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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良缘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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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莹润清澈的影青釉直颈、圆口、圆形腹壶,白色胎体,釉色介于青色和白色之间。在弧度较大、釉层较雹呈斜坡形的肩腹交接处颜色近于白色,在壶身转折、中心、足沿及刻花刀锋处积釉较厚,颜色青绿。它的特点在于和白瓮相比,色调要青绿些,光泽度也更好,和青瓷相比,绿色要淡得多,莹润得多。这是江西景德镇湖田为首的影青瓷系产品,宋代生产的温酒壶。
壶身肩腹部位刻划成瓜棱形,酒壶颈部刻出莲瓣一周,一侧安置高而曲的壶口,另一侧是扁形壶柄。酒壶的筒形盖则塑了一只形象威猛的狮子。至于温酒器亦别具匠心,呈一朵盛开的莲花,平底、圈足,足沿刻出一圈莲瓣。
柳芳兰伸出养尊处优的玉手,葱管一般的指甲浸染了凤仙花汁,呈现出绛红鲜艳的色彩。她执起温酒器上的酒壶,在两只莲花造型的影青瓷高脚酒杯中注人香醇的菊花酒。
“妹妹,喝一杯酒暖暖身。”艳红莹润的朱唇轻启,吐出柔如轻风的话语,那双未语先笑的温暖眼眸,盈满怜爱的情绪投注向身畔娉婷娇弱的佳人。
“谢谢姊姊。”颜妮端起莲花杯就唇,双十年华的她,一点也不像是生养了个两岁女儿的妇人,甜美柔弱的气质,迷惘的眼光,仍像个不解世事的孩子般,令人打从心底生出爱怜。
柳芳兰深深凝视新结交的好友,两人之所以姊妹相称,一来是她第一眼便喜欢上颜妮,二来则是彼此君夫人、宋夫人的呼来唤去,徒令芳兰感到刺耳。
明明就是人家的妾,这“夫人”二字,着实令芳兰心情涩重起来。
眼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曲桥上和颜妮的夫婿宋力鹏一起钓鱼的相公。他魁梧结实的身材惬意地倚在石栏杆上,俊朗的眉目笑看着四十许年纪、温文俊雅的宋力鹏,两人似乎正聊得开心呢。
难以想像两个性情完全不同的男人,竟会一见如故。
君浩告诉她,他是在位于九江府治所在的德化县(民国后废府,改德化为九江)城通宝阎里认识宋力鹏的。
宋家是九江府首富,宋力鹏却少了商人的市侩,多了点文人的书卷气,对骨董尤其有兴趣,创立通宝阁结纳四方同好之人。
君浩在买画时遇到宋力鹏,最后不但带回一幅米芾的山水画,还有一只元代的育花觚。两人的友谊从买卖中建立,这次君浩带她和天行到九江府做生意,宋力鹏热诚地招待他们住进位于德化县城南的甘棠湖畔别业,还带来宠妾颜妮和爱女嫣然跟芳兰母子作伴。
想起儿子,柳芳兰的眼光转向笑语频传的花园。
如同君浩翻版的天行,好脾气地教导两岁的嫣然放风筝。看着两张似金童玉女般相偎的小脸,芳兰的心涨满愉悦温暖的情绪。
若是明珠也一道来,那就更好了。
想起女儿,芳兰的眉头轻蹙了一下。
已经是个小淑女的明珠,选择留在家中陪伴君浩的正室乐小仙,而不跟随她和君浩到九江来。
芳兰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薄怨。连女儿都喜爱小仙甚于她吗?这念头令她心如刀割,尽管自己也是喜欢小仙的,却阻止不了嫉妒的情绪扩张。
小仙进门后,芳兰明显感觉到夫婿对她的爱有所转变。并不是说他对她不再温柔体贴、细心关爱,而是……芳兰的眼光幽怨地飘向夫婿的方向。他的心中不再只有她,还有了乐小仙。
从他和小仙的洞房花烛夜之后,芳兰便看出夫婿对新妇的痴迷。乐小仙的绝美丰姿,就算是女人也免不了被吸引,加上她温柔良善的个性,更加讨得君家上下的欢心。
君浩足足待在新房三天,才想起她的存在。这一点令芳兰暗自饮泣。
