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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头 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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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翘本来已经从她们身边走过,偏偏耳尖,把这些话听了个一字不漏,她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瞬间崩溃,血液直涌太阳穴,一回身插着腰在众目睽睽下破口大骂:“你他妈的神经病,你死了我妈还活得好好的呢,这么想要人死,外面马路上车多着呢,你撞上去不就得了,还能赔你棺材钱!”

  这是兰翘生平第一次在公共场所如同悍妇一样高声叫骂,三十年来,她一直尽心尽力地扮演着淑女的角色,但今天,她身上的泼妇潜质被特定的条件在特定的环境里激发了出来。

  她这一骂,顿时捅了马蜂窝,彪悍的中年妇女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这场女人的战斗最终以保安的出现而结束,兰翘脸上被那中年女人抓出了几道血印子,对方则被她揪下了一把头发,堪堪算是平手。

  因为是典型的女人之间的拉扯打骂,也没出什么大状况,两名当事人有默契地都没有选择报警,兰翘粗鄙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走了——她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爽。

  三十分钟后,兰翘像经过了红军长征一样疲惫地回到家里,打开门迎接她的是一个拥抱:“亲爱的,生日快乐!”

  兰翘抬起头看着分别了四个月的恋人,眼圈红了。

  高子谦看到她的脸,目瞪口呆:“天哪,你干什么去了?”

  兰翘扭过头,在玄关的玻璃镶嵌处看到自己狼狈的脸,眼睛红肿,面带丝丝血污,一脸茫然绝望。

  她想:“我怎么就变成了这样,为了他,让父母跟着自己一起受羞辱;为了他,像泼妇似的骂街打架;凭什么我的爱情要这么卑微!凭什么?”

  22-3

  高子谦打了一盆水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毛巾沾湿之后为兰翘轻轻擦拭,她的皮肤细腻洁白,那几道带着血迹的抓痕印在脸上像是精细瓷器不小心碰撞出的裂缝,简直触目惊心。高子谦看得忍不住皱眉头:“怎么就这么大火气?竟然还跟人打架,平常你不是最不屑跟别人争么?人家爱说闲话,就让别人说呗,又不能成真。”

  兰翘低着头不吱声,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梦游似的迷茫神情,飘飘忽忽的,让人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高子谦把脸凑到她面前,吻了吻她的嘴唇:“想什么呢,不是打傻了吧?”他装模作样地叹气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就弄得这么狼狈,真叫人不省心。”

  兰翘把头埋到膝盖上,轻轻哼了一声。

  他摸摸她的头发,复又笑起来:“算了,今天你生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兰翘还是没说话,只是将眼神狐疑地瞟了过去。

  高子谦拉过她的手,用食指在她的手心轻轻画圈,眉梢眼角都带着淡淡春意:“我知道你不愿意做没准备的事,所以一直不肯过来,其实我早想跟你说不必担心,一切都有我,我虽然不如二哥那么有钱,但是养你和vodka还是没问题的,可是又怕这么说了你不答应,没准还要拿什么不尊重女性的帽子往我头上盖……”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笑了笑,停了一会才继续道:“刚好前天碰到兮姐来北京和你们公司的jim张开会,她说下个月就要把分公司铺进北京,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向他们推荐了你,兮姐和jim张都觉得这主意不错,你的资历深,对公司运营模式和各部门业务都很熟,过来的话可以直接上手。”

  兰翘终于有了反应:“什么意思?”

  高子谦微笑着看她:“傻瓜,这样不好么,终于找到解决的办法了不是?而且你趁这次还可以升职,去了北京,你就是那边分公司的老大——你不是一直心心念念就是升职加薪么?”

