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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船王 第3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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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途,兀自陷入自己内心世界的谢君恩丝毫未发觉侍从与艳红两人间非善意的“眉来眼去”。就算艳红一再试图与他搭话拉近两人间的关系,然皆是枉然。不解风月,不懂情趣,谢君恩的沉默与木讷可使天下所有的美女娇娘含恨而亡。

  “明月。明月。曾照个人离别。玉壶红泪相偎,还似当年夜来。来夜。来夜。肯把清辉重借。”清脆的嗓音似夏夜拂过湖面的凉风,久久飘荡着舒适的感觉。

  朗朗的星月下,师徒俩躺于水榭的红漆长凳上。夜观繁星,原有几丝伤感的词现被谢盈背来倒成了另一种风味,果然少年不识愁滋味。

  “先生,爹什么时候才回来呢?他离府十一日,我都背了十一首纳兰词了。”掰着手指头,女孩闷闷地问。

  十一首纳兰词啊……云颜苦笑,伸手摸摸可爱学生的小脑袋。

  “应该快了吧,你天天盼,时间当然过得特别慢。”

  “可是人家想爹嘛,先生不想我爹吗?”

  这叫她怎么回答?她啼笑皆非,想了想后才道:“要是我小时候我爹离开这么久,我自然也是想的。”

  “为什么是小时候?”还处在问个不完的年纪,谢盈紧追不放。

  “因为女孩子长大了总要嫁人,嫁了人就不能天天看到爹娘。自然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天天想着爹娘,到时候牵挂的就只能是夫君和儿女。”

  “那我爹岂不很可怜?我娘已经去世了,如果将来连我都不再想他的话,他怎么办呢?”

  “所以你要常常记得他,回来看他。”

  “先生,为什么那些大文豪们写的诗词都喜欢把月亮和别离放在一起呢?我想我爹的时候,就从来想不到月亮,也不会因为看到月亮想到爹。”

  月亮和别离……应该没什么关系,只是心境的问题罢了。她望天空中一轮上弦月,轻轻拥住天真的谢盈。

  “月亮有时圆、有时缺,就好像人有时高兴、有时难过。另外,诗人词人们比较多愁善感,一到夜深人静独自一人时,常会备觉孤单,从而为同自己亲近的人别离而难过。”

  “我懂的。”颇有慧根的孩童急忙说道,“是不是苏东坡写过的‘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还有那句‘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赞许地拍拍她的小脑瓜,云颜起身,换了燃尽的盘香。

  “我能不能问先生一个问题?”双手撑着两颊,趴在长凳上的人摇晃着两条小腿。

  “鬼灵精怪的,想问什么?”吹了火,她合上黑瓷凤头状的香炉盖。

  “姨娘说五舅想娶先生当妾室,先生什么时候进颐贝勒府?”

  竟然对仍不解儿女私事的谢盈说这些毫无根据的话,那个颐贞格格这些年依旧是无甚长进。然而面对充满好奇的学生,无奈归无奈,她唯有回答。

  “盈盈,先生教你的诗词你可以忘记,先生的脸你可以忘记,但有句话你决不能忘。”

  难得的严肃神情让调皮的人不由得认真起来。

  “无论别人和你说什么,十分你只能信五分,剩下的五分要自己判断才行。照你看,我会进你五舅的门当妾室吗?”

  摇了摇头,谢盈坐正身体。

  “不会,以前奶娘和丫鬟告诉过我,当人小妾的都是苦命人,不但被人瞧不起,还会被正室夫人欺侮。五舅妈的脾气可坏着呢,今年拜年的时候,我看她叫看门的护卫把一个侍女用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顿,皮开肉绽的。”

  “对了,所以以后你姨娘若再要你为你五舅在我这里探口风,你就告诉她,我准备一生不嫁。”

  “一生不嫁?可是先生……啊嚏……”打个喷嚏,揉一下鼻子,烂漫的娇俏模样。

  “看吧,要你披件单衣,你不听。回屋早些睡吧,再过几天就到十五了,有庙会,到时我带你一起出府凑热闹。”

