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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香终结篇 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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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循规蹈矩地生活,做一个善良、美好的人,这是美国大多数中产以上的人所追求的。

  说这些话并不是崇洋媚外,不是给美国作广告,这只是庆恩在纽约生活的20多年间,通过了解大部分纽约市民的生活自然得出的一个结论。当然,极端的物质主义、金钱万能思想以及包括毒品在内的各种犯罪问题也的确是让美国社会头痛的事,纽约的贫民窟或偏僻的巷子里依然频繁发生枪击事件,但是,那些事情跟构成美国社会的绝大多数公民的日常生活几乎没有关系。

  庆恩跟音像公司的女社长分手后,驱车驶向位于蚕室的公寓。

  女社长的话在她的脑海里翻腾着:

  “关于那个人的爱情故事和他对妻子的爱以前我也听人说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现在的时代居然还有那样的男人!他对妻子非常具有献身精神,妻子去世已经三年了,他一直带着女儿独自生活,认识他的人都说,可能金导播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了,恐怕一辈子就一个人过下去了。真是的,金导播的妻子虽然很早就离开了人世,但跟他一起生活的那段时间,一定非常幸福。听说她比金导播大三岁。那个女人,真不知道怎么能把这样的男人留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撒手归去,要是换了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的……不过,不是有那样的说法吗,如果夫妻之间琴瑟相和,生活甜蜜无比,但其中一方突然因为事故或生病死去,那剩下的一方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因为过去美满的生活历历在目,眼前的空虚就越发难以忍受了,所以呀,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过个一年半载,去世的人坟上的土还没有干就会跟别人结婚的。也有人说,是因为他们对人没有恐惧和失望,只会看到美好的一面,所以很快就会爱上别人。这么看来,也不知道是金导播比常人坚强,还是实际上他跟妻子的关系并没有传说中那么好。那些因为结婚生活而受尽煎熬的人一听到再婚的话,全都会大摇其头,说什么‘我疯了吗,居然再吃一次苦?我但愿能一个人清清静静地干自己的事过一辈子!’到底金导播是什么情况我还真不知道。夫妻之间的事呀,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别人看到的都是表面现象。不过反过来说,像金导播这种情况,要找个合适的女人结婚恐怕也的确很难。老人们不是都那么说吗,就算让女儿嫁给离婚的男人也不能让她嫁给丧妻的男人。要是那个男人对死去的妻子情深义重,又怎么会好好爱护另一个女人呢?真那样的话,两个人都过不好……等一下,这样的话,这两种说法岂不是自相矛盾?琴瑟相和的夫妻如果有一方先死,另一方会因为怀念过去的幸福或难以忍受极度的悲伤而迅速再婚,而丧妻的人由于心底有可怕的伤痕,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给他,所以很难结婚,这两种说法不矛盾吗?唉,也有道理,也没道理……哎呀,我们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金导播的事?真是的,看来我的确比较喜欢八卦呀,这一点是我丈夫最头痛的。可怎么办呢?除了工作,我就这么点儿乐趣了。哈哈哈!”

  心为什么这么沉重呢?为什么感到忧郁和消沉?

  那个像白杨树一样挺拔的人,他的目光是那么清澈,谁能想到有这么深的痛苦藏在里面呢?

  庆恩心里酸酸的,甚至对自己生起气来。

  他们决定成为酒友后,又见过两次面,一起把酒谈天说地,气氛总是很融洽。他的酒德很好,除了喝到一定程度话会变少以外,从未有违翩翩绅士的风度,从未做出一般男人在酒桌上常会出现的那些举动。男人通常一开始还能对一起喝酒的女人恪守礼仪,但第二次同桌喝酒,甚至可能当天喝到一定程度后,就会借着酒劲做出无礼的举动,比如突然抓住对方的手,抚摸对方的大腿,一边讲黄色笑话一边瞪大红眼睛紧盯着对方,结束的时候,抓着对方的手不放,生拉硬拽去另一个地方,说什么赏光再喝一杯、只喝一杯什么的。

  金承宇从未出现过那样的举动,庆恩酒喝得急的时候他便会说:“干吗这么快?别抢在我前面呀!”他是个善于倾听的人,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即使酒过三巡也不会在脸色和行为上表现出来,而且总在12点前站起身,先替庆恩叫一辆出租车,送她上车。毫不夸张地说,他是女人最理想的酒友。

