倒架。大义名分这事儿蒙人着呢,就是刀架在脖子上,皇帝陛下她也得死抓着这点不妨放,不然她还有什么”

  十在赵瑟的额头上亲了口,夸道:“看不出来,瑟儿你还挺有学问我可不懂这些。”

  赵瑟这人就是不禁夸,闻言立即得意起来,仰头自卖自夸:“那是,平时那么多能干的人也用不着我,我当然乐得装傻。等你们都没办法的时候才轮到我呢”

  十顿时有翻白眼的冲动,指点着赵瑟的额头说道:“你还好意思说呢都是你非要去搅人家的好事,现在妥当了吧我连假名字都没用,这下就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吧”

  赵瑟反驳道:“你长成这般模样,再报什么假名都没用的”她想了想又摇着十的胳膊道:“没关系,藐视诏令这种事可大可小。你是河西军的人,对张氏,皇帝陛下谨慎的很,不会轻而易举发作的,我看定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退万步说,就算有什么,你在我家躲,咱们过咱们的快活日子,我还不信谁敢闯进我家里去抓你。”

  十笑了笑,便不说话了。旦赵瑟出语试探将来,他总是不置可否。这让赵瑟心里直打鼓,愈发不敢肯定昨晚十当真答应傢给她了。

  事情果然如赵瑟所说的那样,此后相当长段时间都没有人去追究十,久到十几乎都将这件事彻底忘记,需要别人提醒才能勉强记起来。而欧阳怜光的婚事,似乎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她没有通过这种方式选出自己的丈夫,于是宣布不取夫君。上都的酒价在那段时间翻了两倍,因为贵公子们要为了失恋而借酒消愁。许多人把这件事当做笑话来看待。当然,最终证明她们是完全错误的。

  当时,赵瑟和十还没有意识到危机。他们徜徉于黄昏的余晖中。上都歌舞升平的夜生活刚刚开始。大街上挂着家族表记的熏香马车渐渐多起来。它们由成群的骑奴护卫着,汇聚往各个宴饮的场所。马匹脖子上的銮铃交汇成曲动听的乐曲。

  远远地四对顶马从大道疾驰而过,路上的车马纷纷避道,引来阵人仰马翻。顶马之后便是巨大的紫色中幡引导着金瓜金斧金钺等等皇家銮仪。仪仗中央是顶十六人抬的辇,四角悬胭脂神鸟。

  赵瑟忙拉十避进旁的岔道。十问情由,赵瑟答道:“是公主侧夫长当君的銮驾。他是博陵王氏的小公子,算起来是我小表婶的弟弟,是我的长辈。可他有和我大哥同傢公主为侧君,如此便不知道这笔账该怎么算了。不知道他出宫做什么难道前两日外祖父大人说王富婆和我小表叔要回上都竟然是真的”

  赵瑟想起王富婆的三千夫侍便替她难受,也不知道她和小表叔日子过得怎么样了。赵瑟是去年在洛口见过面王富婆夫妻之后正好就遇见了十,现在想来颇有些感触。正好十没见过皇家仪仗,拉着她问,赵瑟便指点着解说。大抵皇帝用缯幡,凰鸟;皇后用玄幡,凤鸟;皇帝的三侧君用橙幡,青鸟;后宫卿御用玄鸟;公主用黄幡,朱雀;公主正君用红幡,大鹏;公主侧君用紫幡,胭脂。此外,仪仗的数目和种类也各有不同。

  赵瑟和十边走面说,绕过条街竟岔进条小巷子。两边院墙高耸数丈,赵瑟抬头看了看,口中道:“糟糕,怎么转到柳尚书家的后宅来了。”正待转身回返,却见柳府的角门闪出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由几个小厮服侍着上车离去。赵瑟在后面大声叫:“玉京姐姐”,却换来小厮们的记白眼。赵瑟这才想起自己易容成了个小男孩儿。

  她望着薛玉京远去的车马,撅着嘴小声嘀咕道:“玉京姐姐怎么如此偷偷摸摸的奇怪,他怎么会想起来拜访柳尚书你不是说她怀孕了吗,十按理说是不该再到处乱跑的,否则伤了胎气可是大事。何况张襄不是病得正重吗她哪还有心思出门应酬啊”

  十挠挠头道:“仿佛薛玉京在谋个什么官位。大约是管运钱粮的,我也没记太清。”

  “莫不是均输官”赵瑟诧异道:“昨晚刚刚才下的圣旨,现在说不定发还没发下来呢。他们下手也太快了”

  十拍手道:“对,就是这个均输官。好像大都护来信说不惜切定然要谋到这个均输官,也不知什么官位如此厉害。”

  赵瑟笑笑道:“果然是大大的块肥肉均输官统管天下货物转输,倘若玉京姐姐做了,河西军便再无军饷钱粮受制于朝廷的顾虑”

  于是赵瑟便急着回家,两人重新换过装束,回到赵府已是掌灯时分。赵府门前派忙乱,平日里的肃穆齐整十分里只剩下两三分。赵瑟身边的大管事赵月兰站在角门旁踮脚翘望,看见赵瑟阵风般地跑过来,叠声道:“小姐你总算回来啦,再晚些三老太爷便要派人搜城了。”说罢去瞪十,骂道:“米饼你这孩子真是胡闹,带着小姐溜出去玩你还上瘾了三老太爷可是说了,再有次绝不姑息”

  赵瑟笑道:“可千万别,你们欺负他,他可就要欺负我了。”

  于是便有班侍奴过来扶赵瑟进府,边走边服侍她换了衣衫。赵月兰在旁禀告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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