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豹人 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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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名小伙子瞪圆了眼睛,田歌立即蹦起来,惊叫道:“你……”

  老人把手指放在唇边:“嘘……请不要张场。”

  田歌站立过猛,膝盖狠狠撞在未折起的小餐桌上,但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异常兴奋地盯着这个老人。她作梦也想不到能有这样难得的巧遇,遇上谢豹飞的父亲!在她的心目中,谢豹飞差不多和外星人一样神秘。费新吾和田延豹也很兴奋。老人说:“我在乘客名单中看到了你们两位……你们三位的名字,我和田先生、费先生已经神交多年了,今天才有缘见面。几位的入场券准备好了吗?”费新吾说:“先头去的中国记者中有我的熟人,已经托他们办了,估计问题不大。”“百米决赛的入场券比较吃紧,他们不一定弄到好位置。这样吧,为了多少表示敬意,我准备向三位赠送百米决赛的入场券,到雅典后请用这个电话号码与我联系。”他递过一张写着电话号码的小纸片,费新吾衷心地说:“谢谢,衷心希望令郎在明天取得好名次。”老人起身同三人告别,也向前排的三名小伙子点头示意。三人忙起身拦住他,不好意思地说:

  “谢先生,难得遇上你,能为我们签名留念吗?”

  谢教授笑了:“我可不是什么明星和偶像,干吗找我签名呢。”不过他不打算让三人失望,掏出签字笔说:“拿来吧。”

  三人十分欣喜,手忙脚乱地翻出笔记本。谢教授问:“三位的名字?”“我叫王刚,和国内那个演电影当主持人的王刚重名。老爹给起的这个名字太次了,光沈阳至少就有30个重名的,印在电话号码簿上足有半页!这个高个子叫纪士强,这个圆脸的叫夏飞。”

  谢教授边签边问:“你们三位都很熟悉豹飞?”

  “当然!”三人如数家珍地列举着谢豹飞的个人资料:25岁,身高1米88,体重71公斤。最好成绩是9。95秒,这是室外成绩,室内是9。97秒。他的成绩一般徘徊在世界第15名上下,但最近进步神速,直到杀入决赛。“他是我们的偶像。”大嗓门的王刚说,“虽说他是美国运动员,毕竟是华人呀。在他之前,黄种人中除了这位田大哥外,从未进入过100米决赛。”费新吾纠正道:“不,据我所知,至少在第10届奥运会上,日本选手吉岗隆德就获得过第6名。”

  “反正少得可怜。黄种人在技巧性项目上占了优势,男女长跑也快翻身了,就是在短跑上让黑人压得没脾气。我们盼着鲍菲为我们出气呢。”

  费新吾微笑道:“白人也不行。奥运早期时白人曾在百米项目上称雄,但后来被‘黑色旋风’扫地出门。这几年100米选手排行榜上,前25名基本上全是黑人!而且多是加勒比地区的黑人,像加拿大的多诺瓦·贝利,美国的迈克尔·约翰逊,他们的原籍也都是加勒比国家。专家们说,长跑靠锻炼,短跑靠天赋,不服气也不行。”

  王刚不服气地说:“这到底为什么?是那儿的风水好吗?”

  费新吾微嘲地说:“说起来还是白人殖民者的功劳哩。两个世纪前,他们对黑奴进行了有组织的、全球性的、卓有成效的基因淘汰。想想吧,能在运奴船和甘蔗园那样残酷的环境中活下来的黑人,自然有特别优秀的基因!对吧,谢先生。”

  谢教授微笑着点头。费新吾感慨地说:“这位小伙子说的‘短跑中让黑人压得没脾气’,我也早有感触,也同样不服气。为此我走访过不少专家,听到的论证难免让人丧气。专家们说,黑人的体质确实适于短跑。他们的髋部较窄,小腿较细,跑动中空气阻力小,股四头肌发达,肌腱结缔组织厚,肌肉粘滞性好,用力时不硬化,尤其是肌纤维中的厌氧酶高,快肌纤维的比率大,所以特别适于短跑。”

  田歌听得一头雾水。她喜欢短跑,喜欢看谢豹飞在赛场上潇洒飘逸、有如天人的姿态。

  但当了这么多年的田径迷,她对这些有关田径的生物学和生理学术语,仍然是一窍不通。她带点羞怯地轻声问:

  “什么是快肌慢肌?”

