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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人 第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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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特吃了一惊,忙过去搂住她的双肩,她没有拒绝,但也没有热烈的回应。罗伯特耐心地解释道:“我知道你是什么想法。你认为我们的调查太无情,肯定会伤害我们的老邻居。但我们能对此缄口不言吗?很可能这是新一轮‘兴奋剂’大战的。更何况还有金斯先生说的,让某个人垄断基因改良方法是人类社会的潜在危险。朱莉娅,我们必须干下去,跟我一块去吧,”他吻着她的绿色眼睛,开玩笑地说,“至少你可以作我的监督嘛,一旦需要‘就此止步’时,你就在旁边大喝一声。”最后一句话显然打动了朱莉娅,她迟疑着,终于点点头。罗伯特很高兴,用电话预订了明早的机票。朱莉娅已经浴罢出来,她敞开浴衣,把赤裸的胸膛贴在罗伯特身上。罗伯特浑身燥热,低头吻吻她:
“到床上等我,我去洗浴。”
晚上两人极尽缱绻。事毕之后罗伯特说:“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我在想,如果某一天世界上真的出现了多目罗伯特,夜光朱莉娅,他们还会有这样的激情吗?我已经对所有生物学家心存畏惧了。”
第二天,两人乘车去华盛顿,再乘机飞往雅典。当地时间第二天上午,他们已在雅典希尔顿饭店下榻。罗伯特扔下行李,便开始用电话同美国体育代表队联系。美国田径队的领队费米先生告诉他,鲍菲·谢自200米决赛后就搬出了奥运村,从此和他们失去了联系。罗伯特再三追问都不得要领,只好亮出了纽约时报的牌子:
“费米先生,我是纽约时报的特派记者,对鲍菲·谢有重要的采访任务。如果你觉得有必要,可以打电话问问该报国际新闻版主管威尔科克斯先生。你打电话吗?我给你电话号码。”对方沉默了两秒钟,毕竟纽约时报是美国知识阶层最看重的报纸,他说:“不必查问,我会尽力为你提供方便。但鲍菲确实已经同我们割断了联系。据说他结识了一位漂亮的中国情人,目前正陪着她在地中海各岛游览。但这只是传言,我不能确认。”
罗伯特很失望,接着问:“知道他的教练在哪儿吗?”
“很遗憾,他们是同时搬走的,没有留下联系地址。”
“那么他的父亲谢可征先生呢?”
“他住在希尔顿饭店1211号,我这儿有他的电话号码。不过你恐怕会失望的,连他也不清楚儿子的行踪,昨天他还向我询问过。”罗伯特已经很满意了,匆匆记下谢教授的号码。总算知道了一个当事人的地址,而且正好是在一个饭店。朱莉娅洗漱已毕,补了妆。罗伯特说:
“准备拜访谢教授吧,很巧,他就在12楼。”
电话打上去,主人不在。罗伯特说:“我们还是先上楼看看吧。”
1211号房间门大开着,一位胖胖的希腊女仆正在打扫卫生。罗伯特让朱莉娅去柜台上询问,自己则一闪身进了房间。女侍向他莞尔一笑:
“先生回来了?房间马上就能收拾好。”罗伯特打算来寻找谢教授的发丝,他原想要编造一些借口的,但看来女侍把他误认是住客了。罗伯特忙说:“不,我只是取一件东西。”
他走到床边,幸亏床具还未更换,枕头上仍有睡过的痕迹。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根黑色的短发,小心地夹起来。扭回头,见希腊女仆正疑惑地看着他,他立即皱着眉头说:“为什么床上有黑色头发?我昨天住店前没有更换床具吗?”
女仆吃惊地看着他手中的发丝,不错,是黑色发丝,而这位客人却是亚麻色头发。她惊慌地说:“不,每天都要更换床具的,绝不会出这样的疏忽!”