  庆恩对承宇工作以外的认识仅此而已。

  现在突然知道了他的家庭情况,这些情况竟萦绕在她的脑海里不肯离去。

  一起喝酒的时候,偶尔他会把视线转向窗外的天空,慢慢举起酒杯,这时他的脸上就会掠过一抹阴影,原来那都是因为内心深处的悲伤啊!想到这里,庆恩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打开警示灯,把车停到临时停车带上。

  我到底为什么这样呢?到底我想对那个男人做什么呢?他只是个跟我能说到一起的好人而已。为什么我表现得像是爱上了他一样?心里又酸又痛,几乎不能呼吸……难道……难道我已经真的爱上他了吗?不,不会的!可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呢?难道我是在怜悯他,同情他吗?那种廉价的感情他压根儿不会要的。为什么?到底为什么?那个男人真的那么差,以至于我产生了那种廉价的感情吗?不,根本不是那样,我非常了解,根本不是那样的!那么,我现在这种感觉……是的,是因为我知道,我也体会到了,他是个美好的人,是个懂得过美好生活的男人……

  庆恩长叹一口气。

  或许是因为……我本能地感觉到,他就是那个能理解我的悲哀和痛苦的人吧?以包容一切的……爱的名义。

  她深深低下头。

  为什么我迫不及待地想见他呢?人的心是这么狡诈的吗?一知道他身边的位置是空的,就想趁虚而入……不……我从未对一个人产生不应有的占有欲……昨天我不也想见他吗?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他的情况呢,我只是希望多了解一下他这个人而已。

  庆恩打开手机盖,想拨承宇的电话号码,试了好几次,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把手机收了起来。

  后来,庆恩参加了一次m…jm的职员聚会。

  那天白天,她给承宇打电话谈公事,听承宇提到晚上要跟公司职员一起聚餐。

  “我可以参加吗?”

  “哈哈哈!当然可以,我们公司的职员也一定会很高兴的。刚结束了一个项目,这次聚餐只是放松一下,为以后继续努力充电。庆恩,你只管到时候来就行了,别当成什么负担。”

  由于晚上庆恩跟别人的约会没能及时结束,她赶去参加m…jm公司的聚会时已是晚上10点了。在场的9个人———3名女职员和包括承宇在内的6名男职员———都已经喝了不少。

  庆恩进门的时候,承宇正拿着麦克风,面对屏幕深情地唱着最后几句:

  “……思念你,喜欢你……”

  是沈守峰的歌。

  庆恩心里暗暗称赞:他的嗓音真好听,而且饱含激情。要是早来几分钟就好了。

  这时,职员们热情的掌声响了起来,承宇鞠躬致谢,把麦克风交给下一个人,走回自己的位子。

  “我来了。”

  “啊……庆恩,你来得有点儿晚呀,我们已经喝了好几杯了。对了,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现在都几点了呀?给我一杯酒吧!”

  “好的,当然要给了,你可是我们的贵宾。”

  “我哪里是什么贵宾呀!这儿的气氛真不错。”

  “很吵吧?他们简直像一群放出来的野马。我们公司的人很会玩,他们觉得呀,那么长时间老老实实待在办公室里就是为了今天的这个时刻。对了,明振,这位郑庆恩小姐你认识吧?”

  “当然了,大名鼎鼎的苏珊·郑呀!上次来办公室的时候我们也见过面。不过……现在才有机会说:您可真漂亮!我喝完酒说的话绝对是真话。”

  “哎呀,金代理您过奖了。”

  “请干了这杯酒!今天社长大人给我下了特别指令,说贵宾苏珊·郑小姐拨冗光临,要我精心安排节目,务必丰富多彩。可是,怎么办呢?郑小姐来晚了,准备好的节目都已经完了。”

  “呵呵呵!现在也很有意思呀。别管我,您好好玩吧!”

  现场热闹极了,几乎可以说是乱糟糟的。一名男职员唱起了金建模的牙买加风格的歌,随着歌声,五六名男女职员站起来晃动着肩膀和胳膊,轻快地跳起舞来。

  “那怎么行呢?社长大人要我守在您的身边,听您吩咐呢。给您加几块冰吧?这是水果拼盘。来,再干一杯吧!”

  “嗬!瞧瞧这人,分明是拿我当借口嘛!我什么时候给你下的指令?庆恩,我可没那么说过。明振!别打我的旗号了,要是喜欢庆恩,你就坦率说出来嘛!”

  “真的?可以吗?”

  “当然了,你们俩应该同岁吧?庆恩,我这个小兄弟挺不错的,能力也出类拔萃。你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是什么吗?就是怕他几年后独立出去开公司跟我竞争呀!”

