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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火燎原 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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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欲火燎原》01

  卫錤沣比约定时间早了两分钟整踏入希腊文化部辖下第二考古分部的办公室。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通报他的到来。一位刻意染了金发的迷人女秘书抬起眼睛,冲他露出笑脸。

  「嗨。」錤沣从容地走向她,鼻子上的太阳眼镜并没摘下,只是微微低头,从墨镜上方与秘书打了个照面,报上姓名之后又补上一句:「我跟丹堤雷斯教授有约。」

  女秘书脸上保持一贯的微笑。「教授期待您的到来。请由旁边的门进入──沿着走廊直走,过了阶梯后右转。请于接待区稍坐片刻,教授很快会出来与您见面。」

  錤沣俐落地抛给她一个灿烂的笑容后,便转身入内。他缓步走在长廊上,一边看着窗外刺眼的艳阳照在白色建筑和熙来攘往的埃蒙街上,纵使现在还不到十一点,外头的气温已经逼近三十度大关。

  考古分部内光线昏暗,由中央空调维持凉快的温度。錤沣推推墨镜,拉拉夹克领子,细沙子在翻直袖口的时候从里头洒落下来,是埃及行的纪念品。他做了个鬼脸,漫不经心地拍拍磨旧的衣袖。黎明时他搭上一架运输机,才刚于一小时前降落雅典,既没有行李也没有预定住宿饭店,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换上正式服装赴这个约。

  只能在心里期盼丹堤雷斯教授不会以第一眼印象来判定一个人,但錤沣也没忘记提醒自己,实地考古学家在状况最佳的时候也不会整洁到哪儿去。此时想起最近共事过的一位埃及古物学者,他不禁打了个哆嗦。那人瘦高身材,姜黄色头发,脸上有雀斑,总是穿着热裤,脚踩凉鞋,身上一件扎染背心,即使在四十度高温底下的帝王谷依然坚持「穿出自我」。

  錤沣以为他大概永远也无法了解这些学者罢。但如果真要深究,他也没办法理解异男,至于异性恋学者……唉,还是不提也罢。他的同事都是一些性冷感、令人倒胃口的无趣宅男,宁愿呆在师生公共休息室讨论伦理学,狂嗑咖啡以弥补血液里缺少的尼古丁。

  经过楼梯后向右转,却猛然打住脚。还有人也在丹堤雷斯教授办公室门外等着。

  錤沣瞥见最靠近椅子的那张桌子上头摆了三个空着的保丽龙咖啡杯,一份雅典日报打开在猜谜游戏的版面,上头的纵横填字谜和数独已经都做完了。显然这名男子等了好一阵子。

  錤沣在男子对面的位子上落座,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对眼前的男子视若无睹。他一手帅气的掠了掠俐落短发,假装在看自己的脚。仗着太阳眼镜的遮掩,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坐在对面的男子。

  出乎意料之外,男子是中国人。皮肤白皙细致,看得出来不常在户外进行挖掘的工作。看上去认真又严肃,彷佛不知道怎么笑。錤沣最清楚这种人了──是学术界中最最无聊的人种,镇日埋头做研究,与现实世界脱节,更不懂玩乐,錤沣在伦敦大学里就认识大约有十五个这样的人。

  唯一的不同点在于他大学里的同事总是把他当空气,甚至在擦身走过或与他们交谈时,錤沣都彷佛不存在似的。然而对面这名男子注视自己的灼灼眼神只有在进行脑部手术的神经外科医生眼里找得到。

  錤沣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此人,想了半天却想不出来,自己平常见过的人多不胜数,容易忘记也是司空见惯。通常能够留在脑海里的不外是企图谋杀他的、欠他钱的,或者提供他可靠消息的。

  可是坐在对面的男子并不属于这几类人。錤沣谨慎地端详对方,内心不禁怀疑两人是否曾经交往过,要不男子怎么这么坦率地直勾勾盯着自己看?可又觉得机率近乎零。一来拘谨男子从来不是自己的菜,二来他的每段感情向来无法维持超过四个礼拜。他一年到头在世界各地奔波,没时间长期定居某处与人深入交往,等好不容易在家的时候,又只想要独处的时间。有几位前任男友都骂他是自私的讨厌鬼,这点连錤沣自己也颇赞同。

  《欲火燎原》02

  心中的怀疑扰得自己不宁不耐,可是又不想冒昧询问以免认错人出了糗,錤沣往后靠在椅背上,很快地检视一番男子的打扮,又看看自己的衣服,耸了耸肩。

  錤沣穿着橄榄绿工作裤,老旧的黑色多袋式皮夹克,里头一件肮脏衬衫,现在已经看不出原本的白,领口敞开,脚下一双破旧的爱迪达运动鞋。对面男子穿的却是擦得发亮的皮鞋,时髦的深蓝色西装,打得完美的领带,錤沣这辈子还没打过领带呢,念书时没打过,工作面试时就更不会打了。

  倒也不是说现下是在参加工作面试,这工作他早已得手,会面不过是个形式。

  既然如此,眼前这男人等着与寇斯塔·丹堤雷斯教授见面又是为何?