罗伯特觉得心中不安,马上换了笑容:“好,过去的事不追究了,以后小心点。”他从女仆身边走过时小声加了一句,“请放心,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他来到电梯口等着,少顷朱莉娅来了,她说:“柜台小姐说,谢先生到市内普拉卡区的‘爱神木’饭店去了,他在柜台上留有地址,以便儿子来电话时可以转过去。”
“那么,咱们立即赶到这个饭店去采访。告诉你,谢教授的头发我已弄到了。”他得意地说,把那根宝贵的发丝小心地装到一个塑料袋中。
奥运赛事已近尾声,新闻大厅里平静多了,但即使如此,大厅里仍是熙熙嚷嚷,打字键盘声响成一片。有一些记者是用电话口述报道,其中一个电话亭的门没有关严,里边的人正狂喜地喊叫着。这是巴巴多斯的记者,他们的选手刚刚为本国夺了第一枚金牌——肯定也是最后一枚,难怪他要乐疯了。
费新吾和田延豹在人群里找到了新华社记者穆明,他正在键入一篇报道,瞥见两人便说:“喂,先拉两把椅子坐下,我一会儿就好。”他劈里啪啦又打了一阵,把文章发走,这才扭回头。十几天忙下来,这个小胖子已经瘦了一圈,脸也晒黑了。不过他精神很好,兴致勃勃地说:
“快结束了,中国排金牌榜老三已成定局,这次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这两天我老想,古代人讲气数,实际不能算迷信。一个国家的人气确实到一定时候才能旺起来。比如说,老田如果在这次奥运会上跑,肯定能跑出成绩,因为人气旺嘛。老田,那次实际不能怪你,你身上担负的期望太重,无论是谁也会被压垮的。”
田延豹挥挥手,不想就此谈下去。穆明问:“我们该卷旗回营了,你们什么时候走?”费新吾说还不定。田歌这些天一直和鲍菲·谢在一起,没能和她商量回国日期。穆明高兴地说:“那是件好事嘛,咱华人中的英雄,就得让中国女人把他抓住。怎么啦,你们二位?”费新吾看看田延豹,低声说:“你该知道的,有人说鲍菲与刘易斯的精子有关。”
“我知道,纯粹是吃饱了撑的,不要理那些屁话!”
“昨天又在网络上看到一则报道,是美国记者罗伯特·盖纳写的,说鲍菲在受精卵时很可能作了基因改良手术。记者曾走访了鲍菲的母亲和他父母的同事,恐怕有一定的可靠性。”他补充道,“这篇文章没写透,资料远远说不上翔实,但我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它说的正是事情的真相。”
穆明瞪大了眼睛,半晌才笑道:“这下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可热闹了。如果是真的,这算不算禁用方法?奖牌是否有效?体育仲裁法庭要作难了。不过,这种天方夜谭般的基因改良术真的能实现吗?没准那家伙是在写科幻小说吧。”
费新吾苦笑一声,没有多作解释。也许因循守旧的中国人仍然跟不上这个时代?即便像穆明这样见多识广、思维敏捷的记者,竟然也提出这样僵化的问题。真该让他看看罗伯特的文章,看看文章中对多目果蝇、绿光老鼠维妙维肖的描绘。
他想,该到网络中再查查两天来的动向了,便让穆明坐到旁边,自己到电脑前键入了对鲍菲的搜索命令。屏幕上显示的仍多是对鲍菲的赞扬,他的伟大成功至今余波未息。屏幕上没有搜索到罗伯特的那篇报道,它已经被更新了。忽然,他在公共留言簿上发现了一份特殊的短函,他一目十行地看着,目光逐渐阴沉,耳边又响起那个神秘人物的尖锐嗓音。穆明和田延豹在一旁闲聊,忽然听见老费沙哑地说:
“小田,小穆,你们快来看,那条毒蛇又露出毒牙了!”
那封电子函件是这样写的:
“……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一个黄种人选手在百米项目中取得如此惊人的突破。要知道,相对于黑人、白人而言,黄种人的体能是较弱的,这不是种族偏见,而是实际存在的事实。这个事实很可能与蒙古人种千百年来普遍的贫穷、闭塞、农业生活、素食和小区域通婚有关。不久前我得知一个事实,恰在鲍菲·谢出生前一年,美国马里兰州克里夫兰市雷泽夫大学医学院(谢的父亲谢可征教授正是该学院的资深教授)从田径飞人刘易斯身上提取了体细胞和精细胞。不久前,我的朋友、中国著名体育记者费新吾先生和短跑名将田延豹先生已就此事问过刘易斯先生,并得到后者的确认……”
费新吾和田延豹都愤怒地骂道:“卑鄙!”