  “太好了!”双手一撑,跳下红木长凳,知道能出去痛快地玩一场的谢盈拍手欢叫着在九曲桥上跑了起来。跟着的哑儿和另两名丫鬟小跑着追随其后,独留云颜一人于水榭内。

  空落落的,心里的滋味……真的可以一生不嫁吗?此生情归何处?都无所谓,因为不愿将就的个性使然。冥冥中天注定,她不强求。

  为自己斟上一杯清酒,入喉,烫心。湖水映月,独照她形单影只。年少的荒唐啊……她和颐祥等一干王孙公子间的往事。合上眼睑,蹙起眉,其实她终究是放不开心里强要忘怀的伤感。

  数十年前的纳兰性德仅仅只有一个,愁满绪、怨情痴、叹人世、擅文墨的满清贵族公子的纳兰性德啊……儿时的憧憬,少时的轻狂,在历经万般失望中才深深明白一切都只是自己少女闺阁时的无知梦幻。纳兰就是纳兰,绝不是旧时、现今或者以后的贵族公子可替代,更不是自己能够随意找一个幻影替代的。

  风过,水中月影摇晃,醉眼??中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穿绮罗,临湖而立半抱琵琶吟唱春江花月夜的绝艳风华女子。

  “云先生也喜欢颐祥贝子吗?”

  “艳红姑娘为何如此问?”戴毡帽、着长袍、穿马褂,男装模样的她微笑着反问。

  “如果云先生有心,贱妾甘愿退让。”美人就是美人,只是递酒杯这一微不足道的动作在众生眼中却也有万种风情。

  “哦,怎么说?”

  “云先生处处都胜艳红一筹,厨艺、酒艺、才情、胸襟……清白的家世……”说到最后只余落落寡欢和辛酸。

  “这些都重要吗?艳红姑娘的琴艺名闻京城,一笑倾城的风华绝代,又通晓诗词歌赋……如果我是男儿身,定愿将荣华富贵付诸烟云,携你纤手笑看天下风起云涌。”

  “琴艺、诗词歌赋都是假,唯有我这具受了污的卖笑皮囊才是真。红颜易老,又能留得住郎心几许?”

  “何必呢?五贝子对您可算是死心塌地了,和他相识一场,我不曾见他为哪位姑娘像为您如此劳心费神。纵使他留恋花丛,可除了您,他可未曾为别的姑娘赎身添置房屋来个金屋藏娇。您不用担心我同五贝子之间有什么,一直以来我们有的也只是聊聊天的知己情分。”

  她饮了她递的酒,酒香醉人,是送艳红的自酿香雪酒。琥珀的酒液,芬芳幽香,入口苦甜……眼前佳人正如此酒。

  “也只有云先生这样大胸襟的女子会为我这区区的风尘女子酿酒送书,不管以后艳红际遇如何,都记得先生今天的这份情。”

  一杯饮尽,她知艳红饮尽的并非她赠的美酒,而是其叫人感情心酸的卖笑身世。

  “放心吧,五贝子不会负你的。”她轻声安慰。

  “即使负了我,我又当如何?”苦笑,连饮数杯的人摇摇欲坠,“今天先生在,我请先生做我此生的见证。都说(禁止)无义,戏子无情。如有一天五贝子负我,我却绝不负他,纵然是玉碎瓦全的下场。”

  纵然是玉碎瓦全的下场!现在想来,当年艳红的历练眼光更胜于她啊,也许风尘中打滚的女子本就惯然于人世的虚情假意……不,不应该因这种不公平的惯然就该被白白玩弄!艳红的刚强远烈于当时当夜的那杯香雪酒!

  繁华的京城,旧梦如烟。当轿中美人以纤纤玉指撩开帘子的一刹那,谢君恩恍然。对方既不是儿时江南梦中依稀的倩影,也不是自己深感愧疚去世的妻,他竟陷于无能为力的过往而无法自拔。如今带艳红回京城又能弥补谁呢?