记得他和第一任正房妻室的新婚当夜,未到四更便潜回房中探视她,搂着她睡到天亮。他阳奉阴违着君家老太爷的命令,往往在正室的寝房待到四、五更,便溜回她寝室和她相依,可是对象换成乐小仙,却有了迥然不同的转变。
自此之后,她和小仙平分君浩的心,尽管,他出门做生意时十之八九都会带着她,没带她同行的旅程则是因为路途太过遥远、艰险,不适合家眷随行。可是芳兰心里知道,君浩就算和她一起,仍会挂念小仙。
小仙这样,小仙那样,她表面上微笑倾听,心里却在滴血。
她知道乐小仙很好,没有居于正室的趾高气扬,对她百般尊重,腻在她身边唤她兰姊姊,那稚嫩悦耳的声音,听得她的心也为之柔软起来。
小仙很善良,很温柔,而且极端聪慧。她让她挑不到一点错处,如果她是君浩,也会爱上她。或许就是因为这样,芳兰心中更加痛苦。
她一方面自惭形秽,一方面又因为小仙的美好而妒恨不已,然后又觉得这样的妒恨太过心胸狭窄。小仙能容忍她,她就该谢天谢地,有什么资格埋怨小仙讨得夫婿的欢心?可是,她就是怨,就是恨。怨君浩说过今生只爱她一人的誓言因小仙而打破;恨小仙为什么这么美好,让她找不到一丝能说服自己恨她的理由。
心情好矛盾,却知道这是古往今来大部分女子的悲情。男人的心太大,无法只满足拥有一个女人。她心苦,小仙又何尝没有怨。
芳兰幽幽叹了口气,发现颜妮像小鹿般天真的眼眸睁满困惑望着她,见她发现她的凝视,怯生生地笑了起来。
她回颜妮一笑,爱怜地伸手拍抚她。
老实说,她羡慕颜妮的单纯,以及宋力鹏对她的宠爱。
尽管颜妮和宋力鹏相差二十岁,尽管颜妮和她一样居于妾位,但从宋力鹏看颜妮的眼光,芳兰知道他是以单纯无杂滓的心专挚爱着颜妮。他不只爱她,还宠溺她,只要有颜妮在附近,他的眼光便不自禁地追随爱妾。像现在,宋力鹏和君浩边钓鱼、边闲聊,眼光又不放心地飘向颜妮,这份热恋,令芳兰又羡又妒。
君浩对她的热情,就像不舍昼夜奔流的时光之河般,渐渐淡去了。
绵长幽怨的叹息再度逸出粉嫩的唇瓣,却被仆人端上来的香味四溢的肥嫩秋蟹所打断。
芳兰嘴角斜掠向上,绽出自嘲的笑意。
“天行,嫣儿,来吃螃蟹。”颜妮转向花园方向轻喊,这等怯嫩细柔的嗓音,自然唤不到人,机伶的侍女微笑地走向花园。
“老爷……”颜妮转向九曲桥上钓鱼的夫婿唤了声,娇娇弱弱的嫩嗓在风的传送下,仿佛真送进宋力鹏的耳中,只见他朝爱妾颔首,跟君浩说了句话,便将鱼竿交到侍从手中,两个男人相偕走了过来。
侍女和奶妈将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带进凉亭,面如满月、嫩颊红通通的嫣然,睁着圆滚滚的乌眸从天行的肩头望向桌上的螃蟹,肥嫩的小手抱紧天行的颈子,其中一只小拳头紧握着一块澄青温润的玉癿。
“咦?”芳兰看向儿子,天行向来冷峻、坚毅的眸心意外闪着一份温柔,粉嫩的薄唇带笑地投向嫣然。
“嫣儿,你手上拿着什么?”颜妮好奇地问着女儿,嫣然咧开纤巧软湿的红唇,咯咯娇笑,眼中有着抹羞怯,将脸埋在天行颈间。
“妮姨,嫣儿喜欢我这只玉癿。”十岁的君天行俨然有小大人的架式,条理分明地诉说着状况。
“嫣儿,怎么可以拿别人的东西?”颜妮难为情地斥责女儿,嫣然却只是低垂螓首,睁着小鹿般无惧的羞怯眼光偷睨母亲。
“嫣儿……”
“妮姨,是我自己要给嫣儿的。”天行双手护卫着怀里的小人儿,无畏地面对颜妮。
“天行,我不是……”面对天行凛然的气势,颜妮倒先胆怯了,她无措地看向端坐着静观一切的柳芳兰,发现她只是拄着颊,眼中盈满一抹兴味,朝她扬扬眉,不打算帮她,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
“妮儿。”夫婿醇厚温柔的嗓音,安抚了颜妮心中的不安。她转动着水雾弥漫的眼眸,委屈地瞅向身后扶住她娉婷瘦肩的儒雅男子。
“怎么了?”爱妾眼中的楚楚眸光,揪痛了宋力鹏的心。
“我……”她抖动着薄嫩的樱唇,先前被天行的气势所凌逼的委屈,在遇到夫婿眼中的关爱时,转变成需人呵宠的情绪。她爱娇地偎入力鹏怀中。
“妮儿。”宋力鹏揉捏着她的肩头安慰她。“到底是什么事?”
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天行那孩子吓到吧?