“……当然,我们不相信鲍菲·谢是用黑人精子授精而产生的后代,因为他完全是蒙古人种的形貌特征,包括肤色、眼角的蒙古折皱、铲状门齿、干型耳垢等。但是,如果了解谢可征先生的专业,也许能引起一些新的联想。谢教授是著名的生物学家和医学科学家,他领导的研究小组早已成功地拼装出了改型的人类染色体。当然,这些半人造的染色体是为了医治某种遗传病症而制造的,是为了弥补人类遗传中出现的缺陷,为那些不幸的病人恢复上帝赐予众生的权利。不过,一旦掌握了这种魔术般的技术,是否有人会禁不住魔鬼的诱惑而去‘改进’人类?这种行为本来是生物伦理学所严格禁止的,是对上帝的挑战。但据我所知,谢先生的心目中并没有上帝的地位。……”
两人再次激愤地骂道:“卑鄙!十足的卑鄙!”的确,这封电子函件的内容已经不仅是猎奇或哗众取宠,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了。费新吾心情沉重地说:“小田,我们不能再沉默了,这些情况必须通知谢先生,让他当心这些恶毒的暗箭。也许,他能猜到这些暗箭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对,马上给他打电话。”
谢先生的电话很快就挂通了,屏幕上显出谢教授平静的面容。费新吾小心地说;“你好,谢先生,最近忙吧,我和田先生想去拜访你,最近我们听到了一些宵小之言,我想应该让你有所了解。”谢先生的目光暗淡下来:“我知道你们的意思,我也看到了那封电子函件。不过你们来吧,我正想同你们聊一聊。不不,”他改变了主意,“我开车去接你们,然后找一个希腊饭店品尝希腊饭菜。我请客。”
费新吾考虑了片刻:“好吧,那就请到普拉卡区的爱神木饭店,它就在我们住的旅馆附近,饭菜也不错。”这是个中档的饭店,他不想让谢先生破费太多。谢先生同意了,问清了地址。这边费新吾把那封电子函件拷下来,同穆明告别。
谢教授把他的富豪车停在饭店前。饭店在高地的半腰,从窗户里可以俯瞰鳞次栉比的旧城区、弯弯曲曲的胡同和忙碌的人群。服装鲜艳的男招待递过菜单,田延豹摇摇手,费新吾也笑着摇头道:
“雅典我倒是来过两次,但对希腊饭菜说不上熟悉,还是谢先生来吧。”
谢教授没再客气,点了白烧鳕鱼加柠檬汁,蕃茄汁鲟鱼加香芹,茄子馅饼, 鱼子酱和柠檬色拉,又要了一瓶茴香酒。三人边吃边聊,谢教授问:
“这些都是希腊风味的菜肴,味道怎么样?”
费新吾说不错,我已经入乡随俗了。不管是法国大菜,是墨西哥辣死人不偿命的饭菜(四川菜在它面前甘拜下风),还是非洲的昆虫宴,我都照单全收。田延豹则笑道:“不敢恭维,我只要一出国,就开始馋北京的八宝酱菜、王致和臭豆腐和香喷喷的小米粥。”他讲起亚特兰大奥运会时,天气闷热,睡眠不足,中国运动员们看见那些口味怪异的西式饭菜就反胃。但组委会的组织工作极差,再三提意见也没有改进,“官僚主义可不是中国的特产,美国的官僚主义绝不逊色。他们说食物采购标准是有规定的,没法改动。还是一位华侨自告奋勇,承担了炊事工作,用同样的原料做出香喷喷的中国家常饭菜,让大家吃得舒心满意。可是后来又不行了!不少外国运动员发现了这方宝地,也争着来喝中国的蛋花汤,中国运动员又喝不到了!” 三个人都笑起来。
费新吾不想耽误时间,随即切入正题,把那封函件的打印件递过去:“谢先生,你看过的就是这封电子函件吧,你能估计是谁搞的鬼吗?”
谢先生对那封函件草草扫了一眼:“对,是它,但对它的作者毫无眉目。”
“也许是一个失败的心怀嫉妒的运动员?”
“不大可能。这个人对基因工程方面的进展似乎颇为熟悉,大概是学者圈子中的某人吧。”
“那个美国记者罗伯特·盖纳写的那篇报道呢?”
“也看过。”
“这个罗伯特是不是就是那个匿名者?”
“不会吧,文风不同,再说,他没有必要采取一明一暗的手法。”费新吾暗暗叹息,觉得老人太天真了。他小心翼翼地问:“他信中暗示的可能性当然是胡说八道了,对吧。”
谢教授略为迟疑后才回答:“当然。但是,我不妨向你们介绍一下这方面的最新进展。你们有没有兴趣?”