  费新吾耐心地解释:“人的骨骼肌分红肌和白肌两种。红肌中毛细血管丰富,所以呈红色,这种肌纤维中含肌浆、肌红蛋白、糖元、线粒体和各种氧化酶较多,主要靠有氧代谢产生的的atp(三磷酸腺苷)供能,所以氧化能力强,不易疲劳。但反应速度慢,收缩力量小,不适于快速运动;白肌又称快缩肌,受大运动神经元支配,这种肌纤维中脂类、atp和cp(磷酸肌酸)含量较多,主要靠无氧酵解产生的atp供能。据测定,加勒比黑人的小腿三头肌中快肌高达65%-85%,所以奔跑特别迅速。”他看看谢教授,笑道,“我真正是班门弄斧了,这个问题该由谢先生或小田来回答。”

  谢教授仅简单地回答:“这不是我的专业,所谓隔行如隔山。”他再次向众人告别,回到头等舱。费新吾问那几个小青年:

  “你们都是东北人吧。”

  “对,沈阳人,我们都是沈阳石油技校学生,都是铁杆田径迷。”

  “这次出国是自费?”

  “那当然,我们还能指望哪个单位报销?老爹掏钱呗。”王刚笑着说,“俺们仨的老爹都是个体户,掏这几个钱不会伤筋动骨,不过,我们也尽量打工挣了一点儿。”三人又同田歌攀谈几句,回过头去。隔着座椅,听见他们仍在兴奋地小声嘈嘈。费新吾发现,田氏兄妹好一会儿不说话,好像各有心事。田歌忽然站起来,莞尔一笑:“我出去一下。”

  她从两人面前挤过去。看她走远,田延豹轻轻触触老费:

  “知道吗?听说这几天有个华裔美国人在体育界打听你我,尤其是你,打听得很详细,个人经历啦,人品啦。我是从朋友那儿偶然得知的,一直没把这事往心里放,刚刚才想起来。我想,那个华裔八成就是这位谢先生。”

  费新吾很纳闷:“是吗?他有什么用意?”

  “不知道,我想不出他会有什么用意。我们身上没有什么值得他注意的,一个失败的运动员,一个已经退休的记者。”

  费新吾思忖片刻说:“不必把问题想得太复杂,很可能他听说我们也去雅典,想找两个聊天的伙伴。”

  “可能吧。”田延豹闭上眼睛。

  谢教授正在瞑目养神,忽然直觉到旁边有人,是田歌,她正落落大方地微笑着:“谢伯伯,你好。”

  谢教授忙欠起身,指着旁边的空位:“你好,请坐。”

  田歌在旁边坐下,微带羞涩地说:“不会打扰你吧,我只是想同伯伯聊一聊。”老人笑道:“怎么会打扰呢,尤其是像你这样可爱的女孩。”田歌在他旁边坐下,两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局促。茶几上有专为头等舱旅客准备的水果,谢教授掰下一瓣香蕉,塞到田歌手里,笑着说:

  “你好像有点局促,我的面相很凶恶吗?”

  田歌笑了,局促感一扫而光,爽朗地说:

  “伯伯,你知道,我的豹哥曾是中国最著名的短跑运动员,他在三十一、二岁时的崛起曾让国人抱了多大的希望!可惜……受他的影响,我从小就喜爱田径。这两年,我对鲍菲很注意,你看,这都是关于他的剪报。”她从随身的女式挂包中掏出一叠剪报,有中文的,也有英文的,“我知道他的母亲叫方若华,知道鲍菲是在费城出生,知道他的教练是一个从不抛头露面的中国人,听说这位教练擅长医术,常用中药为鲍菲调本固元。美国一些报纸称,这正是鲍菲迅速崛起的秘诀。”

  谢教授很有兴趣地听着。

  “但我豹哥再三说,鲍菲的成功不是靠什么秘诀,他本身就有极好的先天条件,他的体型、他的奔跑姿势都是近乎完美,无瑕的。豹哥说,其实最著名的短跑之王也常有技术上的缺陷,只是圈外人大都不了解罢了。比如多诺瓦·贝利,他跑百米的步频不稳定,有时48步,有时52步,左髋神经有毛病,右脚步幅比左脚大。又如迈克尔·约翰逊,他的膝盖到踝关节的那一段特别短,跑时上体和脑袋挺立,姿势十分僵硬。但在鲍菲身上完全没有可见的缺陷。豹哥说,他简直就是一部完美的奔跑机器,也许唯有猎豹才能和他媲美。他一定能在百米项目上称王,只要他的心理稳定,不出现我——就是我豹哥——那样的悲剧。”谢教授轻轻点头:“谢谢你,也谢谢田先生。我会把这些精辟的分析和你们的关爱转达给我儿子。”

  田歌戏谑地说:“伯伯,鲍菲什么时候才能夺冠呢,我已经急坏了!近几年他的崛起很迅猛,但在世界排名榜上从未突破过前8名。豹哥说,依鲍菲的实力,他完全可以在近期内取得好名次,比如说,跻身前三名!”

