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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颜血·丹杏(第九部) 1-63完结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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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1 归家

  一年前.

  白雪莲日夜兼程,赶到神仙岭也已经是日暮时分,远远看到暮色里飘扬的酒幌,少女唇角不由露出一缕笑意.

  自从十二岁到罗霄山学艺,白雪莲已经六年没回过家了.不知道爹爹的咳病好了些没有;娘一个人里里外外操持客栈,可辛苦得紧了;玉莲妹妹今年该十六岁了,不知道家里给她说了亲没有;还有弟弟英莲,一家人的命根子,离家的时候才一岁,正在娘怀里呀呀学语,如今也该长大了呢.

  暮色一层层重了下来,周围的景物渐渐模糊.白雪莲有心给爹娘一个惊喜,按了按背上的长剑,悄悄进了院子.

  店里已掌了灯,楼下客堂坐了两桌客人,靠窗的一桌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和一个绿衫女子.那女子看上去比白雪莲大了几岁,目如点漆,顾盼间隐隐生辉,引得另一桌四名汉子不住朝这边张望.

  单看那对眸子,白雪莲就认出这女子身怀武功,只不知深浅如何,她手边放着包裹,脚上套着小羊皮制成的快靴,一副出远门的打扮.

  另外一桌就有些蹊跷.四人都是三二十岁的年青汉子,桌上只放了只酒瓮,四人踩着长凳,满脸无赖相,此时一碗一碗喝得痛快,都有了四五分的醉意.

  一个猢狲似的瘦小汉子道:“县里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县尊、主簿都不在,只剩了一个典史守着.”

  旁边一个汉子道:“是封公公到了河源,莫说县里,周围几府的主官都赶了去拜见.”

  “哪个封公公”

  “还能有哪个当然是东厂的封公公,”那汉子压低声音,“听说阎大人跟他还是旧识,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攀上交情.”

  对面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端起碗,“你管他能不能攀上,喝酒喝酒.”

  白雪莲暗自讶异,客栈周围十几里都没有人家,来往的只有过路客商,这四人虽然口音各异,但身无长物,言谈举止不像是过路人.

  听到东厂,绿衫女子眉头不易察觉地一挑,随即若无其事地举茶慢饮.

  说话间,楼上下来一个妇人,她穿着淡红衫子,大红罗裙,三十四五年纪,眼角已有了细细的皱纹,皮肤仍是又白又滑,犹如银丝团成.虽然不施脂粉,但天生的眉枝如画,容貌柔艳,宛如一朵盛开的牡丹,香气扑人.一头青丝梳理得光亮整齐,在脑后盘了个精致的发髻,用一根竹簪穿着.虽然简陋,却收拾得处处妥贴,让人一见就暗赞道:好个干净的妇人.

  此时她一手托着木盘,一手提着裙裾,拾级而下,举止虽然端庄恬淡,但正值熟艳的年纪,万般风情掩也掩藏不住.

  白雪莲心中一荡,几乎脱口叫出,“娘”.

  “丹娘”那猢狲似的汉子举着碗歪歪斜斜走了过来,“咱们兄弟要的菜怎么还不上啊”

  “小店照顾不周,在面前,一手拿住他的拳头,她身长玉立,鬓角插着一朵白茶花,容貌娇俏秀美,但此时一脸怒容,她中指扣着他的脉门,无名指小指扣紧寸关,那大汉拳头比她大了一倍也无法挣脱,使得竟是正宗擒拿手法.

  白雪莲冷冷道:“客官是来吃饭的,还是来砸场子的”

  大汉仗着酒意喝道:“老子今天就砸了你这破店”

  白雪莲见他左肩微沉,知道他是要出右脚,当即左脚踏出,踩住他的脚背,就势曲膝一压,将大汉拧得跪在地上.

  “住手”一个人从后堂走了出来,他头上结着方巾,须发斑白,正是白雪莲的父亲,杏花村的掌柜白孝儒.他迈着方步走到堂中,说道:“好勇斗狠,岂是君子所为圣人道”说着忽然咳嗽起来.

  “去你妈的”一名汉子拎着板凳砸了过去.

  绿衫女子腾身踢飞了板凳,顺势一掌拍在那人面门.这边两名汉子已经围了过来,乒乒乓乓打成一团.

  看着两个少女跟四名大汉动手,丹娘心头不由紧紧悬起.丈夫一辈子没能考取功名,到老还是个童生,最后不惜斯文扫地,在山里开了间客栈,为的就是与世无争.

  自从上个月,隔三差五总有几名汉子来店里饮酒,这四人就来了两三次,开始还只是喝酒,后来见客栈只有一个男人,渐渐的言语无礼起来.丹娘料想他们是山下做工的,一直忍气吞声,只盼避过这一阵,等他们离开就安静了.

  没想到就出了事,没想到两个过路女子拳脚功夫竟然这么厉害.尤其那个白衣少女

  “雪莲”丹娘失声叫道.

  白雪莲回眸一笑,“娘.”

  说着她掌风一紧,两手玉蝴蝶般忽起忽落,只听一连串惨叫响起,眨眼间四名汉子手臂都被拉脱.