颜妮羞怯地笑了笑,觉得这个理由可笑,老爷定会笑她胆小,连个小孩儿都怕。
推到女儿身上吧。
“是嫣儿啦。”她噘起嘴告状,“她拿了天行的玉癿。”
宋力鹏听了爱妾的话后,微蹙着眉转向天行怀抱里的女儿。宋嫣然几乎是立即感应到父亲的严厉,圆滚滚的眼眸眨呀眨的,小嘴儿倔强地嘟了起来,嫩颊再度埋进天行肩窝。
“宋伯伯,是我自己给嫣儿的。”看不得怀里的宝贝受委屈,天行挺身而出,重复着先前对颜妮说过的话。
发现小伙子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势,宋力鹏不禁莞尔,人家都这么护着他女儿了,他还能说什么。
“什么玉癿?”难得看见儿子这么护卫谁,君浩好奇起来。除了幼子如意外,天行罕少这么保护人。这孩子从小就个性独立,连他母亲、姊姊都罕有这么亲近。
天行的眼光和父亲相遇,他抿紧唇,沉默、倔强地和父亲对视。
眼角余光瞥见嫣然手中的玉癿青光,君浩恍然大悟。
“是你出生时,我张罗来的春秋时期古玉,上头还刻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呢。天行,这是爹送你的,你向来贴身藏着的不是吗?”
“嫣儿不小心扯断红丝绳嘛,给她玩一下有什么关系。”天行无所谓地回答。
“可是你向来很宝贝这块玉癿,上回如意跟你要,你都不愿意给哩。”
“如意是如意,嫣儿是嫣儿嘛。”父亲的质问,令天行心虚地胀红脸。
这回答令君浩有些意外,竟无言以对。
一旁的宋力鹏听说这块玉是春秋时期的,立刻推算出其价值不菲,忙催着女儿归还。
“嫣儿,别调皮了,快把玉癿还给哥哥。”
好严厉的声音喔。嫣然纯真的小心灵顿时受到打击,小拳头紧紧捏着玉癿,小嘴一抖一抖的。
“我的!”她伏在天行肩上轻嚷,尖嫩的小女孩嗓音加重语气叫道:“行哥哥给我的!”
“嫣儿,乖乖还给天行,你若喜欢,爹给你买一个。”宋力鹏向前要抱女儿,嫣然抱紧天行尖叫,天行随即以一个巧妙的旋身避开宋力鹏的擒势。
抱了个空,宋力鹏僵在当常
芳兰以袖子遮住唇际的笑容,眼光深深看向两岁的宋嫣然。乌黑清亮的瞳仁里闪烁着不肯屈服的意念,这让芳兰讶异,嫣然一点也没有颜妮的怯懦,相反地,充满不容人屈折的勇气。
好孩子,芳兰发现自己打从心底欣赏起这孩子来。
“天行,你太不懂事了。”儿子抱着宋家的女儿满场跑的举动,激怒了君浩。这太不成体统了嘛,尽管两人的年纪还小,但这样违逆长辈,简直就像私奔嘛。
看到君浩吹胡子、瞪眼睛,仍然软化不了两个孩子的态度,芳兰不禁失笑,咯咯的娇笑声逸出唇间。
“芳兰!”君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相公。”娇滴滴唤了声,再以风情万种的妩媚眼神安抚夫婿的怒气,芳兰这才笑吟吟地道:“人家不是笑你啦,人家是觉得这两个孩子有趣。”
“有趣?”君浩不明白趣味在哪里,看向宋家两夫妻,发现他们同他一般茫然。
“对埃打从三天前,两个孩子碰了面,天行便对嫣儿宠爱有加,嫣儿也黏天行很紧。妹妹,你看到了嘛。”巧妙将问题丢给颜妮,芳兰盈满笑意的眼光,催促着茫然迷惑的颜妮点头,满足地瞧见弱质娉婷的佳人顺着她的意思轻轻颔首。
“所以相公怪不得天行会这么护着嫣儿嘛。”柔媚的眸光扔向尚无法会意的夫婿,唇边醉人的笑窝迷得君浩团团转,不情愿地点头同意。
“两个孩子难得一见如故,这么相亲相爱,我们做大人的,应该觉得高兴才是。”湿软的红唇吐出催眠般的柔语,迷惑着众人的听觉。
“其实我初见嫣儿时,便好喜欢这个孩子,觉得她跟我好投缘。现在又看见天行对嫣儿的爱护,心里不禁兴起一个想法,不知道妹妹的意思怎么样。”
问题又丢向颜妮,可怜的美人儿完全不明白芳兰的意思,眨巴着怯怯的眼眸无助地瞧向夫婿求助。
宋力鹏眼中出现狂喜,约略领会到柳芳兰的意思。
“弟妹是说……”
“嗳,其实我是想和妮儿先商量好,再征求你们俩的同意。”芳兰羞怯地一笑,柔媚的眼光乞求地看向夫君。
君浩这时才心领神会,眼光转向站在凉亭边交颈相偎的孩子,像是看出了什么。