  谢教授富有深意地微微一笑。他看看四周,邻近的旅客都不是中国人,他们对这儿的汉语对话不感兴趣。谢教授压低声音,神秘地说:

  “谢谢你的热情,我很钦佩田先生的眼力。透露一点小秘密吧,这个秘密你可以告诉费先生和田先生,但对外要绝对保密,直到明晚9点之后。可以吗?”

  田歌性急地说:“当然可以!是什么秘密?”

  老人嘴角漾着笑意,一字一顿地说:“除非有特大的意外,鲍菲在决赛中绝不会是最后一名。”田哥惊喜地瞪大眼睛,几乎失声喊出来。谢教授笑着做了一个手势,表示这次谈话到此为止。

  田歌从头等舱回来后,费新吾敏锐地发现了她的亢奋,她面色酡红,一双眸子闪闪发亮,坐回靠窗的座位后默默不语,但嘴角微微颤动着。费新吾戏谑地想,也许田歌的爱情攻势(迂徊进攻)已经开始实施并初获小胜?

  当然他不会点破这一点,他仍然低着头,阅读飞机上提供的杂志。那边田歌沉思片刻,掏出记事本匆匆写了两行字,撕下来递给田延豹。田延豹看后显然十分震惊,又把纸条递给老费。费新吾困惑地接过纸条,上面写着:

  谢先生说,鲍菲·谢明天绝不会是最后一名。他让绝对保密,直到决赛后。

  费新吾也喜出望外。田歌要过纸条,细心地撕碎,放到前排椅背上的垃圾袋里。好长一段时间里三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一个兴奋之球在三人心中来回撞击着。田延豹伏在老费耳边轻声说:

  “如果他是有意隐瞒实力的话……”

  费新吾摇摇手指止住他。作为多年的新闻记者,他当然听懂了他的话意。如果一个有意隐藏实力的选手一直以这种成绩杀入决赛,那就说明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万一的不慎被挤出决赛圈,那么,这个选手极可能有夺冠的实力。

  他和田歌一样有抑止不住的狂喜。虽然在种族大融合的21世纪,狭隘的种族自豪感是一种过时的东西,但他还是没办法完全摆脱它。他们兴奋地交换着目光,不再交谈。他们不会辜负老人的信任,一定要把这个秘密保守到决赛之后,因为这是出奇致胜的心理战术。

  空姐们开始分发口香糖,让旅客在飞机下降时咀嚼以平衡内耳压力,敦促他们系好安全带。

  飞机已经飞临白色的雅典城,地中海在沉沉暮色中泛着波光。城市的的光团渐渐分离成单个的灯光,跑道飞速向飞机迎过来。客机逐渐减慢速度,降落在海伦尼肯机场。

  一行人取了行李,验过护照,在机场出口握别。谢教授说:“我住在希尔顿饭店,你们三位呢?”“我们只能住便宜一点儿的。先头来的新华社记者穆明已经为我预订了尼赞旅馆的房间,是在市内普拉卡旧城区。”

  三个年轻人走来同他们告别,费新吾问:“你们打算住哪儿?”

  三个人笑道:“走着说吧,只要不下雨,说不了在公园里或树荫下露宿。虽说是老爹的钱,也得省着点儿不是?再见,希望还能在雅典碰到你们。”“再见。”

  三位游侠骑士各背一只小小的马桶包,晃晃悠悠地走了。

  雅典的7月酷热难当,出租车的空调不大管用,田延豹干脆让司机打开车窗,希腊特有的里瓦斯热风呼呼地灌进车内。田歌一直趴在车窗上向外看,看见什么都是新鲜的。司机是一个腼腆的青年,英语十分糟糕,费新吾只好担当了兼职导游。他在1997年8月世界田径锦标赛期间来过雅典,在这儿呆了半个月。

  他告诉同伴,雅典早在4600年前由迈锡尼人建城,最早的城区在一座150米的山包上,即今天有名的雅典卫城。雅典是神话和历史的城市,希腊共和时代是人类历史上最生气勃勃的时代,那时的社会和人民健康昂扬,从容大度。在中国历史上,只有盛唐时期才差堪与其相比。“我从年轻时就对古希腊文明十分心仪,我真希望自己也是古希腊自由民的一员,喝着茴香酒,嚼着橄榄,到英雄剧场看荷马的悲剧,到奥林匹亚参加古代奥运会,或者参加吵吵嚷嚷的公民大会的辩论和自由选举。我特别喜欢古希腊的裸体雕塑,它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人体美。观赏着这些雕塑,能真切感受到四千年前古希腊人的勃勃生气。我真不相信这样伟大的文明会一蹶不振!”

