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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胥靡?鱼腥草卷》 鱼腥草卷?第十章《死离》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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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才过了一半,小雪的气息如浪涛般袭卷而来,山花草木开始转白结霜,虚空中透着一股寒冰般的凉意,家家户户已穿起了袄衣,好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寒。
密国北方的绥州传来第一场雪的消息,闻言绥州已飘起了小雪,休耕的梁粟田早已让薄雪覆盖得成一片白茫,相较於往年早了七日,不是个吉祥的徵兆。
不用七日,位於密国心脏的阴州也会渐渐进入白茫茫的状态,说话呵气都得留意异常,要不可伤肝伤肺,冻伤了五脏六腑。
密国的冬日冷得如炼狱般,可不是火,却是霜。
将作大匠府内,才以烧沸之水净完身的璎珞披了件滚着雪兔毛的长外帔,以长夹添了些煤炭入雕花门边的火盆,小小的火星子如流萤般闪耀,寝屋内随之添上些许暖意,缓和着冰冷使人发麻的氛围。
纤纤的身影没有停顿,璎珞习惯於窗棂边点上一盏沉香,她将一撮沉香粉洒入焚香炉内,青烟随着火光的燃烧而卷起,悠悠弥散,拂过人的鼻尖,沁入了鼻腔,深沉且悠长。
外头天冷得让人发颤,璎珞赤脚踩着木屐,自膳室端来几壶才温上的酒水,呈至油灯晕黄摇曳的矮长几上。
扬舟正盘腿坐於紫茭席上细看着鸾鸟大寺建构图以及十六米庄严像的设计图,神情几分凝重严肃。
就要降雪了,东郊建地却不得闲,还得继续劳动,不因雪天而中断了大寺的兴建,奴隶们定会受寒受冻,怕是又要弄坏身子,他得赶紧替他们备上可遮风避雨的毯布,要不这个寒冬是不用过了。
沉静,独剩风声簌簌。
璎珞见扬舟紧蹙着眉头,於是替他斟了杯才温上的酒水,柔声地道:「舟哥,饮饮小酒暖暖身子,要不手脚要冰凉了。」她将小酒杯递至扬舟的身前。
望着杯中无色的酒水,扬舟默声地接过,随後一饮而尽。
暖暖的酒水穿过了胃肠,使得人的身子一热,瞬间暖上。
双腿一松,璎珞随意地一坐,坐於扬舟的身侧,静默地替他斟着酒,看着他那专注的神情。
那双眼、那两道眉、眉宇间的微拧的皱褶,一切的动作都示意着扬舟的专心与积极。
认真的男人让人喜爱,他有担当,有魄力,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灯火晕黄地闪烁,染开了底为宣纸的鸾鸟大神庄严像图。
璎珞仔细凝望,那是一尊勾勒得慈悲且庄严的神祉雕像,她瞧见了上头做着特殊记号,以朱砂色笔墨圈出大神的双眼,备注得凿开两个瞳仁的孔,开光仪式那日将镶嵌上澄亮熠熠的琥珀石,而大神的腹内也得挖开一个大洞,存放上千卷的绢帛经书。
瞧欲凿的洞孔如此之大,璎珞顺口道:「大神的庄严像里都能藏人了,上千卷的经书定不成问题。」
嘴角一扬,扬舟松开眉头,柔情地看向璎珞,眼里闪着微芒。
他将矮长几上的设计图卷起阖上,壮硕的身躯转向璎珞,大掌轻揉揉璎珞的脸颊,心有感悟地道:「待大寺完工,我便能好好地陪伴你,不再奔波了。」