  “哦,原来是这样。金代理,看到金社长说话时吓得发抖的样子,我对您刮目相看呢!”

  “唉,社长大人这么器重我,真让我左右为难呀!这样的话,以后我怎么好意思背叛他呢?我真的把我们社长当成亲大哥,喜欢他,敬重他,到底要怎样做才能顺理成章地独立出去呢?这是我最大的烦恼。”

  “哈哈哈!终于露出你心中的小算盘了!既然这样,明振,来,我们干一杯!算是预先喝的离别酒。”

  “我也跟着喝一杯。以后金代理独立了请跟我联系,我一定送您一盆漂亮的花。”

  “哎呀,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天哪……明天我会不会被开除?太可怕了!”

  三个人愉快地笑着举起酒杯。

  其他职员自顾自快乐地玩着,唱finkl的歌时跳finkl的舞,唱god的歌时做出说唱的姿态,玩得很尽兴。金明振不但快言快语,而且快手快脚,一看庆恩的酒杯空了就给她倒上,庆恩很快就有些醉意了。

  这时,在房间的另一边,有一位女职员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庆恩,那是总喜欢逗姝美玩的珍姬。她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冷冷地盯着坐在承宇身边的庆恩,还时不时发出一声长叹,加了冰块的玻璃杯映现出她悲伤的表情。

  珍姬一直暗恋社长金承宇,因此才会经常逗姝美,希望引起承宇的注意。她每天比承宇到办公室还早,就是因为希望自己是每天第一个见到承宇的人。闻到刚在二楼家里洗漱完的承宇身上散发出的清新的古龙水香味时,她感觉到了幸福。看到解开脖子下的两粒纽扣卷起袖子工作的承宇时,她也觉得很幸福。

  她心里早就盘算着今天要跟承宇跳一曲布鲁斯,却没想到突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直坐在承宇身边跟他对酌,因此心里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好……今天的重头节目就要开始了!千呼万唤始出来的贵宾将为我们高歌一曲。社长身边的那位!快到舞台上来吧!”主持人指着庆恩。

  “我?”

  “当然,也别光喝酒,给大家唱一首怎么样?”

  “嗯,好吧。”

  庆恩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走了上去。

  “郑小姐的自我介绍就等幕间休息的时候做吧。请问您唱什么歌?”

  负责主持的20多岁的男职员把麦克风递到庆恩面前。

  “我唱《男人是船,女人是港口》。”

  “啊,真让人吃惊啊!您喜欢的歌跟我们社长差不多。看您出众的美貌和您的年龄,选这首歌太出人意料了,我还以为您会唱李银美那种独树一帜的歌呢!嗯,如果没有经历过失恋的痛苦,恐怕很难演绎好这首歌。下面就是———《男人是船,女人是港口》,真棒!比喻得太好了!真哲,找到编号了吗?好,马上就开始了。贵宾,开始!”

  庆恩的歌声很美,不快不慢,张弛有度,恐怕沈守峰本人听到也会自叹弗如。

  哎呀,今晚的歌唱皇后难道还有别人吗!

  一半的男职员都有点儿魂不守舍。承宇闭上了眼睛,他认为沈守峰的歌要闭上眼睛听才有味道。

  庆恩的歌声一停,掌声经久不息。

  庆恩似乎明白在众人酒酣耳热的时候抓着麦克风不放就会成为公敌,掌声一响起来,她边鞠躬致谢边快步走回承宇身边。

  “哎呀,您的歌跟酒简直是绝配!”

  “是吗?刚才金代理多喝了杯吗?”

  “是啊。连一直端着一杯酒不见少的我们社长也一口干了呢!”

  “真的?”

  “真是的,明振,我又没惹你,干吗总把我扯进去?从现在起光说你自己吧!”

  “我也想说说自己,可郑小姐的眼睛光盯着您呀!”

  “嗯,是吗?啊哈……这恐怕是因为庆恩跟我更熟的缘故,我们俩是酒友,今天都第四次一起喝酒了。”

  “酒友?怎么会这样?”

  “怎么啦?”

  “20几岁的人跟30多岁的人怎么会成为酒友呢?而且是一男一女!”

  “你这个人!哈哈,看来是真醉了。是男是女有什么关系,重要的是人与人是否投缘,我们是酒友,名副其实的朋友对朋友!”