“这两个孩子……嗯,相处得满好。”
“相公不反对吧?”芳兰柔弱无骨的玉掌滑上君浩的手臂,眼中充满希冀。
君浩朗笑,转向宋力鹏。
“就不知道我家天行是否高攀得上。”
“君贤弟说的是哪门话?愚兄高兴还来不及呢!”宋力鹏搓揉着双手,语气兴奋地道。
“老爷?”只有颜妮仍一知半解地睁着困惑的美眸。
“妮儿,你同意我把嫣然许给天行吗?”他宠溺地低头向爱妾解释。
“嫣然嫁给天行?”颜妮怔忡着,像是无法明白两岁的女儿怎能嫁人。
芳兰伸手拍抚着她,微笑地向她保证。“妹妹不用担心,嫣儿嫁过来后,我不会让她受委屈的。我看先给他们订个亲,等到嫣儿及笄后,天行再上门迎亲。”
原来是以后的事,颜妮松了口气,笑逐颜开地对芳兰道:“姊姊做主就好。”
听出大人们欢洽的交谈,似乎不会再逼迫嫣儿交出玉癿,天行放松心情,接受母亲的召唉,抱着嫣儿来到桌边一起分食螃蟹。嫣儿乖巧地坐在他怀中,像花瓣般嫩红的小嘴朝他剥食螃蟹的粗大手掌微张,每当他将蟹肉送进她唇中,她便会意犹未尽地舔食他的手指,那副可爱的模样,看得天行心里暖融融。
宋力鹏要颜妮取下女儿颈间的长命锁。
根据古老风俗,孩提时代最易夭折,孩童只要佩挂了长命锁,就能避灾祛邪,“锁”住生命。制作长命锁的材料,通常用金银,也有用美玉,其造型多做成锁状,上錾吉祥文字,但也有将锁片的外形造成如意头状,像宋力鹏为女儿打造的这块锁片就是。正面中间以极细的金丝盘绕出“有女嫣然”的篆文,四周雕刻寿桃、蝙蝠、莲花、瓶子图案,锁片背面同样以篆文镌刻“芳龄永继”。
宋家是九江首富,系挂锁片的绳索自然不是一般的红色丝带,而是以各色珍珠宝石做成的串饰,芳兰一入眼便知所费不赀。
“这是我亲自为嫣儿打造的。嫣儿既然收了天行的玉癿,宋家就以这块锁片作为订亲的信物。”力鹏将锁片交到君浩手中,君浩再交给芳兰。
“天行。”芳兰慎重将锁片放到儿子掌心,嫣儿睁着天真的乌眸瞪视原属于自己的坠饰。“收下这块锁片,你就有义务照顾嫣儿的一生,你要珍视她、疼爱她,不能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深沉的眸光对上母亲眼中的深切期望,天行幼小的心灵像被什么撼动。他严肃地朝母亲颔首,低下头凝视正仰着小脸全然信任地对他扯开唇娇笑的嫣然。
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巧笑嫣然。这个爱笑的女童,已成了他的责任,无邪的欢颜从此镌刻进心版,伴着他从一名勇敢的少年,长大成悍勇无畏的睿智、成熟男子。
***
“宋老爷在他的爱妾妮夫人过世后不久,因为思念过度,抑郁而终。”骑在青聪马上的蓝衣男子,向并骑而行的主人禀报。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威棱而深沉的眸光漫移过官道两旁的梧桐树林,景色依旧在,人事已全非。君天行心里不无感慨。
“五年前。”
五年前?
胸口猛地抽紧,俊朗的眉目向额心微蹙,君天行深沉的眸光转为苍郁。
难怪。
五年前那段岁月,是他们父子心情最悲恸的时候。父亲沉缅在失去母亲的哀伤中,就算宋家曾送来丧帖,父亲怕也没心情理会。
怎会这么巧?
母亲急病而亡,娇弱的妮姨也在那时候亡故,生前情谊交好的两人,舍不得彼此才黄泉路上好相伴吗?
天行机伶伶打了个寒颤。死去的人无知无觉走了,活着的人却被失去爱侣的痛苦击垮。他亲眼见到父亲的悲痛,原以为情到浓时情转薄,以为情分两处的父亲,在仙姨的安慰下,不会对母亲的死如此在意,没想到父亲对母亲自年少时即种下的情根,远比他或母亲或父亲本人估料到的更深更浓。骤失爱侣,让父亲心痛得险些疯狂,抱着母亲冰冷的尸体哭到没有眼泪,仍舍不得她被入殓。
父亲尚且如此,深爱妮姨的宋伯父情何以堪?
难怪他会碎心而亡,断绝一切生机,赶赴黄泉和心爱的人相依。只是……嫣儿怎么办?顿失父母的嫣儿,那红通通、粉嫩的脸蛋,那双晶灿似星的眼眸,从此还会再有欢笑吗?
而不再有欢颜的嫣然,还会是他衷心疼爱的小宝贝吗?