  他说,希腊在公元404年沦于异族统治,直到1829年才赶走土耳其人,赢得独立。所以,希腊在欧洲是比较落后的,是欧洲的农村。就拿雅典来说吧,这个白色的圣洁的城市容纳了希腊的一半人口,过于拥挤,绿地太少,污染相当严重,到处废水横流。不过我说的是1997年的情形,从那时起雅典就在大兴土木,迎接奥运,想来城市面貌大有改观吧。

  出租车已开入雅典市区,现在是当地时间晚上10点20,但雅典人的夜生活刚刚开始。

  到处是室外餐厅,空中弥漫着煮咖啡的香气。小贩们在集市上兜售着舌鳎、鳐鱼和海绵,身穿白色夏装、肤色稍黑的女孩在叫卖鲜花。在建筑物的空档里,费新吾为他们指认了著名的巴台家神庙和埃雷赫修神庙,它们都是白色的大理石建筑。

  田歌看得目醉神迷。出租车在拥挤的车流中缓慢地爬行,但田歌毫不着急,一直观注着窗外流动的夜景。汽车到了普拉卡旧城区,这是一片陡峭的山地,密集的建筑物依山势而建,错落有致。出租车停了,司机抱歉地说了几句蹩脚的英语,费新吾请他重复了两遍才听懂。他说卡赞旅馆已经到了,就在这串石阶之上。他愿意帮客人把行李提上去,因为汽车是开不到跟前的。费新吾说:

  “谢谢。只有几件小行李,我们自己可以带的,这是车费,不用找了。”司机高兴地同他们告别。

  这是个中等规模的旅馆,十分整洁。经理卡佐米茨看见两男一女进来 ,立即用英语问道:

  “欢迎,你们是中国来的费先生、田先生和田小姐吧。”

  “对。”

  “房间已经预定了,是四楼的10号和12号房。按你们的要求,其中10号房有可以上网的电脑,并且加了一张床。”

  “谢谢。”

  田延豹在柜台上办了手续,临结束时卡佐米茨殷勤地问:“三位要纪念品吗?本店代卖奥运会徽章、吉祥物和纪念t恤衫。”

  费新吾不由一笑,心想奥运会的气息已经扑面而来了。他婉言辞谢道:“等我们吃过晚饭再说吧,飞机上的晚饭太早了。”

  侍应生带三人上楼,房间不大,但对于“挤惯”了的中国人来说已绰绰有余。屋里有卫生间,有一间小小的起居室,桌上摆着一台台湾宏基电脑。卧室较小,两张单人床拼在一块儿。

  费新吾对两人说:

  “抓紧时间洗漱,然后下去吃饭。我先给熟人打个电话。”电话很快接通了,那边说:“是老费吗?新华社的穆明出去采访,交待我等你的电话。房间还满意吧。”

  “房间很好,谢谢你们。”

  “不客气。穆明让转告你,后天百米决赛的票已经搞到,明天你过来取。”

  “不用了,我们在飞机上遇到一位朋友,他已经为我们准备了入场券。那边的三张票好处理吧。”

  “没问题。门票的黑市价格已经翻了5倍。”

  “中国队战绩如何?我知道到昨天为止是6块金牌。”

  “今天又添了3枚,男女气步枪和女子自由泳。总数暂居金牌榜第二名。这次中国队的人气不错,看来‘争三’问题不大,争第二名则绝无可能,不过能当世界老三已经不错了。”两人寒暄几句,挂了电话。浴室里水声哗哗,但田延豹还是听到了外面的谈话,大声问道:

  “今天几块?”

  “3块!”

  田延豹穿着浴衣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评论道:“不错,开局不错,有这个势头,今年中国队还能上一个台阶。你去洗漱吧。”

  两人穿戴齐毕,田歌正好来敲门,新浴过后,她显得格处鲜嫩。“费叔叔,豹哥,吃完饭,咱们再逛逛雅典的夜景吧。”

  “你不累吗?”