  “老爷,今天有庙会,我们去凑凑热闹吧?”一进城门就见街上人挤人,玩性十足的李青央求。

  “等先回了府再说。”归心似箭,他想看到府中那一大一小的笑颜。

  “啊?”哀呼一声,“老爷,艳红姑娘是第一次到京城,带她看看也是应该的。另外,您出来这么些日子,两手空空地回去,好吗?好歹买些东西送小姐,让她高兴高兴。”

  这个大嗓门!谢君恩瞄了眼落下帘子的软轿,叹口气,清楚轿内的人已经听到他们的对话。

  “京城哪家铺子有卖酒曲的,你带路,再给盈盈买些糕点、绸缎。然后我回府,你陪艳红随处看看。”

  “是。”李青嬉笑着答应,“可是老爷,你为什么要买酒曲啊?咱们府里有的是好酒,不用酒曲酿酒的。”

  没必要回答,他沉默地看随从一眼,后者识趣地换个话题。

  “老爷,过两条街有一家不错的酒坊,那儿应该有卖酒曲的。”

  酒曲……他只能想到买这种东西送她,可是又为什么非要送她东西呢?也许仅仅是因为此刻又想到了她说她会酿酒。

  “客人,这是您要的两坛福建连江元红酒,请走好。”“飘香酒坊”的烫金匾额下老板娘忙得不亦乐乎,“钱老板,您今天要多少绍兴越红酒?我待会儿让人送到您的饭庄。”

  “二十坛,您这儿的酒凡是尝过的人都说好。钱我先付给您,待会儿可别忘了送酒。”

  “您放心,今天一准送到。”

  “酒娘,我要的酒曲您帮我留了吗?”清清亮亮的嗓音,明晃晃的日光下,一女子手牵身高过其腰的孩童微笑着缓步而至。

  “云先生,您好久没来了,都帮您留着呢,快里面坐。”老板娘连忙笑迎,为来人清理出一张空桌。

  “是吗?最近生意好像很不错。”云颜也不客气,拉着谢盈入座。

  “托您的福,生意越来越好了。”名唤酒娘的半老徐娘笑得合不拢嘴,“云先生,您身边的这个女娃长得可真标致,是哪家跟您学念诗的小姐?”

  “谢家的。”无需说得太清楚,她含糊道。

  “先生,这就是您说的酿酒的地方吗?”谢盈好奇地东张西望。

  “不是的,这只是卖酒的地方。像这样大的酒坊,每日要卖上百坛酒,需要酿酒的地方和酒窑大着呢。等今天我拿了酒曲回府,我们就酿个两坛好酒,等过年时你就能尝到自己酿的酒了。”

  “嘿嘿嘿……”小鬼高兴地干笑几声,“到时候我一定把爹灌醉。”

  “你啊,总是乱淘气。”

  “先生不喜欢吗?”

  被问到要点,她笑笑,捏捏可爱学生的小脸。

  “给,这是您要的酒曲。”取物的老板娘回转,“对了,要不要试试看我新酿的福建龙岩沉缸酒?是去年花好些银子托人买的秘方。”

  “好啊,如果好的话,我也要试着酿几坛。”

  “谢小姐也要来点吗?”看谢盈长得眉眼清秀,初见面酒娘便颇欢喜。

  “先生,可以吗?”可怜兮兮的语气。

  “少些吧。”自己多多少少有些宠谢盈,她暗暗叹口气。转眼间,酒娘端了一壶酒和两只酒杯出来。明明满屋皆是酒香,然云颜仍闻到了陌生却醉人的另一种香韵。

  福建龙岩的沉缸酒,因在酿制的过程中,必须让酒醅三沉三浮,最后沉入缸底而得名。具有不加甜而甘甜,不着色而艳红,不调而芬芳三大特色,酒液呈清亮的琥珀色,甘甜醇厚。

  如初春时屋檐下晒太阳的猫,回想着曾经入口的甘甜香醇,她舒适地眯起眼。

  “甜的。”小心翼翼啐一口后,对酒无所了解的女孩又惊又喜。

  云颜也轻啐一口,却不急于入喉,让酒液在舌尖舌根徘徊一阵。酒过柔肠,她睁开眼看向等其说话的酒娘。

  “入口稍稍过甜了些,不过酒色和香味非常不错。醇度稍差些,也许是新酿的时候还不够的关系。”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看来还要再试试。我照样写了一张秘方给您,老规矩,要是试酿得好我分红利给您。”

  “嗯。”她收好薄薄的纸张,地制止再欲喝一杯的谢盈,“再喝,就等着我背你回府,也不用逛庙会了。”