心口的疼痛漫向四肢,君天行强将胸房处扩散的酸涩压下,不让喉头的凄苦蔓延向眼睫。
男儿有泪不轻弹。做完母亲的头七后,他下定决心从此不再流一滴泪。看到父亲为母亲哀伤到丧失心神,他更发誓不让自己陷入同样的悲痛。爱一个人太痛苦了,掏心容易,就怕那颗心再也收不回来,一旦所爱之人弃他而去,那份伤痛会毁了他。
宁愿从此封闭住自己的心,但不表示他不会对嫣儿好,母亲临终前的嘱托言犹在耳。
“天行……”干瘦如枯枝的手紧紧握住他,谁想得到不久前仍丰腴美丽的柔荑,会被病魔夺去所有润泽的生命力。“答应我要好好对待嫣然,不要负她。”
母亲眸中的热芒是星体坠向人间燃起的璀璨,尽管光芒万丈,却只有刹那的光亮。他看向热源中心,期盼的炽焰在她的意志力支撑下,如在风中摇曳的烛心烧得高高的。
她是倾剩余的生命力量,期望他为她圆一个梦,完成崇高伟大的理想。天行在她瞳眸深处,得到这样的领悟,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让她快乐,让她幸福,不要令她伤心。”母亲继续恳求着,“我答应过你妮姨,同时也对自己这样许诺……这世间至少要有一个女人得到幸福,得到丈夫完整的爱。嫣然……正如她的名字一般,注定要欢乐一生,不该有悲伤……”
一口气卡在她喉中,她直喘着,天行为她顺气,过了一会见她对他绽出疲软的笑容。
“天行,吾儿。不要许下你做不到的誓言,永远不要让嫣然对你失望。答应娘,你会照顾她一生一世,让她终生安逸,让她快乐……”
儿子紧闭着唇不言语的表情,令柳芳兰急了起来,她咬紧牙根忍住折磨病弱体躯的疼痛,紧握儿子的手,睁圆眼要他许诺。
“天行,娘从没求过你……”
“娘……”天行吞下喉头哽咽,他只想要母亲康复,为什么她就是不懂呢?为什么她一心只惦记着嫣然,不想想自己的状况?娘,孩儿需要您啊,求求您不要抛下孩儿。
“答应娘……”眸中的热源冷下来,曾有的璀璨也渐转黯淡,无力的气息入少出多。
“娘。”
“不答应,娘死不瞑目。”
“我不让娘死。”
“答应吧,娘便可以歇息,至少挨到你爹回来。”
“娘……”摇曳如灯花的虚弱笑容,啃蚀着十六岁少年的心。想要不答应,又拒绝不了娘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请求,但又怕答应了,娘便不肯再坚持下去了。
“天行……”眼光更加黯淡,柳芳兰陷入绝望中,她捉紧儿子的手,想要将意念表达得更清楚。“嫣然的开朗将为你点燃生命之光,娘不会看错的,你对嫣然一分好,她会十倍、百倍还你。天行,不要负嫣然,不要伤她的心,给娘份希望,相信这世间还是有专情的男子……”
这才是娘真正想要的吧?
天行反握住母亲渐渐松弛的掌握,终于点头承诺。
父亲的多情令娘伤心,尽管他用情的对象是跟她情同姊妹的仙姨。不管情分有多深厚,共同拥有一个男人的心,对任何女人都是最残酷的惩罚,仙姨尽管从未埋怨什么,但那偶尔闪过她眸心的凄楚,就跟娘一般苦。
看着父亲紧搂娘的尸身低嚎过一天又一天,一旁的仙姨和他一样无助,父亲紧接下来的放浪形骸,更加打击仙姨的心,藏在欢颜下的悲痛终于溃堤了。
那夜他经过花园想去看如意,意外听见浓密花荫中隐约传来的低泣,寻着杜鹃泣血般哀戚的哭声找到声音的主人,残月辉映下,仙姨单薄的娇躯缩在一株海棠下,以袖笼住脸埋在膝盖上,肩膀一抽一抽的。
当时他的心都碎了,发誓过不再掉泪的眼眶灼热生疼,不加思索地上前拥住仙姨,她僵了一下,红肿朦胧的眼眸迎向他温柔关怀的注视,抖动的娇躯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满心的委屈和伤痛,逸出一声悲泣,投入他怀中尽情挥洒伤心。
娇软成熟的女性同体,在他雄伟的男性体魄怀中,显得柔弱可怜。排山倒海而来的柔情猛袭天行的心,却只能咬紧牙根压抑住那份渴望。
怀中的人儿是他景仰爱慕、亦姊亦母的仙姨,他怎么可以有这么不道德的想法?他好羞愧,然脱缰而出的遐思不受控制地扩散,希望能带她到天涯,希望就这样拥着她、保护她,只要她能重新焕发出欢颜。
可他什么都不能做,仅能提供自己的胸怀温暖她,任她的泪浸湿他衣襟。
“仙姨,我会劝爹的。”处在变嗓阶段的男声以坚定的力量诉说着,低头凝视仙姨倚在他肩上的涩重笑容,天行突然明白莲心为何会那么苦的道理。
莲呈给世人看的,是她最芳美、快乐的欢颜,将所有的痛苦、失意都藏在心扉间,难怪莲心苦得令人难以下咽。总在众人面前展现欢颜的仙姨,就像莲一般,所有的苦都往心里藏,但是即使天性乐观,也有负荷不住的时候,一旦苦涩满溢出来,欢乐的面具再也藏不住悲伤。
那夜送仙姨回房后,心疼和义愤驱使他冲进父亲新欢的房内,将一盆冷水泼向醉醺醺的父亲,硬拖着他到仙姨所住的院落,把仙姨的伤心和绝望,把母亲的哀和怨,把他为人子的鄙夷和失望,一古脑地掷向父亲,说得他爹哑口无言,羞惭地垂下头,若不是仙姨出面,他还要训父亲到天明哩。
经过那夜,父亲重回到仙姨身边,他已经失去一个爱侣,不能再失去仙姨。从失去母亲的悲伤中振作起来的父亲,摒退其他红粉,一心守着仙姨,仙姨绝美的脸上再度有了欢颜,是纯净的百合花笑容,芳香甜蜜。
那笑容真是美丽,像极了记忆中嫣然天真无忧的娇颜,是他承诺母亲要给她的幸福。
只是他做得到吗?