  “不累。走前就说要调时差,我看时差肯定调过头了,这会儿特精神,想睡也睡不着。”

  “好吧。”雅典似乎没有夜晚,外国游客淹没在希腊人的海洋中。露天舞场里,人们弹着桑图里琴,跳着邦多扎里舞。佩着电警棒的警察在街道上遛达,个个满面笑容。费新吾领着同伴在一个露天餐厅就座:

  “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吃什么?来点正宗的希腊饭菜?”田歌饶有兴趣地答应了。费新吾向侍者点了菜,告诉田歌,希腊的作息时间很特别,由于天气酷热,希腊人的习惯是中午一直休息到5点,夜里8-12点吃晚饭,商业活动则彻夜不停。为了节约电力,希腊政府不得不以法律形式规定,凌晨两点商店必须关门。但店主们常常关门半个小时做做样子,就又开门了。“和咱中国一样,这叫你有政策我有对策。你们要是有兴趣有精力的话,咱们今天玩个通宵。”

  田歌雀跃道:“行,逛个通宵!呀,这是什么东西?”她皱着眉头打量着杯子里色味怪异的饮料,费新吾笑了:“你不是想尝尝正宗的希腊风味吗?这就是老希腊人爱喝的鼠尾草煎汁。喝吧。”

  田歌喝了一口,立时把脸皱成了苦瓜,两个男人开心地大笑,正端菜上桌的希腊侍者也自豪地笑起来。

  奥林匹克运动是古希腊人对世界文明的重大贡献,如果不说是最重要的,也是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公元前776年,古希腊人在奥林区亚村召开了第一届奥运会,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公元393年,共举行了293届。后来,异族统治中断了这个传统,留下了长久的空白。直到1896年3月25日,希腊国王格奥尔基奥斯在全雅典体育场宣布,第一届现代奥运会开幕,历史才重新接续起来。在那次奥运会上,希腊获47枚金牌,高踞金牌榜的首位。

  希腊政府和民众曾努力游说,想把奥运比赛场地固定在希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开放的现代国际社会不会同意把奥运局限在一个偏僻的小国,尤其是当体育变成了重要的商业活动之后。此后的奥运在世界各国轮流举行,由国际奥委会委员投票决定会址。1996年,现代奥运百年诞辰,雅典积极争取奥运主办权。但他们在这场看来必胜无疑的战斗中悲壮地失败了,败给了美国的亚特兰大。有识之士评论,这个结局说明,历史输给了金钱。

  第三天上午,谢教授吩咐希尔顿饭店的仆役送来了当晚的入场券。三人很早就吃了晚饭,乘车向帕特西耐孔体育场出发。他们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一个巨大的能量场,走得越近,越能感受到奥运会的巨大磁力。一队队警车在为运动员的车队开道,数目众多的警察牵着警犬在奥运村和体育场附近巡逻。等待转车的新闻记者焦灼地翘首望着,一旦大会的专车开来,他们就肩扛手提笨重的摄影器具,蜂涌而上。身着盛装的本地观众或乘车或步行,潮水般涌往赛场。这种人的海潮在赛场门口被阻住了,数目众多的男女警察把观众分成单行纵队,认真地进行检查。三个人排在行列中耐心等待着,费新吾摇头叹道:

  “体育和暴力已经密不可分了。幕尼黑奥运会惨案,亚特兰大奥运爆炸案……怎么能想像古希腊的奥运会中对观众搜身?这也是现代文明不可避免的副作用吧。”

  雅典帕纳西耐孔体育场一直是奥林匹克运动的圣殿,就像是伊斯兰信徒心中的麦加天房。帕纳西耐孔体育场建于公元前330年,全部由洁白的大理石建成,座落在圆形的山丘上。体育场正面是典型的古希腊朵利亚建筑风格的高大前柱式门廊,门廊中央是巍峨壮严的白色大理石圆柱,前后排列共24根。中央门廊成品字形,共12根,后门廊柱共6根。看台依跑道的形状而建,也全部是洁白如雪的大理石, 跑道两端是白色大理石砌成的方形圣火台,静卧在乳白色的地毯上。

  体育场后面是郁郁葱葱的绿树,晚霞洒落在高大的树冠上。这个古老的体育场同时也充满了现代气息,两个巨型电视屏幕高高耸立,10口锅状的卫星天线一字排开朝向天空。暮色渐渐沉落,但体育场内亮如白昼,灯光映照着绿色的草坪,朱红色的塔当跑道,还有数万兴奋的盛装观众。

  看台上可以说是座无虚席。费新吾不由想起1997年在雅典举行的世界田径锦标赛上,曾闹过一场小小的风波。世界田联主席内比奥洛批评赛场里观众太少,从而引起他与希腊体育部长的一番唇枪舌剑。这番争吵在报纸上披露后,希腊人潮水般地购票入场,作为对内比奥洛的回敬。想到这里,费新吾不由得会心地笑了。从某些方面看,希腊人和中国人有相似之处,两者都有灿烂的古代史,也有令人扼腕的近代史。所以,在涉及民族自尊的问题上,两者都是极为敏感的,甚至敏感到了病态的地步。他揶揄地想,也许今天的观众中就有一些并非体育爱好者,他们仅仅是为了民族的自尊才付出了高昂的票价。不过,他对这种看似幼稚的自尊心十分理解。

  费新吾和两个同伴在靠近跑道终端的2层看台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作了多年的体育记者,他知道在百米决赛的黄金时段,这样的位置是十分难得的。他十分感激那个慷慨的老人。但他没有找到老人的影子,附近没有,贵宾席上也没有。莫非在这个令人癫狂的时刻,他还能端坐在卧室中看电视?