  “噢。”两颊已泛出浅浅红晕的人显然不胜酒力。

  “谢您的酒曲,我们还要逛庙会,过阵子我再来。”同酒娘话别的人正欲携谢盈离开,耳畔却传来熟悉的嗓音。

  “喂,我们家老爷要买酒曲,把最好的酒曲拿出来。”李青冲着店里大喊。

  “咦?李青!”谢盈随之大喊。

  “小姐?云先生?怎么是你们?”看清准备出店门的两人,李青吃惊不小。

  “爹!”见到久未归家的父亲,谢盈扑进同样陷入惊诧的谢君恩的怀里。

  “谢大人……”过于突然,云颜一时无言。

  “云先生,是带小女来买酒曲的吗?”这次反倒是不惯找话题的他先说了话,两人默默相望,她不由得莞尔一笑。“陪盈儿逛庙会,顺道来拿酒曲。刚才听李青所说,大人似乎也想买酒曲。”

  “啊……”他有一丝的慌乱,正当不知如何解释时,身后的轿帘一掀,走出一名令酒客们目光驻留不散的艳丽女子。

  “大人,不知贱妾可否有幸认识令千金同这位小姐呢?”

  重聚的欢快气氛顷刻消散,从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猜到艳红身份的云颜倒是不着痕迹地朝难堪的谢君恩及打量其的艳红分别笑了笑。

  不该随意猜测的,然她还是想到了某些王孙公子、官僚老爷们金屋藏娇或娶小妾的所谓风流韵事……心,不知所谓地抽痛起来,酒香去尽皆剩无名的苦涩!

  6

  2oo7年1o月11日 星期四 9:46:o6 p《穿越文合集》第四章 风过平湖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第五章 思无从解

  “颜儿,你当真不再考虑考虑?”云易铎锁眉,试图能有一次劝服倔强的女儿,“钱公子人品才华都不错,正巧又是私塾的先生,你嫁过去一样能教学生,不同于寻常人家的柴米妇人。”

  眼睑微垂,她坚持不点头。

  “唉……”长得几乎可以叫人掉眼泪的叹息,“爹已经老喽,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过二十的老姑娘了。亏得念过几年书,又教了一两年格格小姐们读诗,现在还有好人家要。若再等个一两年,等你想要嫁人时恐怕也没有哪个好人家肯要了。

  她笑笑,无所谓的轻松模样。

  “你……爹也是为你好啊,钱公子你也见过,还说他人不错。”难为天下父母心,为了女儿的亲事云易铎嘴唇已经磨破了几层皮。

  “嗯,可未必我得为这个嫁他。”她悠然地为自己斟一杯清酒,闻一闻酒香。

  “颜儿!”吹胡子瞪眼皆枉然,老爷子摆出一张愁苦的风霜老脸,“你爹我活不了多少年,我求你让我安心地闭眼走。”

  笑不出来了,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一直是老父亲心里的疙瘩,她饮尽杯中酒。

  “前些年,我担心你年纪轻又自视多念了几本书才高气傲,容易上那些王孙公子的当,进王侯门当小妾,所以一直竭力阻止你同那些贝勒贝子们亲近。谁知你倒是干脆来个‘带发修行’,竟然不想嫁人。现在回过头想想,也许当初答应了贝子们的提亲也是好的,嫁入朱门当妾总比嫁不出去好。”

  一而再、再而三的劝说无效,老八股的先生不得已搁下狠话。云颜不动气,颇感寂寥地笑笑,连着饮了三杯从谢府取回家的山东即墨老酒,起身。

  “没想到爹如今竟然说出这话,女儿不孝,怕是到时真的要让您眼不闭地走了。”

  “你……不孝啊……”气得全身发抖,他指指桌上的杯盘,“哪家女子像你这样?除了吟诗就只会把杯斟酒!”