太阳穴隐隐作疼,十三岁的嫣然,还有往昔令人忘忧的可爱欢颜吗?
他承认真心喜爱过两岁的小嫣然,却无法逼自己对长大的她敞开心扉。母亲只求他承诺善待嫣然,给她幸福,并没有明言表示要他非得娶她不可。如果他觉得自己无法带给嫣然幸福,何不替她另觅佳偶,这也算完成对母亲的承诺吧?
心情虚浮起来,这念头让他羞惭,好像在逃避责任似的。但他不是啊,一切都是为嫣然好。然而不管他如何抉择,首要条件是找到嫣然。他这次亲下九江商谈一笔生意,不就是为了要见嫣然吗?
可是嫣然到底在哪里?
第二章
“少爷,少爷……”和风的声音沉稳地唤了声又一声,君天行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他眼中有抹恼怒,不是针对手下,而是对他竟让自己出神许久,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往事中感到懊恼。
为了掩饰心里的尴尬,他随口掷出急迫想知道的答案。
“有宋嫣然的下落吗?”
和风不愧是和风,尽管觉得少主人失常,仍不动一丝声色。显然刚才他是在自言自语,少主人一句也没听进去。他眼也不眨地重复之前对少爷恍惚的心神如同马耳东风的报告。
“宋家有两名闺女,都是正室所出,没有叫嫣然的小姐。”
“不可能。”天行拧紧眉,眼光凌厉地射向他。
和风自然不认为君天行会搞错这件事,早进一步做了调查。
“据属下向宋室宗亲查探的结果,宋老爷的侧室确曾诞下一名女婴,但在宋老爷过世后,没人知道她的下落。宋家现在的仆人,大都是宋老爷过世后,宋夫人招募进来的,他们都不清楚嫣然小姐的事。”
天行胸房倏地紧缩,没想到宋力鹏的正室心胸如此狭窄。嫣然只是个小女孩,难道她竟把嫣然赶出宋府?
“宋志杰怎么说?”
宋志杰是宋力鹏的独子,和风从宋家仆人处打听不到宋嫣然的消息,机伶地拿做生意为幌子,攀交了宋志杰。
“属下向宋志杰旁敲侧击,又买通他身旁的小厮,发现宋志杰并不晓得这位同父异母妹妹的下落。宋老爷过世时,宋志杰忙着处理亡父丧事,以及家族产业,等他有空闲想起这位小妹时,发现嫣然小姐已被宋夫人送走。属下目前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嫣然小姐确实不在宋府,现正朝嫣然小姐的母亲妮夫人的娘家查询。”
天行沉默着,以眼光催促和风往下道。
和风暗暗叹气,他来九江不过半个月,打听到的消息着实有限。
“目前尚未有进一步的线索。仅知道妮夫人的父母原是宋家的佃农,宋家拥有九江府四分之一的田地,属下正在清查中。”
阴霾如乌云笼罩般的黑眸投向浓密绿荫枝桠间露出的一小方湛蓝晴空。原以为嫣然在父母的宠爱下,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没想到宋伯父和妮姨在五年前便抛下她撒手而去。当年他十六岁,嫣然也才……八岁吧。他实在无法想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八岁女孩,如何在没有保护的险恶世界里求活。
五年了,这五年来她是怎么过的?好吗?受委屈是免不了的吧?
想到这里,天行心如刀割。
看出少主人阴郁的心情,和风适时转移话题。
“宋家自宋老爷过世后,家势直走下坡。宋志杰不像宋老爷那样有做生意的手腕,尤其是对古物的鉴赏力,更不如亡父。几项错误的投资,令通宝阁损失惨重。宋志杰打算让出通宝阁,退出骨董生意。”
通宝阁是宋力鹏的心血,宋志杰要出让?天行不快起来。
“找人出价,顶下来。”
“是。”少主人会有这样的吩咐,在和风的意料之中。君家父子对骨董的热爱是有名的,宋力鹏既然是君家的知交,君天行下这样决定在人情之内。
“估料到宋家还有可能出售其他财产,少爷是否也要属下留心?”