  他把头往兰翘的肩膀上一靠,伸了个懒腰,似乎全身都放松了:“这难题解决了我可真松了一口气,今天上午我不放心,又打了电话去跟兮姐确认,她说还要让人力资源部来征询你的意思……我说不用来征询了,直接下调令就ok,她当时还笑话了我一会。那倒也没什么,反正……她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事儿。”

  兰翘的身体顿时僵住,脸色慢慢一寸寸沉了下去,耳边却听到高子谦忽然咳嗽了一声:“要不你来了以后,咱俩……干脆就……”他的一只手还拉着她,另一只手放进裤兜里,脸微微有些发红:“兰翘,你愿不愿意……”

  兰翘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叹了口气,推开他的手:“你这样让我很辛苦,真的,我很辛苦。”

  高子谦直起身子,显出不明所以的样子,他看了她很久,低声问:“怎么了?”

  兰翘把目光移到别处,轻轻说道:“我觉得很累……累到不想再继续下去。”

  高子谦沉默地看着她,嘴唇抿得紧紧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

  不大的空间里气氛变得紧张,像是满满充斥着一触即发的不安定气体,兰翘在高子谦的注视下,心跳加速,她艰难地说:“我觉得我们两个……”

  “你觉得我们什么?”高子谦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起来。

  兰翘被他逼得一惊,要说的话一下咽了回去。

  高子谦脸色有点发白,双目幽深,定定问道:“说!你觉得我们什么?”

  兰翘心一横,把下颌扬起,清晰而冷静地回答道:“我觉得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她说这话时心里并没有涌起预期的剧烈疼痛,只是骤然一空,像是在森林里误入了猎人的陷阱,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直落落地往下坠。

  高子谦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她,眼睛张得很大,仿佛难以置信她会把这句话说出口。

  沉默,一径的沉默,长久到兰翘几乎无法忍受。

  她撑不住这种如同煎熬般的沉默,只能虚弱地继续说:“高子谦,我已经实在没有信心再继续下去了,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觉得很累,对不起。”

  过了许久许久,高子谦终于结束了那种执拗的沉默,冷冷开口道:“我们分开这么久,我这么老远跑来看你,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他的语调虽然冷,眼睛里却还存留着一星半点的希望,带着伤心的希望。

  兰翘半垂着头,没有看他,只是睫毛微微地颤动着,小声回答:“是。”

  高子谦身子一震,半晌才咬着牙追问:“你还要我怎么样?我还要怎么依着你?只要你想要我做的,我都去做了,哪怕是我不愿意的……可是你就这么告诉我,你没信心继续下去了?”

  兰翘觉得很委屈,身上一阵冷又一阵热,像是一会在冰天雪地一会又在烈日炎炎下徒步行走的旅人,她死死捏紧拳头:“是,你是为我做了很多,我也看得见你做的这些,所以我一直在努力配合你,哪怕你的所作所为并不让我满意,我也咬着牙从不表达我的任何不满。可是现在既然你也不满意我也不开心,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呢?爱情难道不应该是甜蜜、轻松的么?如果痛苦比快乐多,我们还在一起干什么?我们都觉得自己牺牲很多放弃很多,都觉得自己很委屈,长此已久,又会变成怎么样,我们会不会对彼此心生怨怼?如果有那么一天,还不如趁着现在觉得对方是最好的时候分开,起码能留个好的念想,我不要最后我的爱情只是为了责任和承诺而在一起!”

  高子谦铁青着脸看着她:“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不满意?什么事情让你不满意了?你倒是说说看!”

  兰翘一鼓作气说道:“你不跟我商量,就答应丁兮对我们公司进行财务清查之前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悄悄买好车,不容我拒绝地送给我,有想过我根本不愿意落人口实不想接受你的礼物么?你说回北京就回,想过留下来的我有多惶恐么?还有……你从没告诉过我,如果不是你,我早该被炒掉了,原来我根本是一无是处的……现在,你又凭什么为我做决定,说我一定会去北京?你选定的路不容别人插手,为什么我的一切你又横加干涉,而且每次还要冠上一个‘我是为我们将来着想’的头衔,我真是受不起!”

  她一把捂住脸,泪水滚滚而下:“高子谦,我们分手吧,我受不了这样,我原来不是这样的,我不会这么妄自菲薄、斤斤计较,现在这个样子,我自己都受不了,你妈妈看不起我没关系,但是我不能让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高子谦呆呆地看着她,明亮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慢慢褪色黯淡了下去,他低声道:“原来是这样……”

  过了一会,他突然笑了起来,很低的声音,不像是在笑,倒有点像叹息:“原来是这样,原来我费这么多心思做的这些事只会让你讨厌,好吧,我明白了,兰翘。”

  他站起来发了一阵呆,忽然又开口:“我有一个问题……你当是最后一次……回答我好么?你——有真正爱过我么?”