  他在贵宾席上看到了原美国短跑名将刘易斯,一个百米跑道上的风云人物,他曾经多次破世界纪录和获奥运冠军,现在已经50岁了。这会儿他正在与贵宾席正中的原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交谈,萨翁左侧则是现任奥委会主席安妮塔·德弗朗兹女士。两名主席当然不会错过今天的比赛,毕竟,男子百米是田径运动中份量最重的奖牌之一。

  回头望望看台,7排以上全是各国的新闻记者,他们胸前挂着长焦距像机或摄像机,膝上摆着最新的笔记本电脑,面前还有为他们特意配置的小型闭路电视。费新吾用目光扫视一遍,从他们佩带的台徽看,有英国的bbc,美联社,意大利的rai,日本的tbs,加拿大的cbc,法国的ft2,挪威的nrk,以色列的iba……自然也少不了新华社。新华社的穆明也看到他了,两人远远地招招手。

  田延豹一直瞑目而坐,眉峰微蹙,他一定是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痛苦的夜晚。田歌穿一件洁白的露肩装,紧紧捧着一束硕大的花束,里面有象征胜利的月桂和象征爱情的玫瑰。她的眸子里有两团火在燃烧,从她手指和嘴角无意识的抖动中,能看出她心中极度的渴盼。

  有人拍拍费新吾的肩膀,是个子矮胖的穆明,他才从人群中挤过来。费新吾移移身体,让他挤着坐下,穆明一边呼哧呼哧地喘气,一边说:

  “热,希腊的天气真要命!下次再出国采访,我只到阿拉斯加和冰岛。喂,谁给你弄来这么好的位子?能在百米决赛时弄到这儿的位子,那人肯定有点神通。”“我们在飞机上邂逅到一位美国的谢教授,是他主动赠与的。对了,他是鲍菲·谢的父亲,知道吗?就是决赛中唯一的黄种人。”

  “当然知道,他的成绩是8个人中最后一名。”他骂了一句粗话,“采访百米真没劲,尽是黑人耀武扬威,中国人连边也占不上,有个华人还是垫底的。”费新吾怕他的话剌激田延豹,忙触触他,使一个眼色。穆明这才探过身同田延豹搭讪:“是老田吧,咱们打过交道。哟,这一位漂亮姑娘是谁?我敢说你是体育场中最漂亮的,是智慧女神雅典娜!”

  田歌虽说免不了羞涩,仍落落大方地同他握手:“我是田延豹的堂妹。”费新吾指指贵宾台:“那一位是谁?那个白发老者。”

  “萨翁左边的?是前田联主席内比奥洛。记得吗?这个前意大利跳远运动员是81年当上田联主席的。他对国际田联作了许多意义重大的改革,是他首先实行一国一票制,并允许田径选手拿高额奖金,促进了田径运动的商业化。他上任时国际田联是个穷家破庙,资产只有5万美元,到他卸任时,国际田联的家底已经上亿了!连奥委会主席也得让他三分。”

  费新吾摇摇头:“这不一定是好事。体育的商业化必然也带来丑恶:兴奋剂、假赛、贿赂、腐化……”

  穆明直摇头:“老费,我的费圣人,别乌托邦了。大势所趋呀,谁也挡不住的。比赛马上要开始,我该过去了。”

  费新吾低声说:“透露点小秘密,今晚你把镜头对准鲍菲·谢,很可能,他要爆个大冷门。”

  “不可能吧,贝利他们几个老将都正在巅峰状态哩。鲍菲能进入前三名?”

  费新吾同田延豹交换了眼神,压低声音说:“我想他不止是进入前三名,他甚至有可能夺冠。”穆明瞪圆了眼睛,下意识地摇头。费新吾笑道:“反正很快就要见分晓了。既然你那么推崇体育的商业化,要不咱们也商业化一次?咱俩拿他的名次赌个东道,他若拿不到三牌,我请客;拿到的话,你请客。”

  穆明瞠目良久才干脆地说:“好,说定了!”他兴奋地回到记者席。

  在地球的另一面,美国俄勒冈州波特兰市耐克公司的总裁办公室里,菲尔·奈特先生停止了一切工作,来到小会议室,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的超大型液晶屏幕。奥运百米决赛快要开始了,他交待秘书玛格丽特小姐,在半个小时内,所有电话及来访人员一概挡驾。此刻,百米决赛的结果是世界上最使他揪心的事情。