天行横了得力下属一眼,“嗯”了声后,眼光掷向远方。
“甘棠湖就在这附近,我记得宋家在那里有座宅子。”天行仿佛还能听见逝去的笑语在耳畔回响,那银铃般的娇笑声,有如仙乐。嫣然天真可爱的笑颜,紧缠在他颈上的肥嫩小手,笑咪咪的乌亮眼眸,一一在脑中闪过。
咽喉处有抹灼热的酸涩,他咬紧牙根吞下,却止不住心头的一股渴望,好想再看见她动人的笑容,灿烂明艳如朝霞。
“属下会留意。”
天行仍沉浸在过往的思绪,突然想要看一眼那栋宅邸,那座有嫣然欢笑的大花园。他策马朝前疾骋而去,和风很快跟上。
深深浅浅的绿意从身前往后掠,前方的风景对天行仍是陌生的。他好着急,甘棠湖在哪里?
远方路旁好似有人影,他驰过去,急勒马缰,扬起尘土一片。尘粒在阳光下呈现出雾茫的光影,宛如一匹从空中直直飘坠的薄纱落向地面。
透过薄纱般的灰尘,他辨识出站在路旁的是一道娉婷娇弱的身影,随着尘土往下落尽,模糊的身影具象化,他清晰看见乌黑的发辫圈住清水芙蓉般的脸蛋。
眼光难以移开,呼吸梗在喉中,天行僵坐在马背上无法动弹。
饱满的脸形,尖长而显得脆弱的下巴,白细的皮肤,匀秀舒展的眉眼鼻唇,但那都不是她最动人之处。
点漆双眸像盛在白工盘间的两丸黑水晶,水灵灵、似小鹿般不畏人,好奇地仰望向他。
黑水晶闪了一下,由里发散出的一点晶芒迅速扩散,眼梢、眉间,很快和丹唇畔的笑窝串连成一气,一张脸笑成眉眼弯弯,巧笑倩兮,活生生的嫣然动人。
莫名的震颤在胸臆间扩散,君天行不敢相信他竟为之失神了,封闭的心扉被这突如其来的绝艳倩笑闯开。他愕然瞪视这名年约十二、三岁的少女,简单的粗布衣裙,却勾出动人的千般风情。
跟在君天行身后的和风,也被少女脸上盛开的芬郁笑靥所迷祝活到二十二岁,从没见过如此干净纯美的女孩,好似温暖的春风,钻进旅人怀中送暖,渐渐将所有的愁绪都遗忘。
甜美动人的笑容令人忘忧,晶灿眼眸像朝阳灿烂,她,是微笑之神的化身,全身散发着与周遭自然景观一般的清新气质。
君天行无法自主地翻身下马,走向她。他向来冷静的精锐眼眸闪着赞叹、爱慕的异样情绪,直视进那双灵动的美眸里。
少女被他这样大胆无畏的眼光看得颊生芙蓉,娇羞地垂下螓首。
君天行瞅着她,默然无语。
“你……要不要喝茶?”如银铃响动的优美声音划过涩重的空气,天行这才注意到少女站立在安置一大桶水壶的木架子旁,白嫩的小手拾起壶旁放置的蒲掌般大绿叶,眼露希冀地凝望他。
“嗯……”他迟疑着,缓缓问道:“你在卖茶水?”,
咯咯的娇笑声自她红嫩软湿的唇瓣逸出,这笑声意外地让天行感到一丝熟悉,他怔愣地望着和他心里牵 挂的人有几分相似的笑颜。
“不是啦……”她爱娇地摇着手。“舅舅是这里的村长,他每天都要我们提茶水过来供来往官道的行人饮用。这是我们自制的菊花茶唷,甘甜爽口,你要不要试试?”
不忍拂逆她眸中的殷勤,天行不自觉地点头。少女将叶片圈成茶杯形状,为他倒了一杯,递给他。
天行伸手接过,指间不意轻触到她如春笋般美丽的纤指,心跳猛然急促起来。
少女红润的苹果脸闪过一抹羞涩,她垂下头,依样画葫芦地为和风倒一杯。
菊花特有的甘甜滑入喉间,心中的燥热缓和了些。天行瞄向那对少女而言太过沉重的水壶,不由得蹙起眉。
“你住哪里?提这一大壶水不会太重了些吗?”
“我家在那里。”少女指向树林后的一大片田地,“茶水不是我提的,是表哥提来。”
天行依少女手指的方向,看到她身后还放着一个有盖的大木桶。
“我们早晚都会添加茶水的。”她以着百灵鸟般好听的声音,歌唱似地吟道。“刚才我们就是送茶水过来,表哥肚子疼,跑到林子里去了,我在这里等他。”
瞧她一脸的天真笑靥,毫无心机地跟陌生人攀谈,天行与和风忍不住也跟着扬起唇。
好可爱的女孩,年纪虽小已如此脱俗,长大后定是个大美人。
只是这朵清新脱俗的水芙蓉,是会自开自落在林野间无人欣赏,还是得遇识情知趣的赏花人怜爱?
一想到有着像嫣然纯美笑容的女孩,最后落在乡野村夫的手中,一缕烦躁的情绪困扰着天行。他定定审视少女闪着顽皮笑意的娇美容颜,下腹部一把火焰狂烧,竟有种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
他为这奇怪的意念而心生不悦,极力控制身体因她而产生的亢奋。他是怎么了?竟被个小女孩吸引?