  兰翘仰起脸看着他,乌黑的大眼睛显得迷惘而苦恼,似乎在疑惑他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算了,不用回答了。”高子谦突然苦笑了一声,轻轻说:“你如果真的爱我,又怎么会说这些话来伤我的心,兰翘,这一年我自认为对你不错,你这么伤我,难道你自己心里就不疼么?”

  他又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伸手在兰翘头上摸了摸。

  过了一会他就走了,悄悄的,没有再说一句话,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关门的声音让兰翘后知后觉地觉得疼,心中那个空洞的地方突然火烧火燎,痛得她几乎要追上去,一把拖住他的衣服,求他不要离开。

  但是她终于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身子蜷成小小的一团,缩在沙发上——丝绒沙发的面子上,隐约还留有他的气息。

  她真的爱他么?她想是的,她爱那个曾经身上拥有蛋糕甜蜜芬芳的英俊男孩,爱他的梦想、爱他阳光般的笑容,爱他的一切,但是现在,她希望自己能够停止爱他,因为除开爱,现实的生活必须继续。她已经承担不起这份爱。

  兰翘对自己说,一切都会好的,总会好的,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复原,复原到就像不认识他的那一天一样……总有那一天的……

  第二十三章 23-1

  兰翘曾经看过一部美剧,讲的是发生在医院里的故事,那部片子里非常理智地将人类疼痛的等级从一划分到十,依稀记得女人生产时的痛苦是最高级别。当时她颇有些愤愤不平,孩子降生时父母双方的喜悦是等量的,但是生孩子时的顶级痛苦却永远只能由女人承担,男人终其一生也不能了解。后来有个已经做爸爸的朋友坚决否定她的说法,他说当他妻子在产房尖叫哭泣时,他在外面的感觉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锥心泣血。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这么说,过后又语重心长地补充了一句:“兰翘,我知道像你们这种白领精英,最最注重男女平等,什么东西都恨不得放到称上去称,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但其实两个人相处,不能这样斤斤计较,有时候为心爱的人付出也是一种极致的幸福。”

  兰翘当时的反应是瞪大眼睛看他:“不平等的爱也算是爱?瞎说。”

  兰翘不知道失恋带来的的疼痛该划到哪个等级,也不敢妄自判定这场失恋能不能让高子谦感到痛楚,只能与自己的过往经验做比较,她曾经在青春少艾时失恋过,那时年少的感情浓烈如酒,失去时便觉得天崩地裂、痛不欲生,可似乎也因为年轻,恢复期极快,很快就养好伤口继续前进。这次并不如前次那么痛,感觉有些迟缓,钝钝的,像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隐秘的痛,除此之外更多的只是无尽的空空落落,空得让她心慌。她被这种坐立不安的情绪影响得不得不认真做了一个自我诊断,最后发觉以前那些是外伤,看上去鲜血淋漓,其实要不了人命;这次却是内伤,表面上看不出征兆,但实则内里已经千疮百孔。

  星期一的例会上,jim张宣布了公司年前将全面拓展北京、上海、广州分公司的计划,兰翘心中微微一动,像是有只小猫拿幼嫩的爪子在她心底一抓,又痒又痛,她心底里有一个小小的角落不知在期盼着什么,如同一团及其弱小的火苗,袅袅冉冉的燃烧着。

  但是一直等到第二天都没有人找她谈话,jim张的眼神若有若无的从她身上飘过,可是她还没来得及捕捉,他又转向了别处。

  察觉到自己那令人羞耻的秘密心思,兰翘开始认真考虑辞职的可能性,是隐藏在天性里的高傲也好,是疑心生暗鬼也好,总之,在这里的每一秒钟都让她想到高子谦,寤寐思服,辗转而不得忘。