  在场的人几乎全都喝醉了。

  今天所有的人心情都不错,刚结束了持续一个多月的大项目,全体职员都借今天的机会彻底放松了一下。时间过了11点,开始有人不停地看手表了,这表明散场的时候到了,一名女职员和两名男职员已经中途悄悄离开了,承宇开始准备结束。

  “庆恩,干了这杯就走吧!”

  庆恩似乎真的喝醉了,用力点着头端起酒杯。就在这时,一个醉得几乎站不住脚的女职员举起一个手指指着庆恩走过来,停在她面前,是珍姬。珍姬弯下腰,用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想跟坐着的庆恩的视线平起来,结果一下子没撑住,整个人倒向桌子,桌子上的酒瓶杯盘劈里啪啦地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啊!怎么回事?珍姬喝醉了吗?”

  “哼!既然要喝,不就该喝醉吗?你没醉吗?傻瓜!放开我!我要问这个……女人一个问题。”

  “珍姬,你这是干什么?这是我们的贵宾,可不能没礼貌呀!”

  “哎呀,社长,您别管!我真的有话要跟她说。”

  庆恩苦笑了一下:

  “是吗?您要说什么?”

  “嗯?你笑什么?你认识我吗?笑什么?喂!你是谁?凭什么跑到我们公司的聚会上……扫我的兴?凭什么霸占着我们社长……光跟你一个人玩?”

  “霸占?”

  “当然!漂亮就行了吗?你又不漂亮……凭什么趾高气扬的?倒霉劲儿的……”

  “要是你因为我不高兴,好吧,对不起!虽然我不是故意的,但让你不开心了,我的确有错儿。别不开心了!”

  “喂!这件事……你以为凭你几句道歉的话就算完了吗?不要脸!喂,你干吗?”

  有人上前制止珍姬,但珍姬已经醉得完全失去了控制,她猛扑上来,想要撕扯庆恩的头发,两名男职员强行把她架了出去。

  “喂,你出来!你……今天死定了!我呀,最看不得你这样的人!你出来!”

  珍姬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大叫,出门后还闹了会儿,最后被几个人塞进出租车里,由一位职员送回家了。

  “这是老姑娘耍神经质还是怎么的?也不看看今天什么场合就耍酒疯。真是的,喝了酒变得简直不可理喻。”

  “哎呀,一定是喝醉了,珍姬本来就不能喝。”

  “那就应该自己注意点儿才是,难道还能指望别人替她注意吗?明天又嚷嚷什么喝得人事不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件事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不算了又能怎么样呢?酒桌上的事只能在酒桌上结束呀。”

  “唉,要是光我们公司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今天不是有客人嘛。把客人请来了,让人家看这样的丑态,我们的脸往哪儿放啊?社长心里又怎么能过意得去?”

  承宇拍了拍愤愤不平的明振的肩膀,表示安慰,其实他自己心里也觉得十分对不起庆恩,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叫明振先走,自己留下来安慰庆恩。

  “庆恩,这可怎么办呢?太对不起你了!”

  “没关系。这么看来……那个女孩,叫珍姬吧?她的话也有一定道理。”

  “别这么说,我是真心道歉。真是的,没想到珍姬一喝酒会变成那个样子……庆恩,你现在的心情一定糟透了……我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起来呢?”

  “真的?”

  “嗯?”

  “您想让我高兴起来?”

  “是啊,我们公司职员做错事了,我得负责任哪!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那好,就让我请您喝一杯吧!”

  “您是说现在?”

  “是啊,不行吗?”

  这个嘛……要是平时,承宇一定会说“下次吧,已经喝了不少了,时间也不早了”,但今天,他不能那么说,今天这件事,连他都觉得不知所措,庆恩作为无缘无故被辱骂的对象,又会是什么心情呢?

  “有什么不行的,没问题!我们去哪儿?不管怎么说,还是换个地方,好吗?”

  “好,那就跟我走吧!”

  他们走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庆恩对司机说了新寺洞的一个地名,然后舒舒服服地靠在靠背上。

  “对了,庆恩,咱们说好了,我来埋单。”

  “您已经埋过了嘛。”

  “那是……”

  “好啦,从现在开始由我负责!我埋了单才会开心,您不知道吧?”

  “是吗?那可真……”

  “奇特?有趣?哈哈哈!”