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十分乐意。”
谢教授饮了一杯茴香酒,略为整理思路后说:
“大家都知道,人类的基因遗传是上帝最神奇的魔术。科学家们曾做过估计,如果用非生物的方法制造一个婴儿,所化代价将是人类有史以来所创造财富的总和!但上帝是如何造人的?一颗精子和一颗卵子的碰撞,伴随着男人女人的爱情欢歌,一个新生命就诞生了。直到现在,尽管已在基因研究领域中徜徉了四十年,我对这种上帝的魔术仍充满畏惧之情。”他停顿一下,接着说,“不过,日益强大的人类已经揭掉了这个宝藏的封条,开始剖析这个魔术的技术细节。现在,人类基因组标识工作已经全部完成,对其中40%的染色体已排出图谱和进行解析,掌握了这部分基因的功能。比如,医学科学家可以准确地指出各种致病基因的位置并去修正它们,像肥胖基因、耳聋基因、哮喘病基因、血友病基因、白血病基因……等等,总之,现代医学已能用基因工程的办法治愈这些遗传病患者,使他们享受到健康的权利。
“但是,人类在获得健康上的平等后,还存在着体能上的不平等,智能上的不平等。比如,黑人肌肉中的快肌纤维较多,这种肌纤维收缩力量大,反应快,因而黑人有更强的短跑能力。关于这点,我们在飞机上闲聊时,费先生曾有过很详细的评述,你们还记得吧。”费新吾点点头,同时想起谢教授那时所说的“隔行如隔山” ,看来他当时是在客气,他完全不是一个外行。谢教授继续说道:“快慢肌的比率与年龄和种族有关,不能通过锻练来转化。但是,如果把产生快肌纤维的基因片断移植到白人和黄种人体内,就会使各个种族在体能上趋于平等。从本质上讲,这样做只不过是用基因工程的微观办法代替异族通婚,按说它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可惜,西方国家的科学界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这是向上帝的权利挑战,他们只允许补救上帝的不足而不允许比上帝干得更好。所以,在正统的生物伦理学戒律中,这样干是违禁的事。”
费新吾和田延豹听得一头雾水,两人相对苦笑。费新吾说:“谢教授,我越听越糊涂了,我怎么觉得你的观点和那封诽谤信中的观点是完全一致的。”他踌躇片刻后说,“坦率地讲,我从你的话中得出这样的印象:你认为用基因工程办法改良人类并不是一桩罪恶,甚至在悄悄地这样干了。但为了不被舆论所淹没,你在口头上不敢承认这一点。”谢教授仰靠在椅背上,沉默很久才答非所问地说:“你们两位呢,是否觉得这种基因优化技术是一种罪恶?”
费新吾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几乎被你的雄辩征服了,但我是今天才认真思考这个问题,还不能得出结论。”话说到这份儿上,气氛显得有些尴尬,三人都沉默下来。透过落地窗户,他们看到一辆黑色出租车开过来,停在饭店外,一名高个子白人青年和一位美貌的白人姑娘走下来,仔细看看谢教授那辆富豪车的车牌,随即兴奋地冲进饭店。那名男子在食客中一眼看到了谢教授,立即走来,笑容可掬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是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罗伯特·盖纳,这位是我的女友朱莉娅·麦克尼尔。谢伯伯,还认得我吗?我们曾是一个街区的邻居,我与鲍菲还作过一年同学。”费新吾立即想到了那篇报道,没想到这位罗伯特竟一直追到雅典。他看看谢教授,担心他会勃然大怒,但谢先生仅仅淡然一笑,请二人入座,同朱莉娅攀谈着:
“你是海军上校麦克尼尔的女儿吧,真快,已经长成漂亮姑娘了。我看过罗伯特那篇揣测多于事实的文章。”他直言不讳地说。
朱莉娅急忙替男友解释:“谢伯伯,罗伯特认为这是极为重大的社会问题,读者有权了解真相。如果这篇文章伤害了你或你的家人,务必请你原谅。”谢教授冷冷地说:“没关系的,他伤害不了我。”
罗伯特同两位中国人攀谈着,知道了两人的身份。在此之前,他已经听说鲍菲新近结识了一个漂亮的中国情人田歌小姐,便敏锐地问道:“田先生,鲍菲的女友田歌小姐是你的亲人吗?”
田延豹没好气地说:“这件事与你无关。美国的记者都是专门啄食名人的秃鹫吗?”费新吾不想让他说出太激烈的言辞,忙轻轻触触他,然后把那份打印件递给罗伯特:“请问,盖纳先生是否知道这篇匿名文章的作者是谁?”
在罗伯特阅读时,费新吾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的脸色变化。但事件的进程出乎他的意料,罗伯特看着,忽然脸色大变,失声道:
“刘易斯的体细胞和精子!”他苦笑着转向朱莉娅,“原来金斯先生暗示的基因改良,是借用了田径飞人刘易斯的精子和体细胞!这么重要的事实我们竟然没有探听到,我们真是到雷泽夫大学白跑了一趟!”