  两个月前,他刚与迈克尔·乔丹通完话,玛格丽特告诉他,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华裔短跑选手要同他通话。奈特不耐烦地挥挥手,让秘书挡驾。这些年是耐克公司的多事之秋,属于耐克旗下的几名体育明星,像篮球明星乔丹、撑杆跳高明星布勃卡等,相继退出体坛。尤其是nba的天皇巨星乔丹,他退役所造成的损失——不是指对nba的损失,是对耐克公司利润的损失——是无法弥补的。以往,以乔丹作广告的air·jordan系列运动鞋,每一款新型推出,耐克的销售额就有一次飙升。现在,耐克的名字在无奈中已经由“酷”(cool)逐渐变“冷”了。

  奈特对乔丹的退役并非没有预作绸缪,5年前他就成立了耐克旗下的乔丹有限公司,生产jumpman(飞人)牌系列运动鞋。可惜事不遂人愿,说到底,只怪美国人太健忘了,而且恰恰是体育商的商业化运作培养了这种健忘。在令人眼花缭乱的明星攻势中,他们不可能长久怀念一个过时的明星——即如乔丹这样的巨星也罢。乔丹公司自诞生后,销售额一直不令人满意,刚才乔丹的电话中就充满了无奈。

  奈特一直在遴选足以继承乔丹的未来明星,但他对这位找上门来的华裔运动员却没有兴趣。

  百米跑道上,老将多诺瓦·贝利风头仍健,他是阿迪达斯旗下的,甚至举着阿迪达斯的公司旗帜上赛场。奈特估计,短期内很难有人与他争雄。

  何况这位找上门来的是位华裔。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奈特比谁都了解美国社会的脉博。在平等博爱的大旗下,种族意识的潜流仍是极其强大的。拳王阿里曾因是黑人而被饭店拒之门外,愤而将金牌扔到水里。当然,70年代之后,黑人体育明星渐渐成了社会的宠儿,但这里面多少有些无奈的成份。因为黑人在诸如拳击、短跑、篮球等项目中已经不是一般的优势,而是绝对的优势,他们已经把几乎所有白人扫地出门。在这种情况下,白人观众只好把黑人明星认同为自家人了。

  但一个华裔选手就很难成为大众情人——除非他极为出色。奈特表态后,玛格丽特没有即刻便去回绝,看来她倾向于让老板接这个电话,她小心地补充道:“他说,他是百米赛坛中很差劲的一个选手,但希望耐克公司的总裁不要太短视。他说一定要同你亲自交谈。”

  奈特抬头看看秘书,既然那人能说服精明的玛格丽特,也许值得一谈。他改变了主意,皱着眉头说:“接过来吧。”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圆圆的脸庞,英气勃勃,十分年轻。那人嘻笑自若地说:

  “是奈特先生吧,我叫鲍菲·谢,我想先生不会记得这个名字,因为我是有资格进军奥运的短跑选手中最差劲的,以致各个体育用品公司都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过奈特先生是否知道一句中国话‘烧冷灶’?也许在某个冷灶里烧一把火,会得到意想不到的好处呢。”他大笑一阵,继续说道,“所以我自己找上门来,想与奈特先生签一份对双方都有利的合同。”

  他的笑容明朗而自信,在这一瞬间,奈特忽然触摸到了这个人明天的成功。老奈特十分相信自己的商业直觉,他仅停顿两秒种就果断地说:

  “好,我同意,我马上派人去同你签合同。你的经纪人呢?”

  那人笑着说:“我不喜欢同你的下级讨价还价,还是咱俩在这儿敲定吧。我会在百米决赛中穿上耐克跑鞋——毕竟我一直在穿它——比赛后我会把耐克跑鞋抛到天空,或顶在头上,或把耐克公司的旋风符缀在胸前,总之做出你想要我干的任何表演。至于贵公司的酬劳,当然与我的名次有关。我提个数目,看奈特先生是否赞成。如果我取得第8至第2的任何名次,贵公司只需付我1美元……”

  奈特立即问道:“你说多少?”