  跟承宇并肩坐在后座上的庆恩顽皮地大笑着,伸出双手抱住了承宇的胳膊。承宇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庆恩已经闭着眼睛把头靠在了他的肩上,嘴里嘟囔着:

  “真舒服……”

  庆恩在子夜时分带承宇去的是位于新寺洞的一个爵士吧,名字叫“路易·阿姆斯特朗”,入口处挂着开创了爵士唱法新纪元的路易·阿姆斯特朗的大幅照片。

  屋内流淌着桑巴的旋律,灯光昏暗,零零星星地坐着20几位顾客,舞台上,几位爵士乐演奏师正在现场演奏,轻快的旋律在屋子里荡起凉爽愉快的清风。

  “啊……您来了!”

  一位经理模样的男子看到庆恩,高兴地迎上前打招呼,把他们带到了一个舒服的位子上。庆恩点了一杯鸡尾酒,承宇点了一杯马丁尼。厅中央的舞台上,小号、黑管、长号、鼓和钢琴一起奏完最后一个乐章,接下去的曲子是轻快的摇摆爵士乐。

  “怎么样?”

  “很好,感觉很自由。”

  “是吧?我是上大学的时候开始疯狂喜欢爵士乐的。”

  “嗯,纽约毕竟是现代爵士乐的天地嘛。”

  “是啊,集体即兴演奏的日子,很多人站着听上一夜呢!”

  庆恩端起鸡尾酒杯送到嘴边,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在纽约时最喜欢去的位于第52街的mintern house俱乐部。

  在那里,每逢周五都要举办即兴演奏会,登场的常常是charlie christian(查理·克里斯汀)、dizzy gillespie(迪吉·葛拉斯彼)、charlie parker(查理·帕克)等首屈一指的爵士音乐家,那里也因此成为爵士世界的圣地。庆恩就是在那里听了欧涅·柯尔曼的萨克斯演奏后喜欢上爵士乐的。欧涅·柯尔曼完全颠覆了人称“爵士三大要素”的旋律、和声与节奏,他的音乐标新立异,充满自由精神。至今,庆恩依然清楚地记得他激情澎湃地晃动着身体,汗流满面地连续演奏两个小时的样子。

  庆恩端着酒杯坐在位子上,闭着眼睛,轻快地随节奏晃动着身体,似乎将自己的身心都交给了音乐。承宇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马丁尼,又点了一支烟,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庆恩身上。

  20几分钟的演奏结束后,舞台上的演奏者换了,爵士主唱上台了。

  一位叫罗润仙的歌手穿着长及脚跟的露肩白色礼服站到麦克风前,她是韩国爵士爱好者非常喜欢的一位歌手。钢琴的旋律低声响起,银色闪烁的地板上,迷幻音乐掀起微微起伏的蓝色波纹,闪烁着点点星光。她演唱的歌曲是《进入我的记忆》。

  前奏一开始,庆恩像被勾走了魂一样,站起身慢慢走向舞台,好像回味悠长的旋律轻轻卷着她走进了音乐里。

  女歌手低沉的声音一响起,庆恩便随着旋律轻盈地舞起来。

  靠近我,让我感觉你,用只有我俩才懂的身体语言

  让我听见,我所不了解的你的悲伤和你的爱

  再靠近点儿,让我进入你的身体,让我用泪水抚慰你深藏的孤独

  当你离我远去,我的爱迷失了方向,我想再次感觉你,今天又邀请你……进入我的记忆……

  人们的目光集中到庆恩的舞姿上。虽然看上去只是在跟着缓慢的旋律晃动身体,但庆恩的身体形成了流畅的线条和美丽的曲线,线条和曲线自由地流淌着、交织着,十分协调,伸展的手臂、弯曲的脖颈、摆动的腰肢、耸动的肩头……像荡漾的水波一样赏心悦目。

  庆恩自由自在地指挥着身体曲线的流动,她的身体把心里的悲伤通过双手释放出来,又通过旋转的脚尖和弯到地上的腰表现出甘美的喜悦。

  不可思议!

  “那个女人是职业舞蹈演员吗?她的舞姿真美!一定是专业舞蹈演员。”

  “不,应该不是,上次我也见过这个女人来欣赏爵士乐,后来跳起舞来。”

  “反正是个舞蹈爱好者,她的舞让人心驰神往。”

  坐在承宇后面的两位男士陶醉在歌舞中,情不自禁地出声赞叹。

  承宇跟他们有同感,庆恩的舞蹈的确令人叹为观止,居然可以用这么单纯的身体线条把女歌手演唱的意境和旋律表现得如此完美!独特的身体动作,静如处子,动若脱兔。她的舞显然不是跳给别人看的,而是内心感受的自然流露,是那样的悠然自得,又是那样的含义深刻。