他的懊丧之情溢于言表,费新吾反倒吃惊了。从他的神色看,他肯定与匿名作者不是一个人。谢先生表情漠然,似乎罗伯特的出现并没有使他不快。 罗伯特苦恼地思索片刻——那个匿名者让他心神不宁——咄咄逼人地说:
“谢伯伯,朱莉娅刚才已经说了,如果这件事的调查伤害到你或你的家人,我预先请你们原谅。但是,正如埃迪·金斯先生所说,如此重大的成功,如此影响深远的研究活动,绝不能被个人所垄断——不管这个人的人品多么高尚,动机多么纯洁,因为垄断本身就对人类构成了潜在的威胁。所以,我一定要对这件事追踪到底。请你如实回答:鲍菲在出生前,是否用刘易斯的基因进行过某种基因改良?”
谢教授平静地回答:“绝无此事。”他补充道,“我的研究小组采集过一些著名运动员的基因进行过研究,但绝对没把刘易斯的基因用到我儿子身上。”
“没有用刘易斯的基因?那么,别的人呢?”
“也没有。”
罗伯特久久地盯着他的眼睛:“我愿意相信你的话。”他十分苦恼,那个匿名作者是谁?看来他相当了解内情(他竟然知道鲍菲耳垢的干湿!)。在罗伯特此刻的心目中只有一个可能的人选:金斯教授。他但愿这不是事实。他对金斯的印象很好,已经相信了金斯主动披露此事的光明动机。但是,如果金斯是一个只敢写匿名信的小人,罗伯特就只好推翻上面的结论了!
他思索一会儿,强打精神问:“那就是说,你并未对鲍菲采用任何基因改良方法或其它生物工程方法,他是一个天才,是上帝偶然心血来潮而制造的天才。对吗?”在两人对话时,费田二人一直躲避着谢的目光。这位罗伯特不知道,在他进来之前,谢教授实际上已接近于承认了某种事实,所以,当他断然说“绝无此事”时,两人都感到意外。现在他该怎么办?在两位见证人面前继续矢口抵赖么?
谢教授的回答令所有人感到意外,他冷冷地说:“上帝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他缺乏遗传学的造诣。”
罗伯特和朱莉娅同声发问:“你是说……”
“我什么也没说。”谢教授很快打断了他们的问话,“目前让我说什么都为时尚早。不过,”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神秘的微笑,“我想这一天快了。我会很快披露鲍菲的身世之谜。”
“什么时候?”
“5天之内吧。”
罗伯特向朱莉娅使个眼色,机灵的朱莉娅马上理解了,她挽住伯伯的胳臂,撒娇地说:“谢伯伯,如果你要披露,请让我们第一个知道,好吗?”谢教授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很遗憾,我刚刚把优先权送给费先生了,我不能食言。你们只需盯紧费先生即可。”
这个宣布让费田二人有些吃惊,但他们感激谢教授的信任,也就默认了。罗伯特难免有点嫉妒,不过他想这已是最好的结局。他无需担心一个中国退休记者,毕竟他比不上纽约时报特派记者的份量。正像谢先生所说,5天内盯牢费先生就行了。
忽然他瞥见一辆灰色汽车开到饭店门口,一位记者模样的人下了车,也像他作过的那样,先察看那辆富豪车的牌号,然后兴高采烈地向饭店走来,一架硕大的相机在他胸前晃动着。罗伯特笑道:
“谢先生,恐怕又有一名记者发现了你的行踪。如果你不想接受采访的话,需要赶紧撤退了。”
谢先生也看到了门外的记者,他唤过侍者,留下250美元:“请替我结帐,余下的是你的小费。我不想让那位记者撞上,请领我们从后门出去。”侍者十分乐意地领一行人穿过后门,再绕回到停车场。当两辆汽车起动时,透过玻璃窗,能看见那个记者还在焦急地寻找。几个人都笑了,连身后的侍者也忍俊不禁。
谢教授要把两人送回旅馆,被他们谢绝了。他们想步行回去,看看旧城区的风光。两人漫步穿过坡度很大的道路,两旁的房舍依山势而建,就像是密密匝匝的蜂巢。这些房屋相当古老陈旧,和奥运村附近的现代化建筑有天壤之别。几只狗在狭窄的道路上漫步,家猫则在房顶窜跳。两位白衣白裙的卖花姑娘迎上来,用希腊语急切地兜售。两人听不懂她们的话,又无法拒绝她的热诚,只好在每人手里买了一朵。两个姑娘笑容灿烂地走了,她们看来都不富裕,但笑容开朗,脸色红润,令人联想起重庆山路上的川妹子。
两人悠闲地漫步,田延豹忽有感触:“老费,我很羡慕古希腊的运动员,他们虽然住的是这样简陋的房子,吃的是粗糙的饭食。但他们可以赤身裸体去参加比赛,不必担心镁光灯和摄象镜头,没有体育赞助商的控制,没有毒品和兴奋剂。他们的比赛只是为了自悦,为了展示健美的人体。体育发展到现在是进步还是堕落呢?赛场上时刻都盘踞着一个可恶的金钱之神。”
费新吾说:“恐怕还要加上一位善恶难辨的科学女神。科学使体育越来越进步,也越来越异化。如果鲍菲真的进行过基因改良手术——这一点已经大致可以确定了——那短跑比赛究竟是人的比赛还是分子生物学的比赛?”这些话勾起了田延豹的心思,他闷闷地说:“田歌这妮子太不像话,好多天了,也不来个电话。”费新吾也只有暗暗叹息。围绕鲍菲的身世已经掀起轩然大波,而且更大的风波马上就要到了,但正处于风口浪尖上的一对恋人却懵然无知。他们真想马上找到田歌并把她保护起来,却苦于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但愿鲍菲的身世不会影响到两人的爱情。
前面就是卡赞旅馆的陡峭石阶,两人拾级而上,听到有人用汉语喊:“费先生!田先生!”是飞机上邂逅的三个小伙子。他们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你们好,田歌姐姐呢?”田延豹不想说明真相,含糊应道:“她去各个古迹游览。”
“对,4天前我们碰见过她,还有百米之王谢豹飞,他还为我们签字了呢。”田延豹把话题扯开:“你们还在露宿吗?”