  錤沣决定不开口问。猜想这无趣男子肯定是名研究生,正撰写有关原始科林斯风格艺术的论文,因此特地来向该领域的专家请教。但说不定他真的是来进行工作面试的,那种极其无聊却又必要的工作,好比清洁工啦,或者档案管理员……

  此时男子倾身向前,脸上挂着紧张的笑容,手一直拨弄不断从鼻梁上滑落的细框眼镜。「恕我冒昧,」他的普通话讲得吞吞吐吐的,语调轻柔,才刚开口又顿住不说了,脸腾地红了起来。双手抖个不停,赶紧握起拳头放在膝盖上,复又开口说:「很抱歉,打扰了……」

  錤沣摘下太阳眼镜,扬起下巴,蓄意摆出傲慢的姿态。「嗯哼?咩事啊?」他故意说的广东话,看见男子脸上露出困惑又尴尬的神情,錤沣心里偷偷乐着。

  「我──我……唔事。对唔住。」男子回的也是广东话,可是目光低垂,一副难为情的样子。然后又极度专注地研究起那已经做完的数独。

  錤沣觉得很惊讶,遂定定注视他,激对方抬眼看向自己。

  对方终于又抬起目光,眼里有一种似挑战似恳求的神色,錤沣见了顿时止住呼吸。那眼神彷佛在表达两个意思:看着我是由他的眼神发出的,可是肢体语言说的却是:别看我!

  好奇心被勾了上来,錤沣回应对方的挑战,却忽略他的恳求。怎么自己刚才会觉得这男子乏味呢?认真而严肃──半点不假。无趣──没的事。有这么一张丰嫩诱人的嘴的男人绝对跟无趣沾不上边。那副细框眼镜看似古怪,可是镜片后的那对眸子又大又纯真,就跟小狗的眼神一样无辜。而且根本还没怎么调情他就已经臊得满脸通红了。

  这人真有意思。錤沣的嘴角不由漾起见猎心喜的笑容。心里萌生一个念头,也许可以诱拐这名学生或清洁工还是其他什么的,这都不重要,只管让他到帕尼萨山当自己的助手。毕竟要独自到深山里头开挖遗址可是很寂寞的。

  錤沣开始胡思乱想着接下来几个月两人困在山中时可以取悦彼此的方法,就在他构思出一个非常美妙的情境,画面中的两人全身抹上橄榄油在裸体摔跤,身旁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是专责史前和古典希腊罗马时期之古物的第二考古分部的负责人寇斯塔·丹堤雷斯教授,脸上绽出热络的笑容。「羊博士、卫先生,很高兴与你们见面。」他操着一口腔调比希腊咖啡还要浓的英语,比了个夸张的欢迎手势。「请进请进。」

  錤沣眨眨眼睛,听见男子的名字时脑中那似曾相识的感觉突然鲜明起来。羊博士。他当然认识啊──正确的说法是,听说过此人,因为两人的人生路未曾交集。指的不是正面接触的那种交集:不像眼下这情形。

  羊甯,上海博物馆的年轻馆长,被公认是研究中国古镜的国际权威。錤沣通常对这类领域不感兴趣,可是有一日当他回到伦敦的家中,被五十小时的长途飞行给搞得浑身疲惫,又加上时差的问题,整个人蔫蔫的,一打开电视机就见羊甯端着一张讨人喜欢的笑脸,在讲述那著名的卡斯翠尔画板画。

  錤沣震惊地盯着电视萤幕。是他发现了画板画的第二存放处。也是他将这些画从非法古物商人手中营救出来。还是他把它们交还给考古部。而他才是古希腊文物的专家。

  可是眼前这个尽会傻笑的笨蛋,自以为了不起的该死的电视学者,其专长的领域是中国古镜,和希腊的精细画板画根本八竿子打不着,现在竟然捞过界来啦。

  《欲火燎原》03

  錤沣盯着记录片足有一小时,看着羊甯对于卡斯翠尔画板画的来源、年代和意义编织出一套揉合了谎言与虚构的论据,恼人的时差也就渐渐抛诸脑后。錤沣坐在沙发上,骂骂咧咧的批评,间或大笑几声,激动之馀甚至还拿鞋子朝电视扔了过去。