  舞者越舞越静,而观者的血液却渐渐沸腾起来。承宇再次惊异于庆恩的曼妙舞姿,迄今为止,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引人入胜的舞蹈。

  与大多数爵士主唱沙哑的嗓音不同,罗润仙的声音是顺滑的,丝丝入扣。

  再靠近点儿,让我进入你的身体,让我用泪水抚慰你深藏的孤独

  当你离我远去,我的爱迷失了方向,我想再次感觉你,今天又邀请你……进入我的记忆

  《进入我的记忆》唱到后半部分的时候,庆恩轻快地旋转着来到承宇面前。她的身体里发出风的声音,似乎她的身体曲线每次脱离她的身体都形成一缕风。她的神态悠远,举手投足风度翩翩,眼睛偶尔睁开,目光似乎隐藏在她的指尖里掠过脸颊。她的双手放到肩上,若即若离,身体像一张弓一样弯向后方,一条腿垂直伸向空中。当她柔若无骨地用那条腿画了个圆,经过肩部放下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叹,屏住了呼吸。屋子里一片寂静,她梦幻般的舞姿,似乎唤醒了人们沉淀在心底的思念和爱。这舞似乎只为承宇一人而跳,她在承宇面前缓缓起身,突然睁开眼睛看着他,但那目光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见,那神态似乎整个人都进入了承宇心里。看到舞蹈中蕴含的抚慰的目光,承宇感觉自己在下坠,坠入她心灵的深处。他缓缓舒出一口气,或许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离开这名充满魅力的女子了!

  罗润仙的歌和郑庆恩的舞蹈同时结束了,室内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接着,所有人似乎突然醒过神来,雷鸣般的掌声顿时令整个大厅沸腾起来。

  承宇站起来,边鼓掌边凑到庆恩耳边兴奋地大声说:

  “了不起!太让人吃惊了!怎么能跳得这么好呀!”

  “呵呵呵!我只是……随心所欲,在乐曲和歌声里展示一下内心感受而已。”

  “不,不止是那样,我还从没见过这么跳舞的,专业舞蹈演员也从没让我这么感动过!啊哈,今晚真的很特别!可是,到底怎样才能跳得这么好呢?不可思议,实在是不可思议!”

  庆恩示意承宇坐下,自己也坐回坐位上,端起鸡尾酒羞涩地注视着承宇,承宇慌乱得连忙擎起酒杯凑到庆恩的酒杯旁碰了碰,大声说:

  “真羡慕你啊!”

  “我可不是要您羡慕才跳的啊!哈哈,心情真好!跳舞本身就高兴,又得到了您的赞美,就更高兴了。”

  两人相视而笑,同时干了杯子里的酒。庆恩放下酒杯,望着承宇神秘地笑了笑,低下头抚弄着杯子说道:

  “我非常喜欢跳舞,从小就喜欢,睡不着的时候,疲惫的时候,无聊的时候,悲伤或快乐的时候,都会选一首曲子舞起来,不拘形式,只是‘心啊,握住身体的手吧!身体啊,随心灵的引导舞动起来吧’……嗯,您还不知道呢,我这么爱跳舞,可是有原因的……”

  音乐盒

  “是……这个。”

  庆恩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古色古香的小木盒,盒子表面装饰着雕刻精细的藤蔓花纹,看上去似乎是存放首饰用的。

  庆恩把小木盒轻轻放到承宇面前的桌子上,熟练地打开盒盖,悠扬的钢琴曲从盒内飘出

  一个拇指大的芭蕾舞娘在盒子里的圆形舞台上合着音乐的节拍旋转。

  “原来是个音乐盒呀,看上去似乎年代很久了。可是,这个音乐盒与你爱跳舞有什么关系呢?”

  “哦,当然有关系喽,您看,她不是在跳舞吗?”

  庆恩笑着指指音乐盒里的芭蕾舞娘。

  “这……还是第一次给别人看呢。”庆恩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当承宇的视线转向庆恩,跟她对视的时候,庆恩匆忙低下头,似乎有些慌乱。承宇感到不知所措,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庆恩似乎在整理纷乱的思绪,一直低着头,过了很长时间,猛然抬起头,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

  “好吧,现在就告诉您。我爸爸给我看这个音乐盒时,我12岁。当时,盒子一打开,我就被这个小巧玲珑的芭蕾舞娘吸引住了,她把美妙的音符踩在脚下,用脚尖一圈一圈地旋转,让我看得着了迷,从那以后,我就迷上了跳舞。我总觉得这个跳舞的女孩就是我。唔……是不是有点儿怪怪的?”