  “女儿的恶名近邻皆知,爹不用整天挂于嘴边。”她手中的酒杯与硬木桌面碰撞出声。

  “出去!一回来就气我,以后不要你给我送什么好酒,也不用你煮什么好菜!”双臂一抬,一桌的酒菜全撒于地,红绿混杂,杯盘狼藉。而翻桌面的老者,一个站不稳跌坐在圆凳上喘气。

  双眉打成结,知道任何言语在此时都只是火上浇油,云颜看了生气的云易铎一眼,挥挥衣袖,走出自家的院门。

  月光清亮,虫鸣鸟寂,还有门扉掩合时的“吱呀”声,皆勾起她淡淡的愁绪与满肚子的失意。

  不想嫁人有错吗?一辈子的终身大事,仅仅与对方几个照面就能决定?而且嫁人真的适合她这样不受拘束的个性吗?诚如他爹所言,她只会吟几首诗、教几年书、酿几坛酒、烧几碟小菜,光凭这些是当不成一位贤妻良母的。比如此刻,夜深人静,会有哪家姑娘媳妇像她这样独自走在空荡荡的青石砖道上?

  夜间的晚风拂过袖底,全成空,了然一身的寂寞呵……她抬眼正视自己前方无尽的暗色之路,万万料不到弄堂转角处某个人就在月华笼罩中。

  他不说话,远远地站着凝视着她,仿若等了很久。

  “谢大人……您怎么……会在这儿……这个时候?”分明是自己开口说话的声音,听来却不真实得像梦。

  “盈儿说你回家看看,护卫和丫鬟一个都没带,我见时候不早有些担心。”沉沉的嗓音,给人以坚定的安心感。

  云颜心微动,与他那双漆黑深沉的星眸相望,随即不自在地扭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环视四周,确定一切不是梦中的依稀幻影。

  “要大人烦心了,其实随便吩咐哪个侍从捎个口信便可,您不必亲自走一趟。”

  两人并肩沿街朝谢府的方向走,她轻声细语,恐惊了银华月夜的静谧。

  没有立时回答,片刻后谢君恩才平淡地道:“昨日回府,直到今天都未能和先生单独说话。先生还记得我离府之前,你我之间所立的约定吗?”

  不经意地笑着,她看他。

  “我以为大人不是贪杯之人,原也只是个小约定,大人公务繁忙忘记了理当是平常事。”

  “约定即约定。”铁铮铮不容丝毫余地的语气,正合他一板一眼的性格。

  “大人说得是,您看今晚月色不错,不如我就趁此机会还了早些欠的酒债。”

  “悉听尊便。”

  “大人,小女子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有关此次我带回府的艳红姑娘吧?”就如他事先所料,艳红一进府,府里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在议论。最令人头疼的是谢盈,晚间搂着他的脖子便胡言乱语。一个劲地追问他带艳红回府,是否是因想娶艳红为妾。

  “差不多吧,我只想知道大人带一名风尘女子回府的用意何在?”

  “先生怎看出她是风尘女子?”他的表露稍稍惊异。

  “眼角的沧桑,眼中游移不定的风情,一抬足一举手时无意流露的媚意,言谈之中的轻浮……不瞒大人,我年少轻狂时曾女扮男装跟随一班纨绔子弟进过八大胡同。所以,凡是此中女子,我一见即知。”

  不得不再次细细打量眼中做出惊世骇俗之事的女子,谢君恩心里五味杂陈。

  “大人还敢将令千金托于我门下吗?”她挑衅似的问一句。

  “啊,只要你不带她进八大胡同。”抿紧的唇,认真的眼神,丝毫听不出半点玩笑的意味。

  “大人准备如何安置艳红呢?”

  “府里缺个管事的女人,让她当李管家的下手未尝不可。”

  “原来如此。”她唇角含笑,语意不明。

  同望明月当空,两人各怀心思,古街漫长,结伴同行也不过半个时辰。奇特的是,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走谢府的偏门……

  “我先进厨房做两个下酒菜,大人您在水榭等我可好?”

  “我贪云先生水酒一杯,没想到会如此麻烦先生。”他唯有歉意地苦笑,“先生以后不必多礼称我为大人,就直呼我君恩便可。”

  “于礼不合吧?”不似他为人的个性,她一时不便答应,毕竟她仅仅是他请的教书先生。

  “云先生不像是那种拘泥于礼教的人。”

  两人不由相视而笑,云颜道:“那您也不必整日间称我‘先生’,就唤我云颜。”

  “自然,那我先至水榭处等你。”