  「胡说八道!」他大骂着,忘了电视机里面的男人根本听不见。「真去他妈的狗屎!亏你说得出口!你这个脑残的白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研究,要是有人在你大腿上跳脱衣舞你连考古两字怎么写都忘了!」

  就这么骂了一阵,便气力用尽地瘫在沙发上睡死了,可是等到隔天时差渐渐调整过来,又可以理性思考,錤沣心里又冒出一股熊熊的正义之火。于是写了一封电子邮件逐点驳倒羊甯在电视上提出的所有论点,发给一家在希腊研究占有权威领导地位的学术期刊。

  期刊编辑嗅出浓浓的火药味,抱着看好戏顺便提高期刊知名度的心态,将这封信刊登出来,旁边附上一篇羊甯措词文雅、受害者语气的回应,火气正焰的錤沣又写了一封抨击更猛烈的信寄了过去。隔月,羊甯不甘示弱了,回了一封挑战意味甚浓的信,驳斥錤沣的观点。

  两人就一直这么争论着──或者该说,激烈地对着干──对所谓的事实各持己见。

  现在錤沣看着羊甯本人站在眼前,不敢相信在刚才两人对坐着的几分钟里,针锋相对的敌意竟没有显露半分。这时他才领悟过来羊甯肯定一开始就认出他,只是一直没表现出来。可是为什么他连半个字都不说呢?看上去还一副心神不安的样子?还有那可爱的羞怯样──难不成是演出来的?

  羊甯起身离座。「卫先生,」说话间露出有些犹豫的微笑,示意錤沣先行入内。「请。」

  錤沣瞪了他一眼,心下却感到困惑。他就是没法把眼前这个温和带点神经质的可爱男人和电视上那傲慢自大、矫揉做作的娘娘腔联想在一块儿。更重要的是──羊甯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 * * *

  寇斯塔·丹堤雷斯教授一脸的和蔼可亲,像熊一般圆滚滚的身材,才刚升任第二考古分部主管没几个月。錤沣在办公室里的椅子上坐下,一眼便看见丹堤雷斯教授主宰着许多人的希望。

  在他的办公桌上凌乱散着年代样式不一的古陶器破片,厚厚一大叠信件、履历表和正式申请书,旁边摆着薄薄几张政府的许可证。这说明了一个事实:申请人数超过官方许可数,对这点錤沣并不感讶异,令他觉得意外的是没想到申请人竟然有如此多,估计办公桌上摆了约有四十份申请书,但却只有寥寥六张许可证。

  他开始担心了。

  寇斯塔在办公桌后方落了座。「现在开始吧。」话音刚落便是一阵沉默,他着手在那堆申请书中翻找两人的履历表。

  錤沣瞄了一眼羊甯,心下不确定为何看他;或许是想看这位年轻馆长是否跟自己一样突然紧张起来,又或者他希望对方脸上挂着团结一致的安慰笑容,可是他失望了。羊甯只是挺直腰杆,坐得正经八百的。

  錤沣立即懒散地陷在椅子里,翘起二郎腿,两手踹在口袋里,用眼角馀光瞥见羊甯也朝自己望了过来,脸上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很满意吸引了羊甯看自己,錤沣咧嘴笑了笑,连忙坐直身子,此时丹堤雷斯教授刚好找着了履历表,高兴地轻呼一声,抽出履历表扬了扬。

  《欲火燎原》04

  「没错,找到了。」寇斯塔看看手中文件,又跟桌子上的另外一份做个对照,然后抬起头来。「你们两位同时申请开挖帕尼萨第22号坑。羊博士,请你大致说一下你申请这次的挖掘工作,希望能有什么新发现。」

  錤沣很不高兴,自己竟然没有先被点名询问,可还是装出礼貌的样子,仔细听着羊甯用跟广东话一样讲究的腔调的英文叙述他的挖掘计划。

  「我相信这个遗址在古朴时期(注)是间神殿,」他认真地说。「因此我希望……」

  「放屁!」錤沣受够了,抬起一只手阻止教授出言反对自己说脏话又插嘴的无理之举,转头面向羊甯。「你对古朴时期懂个屁啊?你只知道那些亮亮的小镜子!你的专精是中国历史,可不是希腊考古学!」

  羊甯霎时刷白了脸,可是依然坚持立场。「我明白自己的学识或许不如某些人,可是我的博士后研究探讨了希腊罗马古镜与中国古镜的异同,从中我学到了……」

  「你学到的东西全是纸上谈兵,一旦到野外实地考察,比狗屎还不值钱!」錤沣厉声厉气打断羊甯的话,对他轻慢的态度无法释怀。羊甯竟然没说「我的学识或许不如这位可敬可佩的学术同僚卫錤沣先生一般渊博」,自动忽略了錤沣本人的存在以及他出色的学经历。

