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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人 第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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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到豹人的下落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碰上的运气。自从豹人的身份披露后,所有记者都在发疯地寻找失踪的谢氏父子,他可以拿这则消息去卖一个大价钱。

  那个中国人详细地问请了情况,包括这艘船的精确方位和外部特征。他由衷地一再表示谢意,临走时他显然犹豫着,终于开口道:

  “科斯迪斯先生,还有一个冒昧的请求:能否请你为田歌号的方位保密?你知道,我妹妹是鲍菲·谢的恋人,她现在并不知道所谓豹人的消息。我想慢慢告诉她,使她在心理上能够有所准备。”

  科斯迪斯有些扫兴,他原打算送走这位中国人就去挂通电视台的电话,但那人的苦涩打动了他,犹豫片刻,他爽朗地说:“好,我会用铅封死这个爱饶舌的嘴巴。祝你和那位小姐好运,你是一位难得的好兄长。”“谢谢,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感激。”科斯迪斯对此人印象很好,他目光清澈,眉尖隐锁忧虑,看出来他对妹妹的关心十分真诚。

  送客人出门时,他又热心地说:

  “你怎么去伊拉克利翁?这儿有定期班轮。如果你急于赶到,还有一家游乐公司出租水上飞机,费用不是太贵,从这儿到伊拉克利翁,估计得300-400美元。你需要吗?我可以帮你联系。”

  田延豹掂量掂量自己的钱包,说:“谢谢,请你联系一下。”科斯迪斯返回办公室要通电话,用希腊语痛快淋漓地交谈着,时而威胁时而央求,最后他转过脸笑道:“我说你是我的中国朋友,他答应只收200美元,并且保证一定把你送到田歌号上再返回。这比坐班轮快捷方便多了。”

  “谢谢,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我的感激。”20分钟后,一架轻型水上飞机降落在管理局附近的空地上。飞机很小,机舱里紧巴巴只能塞下两个人。飞机下部是两个巨大的浮筒,外形类似雪橇。驾驶员是个沉静的年轻人,听科斯迪斯介绍了情况后,很有把握地说:

  “没问题,一定能找到。”

  但等飞机赶到伊拉克利翁,那艘游艇已经不在这儿了,它一定是正好在这个当口启航到了别处。科斯迪斯先生已经下班,无法再通过卫星查找田歌号的新方位。田延豹一时没了主意,人地生疏,他真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好在驾驶员很尽责,用机上通话器不厌其烦地向各处打听,直到晚上11点,他们才得知,田歌号泊在哈尼亚港附近的海面上。

  可是等他们赶去,一切都晚了。以后,当田延豹被囚禁于雅典圣尼科德摩斯街的监狱时,他常常痛心地想,为什么他没有早点赶去,哪怕早到两个小时,田歌的人生之路也不会在这儿断裂。命运之神为什么这样狠毒?

  田延豹走后,费新吾一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边焦急地等待着田歌和谢教授的消息,一边努力查找浏览着有关基因工程的资料。他感慨地想,他早就该学一点基因工程的知识了。过去他总认为那是天玄地黄的东西,只与少数大脑袋科学家有关,只与科幻时代有关,他没有想到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它就会逼近到普通民众的身边。

  下午他接到田延豹的电话:

  “老费,查询很顺利,我已得知这只船的具体方位。我正在联系一只水上飞机赶到那儿,届时我再同你联系。”从屏幕上看,田延豹的表情比昨天略显轻松一些,费新吾也舒了口气。挂上电话,他回头坐到电脑前查了一会儿,电话铃又响了。拿起话筒,屏幕仍是关闭状态,他马上猜到了对方是谁。果然,他听到了那个尖锐的、让人生理上感到烦燥的声音,这次是用汉语说的:

  “费先生和田先生吗?还记得我吧,我说过要同你们联系的。”费新吾又是鄙夷又是气怒地说:“我正要找你呢,你在电子函件中说了不少不负责任的话。”那人笑道:“我知道我知道,非常抱歉,我想以后你会谅解我的苦心。你愿意同我见次面吗?我会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诉你。”费新吾没有犹豫:“好的,我们在哪儿见面?”