  厨房内烛火映出下厨人窈窕的影,传出锅碗瓢盆的嘈杂声,谢君恩一时未挪步,有些痴迷。

  儿时的江南夜凉如水,阵雨后夹有湿意的风吹过园里微微倾倒的篱笆。邻家养的大黑猫悄无声息地轻跃上仍亮着灯火的厨房木梁。屋内灶旁生火的女子,以丝巾轻擦额头的汗珠,文静秀气的眼眉间透露家道中落的悲伤。

  风动,影动,烛火动。

  清秀美丽的五官过早的浮上了憔悴和沧桑,全因苦苦的思念、期盼和寂寞。

  “君恩,趁天凉快,等娘烧了水,你就洗个澡。”不复当年黄莺轻啼般的婉转嗓音,她只是夜夜哭哑嗓子的活寡妇。

  又或趁夜深无法入眠,她熬了绿豆莲心汤放入园里的井水中冰镇……夜复一夜,直到他弱冠之年参加乡试前的那夜,才无处寻觅每晚她伴随厨房烛灯的身影。

  ……

  彷徨啊,在怨恨那男人负了自己的娘亲时,自己也负了已逝的妻。而多年后的此时此刻,他又为何情不自禁地欲接近云颜呢?

  无从解!

  月西沉,暗色湖光映有楼阁灯影,万籁俱静,但闻得一记几欲无声的叹息。端上桌的白瓷大圆盘内拼装着色香味俱全的五味下酒菜,启了封的酒坛边放着一把银壶,两只晶莹玉杯。干燥的夜风吹散弥漫开的陈酒芬芳,酒未入喉,已有三分醉梦的愁滋味。

  “厨房的灶火已熄,我见还有些猪肉、(又鸟)肉等剩菜,便做了这个五味小拼盘,您试试味道如何。”云颜先为谢君恩斟上一杯“竹叶青”,笑道。

  灯火摇曳,红汁、白肉、青蔬、黄素、焦鱼,色泽相宜。夹一块碧绿的姜汁刀豆入口,脆嫩的口感有(又鸟)汤的鲜味,外带些微的醋酸。

  “云先生……噢,云颜,这姜汁刀豆味道正好,平日府里的厨子做得不是偏咸就是偏酸。”

  “也就这姜汁刀豆是我用晚餐时剩余的刀豆,重新用(又鸟)汤、米醋、姜汁、香麻油调制的。其他四样小菜皆未经我手调制,全用现成的。平日间不见您对饭菜有任何只字片语的评论,没料到私底下还是有好恶的。”

  “又不是盈儿那般年纪的孩童,怎好意思为一筷姜汁刀豆横眉竖眼。”以往严肃的神情有所缓和。

  云颜啜一口“竹叶青”,笑眼相望。

  “只是好恶,为何说不得?若您真的觉得我的手艺不错,等改日您有闲,我下厨烧几个您喜欢的小菜,如何?”

  “我倒是口福不小,先要了你的酒,现在又有机会见识你的厨艺。看来,月底除了给你教书的银子,还要再加厨子、酿酒的工钱。”

  “有得赚总是好的,您不这么想吗?俗话说‘千里做官,只为吃穿’。您当真是为国为天下走上仕途的?”三杯酒入肚,她话语间显出讥嘲的真性情。

  “为国为天下?”四分酒意,他挑了挑眉流露出不屑,“为谁的国,为谁的天下?只为一君。黎民百姓,天下苍生,他要其生便生,要其亡便亡,说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然滴水汇聚成海,岂不又要一个沧海桑田的变化?人生几何,能经得几个沧海桑田?我不过是途经庙堂之门的酸书生,终究荣华富贵一场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自也不求留个生前生后名。”

  不料官居左副都御使的人酒后吐真言,说出此番与其行为个性南辕北辙的话,云颜吃惊不小,一时竟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辞。

  “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阙悲歌泪暗零。须知秋叶春华促,点鬓星星。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纳兰性德的词原就过于缠绵悲伤,由谢君恩低沉沙哑的嗓音念来,愈发叫人心酸难受。眉宇间藏着的深愁全郁结成一吐为快的污物,似醉非醉,似醒非醒,也只有念词者自己清楚此间的深意。

  “君恩……”她不忍地轻唤一声,唤回他略略涣散的神志。

  “有点好笑,都一把年纪了,却要学少年风流的轻狂。”眼角沁泪,他用衣袖试去,自嘲地笑着。

  “心事太重,您何苦……”她低叹一声,举杯,“我敬您一杯,哪怕是举杯浇愁也好,您若今夜醉一场,想来也是一种解脱。”

  “醉一场也是一种解脱,说得好!干!”