  每个人都迳自对他这个人妄下判断──仅仅因为他是个宝藏猎人,必定缺乏专精的学问。他们都错了。

  在香港的时候他就以优等的成绩自大学毕业,接着到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念了两学期,同样表现十分出色──直到因为攀上学院的屋顶,由一扇开启的窗户钻入财务主任的房,被学校强制休学为止,此后他被禁止进入校区,不得到校上课,只能自修完成学业。錤沣之所以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原是为了博取一位年轻英俊的大学生之青睐,不幸的是对方早就跟财务住任有一腿了。

  整起丑闻很快就被压下来,可錤沣并不介意无法亲自出席毕业典礼领取硕士学位证书。其实这么做也改变不了什么──学术界的消息途径好像藤蔓一般四通八达,大家都在议论纷纷,每经一次转述就加油添醋,最后錤沣发现自己在别人眼中竟成了特立独行的英雄。

  这形象倒也和他很相衬,此后便尽力扮演好这个角色,以免辱了「美名」。

  现在他做了个深呼吸,一根手指指着羊甯。「瞧瞧你自己!根本就不是正牌的考古学家,每天只会在博物馆里掸灰尘,一边在脑子里幻想那些你根本不了解的东西,然后就上电视在全世界面前丢人现眼,大谈特谈那些超乎你能理解的话题,难怪你必须捏造事实了!」

  随着撼然爆发的指控之后而来的是一阵巨大的沉默,末了寇斯塔·丹堤雷斯教授叹了口气后道:「哎呀,这真是。」

  羊甯已经退到椅子后方,显然被这激烈又愤怒的攻击给吓住了。他平静地开口说:「罗伯特·沃克教授说我的想法很不错,有研究的价值。」

  錤沣在喉管里低吼一声。罗伯特是他在伦敦大学的系主任,众所周知两人是死对头。每年罗伯特都想尽办法要将錤沣开除,可是錤沣靠着优秀的论文发表成绩、全球各大媒体争相报导他的考古新发现,以及慷慨赠予学校博物馆的礼物,最后总是获得续聘。

  「罗伯特·沃克,」錤沣不疾不徐地说,「是个假清高的臭老头,他之所以称赞你那乏味的小点子全都只是为了激怒我。」

  「干什么每件事都跟你有关?」羊甯火气突地上来了,不客气的顶嘴。

  「因为任何有脑子的人都知道这肯定跟你无关。」

  「两位先生,拜托一下。」寇斯塔用拳头重重捶了一下桌子,打断两人的争执。「我找你们来不是要让你们吵架的,而是希望你们能递出和平的橄榄枝……」

  「为什么要?」錤沣的语气很不悦。「我还有很多话想对羊博士说呢。」

  「那么就请你留待他处再说吧,卫先生,别在我的办公室里。」寇斯塔也渐渐有了脾气。「今年帕尼萨山上的大火灾已经够我们头大了,我不想再看见任何火爆场面!」

  注:古朴时期(archaic period),西元前 600 到西元前 480 之间。此时期的艺术品显现出一种「古朴」的风格,遂以此命名。

  《欲火燎原》05

  錤沣和羊甯顿时都闭上了嘴巴。两人申请开挖的遗址位于帕尼萨国家公园里,公园领地是一条略呈环形的细长土地,围绕着帕尼萨山和阿提喀地区内的山坡与村庄。在天乾物燥的炎热夏季 ,一把无名野火迅速延烧,遍布整个区域。纵使应急部门与地方当局、中央政府齐力救灾,火势仍一发不可收拾,足足烧了有好几个星期。大片公园领地惨遭焚毁;民宅与商家夷为平地;多户人家必须迁移他处另谋安身之所。

  这次的祝融之灾上了全欧洲报刊头版头条,可是灰烬中隐隐闪着一丝希望。大火虽烧光山里头的树,彻底改变了植被,却露出几百年来隐藏其中的古老建筑与遗迹,考古部派了一特别小组到现场进行调查,归结出六个有潜力的新遗址,并开始接受开挖的申请,条件是开挖成功的团队必须捐献一笔款项来植树,或是在开挖坑附近重建房舍。

  伦敦大学仓促递出申请书,上头提到植树不只可以拯救帕尼萨山,还可以中和掉该团队制造出的二氧化碳足迹(注)。錤沣知道大家指的是他,因为他制造出的二氧化碳可能是常人的十倍之多。可这实在避免不了,宝藏猎人还能怎么行动?难不成叫他划着独木舟穿越大西洋吗。