  “到奥林匹亚的宙斯神殿吧。”

  “到奥林匹亚?那儿距雅典有4个小时路程呢。”

  “对,那样才能避开记者的耳目,另外,我很想把这次意义重大的谈话放到一个合适的历史背景中。奥林匹亚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发祥地,那儿的宙斯神殿可以说是西方神话的源头。我想,万神之王一定会乐意聆听我们的谈话。晚上6点在宙斯神像下见面,好吗?再见。”放下电话,费新吾不由沉吟着,电话中仍是那个神秘人物的声音,但似乎那个人变了,自信,从容,上帝般的睥睨众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急于见到此人,揭开这折磨人的秘密。走前他在录音电话中留了几句话:

  “小田,我去赴一个重要约会,今天不能赶回了。你那儿如有进展,记住给这儿打个电话,我会及时从外边往旅馆打电话索取你的留言。”他匆匆披上一件风衣,租了一辆雷诺牌轿车,立即向伯罗奔尼撒半岛的皮尔戈斯城方向开去。

  费新吾不知道,他一走出饭店,一辆长车身的梅塞德塞-奔驰汽车就悄悄跟在后边。这辆汽车车顶上,一个小小的圆盘缓慢地转动着,那是全球通信系统的天线,可以随时与纽约时报联系。

  车内是罗伯特和朱莉娅,还有一名司机伯克,两名沉默寡言的技术人员戈尔和麦卡利斯特。

  他们都很干练,说着地道的美国英语,带着明显的军人风度。车和人员都是威尔科克斯为他借到的。“不用管他们是哪儿的,反正绝对可靠。你只管放心使用吧。”威尔科克斯含糊地说。罗伯特私下推测,这辆车和三名人员都属于北约组织的情报部门。

  在仔细考虑后,罗伯特仍把重点放在费新吾身上。谢氏父子都没办法找到,但罗伯特的直觉告诉他,匿名者和费新吾之间一定有某种关系——奇怪的是,费新吾本人对这种关系似乎并不知情。他很可能还会与费新吾再次联系,何况,鲍菲一直与田歌在一起,而田歌迟早要同哥哥联系的。田延豹已经出发去海港寻找那艘船的下落,一旦有了眉目,他也会很快通知同伴。

  所以他要作的,只是随时把费新吾保持在监视之中——虽然这种偷偷摸摸的监视有失光明,但比起这则报道的重要性来说也就可以原谅了。毕竟,他对费、田和鲍菲都没有恶意。

  费新吾到附近的租车行租了一辆黑色的雷诺,罗伯特让奔驰悄悄跟在后边。他们刚刚取出了费新吾房间的录音,消息很令人振奋。第一个录音是田延豹留下的,说他已经查到了田歌号的方位;第二个录音是费为田留下的,说他要去赴一个重要约会。看来,他们的调查很快就会有重大突破。

  雷诺车一直向西开去,已经过了墨伽拉,仍没有停车的迹象。他们没有探听出此次约会的地点,前排的戈尔扭回头疑惑地说:“他们究竟在哪儿约会?是不是想甩掉我们?”现在,他们已经驶过科林斯城,沿着伯罗奔尼撒半岛的北岸开着。在车流较少的海滨公路上盯梢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这辆车的外形比较特殊。他们小心地跟踪着,始终保持在两三辆车的后边。他们经过帕特雷、基利尼,在皮尔戈斯城驶下海滨公路,折转车头向东。只有这时,他们才猜到,这次约会的地点是安排在奥林匹亚古奥运赛场。

  奥林匹亚是最能引发黍离之思的地方。这儿是历史和神话古迹的存放所,巍峨壮观的体育馆、宙斯祭坛和希拉神殿都已塌裂。这些建筑中以宙斯神殿最为雄伟,它建于公元前468-457年,是典型的朵利亚式石柱风格。殿内有高大的宙斯神像,左手执权杖,右手托着胜利女神。人们走进神殿时,眼睛恰与宙斯的脚掌平齐,这个高度差形象地表现了那时人类对众神的慑服。

  但这个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神像早已不复存在,它被罗马的征服者运走并在一场大火中毁坏。费新吾走进大殿,只看见了残破的像基和横卧的石柱,他浅嘲地想,也许这正象征着众神在人类心目中的没落?

  落日的余辉洒在残破的巨型石柱上,为这片属于历史和神话的场所涂上庄严的金粉。穿着鲜艳民族服装的希腊儿童在石柱间玩耍,手里拿着一种叫“的的乌梅梅利”的冰淇淋。他看到一辆富豪车停到停车场里,一个老人下车,匆匆走进神殿,费新吾不由大吃一惊——那正是不久前失踪的谢教授。

  费新吾犹豫了几秒钟。因为牵涉到同那个神秘人物的约会,他不知道这会儿该不该同教授打招呼。但他随即想到,谢教授恰在此时此地出现,绝不会是巧合。很可能也是那个神秘人物约来的,与今晚的谈话有关。于是他迎上去唤了一声:“谢教授!”谢先生没有显出丝毫惊奇,看来,他果然知道今天的约会。他微笑着同费新吾握手,手掌温暖有力。费新吾细细端详着他。此刻,费新吾已经基本相信了匿名者披露的事实,相信谢教授为他的儿子植入了猎豹的基因,从而制造了一个超人。其实,这位科学家本身就是一个超越时代的强者,他只手掀起了这场世界范围的风暴,也几乎成了世界公敌。但从他的表情看不出这些,他的目光仍是过去那样从容镇定。教授微笑道:

  “你早到了?”