  白雪莲跳过来拉住母亲的手,叫了声“娘”,又回头叫了声“爹爹”,自己先喜不自胜地笑了起来.

  女儿离家时才十三岁,五年不见已经长成了个俏生生的少女,鲜亮得把门前的杏花都比了下去.

  “长这么大了.”丹娘喃喃说着,眼圈禁不住红了.

  “娘一点儿都没有变呢.”白雪莲亲昵地搂住母亲的腰身,把脸贴在母亲怀里.娘身上的味道还是这么好闻,甜丝丝,香喷喷,带着暖暖的体温.

  “站住”

  几名汉子刚想溜,就被白雪莲一把扯住,“想走先把账结了,酒钱,还有你们打坏的桌椅板凳.”

  几人这会儿再也横不起来,乖乖掏了银子,捧着手臂呲牙咧嘴地溜了.

  白孝儒“嘿”了一声,拂袖进了后堂.

  白雪莲吐了吐舌头,把银子塞到娘的手里,小声笑道:“爹爹是不是生我气了”

  “你爹爹就是那脾气.”丹娘怜爱地拂了拂女儿的发丝,“这些年不在家,吃了很多苦吧.”

  “没有啊,姨娘待我很好呢.”白雪莲兴奋地说:“娘,我现在是”她突然停住话头,看了旁边两人一眼.

  绿衫女子笑道:“原来你们是一家人,倒是我多事了.妹妹的功夫真好,不知是哪家弟子”

  她本是过路的客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侠义中人本色,白雪莲好生相敬,执了她的手笑道:“姐姐功夫也不错啊.我叫白雪莲,姐姐尊姓大名”

  “我姓薛,薛霜灵.”

  老者突然道:“姑娘的分筋错骨手造诣不浅,想必是罗霄派的弟子了.”

  听到罗霄派,薛霜灵微微变了脸色.白雪莲见他说出自己的师门,恭敬地行了一礼,“老丈好眼力,不知两位是哪派门下”

  老者淡淡道:“小女跑码头学了点三脚猫功夫,哪里有什么门派.打扰了.

  霜儿,我们走吧.”

  白雪莲讶道:“天色这么晚还要进山吗薛姐姐,不如在这里住一宿,明早再启程.”

  薛霜灵歉然一笑,拿起包裹,“承白姑娘好意,但我们还要赶路,不能耽搁了.”

  等两人离开,丹娘坐在灯下,久久打量着女儿,眼里又是喜悦又是怜爱.七年前,丈夫因为一块风水地被人告了官,占了十成理,却输了官司.一怒之下,白孝儒卖了祖传的薄田,在山里开了这家杏花村.

  客栈不临大路,生意清淡,那时丹娘又刚添了英儿无法操持.妹子潇潇见姐姐日子过得艰难,来接了雪莲到罗霄山学艺.这五年来,丹娘朝思暮想,只盼女儿能早些回来,此时女儿坐在面前,她却像做梦一样,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娘.”

  白雪莲见娘看得出神,又唤了声,“娘.真的是我.”

  丹娘谓然叹道:“真的长大了.”

  白雪莲格格笑道:“娘都说了两遍了.玉莲妹妹呢还有英儿弟弟,怎么不见他俩”

  “英儿胆子小,玉莲陪着他,这会儿已经睡了.雪莲,刚才那些都是你在罗霄山学的吗”

  “是啊.我学的可多了呢.”

  姑娘家舞枪弄棒总不是长久之事,丹娘想着问道:“你姨娘好吗”

  “好啊,就是有时候想我姨丈.”

  潇潇嫁的是罗霄山下徐员外的独子,也是罗霄派弟子,七年前过的世,连子嗣也未留下.

  徐家饶有资产,丈夫在时又与门中诸人交好,裴潇潇虽然不会武功,罗霄派上下都把她当自己人看待,因此雪莲才能拜到罗霄派门下.

  “娘,那四个人是什么来头”

  丹娘蹙起眉头,“这一两个月常来,多半是山下哪家请来做工的.”

  “做工的”白雪莲摇了摇头道,“这几个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都是会家子.”

  “什么会家子”丹娘没听过这些江湖行话.

  “就是练过武功的.”

  “啊他们也是习武的”

  白雪莲笑道:“娘不用担心.有女儿在,不用怕他们.”

  “你一个人怎么对付得了他们那么多人不行,我要告诉你爹爹去.”

  白雪莲拉住母亲,“真的没事的.”

  丹娘半信半疑坐了下来,问道:“这次回来,不用走了吧”

  “今天是四月初一,我十五要到广东.这趟是路过,回家陪娘住几日,后日就走.”

  “怎么还要走”

  “娘,你不知道,广东正闹白莲教,罗霄派不少弟子都在那里,帮朝廷捉拿逆匪呢.”

  “白莲教”

  “有个红阳真人,说是天师下凡,鼓动百姓造反.我这次去是给门里的师叔送信.”

  “可别告诉你爹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门已经不该了,何况还要做这些事.

  哎呀,你还没吃饭吧,娘给你做去.”