  錤沣之所以同意到帕尼萨山上进行考古挖掘,更多的是为了堵住系上众多的批评,而不是真的对遗址内的古物有兴趣。他已经做了初步研究,推测里头可能有希腊青铜时代晚期的文明遗址,这带给他的兴奋可能和拔根牙齿不相上下,但錤沣想就把它当作是给自己放个大假吧。在希腊的山间悠闲度过几个月的时间,似乎是很不错的主意,可是现在有了竞争对手,他又开始担心这如意算盘打得太早。一想到整个夏天都要待在伦敦和令人生厌的同事一起改考卷,心底不禁一阵发毛。绝不能让半路出师自以为是的羊甯从他手中把帕尼撒第22号坑抢走。

  他先对寇斯塔·丹堤雷斯微微一笑,而后对羊甯咧嘴露出一口白牙,内心盼望对方看到的是张友善的笑脸。「是我不对,我道歉。我对该遗址太过热衷,一时失了分寸。」

  「这我能理解。」教授看上去却还有些怀疑。「很高兴你对这个计划有强烈的热情,我们的确需要像你这样精力充沛的考古学家,替我们的古文物带来出土面世的一线曙光……」

  錤沣颌首,嘴角再次勾起,很满意寇斯塔似乎颇欣赏自己。

  「因此我决定,」希腊教授接着说,「你们两个将一起开挖帕尼萨第22号坑。」

  錤沣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不行啊,那是一个单人作业的坑呐。」

  寇斯塔扬起浓密杂乱的眉毛。「卫先生,既然我是这里的主管,规矩得由我定。」

  「您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如果羊博士坚信那个坑是古朴时期的遗址,那他肯定犯了大错。我有证据可以证明那是希腊青铜期的,我的申请书上面有写──」

  「我看过了,卫先生。」

  錤沣气急败坏地说着,情急之下一时也解释不清,激动地挥舞着双臂。「总之那个坑绝对不是古朴时期的!」

  「但还是不能抹煞其可能性。因此我才会决定由你们两个共享一张许可证。」寇斯塔的目光落在羊甯身上。「羊博士,你还没表达你的意见呢。」

  羊甯羞怯地笑了笑。「我很满意这样的安排。」

  寇斯塔露出惊讶的表情。「喔,是吗?」

  馆长点了点头,发出一声轻柔的「嗯」,似乎是欣然同意了。

  注:二氧化碳足迹(carbon footprint),每一个人或机构的二氧化碳排放量,「足迹」越多的个体意即制造越多的二氧化碳。

  补充:碳中和(carbon neutral)是指单一个人或公司行号等机构,各自计算自身排放二氧化碳的总量,然后透过植树等方式把这些二氧化碳排放量吸收掉(中和掉),希望达到环保与平衡的最终目标。

  《欲火燎原》06

  錤沣火气高涨地瞪着羊甯,心里直骂他是心机重的混帐家伙!他知道这是羊甯故意耍的诡计,就为了活活气死他。錤沣身子往前一倾,气得浑身发抖,怒火直冲脑门,对着寇斯塔说:「好吧,就当地帕尼萨第22号坑真有可能是古朴时期或青铜期的遗迹吧,反正你心里清楚我两样都很专精,但我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跟他合作!」

  寇斯塔漾起笑容,无可奈何地两手一摊,彷佛这根本不是他的主意似的。「有许多考古学家申请要开挖帕尼萨区。我们乐意给每个人机会,可是同时也必须谨慎行事。虽然现场调查工作显示帕尼萨第22号坑面积不大,但是个好坑,因此最理想的方式便是由两位年轻考古学家合作开挖。」

  「我一个人就可以抵两个人用。」錤沣觉得被瞧不起,能力受到了质疑。「甚至还可以做五个人、六个人,十个人的工作!你看过我的履历了,里面有我的报告……」

  「你的能力绝对是无庸置疑的,卫先生。」寇斯塔继续端着一张笑脸,可是有些勉强了。「但你的行事作风却让考古部有些顾虑。」

  「我哪一次不是顺利完成了任务。」

  「我想丹堤雷斯教授指的是你办事不够仔细。」羊甯平静地说。

  考古分部领导人点点头。「嗯,说的没错。而羊博士勤恳又认真,为人十分周到也很小心。」说到这儿他脸上的表情陡然一改,沉思起来。「虽然偶而也太过谨慎,显得有些沓拖……」

  錤沣不禁失笑起来。「你以为我们可以彼此截长补短吗?」

  「这我倒没认真想过,不过既然你现在提出来了……这对你们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你说是吧?」寇斯塔又咧嘴一笑。「再者,很巧的是你们俩都是中国人。」