  “不,刚到。”

  教授点点头,转身凝望着夕阳:“多壮观的地中海的落日。在这儿,连夕阳的余辉里也浸透了历史的意蕴。”

  费新吾不想多事寒暄,他直接了当地问:“你知道今晚的这次约会?你知道那个可恶的神秘人物是谁?你知道他新近披露的关于猎豹基因的情况吗?”谢教授微微一笑,拉着他走到宙斯神像台基附近的一个僻处,这儿没有一个游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微型录音机,按一下按键,里边立即响起那个尖锐的声音:

  “你愿意同我见一次面吗?我会把此事的根根梢梢全部告诉你。”

  费新吾惊呆了:“是你 那个神秘人物就是你!”

  谢教授平静地说:“对,是我,我使用了简单的声音变频器。很抱歉,这些天让你和田先生蒙在鼓里。但听完我的解释后,我想你能谅解我的苦心。”费新吾脸色阴沉,一言不发,痛恨自己的愚蠢。他早该看透这层伪装了,但在感情上,他顽固地不愿承认这一点。他无法把自己心目中“明朗的”、令人敬重的谢教授同那个“阴暗的”、令人厌恶的神秘人物叠合在一块儿。过了很久他才声音低沉地问:

  “那么,飞机上的邂逅也是预先安排好的?是你在北京打听到了我的情况?”

  “对,我一直想找一张‘他人之口’来向世界公布这个成果。这人应该是一个头脑清醒、没有宗教狂热和禁忌的人,应是生物学家圈子之外的人。应同体育界有一定渊源,事发时最好应在雅典奥运会上;还有一点不言自明,这人最好是我的中国同胞,是一个中庸公允的儒者。去雅典前我特意先到北京去寻找这个人,很快发现你是一个完美的人选,所以我未经允许就把你拉到这场风波中了。务请谅解,我当时不可能事先公布我的计划,因而不可能征询你的意见。”他又补充道,“我在两封函件中说了一些不合事实的话,也是想尽量树立你的权威发言人地位。这个身份以后会有用的。”

  此前的交往中,费新吾一直很尊敬谢教授,但在两个真假形象叠合之后,他不自觉地产生了疏远和冷淡。他淡淡地说:

  “可能我并没打算当这个发言人。”

  “当然,等我把真相全部披露后,要由你自己作出决定。田先生呢?”

  “他找田歌去了。教授,请讲吧。”

  谢教授微笑道:“实际上,我已经把真相基本上全倒给你了。我之所以把此事的披露分成人工授精——嵌入人类基因——嵌入猎豹基因这样三个阶段,只是想把高压锅内的过热蒸汽慢慢泄出来。即使这样,这次爆炸仍然够猛烈了!”

  他开心地笑起来,又解释道:“你可能不十分了解,在西方舆论中,宗教思想和生物伦理学的影响十分强大。在我决定披露这件事时,已经做好了被舆论撕碎的准备,所以我才有意选取一个中国同胞来帮我披露这个秘密。我想,宗教思想淡漠的中国知识分子应该是比较达观的。”

  费新吾皱着眉头问:“谢先生,你真的认为人兽杂交是一种进步或是一种善行?”教授笑道:“人兽杂交,这本身就是一种人类沙文主义的词汇。人类本身就诞生于兽类——回忆一下达尔文在揭示这个真理时遭到多少人的切齿痛恨吧!人体与兽体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追踪到细胞水平,所有动物(包括人类)都是相似的,更遑论哺乳动物之间了。在dna中根本无法划定一条人兽之间的绝对界限,既然如此,坚持人类隔离于兽类的纯洁性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停了停,接着说:“当然,这种异种基因的嵌入不会没有一点副作用。生物圈是一个极其复杂的立体网络,任何一个微裂缝都能扩展开去。但我想总得有人走出第一步吧。走出第一步,然后再回头观察它引起的震荡:积极的和消极的,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去做。我很高兴你是一个圈外人,没有受那些生物伦理学的毒害,那都是些逻辑混乱、漏洞百出、不知所云的东西。科学发展应该遵循的戒律只有一条:看你的发现是否能使人类更强壮、更聪明,使人类的繁衍之树更茂盛。你尽可拿这样的准则来验证我的成果。”

  费新吾几乎被他的自信和雄辩征服了。谢教授又恳切地说:

  “如果你决定开口说话,我并不希望你仅仅当我的代言人。你一定要深入了解反对我的各种观点,尽可能地咨询各国的生物学家、社会学家、人类学家、未来学家和生物伦理学家们,甚至包括神学家们。再由你作出独立的思考,然后把你认为正确的观点告诉世人。你愿意这样作吗?”