  “是啊……这可能因为你太喜欢她了吧?”

  “不,那只是表面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这个女孩见证了我的身世。”

  泪水流过庆恩的脸颊,她连忙低下头,泪珠落到了桌面上。

  见到庆恩如此伤心,承宇预感到事关庆恩的隐痛,有点不知所措。

  有时候生活会给人留下深藏的秘密,探究这些秘密的过程大多不是快乐的寻宝之旅,却往往是不得不背负起那些一辈子都不愿触及的痛苦和悲伤。

  庆恩终于止住了眼泪,用纸巾揩了揩脸上的泪水,抬头看了看一直在不安地注视着她的承宇,又低下头,幽幽地吐出了深藏心底的隐痛。

  庆恩11岁时,遇到了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父母的血型都是a型,自己却是b型,在生物课上学到的知识告诉她,父母只可能生下a型或o型的孩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是捡来的?或者父母之中的一个人有什么秘密?她心里乱极了。庆恩有一个最亲近的朋友叫杰茜,是西班牙裔的。杰茜性格开朗,是个乐天派,她从来都不避讳别人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孩子。庆恩把自己的苦恼告诉了杰茜,杰茜劝她:“那样的话,你也跟我是一样的,没关系,没什么好羞愧的。”在杰茜的帮助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庆恩慢慢在心理上产生了坦然处之的能力。

  一年后的一天,庆恩终于忍不住向父亲问起了这件事。当庆恩小心翼翼地向父亲讲出这件事的时候,父亲大吃一惊,用颤抖的手打开一个锁着的抽屉,取出一个小木盒交给庆恩,然后用温暖的双手握着女儿的手说:

  “庆恩啊,爸爸妈妈总有一天要告诉你这件事,虽然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但你已经知道了,也就没有必要再瞒下去了。孩子,你要冷静地听我说!你猜对了,当时爸爸妈妈结婚很久了,可是一直没有孩子,在你三岁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回韩国领养了你。我们有了你,不知道有多高兴,不知道有多幸福,没有什么言语能表达我们的喜悦心情。我们认真地照顾你,完全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女儿看待,真心真意地爱着你,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永远是这样,就算天崩地裂,也永远不会改变,庆恩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爸爸妈妈的乖女儿。听明白了吗?什么都没有改变,以后也不会改变。庆恩……爸爸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父亲那天说的话犹在耳边,虽然庆恩已经不记得自己听了那番话是号啕大哭,还是无言地转身走出了父亲的书房。

  “庆……庆恩……”

  “嗯……您吓了一跳吧?”

  “这个嘛……噢……也没怎么吃惊,只是……这应该是你最不愿意提起的事,无论对谁。”

  “是啊,您是奇怪我为什么要对您说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只是想在您面前说出来,把我心里那条伤痕的颜色和条纹和盘托出……”

  “那样的话……这个音乐盒应该不是养父送你的礼物吧?”

  “对,父亲说那是我被收养的时候跟我一起裹在襁褓里的。您看这儿,有用刀刻的名字:李庆恩。不知道那是我亲生母亲的名字还是我小时候的名字,但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我的名字,所以我养父母只是把我的姓换成‘郑’,名字还用原来的,我就从‘李庆恩’变成了‘郑庆恩’。”

  承宇缓缓点了点头。这是她曾经,不,或许直到现在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吧。承宇觉得不能不表示点什么,但表达同情似乎也不合适,只好摸了摸酒杯,又点起一支烟。

  “从那以后,这个音乐盒就成了我的第一号宝物。到底那把名字刻在音乐盒上放进孩子襁褓里的手是谁的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当然,一开始,我对这个音乐盒很反感,好几次拿到河边,想把它扔进河里,但每次要扔的时候,心里就产生一种感觉,似乎一扔进河里,它就会在河里自动打开,河里就会响起音乐声,我就会成为把带着生父母气息、含着他们的心的东西扔掉的坏孩子,因此,始终没有扔。后来,每逢心情不舒畅,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打开这个音乐盒,听里面流淌出来的音乐,看芭蕾舞娘的舞蹈,听着看着,我的心就会慢慢平静下来,快乐就会溢满心田。我慢慢开始觉得,生下我的爸爸妈妈一定是非常善良美好的人,他们一定希望我成为像这个芭蕾舞娘一样漂亮美丽的女孩,因此,我快乐地跳舞,把所有悲伤都抛到脑后,就像住在这个音乐盒里的芭蕾舞娘一样。我学习也更努力了,下定决心:等我长大了,成功了,一定回韩国去寻找他们,解开他们无法照顾我的秘密。”