不该有的。他抿紧唇,无情地拒绝瘦小的情苗滋长。
“小姑娘,往甘棠湖怎么走?”和风温柔地低下头问着娇小的少女。
“往前方直走,遇到岔道向西而行便到了。”
“谢谢你,小姑娘。”
该走了,为什么脚步难以挪动?为什么眼光放不开她唇边盈盈的笑意?天行愤然地甩开头,手指在腰袋间移动,取出一片金叶。
一瓢水之情也不能承受,否则他将终身挂怀她。
下定决心今生不让任何女子牵绊住他的心,不让自己为情爱所苦。嫣然是他的责任,这女孩却不是。若有似无的情丝该当斩断,这样就不会有人受伤。
“送给你。”将金叶塞进柔软的小手,少女讶然的眼眸困惑地低下审视手中的金灿光芒,再抬起头时,两位骑士已绝尘而去。
这样永不回头,就可以将那朵清水芙蓉从此抛在脑后吗?胸臆间的疼痛又是为了什么?她纯真的笑靥早在最初一眼时便烙进心坎,得多少荏苒的时光才可以磨灭?天行无法确定。
直到两匹马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内,少女才收回眼光,望着手中的金叶怔愣出神。
心里突然空空落落起来,手心仿佛可以感觉到那人留在金叶上的余温,脑海里浮现他英气焕发的俊美容颜。她不自觉地握紧金叶,总觉得对那人有一种熟悉感,好似在哪里见过他。
在哪呢?她做人的记忆力为什么想不起来?
“嫣儿……”树林处的呼唤声,将她的思绪打乱。她回过身,憨厚的表哥走向她,提起水桶。“该回去了。”
“嗯。”她朝表哥绽出灿烂笑靥,两人并肩朝回家的方向走去。
***
花开花落间,逝水般的光阴倏忽而过,五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人、许多事。尽管父亲执意要他承继君家的一切,天行却对兄弟间的权力斗争感到厌烦,反而花费许多心力扩展自己在江西的势力。
五年来,他陆续收购了宋家的产业,成了九江府最有财势的一方霸主。然而不管他如何锲而不舍地追查未婚妻的下落,伊人芳踪依旧杳然。
天行不曾想过要放弃。不管宋嫣然的遭遇如何,他都有义务找到她,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好不容易二弟承祀主动退出君家继承人的卡位战,天行以拥护他和承祀的两派人马数年来彼此交恶、互相倾轧,造成君家内部间隙为理由,顺水推舟地将烫手山芋丢给三弟如意,带领一干属下移师江西,开展自己的天下。
坐镇九江之后,他更是卯足劲查访宋嫣然的下落,然而那位童年时对他百般依赖、有着天真无忧倩笑的小女孩,似乎淹没在无情的岁月中,只余那咭咭咯咯的悦耳娇笑声在耳畔不断回旋,与另一道倩笑相叠。记忆中幽深漆亮的小女孩眼睛,和另一双晶灿似阳光的少女美眸交相叠映在脑海,占据他每一个梦,成了生命里的一部分。
***
怒焰在天行平静的外表下猛烈燃烧,他就知道应该把尹青霞早点处理掉,偏那些长老们罗罗唆唆,说什么尹青霞再怎么说都是老二承祀的阿姨,这么做有失厚道。
哼!他们纵容尹青霞迫害如意,就不失厚道?
老东西!也不看看现在是谁的天下!
和风迅速和烈火交换了个眼光,知道主子正处在极端不悦的情绪中。
显然君家三少爷如意今早捎来的消息不值得人大肆庆祝。
和风掀了掀唇,他向来都对这位容貌绝色、深具智慧的三少爷颇具好感,挺好奇如意会有解决不了的事,需要麻烦他大哥。
“发生了什么事?如意少爷需要我们援手吗?”烈火性急地问。那封信柬是直接交到天行手中,他和和风都不晓得信里写什么。
“你们自己看!”君天行愤怒地将纸片射向下属,烈火扬手接过,和风揍过来看。
一会儿后,和风对眉头越拧越紧的主人道:“如意少爷在信里说,尹青霞、阎紫姬母女是被阎罗堂总护法宇文无名带走,请您不用担心……”
“叫我不用担心?”君天行脸上出现一抹不敢置信的滑稽。“我能不担心吗?宇文无名可不是好惹的,上回没能掠倒他,还让他有机会劫走尹青霞这蛇蝎心肠的女人,我能放什么心?”
“少爷。”和风眼光镇定地安抚他。“您注意到如意少爷的用词了吗?信上写道尹青霞母女是被宇文无名带走,请注意‘带’这个字眼,如意少爷并没有用‘救’,您不觉得很奇怪吗?”
君天行心念一动,沉着目光,等待属下解释。
“尹青霞发疯的事,我们在离开洞庭时便知道了。或许因为这个原困,如意少爷才会让宇文无名将她们母女带走……”
“如意少爷不可能这么愚蠢吧?”烈火鲁莽地插嘴,和风狠瞪他一眼。
“你才蠢呢!如意少爷的聪明才智就算十个你也比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