  费新吾对他的建议很满意,立即回答:“我同意。”“好,谢谢你的社会责任感。”他自信地说,“我相信一个头脑清醒、中庸公允的儒者会得出和我一样的结论,当然现在没必要谈这一点,我不愿给你设置什么框框。一会儿我就交给你10盘光盘,有关的资料应有尽有。”

  费新吾说:“你能否用尽量浅显的语言,向一个外行解释一下,怎样把外来基因嵌入到人类基因中?”

  教授微笑道:“并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难。你要知道,归根结蒂,基因是无生命物质靠‘自组织’的方式诞生的,所以基因之间的联结‘天然地’符合物理化学规律。染色体有三个主要部分,两端是端粒,它们就像鞋带两端的金属箍,作用是防止染色体之间互相发生融合;中间是可以复制的dna短序列;另外还有被称作‘复制起源’的dna序列,它负责发动染色体的复制。上个世纪末科学家就多次做过这种试验:把端粒去掉,再把剩余的染色体分成数段,放在合适的环境中,这些染色体片断又会精确地按着原来的顺序结合起来。猎豹和人类同属哺乳动物,各自控制肌肉生长的基因非常相似,所以相互置换是很容易的。”

  他大致讲述了基因嵌入的具体过程,问:“顺便问一句,鲍菲仍同田歌在一块儿吧。”费新吾吃惊地问:“这些天他同你也没有联系?”“没有。我曾事先嘱咐他必须随时同我保持联络,但整整六天了,他没有这样做。恋人在怀,老爹就抛到脑后了。”他笑道。

  费新吾却笑不出来,他的心房一沉,问:“谢夫人知道儿子的秘密吗?”

  “知道。除我之外,她是唯一的知情人。鲍菲本人并不知情。”

  “这些天谢夫人没来电话?”

  “没有。”

  费新吾的心房又是一沉。沉默片刻,他觉得最好还是直言相告:

  “那么,难道你们两人都没有想到,这几天已经披露的真相,至少是揣测,会对豹飞造成多大的心理压力?你们两人都没有设身处地地为他想一想?”谢教授的脸红了,目光中也有了一些惶惑,他勉强笑道:“谢谢你的提醒,他目前在哪儿?”费新吾告诉他,田延豹已经查到田歌号游艇的方位,估计这时早与他们会合了,至于究竟在哪儿他没有言明。谢教授说:“先不必管它,我们去饭店休息吧,我已预订了两套房间。到那儿后我再通过希腊政府的熟人同儿子联系,明天早上我们赶过去——我的确该同他好好谈一谈。”

  开车去饭店的路上两人都陷入自己的心思,没有多交谈。费新吾苦笑着想,看来,他已无意中看到了这项技术的第一个副作用:谢氏夫妇对儿子似乎没有多少亲情——在保守儿子的隐私和炫耀成功两者之间,谢教授选择的是后者。如果说当父亲的天生粗心,当母亲的也该想到啊。

  当谢教授走下富豪车,步履从容地向费新吾走去时,奔驰车里的罗伯特和朱莉娅几乎同时惊叫一声:

  “谢教授!”他们毕竟年轻,思维敏捷,在一刹那中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那个神秘的匿名者就是谢教授本人,是他一直在控制着整个事情的进程和节奏。他的所有伪装只不过是在通话时使用了一个简单的声音变频器而已,这实在是一个过于简单的把戏,任何一个看过廉价侦探小说的人都该一眼看穿。

  但他们一直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费新吾和所有人都预先把这种可能排除了。为什么?他们为什么在疑犯中预先排除了谢教授?要知道,这种基因嵌入术是伟大的、世纪性的成就,作为这项成果的当事人,谢教授当然会向世人公布的,会向同行们炫耀自己的成功。这正是科学家的人之常情呀。

  但是,这不仅仅是他的一项“成果”,或一件产品,这是他的亲生儿子。即使是再无情的父母,也不会轻易捅穿儿子的秘密,向世人展示儿子的“野兽本质”。正是这条常识在潜意识中成了大家推理的基础。