  她有时会在夜深人静时回忆起与高子谦的相识、相爱、相守,简直疑心是看了一场电影,电影里的主角原本是个赤贫的人,身无长物的之人唯一保有的是一颗理性、冷静的心,可是有一天她随手买了一张彩票,竟然中了巨奖,狂喜之下从此变得患得患失,终于到了兑奖的日子,却

  发现自己竟然把彩票弄丢了,于是一切都变成了空欢喜,甚是可笑。

  隔了两天,兰翘去远图结项目尾款,碰到了欧阳博,想起一年前他曾力邀她去他的公司,便装作漫不经意地试探了一下:“这次你们公司新进了这么多人,人力资源部该人手不够了吧?”

  欧阳博皱眉思忖着回答:“其实只要有个得心应手的人力资源总监就好办,现在这个有点挑不起,得换个人。”

  兰翘马上把话题接了上去:“打算找个什么样的人力资源总监?”

  她这一年里在工作上跟欧阳博配合极为默契,可谓珠联璧合,欧阳博是做大事的人,脑子里大多是系统、宏观的构想,而兰翘做人力资源多年,则非常注重细节、微观;欧阳博性格有些刚愎,但只要下属有道理,也并不会全盘否定别人的意见,兰翘小聪明一向很多,跟他过了两个回合之后,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步伐积极配合,严格遵守职责范围内问题自己一力解决,绝不推诿;非职责范围内工作绝不越权的心得,是以他们工作异常合拍。

  关于远图新的人力资源总监职位,兰翘原以为欧阳博会回答:就按你的标准找,或者像你这样的就成,结果欧阳博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管理专业硕士以上,5-8年大型企业同类职位工作经验,年龄35岁左右,性别不限,如果是女性的话要求已婚,最好已育……其他细节再谈。”

  难怪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看,就算你想回头,马也不会原地等你。兰翘只好讪讪地笑道:“那这个case还是交给我做么?”

  欧阳博垂下眼帘扫了她一眼,淡淡一笑:“行啊。”

  过了一会他忽然叹了口气:“兰翘,我这个人其实不好打交道,我自己也知道,在我底下做事的人,必须严格遵守两条:第一,一旦我确定了一个事儿,下达命令之后,接到命令的人必须不讲任何原因的执行;第二,无条件的执行第一条。”他微微笑了笑:“我有时候想,幸亏我们只是合作关系,如果你真成了我的下属,做事一定捆手捆脚,叫苦连天。”

  兰翘抿着嘴直笑:“哪里哪里,我一点也不觉得辛苦,跟你一起学的东西挺多的,简直是我的良师益友。”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暗暗琢磨:“老狐狸,我心里想什么你好歹也给个机会让我说出来,犯得着这么一下堵死我么?”

  欧阳博斜睨了她一眼,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乌黑精明的眼睛波光一闪,语调上扬:“哦?既然在我这学了东西,那我岂不是你师傅?有没有谢师宴啊?”

  话说得这么明白,兰翘只好说:“看你哪天的时间表有空闲,我请你吃饭。”

  欧阳博哈哈一笑:“兰翘,我这人还有个规距,跟异性吃饭,永远不要对方掏钱包……那就说定了,我到时打电话给你。”

  兰翘忍不住发怔,她突然又想到了高子谦,高子谦没有欧阳博这么多花花肠子,不会时刻去揣摩她的心意,说话也不爱跟她拐来拐去,永远都是直白明了;他觉得自己喜欢她了,就干干脆脆地对她说:兰翘,我喜欢你,绝不暧昧;他也不会说,兰翘我们一起吃饭你永远不要付帐,甚至有时候他出去买个cd或者零食没零钱的时候,会跟她打个招呼就直接去翻她的钱包。

  她不认为他是真不会这些暗藏心机的手腕,真正纯良可爱的孩子大多由小康家庭出品,权贵或者贫寒家庭的出生孩子从小经历的东西就比一般人多,没有几个会是真正简单,更何况是那样聪明的高子谦。