  “1美元,只需1美元。但我若夺得冠军,这个数目就立即上升到3000万。你同意吗?”奈特十分震惊于他的自信,短时间的踌躇后他干脆地说:“我可以同意这个数额,但……”“不不,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如果我夺冠的同时又打破世界纪录,贵公司要把上述酬劳再增加1美元,也就是3000万零1美元。但如果我的纪录打破9。5秒大关,”他一字一顿地说,“听清了吗?如果打破9。5秒大关,我的酬劳就要变成1亿美元。”

  纵然奈特是体育界的老树精,他仍然吃惊得站起身来:

  “你说9。5秒大关?那是多少体育专家论证过的生理极限呀,根据计算,为了达到这个速度,大腿的肌肉纤维都要被拉断。换句话说,这是人类的体能无法达到的。”对方不耐烦地说:“那就是我的事了。怎么样?1亿美元,据我所知,贵公司还没有同哪一个运动员签过这么大数额的合同。”

  奈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平静地说:“我答应。你不要把我看成唯利是图的商人。只要你能超越体育极限,达到人类不敢梦想的这个高度,我情愿奉送你1亿美元,并且不要你承担任何义务。”鲍菲目光锐利地看看他,略作停顿后笑道:“也好,我会把这段谈话透露给某位记者,我想这将是对耐克公司更好的宣传,远远甚于向天空扔跑鞋之类杂耍。至于付款期限等枝节问题就由你们酌定吧,我不会挑剔的。怎么样,还有问题吗?”

  奈特平和地笑道:“谢先生,让我们把话说透吧。我的年纪已经太大,早已过了相信奇迹的年代。当然,我相信天才,相信天才能远远超过时代,就像乔丹、布勃卡等人那样。但是,在短跑领域里出现如你所说的突破还是难以令人信服,因为短跑技术已经发展得近乎尽善尽美,在男子百米中作出突破是极为困难的……”

  鲍菲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活:“不必绕圈子了,请点明你的主旨吧。”奈特的目光变得十分严厉:“请原谅我的直率,我会很乐意付出1亿美元,但首先要保证不会出现兴奋剂丑闻这类麻烦事,比如,像汉城奥运会上加拿大运动员本·约翰逊的丑闻。我绝不能把耐克公司的名字与丑闻联在一起,成为世人的笑柄。”

  鲍菲哈哈大笑:“谢谢你的坦率。告诉你,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兴奋剂检测中心刚刚对我进行过飞行检查,就是那种不事先通知的突然抽查。知道这个机构吗?是1998年成立的,专职负责协调对运动员在赛期外的检查。你去打听检查结果吧。”他收起笑容,真诚地说,“其实你正好说出了我的担心。我知道,一旦我在决赛中作出惊人突破,必然会成为众矢之的。即使我顺利通过兴奋剂检查,也会遭到众人顽固的怀疑。所以,我正想请奈特先生为我作一件事,即:由耐克公司出面,邀请一些有足够权威的人士,从现在起就对我进行强化监督,直到奥运会结束。我不要抽查,我要全过程的监督检查,而且要对各种兴奋剂进行检查,包括:苯丙胺、可卡因、安味奈丁、麻黄素等刺激剂;吗啡、杜冷丁等麻醉剂;类固醇、贝塔2等蛋白同化制剂;利尿酸、速尿、甘露醇等利尿剂;还有比较难以检查的肽和糖蛋白等激素类药物,如红细胞生成剂、生长激素、绒毛膜促性腺激素等。

  除了上述种种常规检查外,对我的监督还应包括那些事后无法检查的禁用方法,如抽血回输;包括那些尚未研究出检查方法的最新兴奋剂如携氧乳剂pfc、生长因子igf-1、网状血红蛋白等。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时刻监督,以便将来向奥委会和公众舆论明白无疑地证明我的清白。那些对我监督的人士必须十分权威,十分公正,他们在决赛后公布的结果必须为所有人信服。当然,检查费用是十分昂贵的。耐克公司可以先为我垫付,然后从我的1亿美元中扣除。”

  奈特被他的周密心计慑服了:“可以。我认为这样的安排很好。”鲍菲忽然换成调皮的笑容,显出一个25岁青年的本来面目:“知道吗?这些主意不是我的,而是我父亲和教练策划的,他们暂时兼任我的经纪人。奈特先生,你不必为我的‘突然’崛起而不安,实际我的成绩早就能稳坐前三名了。但父亲和教练一直让我隐瞒实力,他们说只有造成绝对轰动的效果,才会有人愿意签订1亿美元的合同。”

  他狡黠地在屏幕上看着奈特,奈特脸上微微发烧,一笑而罢。第三天,他就同鲍菲的父亲签了合同,随后又聘请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委员、瑞典隆德大学体育医学专家莱夫·卡内因和新西兰怀卡托大学生理学家雷奥·麦克唐纳,以他们为首组成了监督小组,随时随地对鲍菲进行血检、尿检、光谱检查和其它方法的检查,并且陪着他飞赴雅典。专家们报告说,至少在这段时间内,鲍菲是绝对清白的。

  8名运动员已经站在起跑线上,奈特竟不由得心跳加速。他自嘲地拍拍额头,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般说来,田径选手在公众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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