  这些都不是明晰的、实实在在的推理过程,而是深藏于人们的潜意识中的一点闪光、几纹回波。不过,这正是心理学家们称之为直觉的东西。

  这次,人们的直觉干扰了他们的正确判断。

  戈尔悄悄下车,踱到那两人附近。他手中拿着一个小巧的声音增强器,可以听清50米内的窃窃私语。谢教授和费新吾的谈话时断时续地传过来,录音机咝咝地转着,罗伯特也在飞快地做着速记。这些断续的谈话已足以串起一串完整的珠练,而且,罗伯特微嘲地想,即使这串练子有什么缺节又有什么关系呢,可以直接向谢教授询问嘛。看来,他不会再保密了,他一定乐于让纽约时报向世人披露这件事的所有细枝末节。

  那边两人的谈话由冷漠到融洽,最后又出现了微妙的裂缝——那是费新吾在委婉地责备他没有为儿子着想。最后两人都上了车,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出奥林匹亚遗址。罗伯特立即通过卫星要通了威尔科克斯:

  “这儿的调查已经快结束了,你能想到吗?正是谢教授本人有计划地、一步一步地向社会披露真情。他的儿子、百米之王鲍菲·谢的身体确实用猎豹基因进行过改良。我们的了解已经很清楚了,详细报道至迟明天早上——我是指希腊时间——就可以发回去。”连威尔科克斯那样见多识广的人,激动之情也溢于言表:“这真是一条惊人的消息,它肯定将在今年十大新闻中排到首位。鲍勃,谢谢你的工作。”

  罗伯特收了电话,欣喜地命令司机:“跟上他们,今晚和他们住到同一家旅馆,明早我想再对他们采访一次。”

  明早的采访只是为了补充某些细节,至于文章的大框架已经搭好了,没有缺漏了。他高兴地仰在座位上,搂住朱莉娅的肩膀,踌蹰满志地说:“这一仗已经打赢了,所有零碎的事实全部拼到一块儿了,恐怕只剩下一个链节——那封恐吓信是谁写的?”

  几秒钟后,连这点疑问也得到了回答——虽然这最后一轮成功带着滑稽和无奈。奔驰正要起动,他们忽然瞥见两条人影从左右包抄过来,紧接着是卟哧几声,四个轮胎全被扎破,汽车在放气声中迅速委顿下去。戈尔和麦卡利斯特浑身一震,迅速掏出手枪。但他们知道已经晚了,他们已被困死在车里,杀手们的冲锋枪恐怕早已瞄准汽车,他们马上就会血迹斑斑,身上穿透几十个弹洞。但不管怎样,他们还是勇敢地作出反应,两人拉开车门,迅速滚下去,对着车外的两人举起手枪。就在这时,车内的朱莉娅厉声喊道:

  “不要开枪!”

  她的眼尖,已经透过薄暮认出来人。她推开后车门,拉着罗伯特下去。果然,车旁的两人,还有车后的一人他们都认识,他们曾共同在谢教授的房间里作客。现在,这三个年轻的中国人正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们。

  戈尔和麦卡利斯特从地上爬起来,平端手枪,小心地逼近三人。三人没打算逃跑,也没打算采取进一步的行动。他们把两把餐刀扔到地上,三人走到一起,凛然地看着罗伯特。罗伯特挥手止住戈尔,恼怒地问:

  “你们这是干什么?”

  王刚气愤地骂道:“我们不准许你们陷害鲍菲·谢,你们是一群三k 党,白人种族主义者!”

  他说的是汉语,这些人都听不懂。不过机灵的朱莉娅听出了鲍菲的名字,她触触罗伯特的肩头说:“这三个人一定是追星族,鲍菲·谢的狂热崇拜者。”罗伯特恍然大悟,敏锐地想到了昨天收到的恐吓信:“是你们?是你们写的恐吓信?”他见三人没听懂,就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封信,展示在他们面前。“是你们吗?”

  三人摆出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派头,点点头,干脆地说:“对,是我们。可惜我们不能真地杀了你,你这只专吃死尸的秃鹫!”