  他从不在她面前做作,只因为是她,她忽然长叹一声,感慨良多。

  那天晚上兰翘回到家,忍不住登录了msn——自从她生日那天以后,她一直在msn上隐身,但是又如同一个偷渡者般悄悄地审视着心中那个人的动向。她时常眼睁睁地看着屏幕右下角跳出来的提示:高子谦上线了……高子谦下线了,每一个动静都是一个煎熬,几乎让她有把他从好友列表里删除的冲动。

  兰翘刚刚爬上线,还没来得及看有哪些好友在线,就有个对话框弹了出来:“hi。”

  她的心顿时扑扑直跳,是高子谦,她也回了句:“hi。”

  然后两个人似乎同时敲下了键盘:“吃饭了么?”

  兰翘:“回来的路上吃过了。”

  高子谦:“还没,手上还有些事没做完。”

  兰翘几乎没经过大脑思考就打字:“别一忙工作就不注意身体。”发送出去后稍微有点后悔,她似乎已经没什么立场说这种话了。

  高子谦沉默了一会,问:“又是去的街对面那间台北豆浆吧?”

  “嗯。”

  “晚上只吃豆浆、油条不够的,晚点又饿了。”

  兰翘说:“哦。”

  已经分手的两个人,隔着千里迢迢的距离,缠绵地关心着对方的晚餐,怎么看怎么闷骚,兰翘只好换了个话题:“对了,有正经事跟你商量。”

  “什么?”

  “vodka已经没什么大碍了,等它好了,是留在我这儿还是放到你那边去?”

  “如果你愿意,就让它留下来陪你……如果觉得不方便,你把它空投过来,我去机场接它。”

  “我不是怕麻烦,主要怕自己没精力照顾,待会又出上次那种事,当时我实在吓坏了。”

  “我明白……对不起,当时我不在……”

  “是我的错。”

  高子谦打了个叹气的唉字,又道:“我们要这么客气么?”

  兰翘的心又颤颤巍巍地抖动了一下,过一会才回过神来,继续道:“还有……那个车,怎么处理?”

  高子谦默不作声,很久终于回答:“你拿主意吧……我怕我做主又不合你心意。”

  兰翘鼻子突然发酸,随手扯过一张纸巾擤了擤才说:“你有车用么?你们公司还有人去北京没,或者你在那边找个司机过来,把车开过去?”

  “二哥公司里有几台车空着,我暂时开他的。”

  他又补充一句:“我开的那台莲花。”

  兰翘说:“那台车已经挺旧了吧?”

  “嗯……五年多了,不过没关系,车况还挺好。”

  他突然自顾自再接下去:“我旁边那个副驾驶位置,你曾经坐过。”

  “你哥车上坐过的女人多着呢。”

  “她们又不是你。”

  兰翘马上觉得自己本就薄弱的意志力一泻千里,无法再坚持,匆匆道:“我有点事要出去一会,你先忙。车的事还是你自个想想怎么办。”

  “ok。”

  她把msn设置成忙碌,然后就坐着发呆,高子谦没有再发信息过来,再过了一会他的图像变成了灰色。

  兰翘一直看着他下线才离开座位,她不想放任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放了张瑜伽碟跟着做冥想功课。

  十二点是她的电脑设置自动关机的时间,十一点五十八分,电脑叮咚一声响,高子谦发来信息:“晚安。”

  那以后的一个星期,兰翘每晚回家后都会上线,每次都是刚刚登录高子谦就说:“hi。”

  她则回答:“hi。”

  中间的时间大多数他们不会交谈,只是十一点五十八分时高子谦会准时道晚安。

  十一点五十九分,兰翘回答:“晚安。”

  她发现,原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在独自承受这种痛苦,相思早已分成了两处,化作闲愁,如同金石般镂刻在心里,他们两人即使已经分开,却还在一起承担的甜蜜与辛酸。