  錤沣瞪大眼睛。「毛泽东和蒋介石不也都是中国人。」

  寇斯塔的笑意顿时消失。「你说什么?」

  羊甯答腔,脸上略显尴尬。「我可敬的同僚的意思是,即使我们同是中国人,不代表就能合作无间。」

  錤沣一语不发。

  教授轻咳几声,瞄了桌上的文件几眼。「我不是有意冒犯。」

  羊甯露出安慰的微笑。「没关系。」

  錤沣继续瞪着一双牛眼,眼里在喷火。「有关系。」

  又是一阵沉默笼罩下来,接着响起一道声音:「既然如此,两位,」寇斯塔刻意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如果你们不能无法消除歧见,那么恕我必须收回许可,改让给其他有兴趣的单位了。嗯,有一个团队是从德国曼海姆来的……」

  「不!」两人同时开口。

  错愕之馀,錤沣转头看向羊甯,就见对方也正望着自己。

  脸又红了──錤沣开始怀疑他没有不脸红的时候──羊甯伸出一只手,向教授发出恳求。「千万别找德国人。」

  寇斯塔一脸的好奇。「为什么?」

  錤沣笑开了。「难道你看德国人写的论文,看到前言的一半还没睡着吗?」

  羊甯从鼻子里哼笑一声。「你好狠啊。」

  「德国学者也很狠呐。」

  这回羊甯放声大笑起来,錤沣也露齿而笑,很开心地把这画面收入眼帘。这位馆长笑起来真是非常可爱,全身很自然地放松,不受约束的样子。

  錤沣不禁心想是否能让羊甯在床上也笑得这么开怀。这念头伴随一股突然涌起的性欲,强烈的感觉令他必须交叠双腿,身子往椅子深处埋了埋。该死,太久没做爱了,在可爱又憨厚的羊甯变得相当迷人之前得赶紧找个人发泄一下。

  寇斯塔打断他的思绪。「那么,卫先生,你接受吗?羊博士乐意与你共同挖掘第22号坑,你意下如何?」

  錤沣呼出一口气。「好吧,我愿意。」

  身后的羊甯突然尖起声音兴奋地叫着:「谢谢你!」

  「不用客气。」

  錤沣起身和寇斯塔·丹堤雷斯握手,用眼角馀光瞄见羊甯把许可证放入自己口袋里。这鬼鬼祟祟的家伙,錤沣心里暗暗骂着,决心想办法把许可证抢回来。他这个人行事向来光明磊落,但必要的话这张许可证或许可以是很好的筹码……

  对着即将合作的伙伴露出迷人的笑容,錤沣让羊甯先一步离开办公室。他的目光在馆长身子上流连,漫不经心地欣赏着。他喜欢羊甯臀部的曲线,然后突然想起橄榄油和裸体摔跤的幻想。

  不禁勾起嘴角。这个工作也不是太差嘛。

  《欲火燎原》07

  这个工作肯定是噩梦一场!

  羊甯趴在他那辆路虎越野车的方向盘上,拿头砰砰地朝它撞了几下。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手指埋在发间胡乱地又搓又扯,彷佛可以让自己从这场可怕的噩梦中痛醒过来。

  可是那不是梦。是真的。他已经拿到了开挖第22号坑的许可……接下来的三个月就要和他痛苦暗恋着的男人卫錤沣一起工作,同吃同住,连睡觉也不分离。

  羊甯又咕哝起来。光是想到錤沣就令他觉得兴奋──可是也让他尴尬,脑中浮现曾经做过的、以这位新同事为主角的无数性幻想。对某些人来说,眼下的情况可能是个大好良机能跟心上人做近距离接触,可是在自己,也许只会是场大灾难。

  他告诉自己这不过是个愚蠢的迷恋,没来由的着迷,就跟年轻时崇拜男演员或偶像团体那般盲目热情又不切实际,可是心里却又很清楚这份感觉不同以往。他从来没有想要任何人像要卫錤沣这样强烈。

  羊甯静静坐在车里,嘴唇微颤地吁出一口长气。耳边传来马路上喧闹的车声还有行人经过停车小巷时的交谈声。一个卖甜甜圈的小贩在大声叫卖着,空气中弥漫一股又热又甜的面包香味,直搔着他的鼻子。午后艳阳天的燠热空气像一把火从车窗烧了进来,加上城市的喧嚣,竟带来一股镇定的作用,羊甯开始觉得昏昏欲睡。

  这里跟上海有很大的不同。在上海的生活很规律,日子过得井井有条,每天固定时间起床,总是十五分钟提早到博物馆上班,跟同一群同事在固定的地方吃午餐,又在固定时间下班吃晚饭,除了在周五和周六的晚上会跟同一班朋友上同一间酒吧。