璎珞笑,莞尔地笑,手覆上了扬舟的手背,眼神绽着眷恋。「舟哥,我们现在也挺好的,至少,你夜夜都回到我的身边,见着你平安,那就够了。」只要舟哥平安,再也没什麽好忌讳的,即使他可能要迎娶小妻了。
她没有权力选择,只有接受,让自己去接受这个事实。
望着那双慈悲既柔情的眸子,扬舟的心如让暖炉给烘烤着,暖成了一片。
八年了,璎珞始终是如此贴心,不因世事而改变,始终是河堤上笑得甜甜的小丫头,如那颗鎏金铃铛般,当当地响彻。
自他俩新婚至现今,从陌生到熟悉,这段感情逐渐地加深,不曾递减,是将彼此融於骨髓里,如一禾双穗般,相依而生,共享着一个躯体。
四只眷恋着彼此的眼,如春风袭过般地注视凝望,周遭已没了寒意,而是温暖缱眷的气息。
柔情地一笑,扬舟松了手,主动地替璎珞斟了杯暖暖的酒水。
「来,咱们一起喝,喝得身子暖,嗯」扬舟将酒杯递给了璎珞,替她将微乱的青丝理得齐顺。
抿唇一笑,璎珞接过酒水,轻啜了一口,在酒入喉的那一瞬,她舌尖苦辣得紧阖上双眼,小舌连忙吐出,咳了几声。
「哈哈。」扬舟笑,笑着脸上泛着红晕的璎珞。「看来你还是得喝甜米酒,这梁酿的酒呛得你的脸都红了。」他揉揉她那红润的脸颊,疼惜着。
「才不会呢,多嚐几回就不怕了。」璎珞嘟着娇嫩的唇瓣,逞着强,随後又替自己斟了一杯,亦替扬舟斟满。
她执起扬舟的酒杯,道:「舟哥来,我敬你。」浅浅地一笑,她的眼里写满了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感,那道隐隐的眸光将扬舟的心给照软了。
「嗯。」执过酒杯,扬舟与璎珞轻轻碰杯,两人相识而笑,随後一口饮尽。
斟了又斟,添了又添,两人诉说着过往,谈及八年前的旧事,颊上的晕红伴着醉人的笑意,与窗台上沉沉的青烟融合,天再冷也让笑语捂得热烫,彷若北方的绥州没有那场雪,阴州也会永远如春日般暖和迷人。
身子散溢着一股热气,璎珞觉得闷,褪下了保暖的长外帔,带着醉意的神情几分诱人,晕红的脸颊贴上扬舟的胸膛,细细地摩娑着那结实,一手握住扬舟暖暖又粗糙刺人的五指。
半眯着微醺的眼,她望向矮长几上欲熄不熄的油灯,身子瘫软,碎声嘟哝:「舟哥,你说牧奴和弥诺能平安吗我有些担心他俩。」说不挂心是骗人的。
搂住柔软的妻子,扬舟朝璎珞的额上吻了一记,心头蓦然一沉,又呵了口气。「相信他俩会没事的,若快些,不出多久就出绥州离开了密国。」
眸子因火光的闪烁而闪耀,璎珞以纤柔的指尖揉着扬舟指腹上的茧,顺着圆煽情地厮磨,心头泛起丝丝的感叹与酸涩。「舟哥,我和牧奴真没什麽,你别误会了。」她鼓起勇气提及此事,就怕舟哥真信了蛛童的话。
心一喘,扬舟揉着璎珞那垂散至腰际的发,道:「我相信你,没事的。」
「牧奴的身子里散着复杂的光,似是两缕魂魄在争一个躯壳。」璎珞轻摇了摇头。「让人想接近,又让人有些畏惧,那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诉说……」
牧奴是於秤上摇晃的人,就像她梦里所见的豹子,又似平时如木头般憨直的男人。他的天真、单纯、傻愣,似随着密国季节的更迭而流转,已渐渐地变了模样。
「那是心。」扬舟果断地回答,可却未多加解释什麽。
山林里的那个梦境他不曾遗忘。慈悲,慈悲,或许真是一颗心作祟。
若两缕灵魂不再挣扎抢夺了,牧奴许真会变了一个人。
心的两侧,若懂得徘徊犹豫,许还见得着温暖的阳光。
沉默不语,两人只是相依偎,取着彼此身上的温度,偎至酒水凉了,灯火欲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