“不,旅馆已经开始降价了,我们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就在附近。昨天我们还见过你们呢,你们坐在出租车里,很快掠过去,没听见我们的喊声。知道吗?我们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什么消息?”
“我们在电脑咖啡屋无意中查到的,有一封匿名信说,谢豹飞是用刘易斯的精子孕育的,还有一个罗伯特·盖纳写的文章……”费新吾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们的关心。这些我们都知道了,刚才我们还同那位罗伯特先生在一起呢。他就住在希尔顿饭店。”
“这些人真卑鄙!他们为什么要造谣?是嫉妒吗?”
纪士强认真地说:“我认为不是嫉妒,这一定是个国际阴谋。”
“我们应当站出来,保护华人中的英雄,应当马上通知谢先生!”
费新吾很为他们的热情所感动,但也知道,他们的幼稚和偏执只会把事情办糟。他劝道:
“没有那么严重,可能鲍菲的身体确实采用了某种基因改良技术,这在科学界有不同看法,但没有什么国际阴谋。不用通知谢先生的,他对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不过,我会把你们的关心向他转达。”三人多少放了心,彬彬有礼地同他们告别。“再见,等闭幕式结束我们就回国,希望在国内还能见面。”
五 惊人的披露
北京今年的气温确实邪乎,快立秋了,气温还高达38度。邮递员老丁汗流浃背,扎上自行车,把几封信塞到田宅的黄色邮筒里。想了想,他还是按响门铃。院内有人说:“来啦!”老丁高喊道:“是送信的老丁!你们盼着的那封信到了。”谷玉芬忙打开大门,老丁已走了。“老丁进来歇歇,吃块瓜!”老丁回头笑着摆摆手,叮铃铃地骑走了。谷玉芬取出信件,先挑出女儿从希腊的来信。还是年轻人哪,不知道大人的牵挂,出去近10天了,只回过一次电话,倒是延豹常来电话,当爹妈的才不致太担心。
田歌奶奶的耳朵特灵,玉芬刚把信撕开,她已经掀开竹帘,颤巍巍地走进来:“是小歌的信?念给我听听。”
谷玉芬忙扶她坐下,笑着说:“我正要送到上房呢,你倒先赶来了,我开始念啦。”
“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嫂嫂和小牛牛:
你们好。……
奶奶笑着评论道:“这妮子懂礼数,家里人都问到了,一个也不拉下。”
“……转眼间已离家7天了,这儿一切都好。你们肯定已在报上读到,豹飞获取了100米、200米金牌,而且成绩极好,体育界都评论说这是世纪性的成绩。不过说这些你们不会感兴趣,尤其是我奶奶。”
奶奶乐了,瘪着没牙的嘴说:“豹飞!叫得多亲热!”
“……自从和豹飞结识后,他对我很好,他是一个几乎完美的男人,漂亮,有天才,性格豪爽,有男人气概,唯一的缺点是性情略有点粗暴。当然我不会苛求的,我既然爱他,就要爱他的缺点和优点。
“豹飞送我一艘极为豪华的游艇,还有一位叫玛鲁娅的希腊女仆为我服务。这儿的生活太奢华了,我实在不习惯。”
奶奶严肃地插话:“对,钱多了不是好事,福多了要折寿的!”