  23…2

  就像兰翘心中祈求的那样,日子终于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一年前的她既不认识高子谦也不认识欧阳博,惶恐着即将到来的三十岁,又隐约期盼着轰轰烈烈的爱情,最大的梦想是能够升职加薪,拥有一台属于自己的座驾,不必再在上下班的高峰地铁里把自己挤成一张邮票。 这些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都在一年后一一实现,兰翘觉得自己可能莫名其妙地碰到了《无极》里面的满神,那个叫命运女神的人对她说:我能满足你的愿望,但是你必须放弃某一些你认为重要的东西。

  于是她放弃了。

  得到一些就要失去一些,人生似乎总是如此。

  不过她现在又开始过回正常的日子,忙碌地上下班,接case、翻简历、做面试、想尽办法搜罗高级人才;然后周末回家吃饭,兰妈妈会兴致勃勃地凑过来说:“李阿姨说要给你介绍对象……”

  她和高子谦分手的事情没有对家里隐瞒,反正也瞒不住,兰翘相信母亲的勇气,如果再拖着不告诉她,她可能会打电话给高子谦问他们到底什么时候结婚。

  说了以后倒是没有她想象中的强烈反弹,父母亲对视一眼后同时微微叹了口气,憋了很久,父亲努力斟酌着说了一句:“这样……倒也好,齐大非偶,也不会再耽误你。”

  这么想要她嫁出去的父母亲都不再坚持,可见此事果然是行不通的——原来最坚持的人只有她和他。

  琐碎、平乏的日子就这么过着,过了几天欧阳博突然打电话找兰翘吃饭,兰翘觉得做为一个三十岁单身女人,实在没有任何理由放弃这样一个同样是单身的钻石王老五,于是雄赳赳气昂昂的去了。

  秋风起,蟹脚痒,一晃眼又到了吃蟹的季节。在欧阳博的私人包间里,兰翘看着摆在面前的大闸蟹想起自己曾经闹过的笑话,忍不住羞愧,欧阳博似乎猜到她的心思,于是微微一笑。

  “《红楼梦》看全了没有?”他问。

  兰翘偏头打量他一会,岁月待人也不见得人人平等,一年的时间对这个男人来说几乎只像是过了一天,他还是老样子,穿戴得衣冠楚楚,看似一件普通的白衬衣也穿得有模有样,袖扣用的是白金限量版,很闷骚的样子,乌黑犀利的眼睛更是别有一股风流味道。

  “还没,这一年太忙,《红楼梦》那种瑰宝得静下心来慢慢品读,可不能随便玷污了。”

  欧阳博瞪了她一眼,眼神不凶,有一些嗔怪的味道。

  兰翘连忙把温好的绍兴黄酒倒到杯子里:“来来来,喝酒,我敬你。这一年里承蒙欧阳先生照顾,实在让我感激不尽。”

  葫芦形的小酒瓶古意雅致,瓷胎玲珑剔透,上面镂刻着一副背花锄的美人小画,应该是黛玉葬花。连一个小酒瓶都要应“红楼”二字的景,可见欧阳博花了多大的心思,这个男人对于自己的梦想有着不一般的执拗。

  黄酒甘爽醇厚,闸蟹香甜美味,蘸上陈醋和姜汁,口感畅快淋漓,兰翘吃得高兴,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欧阳博停下筷子,点燃一支烟,看着兰翘眯着眼睛、脸颊微红,嘴角不由微微翘了起来。

  “兰翘。”

  “嗯?”

  “你做hr多少年了?”

  “七八年了吧。”

  “那看人应该很准咯?”

  “我觉着还行。”

  “好,那你说说,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兰翘一怔,慢吞吞地抽出纸巾擦了擦手:“你想听奉承话还是真话?”

  欧阳博没有回答,只是认真地看着她。

  兰翘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扑哧笑了,她支着下颌想了一会:“你嘛,看上去很强悍,但接触下来发觉不完全是这样,有时候甚至有点多愁善感——诶,别否认,听我说完,你并不像你表现的那么不念旧,不然也用不着把这么多精力放在这家酒楼上;你习惯让别人绝对服从你,不然就会闹情绪,但是为了不让别人觉得你在闹情绪,解决办法通常是把人臭骂一顿或者婉转地暗示:不照办我就解雇你,让你喝西北风……”

  “还有,”她慢慢说道,眼睛因为酒意氤氲出一股淡淡的朦胧,:“你相信事业比爱情重要,梦想、成就、爱情对于你来说,随时可以牺牲掉的肯定是最后一个。如果……我是说如果啊,你以后遇到一个合适的人,就算心里真的是这么想,最好也不要让她知道……要知道,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总是会渴求一些男人不明白的东西。ok,it’s over,以上是我对你的性格诊断,还满意么?”