  罗伯特唯有苦笑。他对这封恐吓信的来路作过种种判断,甚至怀疑是某个有国际背景的秘密财团。现在真相揭开了,原来只是这三个楞头楞脑的毛小子!一刹那间他竟有些失望。戈尔走过来低声问:“把他们交给希腊警方吗?警方我们很熟的。”

  罗伯特看看豪华的奔驰车,它现在可怜兮兮地趴在地上,像只落水的母鸡。真该把这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送给警察,单说用暴力破坏他人财产和投寄恐吓信,这两条就够他们蹲几天了。朱莉娅扯扯他的衣袖,在目光中为三人求情。罗伯特的心软了,他在这三个人身上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便懊恼地挥挥手:

  “算了,不管他们了。你们留下来修理汽车,我和朱莉娅还要去追赶谢教授。”

  他拉上朱莉娅去找出租,戈尔和麦卡利斯特悻悻地收起手枪,瞪了三人一眼,开始商量修车的事。三个小伙子已经做好坐牢的准备,这时见那边四人扔下他们不管不问,反倒不知所措了。

  罗伯特已经走出10米,忽然停下来对朱莉娅说:

  “你去对他们解释一下,我们不再追究他们的违法行为,对鲍菲也绝无恶意。让他们一块儿去见费先生吧,费先生兼通英语汉语,能够在我们之间作出沟通。”朱莉娅高兴地去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语言,反正5分钟后三个人乖乖地跟来了,脸上也没了敌意,都讪讪地低着头。罗伯特已唤了两辆出租,笑着招呼:

  “喂,上车吧。”

  王刚忙说:“我们租得有车。”他飞快地跑到停车场,开来一辆破旧的福特。罗伯特不免暗暗钦佩:就凭这辆破车,竟然从雅典一直追踪至此,也真难为他们了。他退掉了一辆出租,两辆车掉转头向皮尔戈斯城追去。但那晚他们查了很久,也没能查到谢、费二人下榻的饭店。罗伯特很恼火,喃喃地咒骂着,自从开展这项调查,可以说是一路绿灯,他挖出的新闻连大牌记者们也瞠乎其后。不料在最后关头,却因为三个不起眼的角色,一番歪打正着的胡闹,使自己失去了目标!他不想再寻找了,今晚还要把那篇文章赶出来。于是他们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来,并向奔驰车通报了这儿的地址。

  第二天一早,换过轮胎的奔驰车匆匆赶到这家旅馆。罗伯特熬了一夜,写好报道发走,这会儿刚刚睡下。戈尔懊恼地唤醒了罗伯特,告诉他,就在失去监视的这一夜,谢、费二人去了田歌号游艇,那儿发生了重大变故。警方已经介入,而且这条新闻已经在当地电视台的早间新闻播出。相比这些消息,罗伯特刚发出的文章只是过时的黄花。

  罗伯特真的要气疯了,他不能原谅自己,也知道威尔科克斯不会饶恕这次愚蠢的失误。他怒冲冲地命令,立即赶往出事地点。当三个中国年轻人懵懵懂懂地追问发生什么事时,他真恨不得掐着三人的脖子把他们扔到楼下。

  昨晚,就在罗伯特四处查问时,谢费二人已经下榻在隆费尔饭店。饭店相当豪华,凭栏俯望,室内游泳池绿波荡漾。房间墙壁是灿烂的金黄色,挂着用紫檀木框镶嵌的杭州丝绣,地上铺着法国萨冯纳利地毯,天花板上悬着巨型镀金水银灯,卧室十分宽敞。谢教授道过晚安就回自己卧室了,他说,他要抓紧时间同希腊政府的熟人联系,尽早确定田歌号的方位。费新吾无心体会这些富贵情趣,他立即向雅典的那个旅馆挂了电话,录音电话中仍是自己当时的留言,田延豹竟然未同他联系。这是不太正常的,按时间他早该同田歌会合了。

  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虽然他一再宽解自己的多虑,但心中的忐忑感却驱之不去。他在豪华的雪花石浴盆里匆匆冲了澡,然后摁灭壁灯,躺在床上。

  他刚蒙胧入睡,响起了急骤的敲门声,一个人扭开房门进来。是谢教授,他的面色苍白,虽然还维持着表面的镇定,但已经不是那个从容自信、有上帝般目光的谢教授了。费新吾的心跳加快了,急忙问:“出了什么事?”

  谢教授简单地回答:“凶杀。官方已经派来直升飞机接我们过去,飞机马上就到。”

  费新吾匆匆穿上外衣,追问道:“是谁被害?”