“……你们可能已听说,围绕着豹飞有一些风言风语,说他身上有黑人体育明星刘易斯的血统。豹飞说这是胡说八道,我也一点都不在乎。即使是真的又有什么关系?不管他是黑人白人还是黄种人,我都一心一意地爱他。”奶奶摆摆手,让谷玉芬停下来:“信里说什么黑人白人?”信中确实说得很含糊,谷玉芬只好尽量解释道:“歌儿说,那个谢豹飞身上可能有黑人的血统。”
“你是说,他是黑人和中国人的杂种?”
“哟,看你说的多难听。妈,那叫混血儿。”
“混血儿也好,杂种也好,咱不忌讳。中国人就那么纯?都是炎黄二帝的后代?五胡乱华,满鞑子进关,咱中国人都是混血儿哩。往下念。”
“……这些天,豹飞一直在陪着我,游遍了地中海。请奶奶放心,我一直记着你临走时对我说的话,到时候会把一个冰清玉洁的好孙女还给你。游艇快要靠岸了,这封信到这儿结束吧,再见。
最后一段话尤其让奶奶高兴,她咧着嘴笑道:“这就好,不能让别人把咱们看轻了,这才是我的好孙女哩。玉芬,我走了,再有来信赶紧告诉我。”她颤巍巍地走了。谷玉芬把信件摊到膝盖上,愣了半天神。作母亲的直觉告诉她,关于豹飞身世的风波可能并不那么简单,否则歌儿不会特意在信中说明。尤其是,延豹几次电话中根本没提及这一点,这反而让人更加怀疑。
晚上,她向雅典打了长途,但那边没人接电话。延豹不在,老费也不在。早上7点她又打了一次,还是没人。按时差计算,这会儿雅典是深夜零点,两人都到哪儿去了呢。丈夫劝她:“安生睡觉吧,别折腾了。他们难得出国,一定是白天黑夜地赶着玩。不要瞎操心了。”话虽这么说,那一夜他也没有睡安稳。
在繁华的地中海里,古老的克里特岛显得孤傲而荒凉。海面上耸立着红色的远山,清澈的海水拍打着岸边洁白的细砂。游艇停靠在伊拉克利翁港口,两人离船上岸。路边是典型的乡村风光,夹竹桃、无花果树和角豆树的绿丛中隐着白色的石屋。远处是石榴园、柑桔园和欧楂树园,灰脊令从天上掠过。田歌的注意力马上被一种奇怪的树吸引住了:“豹飞,这是什么树?”
山丘上到处都长着一种外形秀美的树,树干紧紧拧在一起,长着弯曲的须,枝条细而光滑,长长的叶子坚硬而有梭角,叶子朝太阳的一面呈青铜色,反面是柔和的灰色。阳光透过树丛,在地下撒下淡淡的树影。谢豹飞笑了:
“这就是有名的橄榄树嘛,就是雅典娜送给雅典城的礼物。也是圣经上所说,洪水后鸽子为挪亚方舟噙来的第一支新枝。”
田歌恍然大悟:“我知道。我还记得毕加索笔下的和平鸽呢。”她用两排白牙轻轻叼住一支橄榄,两臂做展翅状,调皮地喊道,“是不是这个样子?快替我照下来!”
谢豹飞哈哈大笑,忙为她抢下这个镜头。
与田歌相处,时时能感到纯洁的快乐,就像是白色细砂中渗出的山泉。希腊女孩偏爱素装,这些天田歌也常穿白色夏装,就像是奥林匹斯山上的水泽女神。
上到游艇的第一天晚上,田歌洗浴后,裹着一件洁白松软的浴衣,脸庞更显得娇艳。谢豹飞觉得小腹上涌来一股热流,浑身变得燥热难当。他把田歌紧紧搂到怀里,感觉到她柔软的乳峰,听到她狂乱的心跳。谢豹飞伸手去脱田歌的浴衣,下面就该相拥上床,一夜云雨……但田歌羞涩地裹紧了浴衣,伏在他胸前低声说:
“豹飞,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好吗?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
“你说吧,我一定答应。”
“豹飞,我爱你,全身心的爱你。我很高兴能把自己奉献给你,但是,我希望把我的处女宝留到婚礼之夜,好吗?”