  白雪莲挽丹娘的手臂,“娘,我要吃你焖的笋”

  丹娘笑着在女儿手上打了一下,“还跟小时候一样.都十八,该说得亲了,要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

  白雪莲吐了吐舌头,跟娘一起进了厨房.

  *** *** *** ***

  天未亮,白雪莲已经醒了,她起身正要穿衣,突然想起这是家里,不用起来练剑.她拉起被子,躺在温暖舒软的床上,什么都没想,很快又进入梦乡.

  一根凉凉手指拨开被角,然后一个细柔的声音说:“姐,你回来了.”

  “玉莲”白雪莲睁开眼睛,拉住妹妹的手.

  白玉莲比她小了两岁,今年刚满十六.白孝儒方正持家,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对这个女儿管得极严.她穿着件半旧的鹅黄衫子,樱唇秀口,未语先笑,举止温婉可人,让人禁不住心生疼爱.

  “上来啊.”白雪莲把妹妹拉到床上,一眼瞥见她那双小巧的纤足,“裹这么小真漂亮呢.”

  白玉莲羞红了脸,连忙蜷起双足.白雪莲以前也是缠过足的,因为学武才放开了,但平时还要束紧,不然使不上力气,因此一双脚比旁人小了许多.白玉莲自小缠足,一双玉足纤秀之极,又比姐姐为精巧.

  姐妹俩并肩躺在床上,花容玉貌犹如一对并蒂莲花.两人的眉目相仿,眉线都很细,弯如月牙,但是白雪莲眉梢微微上挑,透出一股英气.玉莲的娇靥尤为精致,肌肤吹弹可破.尤其是那只樱唇,柔美红润,整个人就如一粒亮晶晶的珍珠.

  “许了人家没有”

  白玉莲红着脸摇了摇头.她们一家住在山里,极少与周围人家来往,这两年白孝儒咳病越来越重,操持客栈每每力不从心.丹娘有心招个女婿入赘,但白孝儒始终没有点头.虽然嘴上不说,丹娘也知道丈夫是对大女儿有一分愧疚,想找户好人家,安定了雪莲的终身,再说玉莲的事.

  “姐,娘说你昨晚一个人打败了四个男人,好厉害”

  白雪莲笑道:“是他们太不中用了.我的功夫是刚入门,这次下山正是要在江湖历练.”

  “江湖”

  白雪莲笑了起来,“不说了,说了你也不懂.英儿呢”

  “起来了.正在房里念书.”

  “哦已经开始念书了”

  “七岁了呢.前年爹爹就给他开了蒙.英儿聪明得很,念书又快又好,就是有些胆小,”白玉莲笑着慢声细气地说:“听说姐姐回来了,满心想来.你走的时候他才两岁,记不清你的样子,不敢来呢.”

  “怕姐姐吃了他啊.”想起了以前抱着小弟弟,在自己怀里软乎乎蹬腿的可爱样子,白雪莲心头像被那只小脚丫踩了一下般,禁不住坐了起来,“我去看看他.”

  “等他先念完书吧.”白玉莲也坐了起来,“姐,我给你梳头.”

  光亮的秀发在玉指间长长垂下,玉莲先用黄杨木梳给姐姐理好发丝,再用篦子仔细梳理整齐,分成两绺,结成辫子,然后向上盘去,在脑后总在一起,再散开披在胸前.乍看一束青丝似乎是随意挽起,细看来越看越是精致. 白雪莲在罗霄山习武多年,平时只随便梳条辫子,忙时用条手帕包住头发也就罢了,此时看着镜中妹妹白净的手指在发丝间轻柔滑过,心头不由得一片温暖.

  “妹妹的手真巧.”

  白玉莲羞涩地一笑,将挽好的秀发用一根钗子簪住.等她松开手,镜中的少女娇靥胜雪,面如莲花,英武中平添了几分妩媚.

  “对了.”白雪莲起身从包裹取出一只小巧的匣子,“这是给你的.”

  白玉莲打开来一看,里面是对镶着珍珠的耳环.

  白雪莲吃吃笑道:“这是姐给你的嫁妆.”

  “姐”白玉莲羞红了脸.

  “怕什么”白雪莲撩起妹妹的秀发,轻声道:“姐给你带上.”

  白玉莲的耳垂又白又嫩,凉凉的,宛如白玉雕成.那对珍珠垂在耳下,玉颊被淡淡的珠晕一映,散发出迷人的光泽.她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说道:“谢谢姐姐.”

  白雪莲给父亲带的礼物是包银耳,还有一盒丹药.

  “银耳给爹爹熬汤喝.这是丹药姨娘请人配的,每月用上一丸,一个月都不会咳嗽.爹爹,方子我也找大夫要了过来.有几味药要到川中去采,等下个月女儿就去采来.”

  “那倒不必急了.”白孝儒看了女儿半晌,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道:“去看你娘吧.”

  白雪莲暗自吐了吐舌头,昨晚她跟人动手,还凶巴巴地逼人掏银子,按爹爹的脾气,早就是一番痛斥,说什么德容言功,还要讲女诫.爹爹真的老了

  白雪莲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刻,她看到父亲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白孝儒摆了摆手,温言道:“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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