  “田歌和鲍菲,两人都死了,田先生……已被拘留。”

  七 肉欲与死亡

  这几天,“田歌号”几乎游遍了爱琴海的每个角落,穿行在历史与神话、海风和月光中。船上实施着严格的无线电静默,甚至连电视都基本不看,所以外界的风暴丝毫没有影响船上的伊甸园气氛。美仑美奂的游艇,强健英俊的恋人,细心的希腊女仆……田歌过的是公主般的生活。她出生在一个中国小康家庭,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但这些天她才知道了“富裕”和“豪富”的区别。

  船长彼得对外界的风暴几乎一无所知,游艇落锚期间他不爱看电视,常常一人坐在船头,嘴里叼着烟斗,凝视着海上的夜景和岛上辉煌的灯光。只有女仆玛鲁娅爱看电视节目,因而对外界的风波多少有所了解。她最先认出鲍菲是百米之王,随后又知道他是一个豹人——当然不是说他的父亲(母亲)是一头猎豹,报道中艰涩的词汇她难以听懂,好像是说谢的身上长有猎豹的肌肉,所以他才跑得这样快。这真是条惊人的消息,可惜眼前没有听众——上次受了船长的抢白,至今她心里还窝着火呢。她宁可让这条消息烂在肚里,也不告诉这个死板的男人。

  这些天,田歌已逐渐进入了主妇的角色,是一个亲切的受到仆人爱戴的主妇。早上她宣布:“船长,玛鲁娅,明天我们就返回比雷埃夫斯港,鲍菲准备回雅典观看奥运闭幕式。今天是游玩的最后一天,就在附近作‘无目的’的漫游吧。还有,”不知为什么,说下面的话时她有些羞涩,“如果田歌号要去美国或中国,你们是否仍愿意留在船上工作?”她看着鲍菲补充道,“这也是鲍菲的意思。”

  玛鲁娅高兴地说:“我很愿意继续为你们服务。”

  船长在犹豫,田歌说:“船长是有家室的人,鲍菲说可以为家人也作出安排。”

  船长感激地说:“谢谢你们的慷慨,我同妻子商量后再答复你们,我个人很愿意。”

  “好的,请船长启航吧。”

  这一整天,田歌始终偎依在恋人的怀抱里,随着爱琴海的波浪轻摇慢荡。就像多数充满绮梦的女孩,她也梦见过自己的白马王子,他乘着神骏的白马,或是开着一辆宝马或罗尔斯-罗伊斯而来,但她从未梦见他会乘着一艘银光闪闪的游艇。是啊,她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一点呢,这才是最合理的梦境呀。

  两天前鲍菲已正式向她求婚,要她放弃学业,跟他到美国去。一种新的生活已展现在眼前,对它,田歌既有憧憬和新奇,也有隐隐的恐惧。当然,所谓的恐惧只不过是对“未知”的惧怕,很快它就会消失的。

  这些天,鲍菲一丝不苟地履行了初上船时的承诺,他的表现完全是一个完美的绅士。白天他们偎依在一起,晚上他则吻别田歌,回到自己的房间。终日耳鬓厮磨,揉来搓去,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在最后一天,两人之间有着微妙的紧张,她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某种潜流,努力维持着两人关系的正常航向。等到晚上两人吻别后,她甚至大大松了口气,因为她已经清楚地触摸到,在鲍菲的血脉中,情欲之火已十分凶猛十分狂野。他的肌肉变硬了,每一次无意的碰撞都能激起神经质的颤栗。这并不奇怪,几天的肌肤相接是最高效的燃料,慢说是一个强悍的男人,就连田歌本人也常常不能自持。

  她独自躺在宽敞的双人床上,凝视着窗外的圆月。今天正是月圆之夜,她几乎能听到月球引力在自己体液中激发的潮汐声。现代人类学的研究复活了古代的天人感应思想,比如人们发现,妇女经期就与月亮盈亏有直接的关系。在大洋洲及南美洲的一些原始部落里,妇女的经期严格遵照月亮的时刻表:满月时排卵,新月时来经。现代人已被房屋和灯光隔断了与月亮的天然联系,不过人类学家做过实验,让城市妇女睡在一间按月光调节灯光的屋内,半年后她们竟完全恢复了自然经期。人类学家还证明,满月会引起大脑左右半球电磁压差的显著变化,因此,在满月期间,狂燥病患者、癔病患者、梦游症患者发病的可能性会增大。

  田歌不知道该不该把责任推给满月,但无论如何,今晚她体内的情欲之河比往日更加汹涌。

  她眼前一直晃荡着那具猎豹一样刚劲舒展的躯体:宽阔的肩头,修长强健的双腿,微凹的腰弯,凸起的臀部……随着她的回味,心底会泛起一波波的震颤。有时她想,何必一定要守住这段堤防?为什么不让河水顺着它的自然之势渲泻一次?但她终于克制了自己的欲望。

  既然睡不着,就给爹妈打电话吧,反正明天就要返回社交圈中,保密已经没有必要了。算来北京是早上7点,爹妈去晨练可能还没回来。但电话一接通,对方立即拿起电话,速度快得像百米冲剌:“喂,是延豹吗?”

  田歌很奇怪,莫非他们正好在等豹哥的电话?“妈,是我,歌子。豹哥怎么了?”