  一口饮尽的不是醇香的好酒,而是满肚无处可诉的辛酸、悔恨和悲伤。他以只筷轻敲酒杯,和着节奏沉声吟唱起另一首纳兰性德的词。

  “蜀弦秦柱不关情,尽日掩云屏。已惜轻翎退粉,更嫌弱絮为萍。东风多事,余寒吹散,烘暖徵酲。看尽一帘红雨,为谁亲系花铃。”

  不劝阻,她呆呆地握着酒杯,感怀词里的意境,不由也起一阵伤悲惆怅。深夜拂过湖面的风透着湖水的湿凉,惨淡的月也显出微微泛白的冷,偏他们各自的孤寂比这两者更冷。

  “十年前我一心想着科举高中,不为别的,只为能到京城见一次生身父亲,把我娘十数年苦等的痴和怨亲口告诉他……”清脆的击碗声止,趁着酒兴谢君恩断续地开始讲述生平。

  “什么鸿鹄之志,报国之心,全然没有,仅仅就想是见那个男人一面。可惜官场深如海,一入便再也浮不上岸。平步青云,娶格格为妻,生女……颐慧死的那夜我在和糰大人府中赴宴,急匆匆地赶回府,结果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生前,我忙于和官场中的各大小官员周旋,经常让她守空房,她一句怨言都不曾有。死后,她也决不会说出一个抱怨的字。我和我爹一样流着寡情的血,同样辜负一位好女子的心。”

  “逝者已矣,您再悔恨也于事无补。不是还有盈儿吗?我想颐慧格格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未成|人的女儿,只要您善待盈儿,相信颐慧格格死得瞑目了。”纵使知道自己的安慰言语不起任何效果,但她仍不能不说。

  “哼哼哼……逝者已矣……那活着的人呢?”醉眼??,他摇晃着站起身。

  活着的人?怀着无法解脱的悔意痛苦一世?漫长无望的折磨!

  “那我这个活着的人又如何释怀?满汉之分!可笑啊……那个男人因为我娘是汉人而不得不遗弃我们母子俩。而我呢?就因为颐慧是满清贵族的格格,而总是刻意地疏远她……既然介意她是满人,既然痛恨满人,为何要娶她?为何要对那些满人弯腰鞠躬?云颜,你不觉得好笑?如此口是心非,道貌岸然……”

  无语,他抱着装有半坛“竹叶青”的酒坛,一仰脖子,张大嘴,尽灌入。恨不得醉死,一醉解千愁,愁尽便不再醒来,人生如若如此,岂非真是一了百了?但太清醒了,醉不了、死不了,唯有苦。

  他欲醉,醉态毕露,然心却一直不醉。而云颜则欲哭无泪,为眼前的男人挣扎不出死境般的绝望心情而悲哀。

  “您醉了。”她轻轻道。

  双手撑着桌子勉强止住摇摆的身躯,他笑得极为难看。

  “那能寂寞……芳菲节,欲话生平……夜已三更……一阙悲歌泪暗零……遇酒须倾……莫问千秋万岁名……”

  重复的断续的词,无泪的痛哭!

  此一刻,云颜终于透彻地明白谢君恩眉宇间的沉默与伤悲。这男人也许有点懦弱,常常彷徨着自己所做的一切;也许太过沉默,显得过于无情无性……但重要的是他会自审,能忏悔,也敢于独自默默地背负自己种下的罪之果。

  悔恨无用!劝说无用!酒醉无用!怕只怕,时光倒流后,他们,依旧会顽固地选择以前所选择的路。纵使满怀歉意,满腹的抑郁,可心中的执着却注定如今各自的悲凉。

  “云颜……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分汉人和满人呢?为什么,我非得流着他的血呢?既然我是个汉人,为什么非要娶个满清的格格为妻呢?又为什么,她活着的时候我不好好珍惜她,死后却总忘不了她?”

  纵使有些见识,她仍被他问得哑然,想了良久,她才递杯酒给有八分醉意的人。

  “饮了这杯酒,您能告诉我酒为何是冷的吗?”