  “你找到他们了吗?”承宇急切地问。

  “没有。我回到韩国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他们,雇了几个人,根据留在holt财团的我的收养资料找了好几个月。因为资料上的记录很粗略,而且很多人和事都改变了,费了很多周折,终于弄清楚了。我的生父生母,在我两岁的时候因事故去世了,把我交给holt财团的是生母的妹妹,我的姨母,那位姨母也已经不在了。得知这一切时,我的心仿佛一下子被掏

  空了。我的生父生母是大邱人,他们死后,骨灰被撒进了洛东江里,于是我就去了那条江边,打开这个音乐盒,不停地播放乐曲给他们听,还对着江水喊:‘爸爸,我来了!妈妈,我来了。’”

  泪水涌上了庆恩的眼睛,在眼圈里打转。

  承宇看到庆恩强忍泪水,心中十分不忍,却又找不出适当的话来安慰她。

  一个人把自己内心深藏的秘密说给另一个人听,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把听的人从人类这个同类项中区分出来,作为非常特殊的个体来对待。看到了那个人内心世界的人又会怎样呢?尤其是心里也有一道痛失亲人的伤痕的人。

  听着庆恩的讲述,承宇觉得自己的心和庆恩的心在一点一点地贴近。庆恩具有多样的色彩,这是很罕见的。今天她跳舞的时候,承宇感觉自己像是在被她吸进舞动的曲线里,吸进她摄人魂魄的目光里,她的身世又是那么惹人爱怜。他觉得两个人之间产生了更进一步的亲密感,感叹两人之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她在他的心里迅速扩大自己的领地,而他却无法把握自己对她的感情。

  她……为什么对我说出深藏在心底的秘密,让我产生这么深的感动呢?

  “现在我非常感谢我的生父生母。”

  “嗯?”

  “因为他们把悲伤作为礼物送给了我。”

  “把悲伤作为礼物?”

  “是啊,没有比这更有价值、更美好的礼物了!”

  “是吗?嗯……”

  “真的。”

  她像是要强调自己的心情,接连点了好几次头,目光坚定。

  “我曾认为,在一个人的生活中,悲伤这种东西越少越好,认为那是黑暗的,污秽的,是遮盖温暖和阳光的明亮的乌云。如果想过上快乐的生活,最好一点儿悲伤都没有。诸如此类……

  “但是,事实并不是那样,那是对悲伤的偏见。有一天,我突然省悟,在人的感情中,没有比悲伤更美丽的了。打个比方说,悲伤就像散发芬芳的清水,把生活的内涵和人际关系洗得干干净净……使人追求美,追求更深层次的东西,使爱情更加晶莹透亮。当然,我并不是说眼泪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好的……我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有经历过在黑暗中流泪的时刻,才能在日常生活中露出毫不轻浮的灿烂笑容。是的,经过眼泪浇灌的东西才能生根,无论是爱情还是工作,能让人流泪的都是热切盼望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发芽开花的。您相信吗?您一定早就了解了!所谓生活,时而格格笑,时而撼动你的肺腑,最终使你学会像认识心底深处的悲伤一样重新认识每一滴泪珠的色彩。”

  她仿佛在对自己的内心说话,声音冷静,语调平缓。

  “我是个领养的孩子……这真的完全没有必要羞愧,因为我活得非常努力,过着堂堂正正的美好生活,我的父母也以我为荣,以后我也将这样活下去。但是……偶尔,非常偶然的时候,我的感情三棱镜会全部变成蓝色,就像今天这样。唉……有什么办法呢?我连自己生父母的样子都不知道……只能自己用手掌拍着胸口抚慰自己。”

  是因为酒劲吗,或者是因为还没有完全释然的记忆?她双手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泪水再次顺着面颊流下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可从来没有在别人面前流过眼泪啊!”

  “啊……没关系,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哭出来心里会好受一些的。”

  承宇不知如何是好地劝说着。

  尽管她现在显露出单一的蓝色,但她显然是个具有像彩虹一样美丽的色彩的女孩,是个让人情不自禁就爱上了的女孩。对她了解越多,越被她吸引,越去感觉她,越觉得跟她亲近……

  承宇慢慢把温暖的手伸向她的脸,触到脸的指尖湿了,她美丽的金色粉末落进了他的心里。

  人心无常?

  “社长!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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