  妈妈显然大喜欲狂:“小歌子?你好吗?你那儿没出什么事吧,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来电话?”

  田歌多少有点纳闷:“我这儿很好,几天前我给家里去过信的。怎么了?”

  反复询问后,妈妈才放心了:“你豹哥来电话说,他到爱琴海各个港口去找你呢,我们想你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家里快急死了!”

  “豹哥是咋说的?”

  “他说得很含混,说牵涉到谢豹飞的身世之秘。”

  田歌好笑地想:不,我不关心什么身世之秘,我爱他,即使他身上有刘易斯的血统,即使他是从帕米尔雪原或亚马逊丛林里捡来的野人崽子也罢。那边,爸爸也凑到电话旁追问道:“歌子,真的一切都好吗?你不要瞒我们。”

  “真的一切都好,一切的一切都好,你们要我说几遍才相信呢。豹飞已经正式向我求婚,让我马上就跟他到美国去。我还没有答应,我说等和父母商量后再回话,不过我想你们一定会同意的。这些天我们几乎游遍了爱琴海的每一个角落,明天准备返回雅典。豹飞对我非常体贴,我很幸福。有时我甚至想,命运对我太偏爱了。妈,还记得走前我对奶奶的保证吗?”

  她羞涩但明白无疑地说,“这些天我们一直没越过那条界限。奶奶好吗?想她的孙女吗?”

  “你奶奶很好,一直在念叨着你哪。歌子,你爸爸要同你说话。”

  爸爸接过话筒:“歌儿,婚姻大事要慎重,等回来冷一冷再作决定。你的信中说他的性格有点粗暴?”

  田歌已经不喜欢“外人”批评自己的夫君了:“爸爸,没事的,哪个男人没一点脾气?

  再说,能够驯服劣马的才是好骑手哩,对吧。”她咯咯地笑道,“爸爸晚安,不,应该说早安吧,我要睡觉了。”

  挂断电话她不由想起豹哥,这会儿他一定还在四处奔波,要救妹妹于危难之中哩,这使她又好笑又感动。最好明天能遇上他,一块儿返回雅典。相信他与豹飞一定会成为好朋友。同是短跑运动员,长得那么相像,名字中又都有一个“豹”字,真是难得的缘份。

  她想起小时候那次险遇,蜜蜂钻进她的头发里,豹哥手忙脚乱地赶走蜜蜂。她哭累了,伏在豹哥的背上沉沉睡去。醒来后,才发现豹哥的左脸肿得老高……爹妈给的美食她都要留下来,等豹哥放学回来与他分享。她常常是偷着干的,并不是怕父母知道,而是这样更多一份小儿女的情趣……豹哥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面色焦虑。她娇嗔地问:豹哥,你为什么不高兴?是对我的丈夫吗?

  她在纷乱的梦境中入睡,皎洁清冷的月光透过窗帷洒进来。

  今天是满月之夜。

  谢豹飞立在窗前,呆呆地仰望着。月色清冷而忧郁。45亿年前它就高悬于天际,照着蛮荒的地球,照着地球上逐渐演化的生命,从20亿年前的浅海藻类,5。4亿年前的寒武纪生物群,2亿年前不可一世的恐龙家族,直到哺乳动物。也许,哺乳动物与月亮有更深的渊源。当哺乳动物从爬行动物兽弓目分化出来,于2。3亿年前第一次出现在地球上时,它们是胆怯的耗子似的小动物,在恐龙的淫威下昼伏夜出。在长达亿年的岁月里,盈亏不息的月亮是它们生活中的唯一刻度,是它们的心灵之源。直到6500万年前,恐龙家族衰落,卑微的哺乳动物却延续下来,成了地球的新霸主,并演化出狮虎熊豹等强悍的兽中之王。这就难怪所有哺乳动物(包括人类)的生命周期与月亮盈亏都有着密切的关系。

  早在少年时代他就知道这种联系,满月时,他的血液中会莫名其妙地涌动着狂暴之潮。

  有时他能把它压下去,有时则会失控,进而演变成与伙伴的恶战,他用牙齿代替拳头,体味着撕咬的快感。

  这些行为在父母的严责下收敛了,潜藏起来,父母也逐渐忘掉了某种恐惧。但在成年之后,他不无恐惧地发现,在他血液中滋生了另一个狂暴之源——性欲。而且,当性欲高潮恰与满月之夜相合时,狂暴的野火常常烧毁一切樊篱。

  温哥华、香港、曼谷的狂暴之夜,那些可怜而讨厌的妓女。

  田歌是自己心目中的爱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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