  可是他觉得很开心。有时候虽然也觉得无趣,可是至少日子安稳又舒适。更何况,有了卫錤沣作伴,也不至于太无聊。

  并不是说对方真的陪伴在身旁,但这不是顶重要的。羊甯的想像世界是个美妙神奇的地方。他举办的古镜展览一向广受赞扬,都要归功于三项因素:一丝不苟的计划、注重细微末节的能力以及对于题材的热情,而这三个特质也理所当然地通通灌注到他以卫錤沣为第一男主角所构思出的性幻想里。

  羊甯双手歇靠在方向盘上,闭上眼睛,回想起头一次见到卫錤沣的情景。当时他在职员休息室找到一沓《国家地理》杂志,花了上午吃茶点的时间随意翻阅,看看他感兴趣的照片或文章什么的。

  其中一页刊登着一张在沙漠中拍的照片,一名男子从一间石砌神殿中大步走出,身穿西方和阿拉伯混搭风格的服饰,一把步枪斜背在肩上,胸前托着一个雕工精致的大理石小雕像。一群媒体争先恐后地涌向该名男子,男子眼里闪着热切大胆的神色,彷佛在挑逗这些人可以更靠拢一点。

  就是这股融合了自负、蔑视和防卫的特质震慑了羊甯,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他目不转瞬地盯着那张照片,突然呼吸开始不顺畅,心情也激动起来。主要不是因为这名叫卫錤沣的男人长得很英俊──虽然他的确有着出色的外表,彻头彻尾是个精力充沛的阳光型男。真正让羊甯毫无招架之力的是对方的态度,自信十足,浑身充满斗志与压抑不住的干劲。那篇报导把錤沣形容为学术界的特例,是个宝藏猎人,受雇的佣兵,虽然喜欢钱财,可是对官僚主义和书面作业不屑一顾。

  简而言之,他整个人与羊甯是南辕北辙。

  羊甯把杂志藏在公事包里带回家,仔仔细细地把文章从头到尾读上好几遍,可终究还是照片最吸引他。当天晚上就梦到了錤沣,从此以后每次梦见他总会在高潮的馀波中喘息不已。

  之后的几个月,羊甯乐此不疲地满世界收集卫錤沣的相关资料。他找到一个粉丝架的网站,里头详列了他的丰功伟绩,进而发现自己深深迷恋的男人竟是个坦然出柜的同性恋,更重要的是,目前还没有伴。而且这位宝藏猎人似乎很讨厌媒体,尤其憎恨电视台还有电视学者。当discovery频道想要在瓜地马拉采访他时,錤沣先是用好几国语言把他们臭骂了一顿,最后还把一架摄影机踢下山去。

  羊甯被这样火爆的脾气吓坏了,可是又觉得很兴奋,甚至萌生崇拜的感觉,他心里知道自己恋爱了。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转变但又很害怕,通常只有年轻女学生才会爱上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只有生活无趣的家庭主妇才会对遥不可及的名人心生爱慕。理智谨慎的博物馆馆长不会只为了一张照片就迷恋上放荡不羁、为财卖命的宝藏猎人。

  《欲火燎原》08

  有一阵子他试着不去想卫錤沣,每天埋首在工作里,也跟一位在星巴克上班的女孩约会几次。这才是真实人生。他自信很快就可以把恼人的情绪抛却,心里也会轻松起来。

  然后博物馆的执行长就找他去开了个会,会议中有五位身穿灰色西装的男子以及一位女士出席,全都对着他点头,脸上挂着满意的微笑。原来这些是电视台的人,正在替他们制作的古希腊纪录片节目寻找合适的主持人。

  「你们怎么不找知名度高的演员呢?」羊甯满心不解。

  电视台的人解释道,他们想要开创新模式,让观众看到真正的专家热诚地介绍其擅长的题材,而不是门外汉的演员僵硬地念脚本。如果年轻人可以从电视学者身上找到些许认同感,进而心生向往,也就比较会在学业上下功夫。

  羊甯内心还是有些犹豫。「可是我的专业是中国古镜,不是古希腊历史呀。」他提出质疑,「虽然我可以做些研究,但还算不上专家。」

  然而似乎无人觉得有何不妥。他们说他的外表很上镜,这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他进棚录了六集,最后一集介绍的是哥林斯城和哥林斯艺术。到了这个阶段羊甯已经驾轻就熟,开始自行修改脚本,也研究了不少古希腊历史,在镜头前不再有充内行的生涩。虽然本性极度害羞,在摄影棚内却彷佛天生好手,他很享受这个工作,也对讲解的内容倾注热情。