谢豹飞不禁愕然。照西方的眼光来看,田歌的这一举动未免太煞风景。他体内的情欲已如脱缰之马,难以约束了……田歌担心地看着他,他很快收敛心神,庄重地吻吻恋人:
“我答应。”
田歌喜极欲泣,搂着恋人,把热吻印满他的面颊。豹飞是他的偶像,她心甘情愿把身体给他,即使两人最终不能结婚她也不会后悔,但她觉得这样的性爱未免太浅薄了。她看过一篇小说,一对即将结婚的恋人被困山中,分别宿在一幢石屋的里间和外间。夜里姑娘没有闩门,只是用一根长发拴住门扇。两人按捺住激情,平静地入睡了,而这根完好的长发就成了这对夫妇保留终生的纪念品。田歌觉得,这才是最真挚、最浓烈的爱,她很高兴豹飞也是这样的至诚君子。
答应了田歌的请求,谢豹飞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在他近乎完美的一生中,实际上一直潜藏着危机。他知道自己的性格深处有一个狂暴的恶魔。爱咬人的鲍菲,他常常想起这个难听的绰号,这个绰号里便藏着他的恐惧。其实,同学们看到的只是冰山之一角。当他一个人关在房间时,他会更狂暴地渲泻自己的欲望。在他的玩具飞船、遥控牧羊犬和棒球手套上都布满了牙印。他觉得,在牙齿中撕咬东西有强烈的生理快感。这种克制不了的欲望来自于他的身体内部——不是来自大脑、心脏,甚至不是来自体细胞,而是在超越这些层级的更深的深处。他成长为一个成熟的男人后,这个恶魔并未被驯服,它与性欲结合起来后甚至更为凶猛。
他想起温哥华、香港、曼谷和拉斯维加斯的几个狂暴之夜。那时他的记忆闸门都被关闭了,事后残存的回忆都是狂乱的、沮丧的、边缘模糊的。他很难具体回想起来,对那些可怜的妓女们他都干了些什么。但他不想欺骗自己,他知道藏在记忆断层后的肯定是可怕的画面。
这种情况连他的父母都不知道。
现在,田歌出现了。她纯洁、透明,像薄胎瓷器一样脆弱。他还会在田歌身上重演过去吗?……他很高兴田歌的决定,把激情之夜尽量向后推迟,推到婚礼之夜。也许,给男女之爱加上婚姻的符咒后,会助他摆脱冥冥中诱人作恶的妖魔。
夜里他独自睡在床上,情欲像洪峰一样一次又一次袭来。他真想起身去扭开隔壁的房门,不过他最终战胜了情欲,在入睡前的蒙胧中,他暗暗庆幸把“那个结局”又往后推迟了一天。
在十分矛盾的心境中,他呻吟着:上帝,请护佑我吧。
导游领他们参观了著名的克里特岛迷宫——克诺索斯王宫遗址。传说一个叫米诺斯的国王在这儿修了巨大的迷宫,供养着一只人头牛身怪。每9年要向它贡献7对青年男女。最后雅典国王爱琴的儿子特修斯主动来到岛上把它杀死了,但兴奋的特修斯在返回雅典途中忘了换下黑帆——这代表着主人的不幸——一直守侯在岸边的国王爱琴在悲痛中跳海自杀。这就是爱琴海名字的来由。
“知道吗?”谢豹飞说,“传说中的大西洲实际就是指古老的克里特文明。那时,克里特文明与希腊本土的迈锡尼文明是互相独立的,克里特岛在5千年前就进入青铜器时代。但公元1500年前,附近的桑托尼岛火山爆发,几百米的海啸呼啸而来,把克里特的建筑和居民一扫而空。后来,柏拉图在他的著作中记载了这段900年前的历史,但他的文章在传抄中把900误写为9000了。后来以讹传讹,竟虚构出一个莫须有的大西洲。”
田歌沉重地说:“我想,波浪下面一定埋葬了不少美丽的爱情故事。”他们参观了废墟里的巨石房基,看了地下室里巨大的陶制酒缸、红色的圆形石栏和色彩鲜艳的壁画,还观看了那个镶着宝石的金角牛头,它大概就是人头牛身怪的象征吧。
田歌对这些古迹没有显示太大的兴趣,但途中葡萄园和柑桔园中的希腊姑娘倒使她兴趣盎然。这些女人们在树丛中隐现着,戴着绣花头巾,双臂像蝴蝶一样飞舞。田歌驻足看了良久,羡慕地说:“你发现了吗?我觉得希腊的女人干起活来特别美,特别优雅。”谢豹飞笑道:“是吗?你看,她们都在看你呢,她们一定在说,这个白衣女神是从仙风和露水中走出来的。”
田歌嫣然一笑:“谢谢你的夸奖。”下午他们赶到罗得岛,即腓尼基人所称的蛇岛。很远就看见了高大的古城墙耸立在海滨,田野中点缀着欧式大风车,海水澄碧,天高云淡。两人参观了岛上著名的蝴蝶谷,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