  “因为……没有人去烫酒。”

  “便是这个道理,皆为咱们自寻的烦恼。夜深了,您还是回屋睡吧。”她扶住差点跌倒的他。

  “不……不……用了……这儿凉快,我今晚就睡这了。”大着舌头,他推开她,躺在与栏相连的长凳上。双眉皱成一团,打个酒嗝后说睡便睡。

  实在无能为力,云颜回屋取了条薄被为他盖好。唯有月下一人独酌!

  谢君恩一醉吐尽辛酸悲意,偏偏她是醉不了的苦。凝望他沉睡中犹留有悲哀的脸,她想不怜惜同情都难。纵使堂堂七尺男儿,官居四品,只要是人自有胸口一块柔软脆弱之处!因此,她,云颜,自也有无法释怀的心结——

  “云先生,您以后就唤我艳红好了。”

  谢君恩带回的妓院姑娘和以前那个情比金坚的青楼名妓有相同的名字。

  “艳红……以前我也认识一个叫艳红的姑娘。”

  “不稀奇,每家妓院都有叫艳红的,俗名,叫先生见笑。”她回她一句,笑得轻浮。

  她无语,死去的另一个艳红说过同样的话。

  同名不同人,同人不同命!她只希望,天下的好女子都能有一个圆满的归宿,却懒得再在乎自己归身何处。

  抱着酒坛随风而逝,孤老而终,如此结局正适合她如此不解人间情滋味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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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oo7年1o月11日 星期四 9:46:o7 p《穿越文合集》第五章 思无从解

  大清夜宴1作者:叶迷

  第六章 骤卷风云

  “老爷……老爷……”

  谢君恩感觉晕晕乎乎的,忍着头痛,他勉强睁开双眼。刺目的光线,他布满红丝的眼睛难受得想流泪。迷迷糊糊觉得呼唤自己的应该是熟悉的微笑容颜,但焦距逐渐清晰后见到的却是一张经过仔细描绘的俗艳笑脸。

  “怎么会是你?”酒意未醒,他咕哝。

  “不是贱妾,还会是谁呢?”艳红刻意赔笑道,“老爷您怎么在水榭里睡了一晚?也不怕着凉。”

  “啊。”他起身,整整零乱的衣饰,同时也看到掉在地上的薄被,心里已有七八分的清楚。

  “艳红,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回老爷,怕是已过寅时。”

  听者心头一凉,知是误了早朝时间,干脆索性差人告假一天。

  “让丫鬟送洗脸水到我房间,再找几个人把这里打扫一下。”

  “是,这薄被就由贱妾替老爷送回房。”讨好主子,艳红伸出的手才触及被子就被另一人眼疾手快地抢先一步。

  “不用了,这被子我自会带回房。你去请李管家到我房。”

  不能将不悦表露出,艳红唯有称是离开。

  抱着薄被回房换下皱了的衣裳,濑口洗脸完毕后,恢复精神的谢君恩喝着厨房送来的参汤,边等李管家。

  “给老爷请安。”

  “正等你。”见要等的人进屋,谢君恩坐正姿势,“艳红也来了好些天,你说说府里可留得她?”

  “这个……”老总管微沉吟,“……不好说。这姑娘机灵又细心,交给她办的事情都办得妥妥当当。但是……恕老奴直言,府里留不得她长久啊。”

  “为什么?”

  “老奴虽老,但也不至于老眼昏花。艳红出身不好,多少沾染了某些坏习气,又长得勾人。府里未娶的侍从长工不在少数,自从她来后大家做事都心不在焉。府中又有不少未出嫁的女孩,艳红可不是好榜样。”

  承认老管家所言,谢府的主子点点头。

  “当初我收留她时未顾虑周全,等回了府才发觉诸多不便。你代我问艳红,看是不是找个媒婆,由谢府办嫁妆,帮她找户好人家在京城安顿更好。”

  “老奴待会儿就去问。”

  “还有,你要多注意云先生的吃、住、行,哪样缺了就立刻补上,不要怠慢。”

  “是。”老总管应道,“说到云先生,刚才老奴在花园里碰到了她,她要我请您到饭厅一起吃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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