  一日他决定提及卡斯翠尔画板画。

  此类画板画是幸存于世的早期哥林斯工艺品中最为精致的,但其实历史价值并不高,名气大多来自于其戏剧化的出土过程。当初是卫錤沣找到的,他单枪匹马把这批无价的珍稀古物从一群武装土匪手中抢救出来,冒着生命危险一路逃亡,最后安然无恙地交给满怀感激的希腊政府。

  羊甯原本打算将这段事迹简短带过,当作对心爱男人的小小致意,可是排练的时候导演发现他的讲述溢满热情和诚意,当下决定把整集节目大翻修,改为专门介绍卡斯翠尔画板画。

  他的讲话是发自内心的,完全不用稿子,趁着能跟卫錤沣直接交流的机会,将深埋心中的情感和喜悦充分表达出来。羊甯毫无保留的倾吐而出,虽然嘴上谈的是卡斯翠尔画板画,可是在他脑中却在诉说对錤沣的爱意。

  该集收视率创下新高,电视台对他的表现很满意,主管也对他大为赞扬。他开始收到粉丝写来的信,其中各个年龄层的女性皆有,俨然是少女师奶双料杀手。

  当收到《希腊研究杂志》的编辑寄来的电子邮件,告知卫錤沣对他主持的节目做出回应,羊甯当下只能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他从没想过能与爱慕的男人有任何形式的接触,虽然这只是单纯的思想交流。

  接着才看到了整封信的内容。

  他不敢置信地痛哭了十分钟,方能振作精神回信,开启了绵延十五个月的笔战,如今战火依旧猛烈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

  电视台再次与他洽谈录制第二季的计划。为了挽救在他的英雄的心目中之形象,羊甯拒绝了,并递出开挖帕尼萨第22号坑的申请书,内心笃定有间古朴时期的神殿正等着他去发掘。倘若能证明自己并不是信口雌黄,说不定錤沣会答应两人面对面讨论以化解彼此间的误会。

  为了这个假设性的会面羊甯连续失眠了好几夜,想像各种可能发生的情节,其中不乏暧昧的诱惑和数小时的激烈性爱,最后则千篇一律地在极度静默中手淫至高潮,气喘吁吁地把头埋在枕头里,唇间诉不尽那无法化为言语的的欲望。

  《欲火燎原》09

  搭机飞往雅典的时候他以为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踏入第二考古分部办公室时也自忖事情很简单,没想到狭路相逢却在那儿遇见了卫錤沣。

  前方大马路上传来一道响亮的汽车喇叭声,羊甯的头在方向盘上微微动了动。如果昨天是震惊,那么今日便是不断接踵而来的苦恼。今天早上他到雅典境内历史最悠久价格最昂贵的grande bretagne大饭店接錤沣,从他的外表看不出昨晚是在那儿歇了一宿,因为他仍然穿着昨天的衣服,身上还有烟酒和性爱的味道。

  坐在他身边的羊甯心揪了一下,鼻子闻着那令人昏眩的刺激体味,知道有另外一个男人与錤沣经历过自己从未体验的快感,心里觉得一阵难受。

  可情势又变得更糟了。錤沣在车阵中跟他指路,来到一家二手衣店,下车的时候叫他也一起来。羊甯顺从地站在店家正中,等着錤沣用一口流利的希腊语跟老板交谈。片刻过后,羊甯看了差点没晕倒──錤沣开始脱起衣服来。

  含蓄的馆长只在杂志上的照片隐约见过男子迷人的身躯,顶多从不扣钮的衬衫或者紧身t恤中去想像底下该是怎样的一番风景,可是现在男子正毫无顾忌的在他跟前半裸身子,只有一件黑色棉制内裤保留了錤沣最基本的体面,但贴身的衣物根本遮掩不了底下的宝物。

  「你觉得怎样?」錤沣拿起一件牛仔裤和一件t恤问道。

  羊甯立时慌了手脚,好半天挤不出话来,眼睛无法自拔地盯着錤沣的身体猛瞧:他健壮的胸膛,小巧的深色乳头,平坦的腹部上有优美的肌肉线条,肚脐以下平滑的古铜色肌肤隐约可见几绺耻毛从低腰小裤裤头上方露了出来。

  倏地一阵惊恐涌起,令他呼吸急促,往后猛退一步,不小心撞倒了一架挂满抢眼的派对衣服的衣杆。笨拙的动作羞得羊甯无地自容,含糊地说了句对不起后便飞快地逃也似的冲出店外,躲在吉普车里惊魂未定的喘着粗气,无法把錤沣随意展露出来的胴体从脑海中抹去。

  錤沣当然不会知道羊甯是哪根筋不对了。他绝对猜不出来的。

  羊甯懊恼自己又出了洋相,这种事不应该发生的。在梦里,他可是一位进退有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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