  她原以为欧阳博会反驳她,没料到换来的却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欧阳博很长时间都没出声,低头沉思了好半晌,忽然道:“那么你得到渴求的东西了么?”

  兰翘想了想,叹了口气:“或许吧。”

  “不能最后拥有也算得到?”

  “最完满的结果当然是可以一直拥有下去,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自己能够说了算的。”

  欧阳博拿指尖轻轻叩击桌面,淡淡道:“这话我可不赞同,人生这么短,真心想要的东西却不争取,实在太可惜。”

  兰翘斜睨他一眼:“你已经什么都不缺了,还要争什么?人可不能太贪。”

  欧阳博哈哈笑起来,笑声停顿后凝视她:“眼下就有一样。”

  他的目光犀利如刀,兰翘一时无处躲藏,心顿时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只好装模作样地用手扇了扇风:“好像喝多了,头有点晕。”

  吃完欧阳博很绅士地送她回家,临下车时兰翘想说点什么表达心意,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严谨的措辞,只得作罢。

  第二天宝慧约她下了班逛街,她忍不住对宝慧发牢骚:“其实我本来打算明打明的拒绝他,可是他讲话滴水不漏,万一我认真说了什么,人家一句我又没这个意思岂不是很丢脸?”

  宝慧狐疑地看着她:“你以前不是挺喜欢他么?还说宁杀错不放过。”

  兰翘怔住了,自己的确是说过这话,不过……

  “那时候……的确是。”

  “那现在不正是大好机会?你们都是自由身了。”

  “可是……”

  可是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就像拍卖,一件东西被两个人同时看中,价高者得,高子谦的出价高过欧阳博,她已经被别人成功拍下,又怎么能转手?

  “你还在想着高子谦!”宝慧马上一针见血地指出来。

  兰翘飞快地回答道:“我没有……”

  但是过了两秒钟,她的声音软下来:“也许吧……就像你说的这样,我还在想着他,所以我蛮佩服那些脚踏两只船的人,只一个已经伤筋动骨,怎么还有余力弄两个?能够一心二用,只能说明一个都不爱。”

  宝慧抓着她的肩膀摇了摇:“醒醒吧,既然跟高子谦已经不可能了,就别再想了,多耽误人啊。你心里老想着他,怎么能接受别人,欧阳博这样的角色不可能一个接着一个排队等着你。兰翘,你听我说,现在你得强制关机重启,明白么?不管你愿不愿意,现在的局面是你们已经over了!不是我讲得难听,就算你们余情未了,旧情复枳又怎么样,面临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拖来拖去最后还是得分,何必呢?”

  兰翘闷闷地低声道:“我知道。”

  其实自从知道高子谦的身份开始,兰翘便已经想过结局,今天这个局面早已在她脑海中预演过,只是她看到结果却没看到过程,她也不知道中间的这段路会如此辛苦如此痛心。

  宝慧叹了口气:“行啦,别想了,陪我买东西这么愁眉苦脸的,以后我孩子都懒得认你做干妈了。”

  兰翘看着她采购的一大袋叶酸、加钙奶、钙片,只好笑一笑:“还好你快修成正果了。”

  宝慧恨恨地切了一声:“那呆子……还得好好磨磨他才行。”

  苏博士知道女朋友怀孕以后,第一反应是怎么跟学校开口把单身宿舍换成两居室;第二个反应是要通知老家的母亲把她接过来照顾宝慧;第三个反应:“哦,对了,宝慧,咱们得去把证领了。”

  宝慧极为光火,瞬间崩溃,第一她有自己舒适的大房子,一点也不想搬到离公司十万八千里路远的大学园区;第二,她不敢想象跟一个生活习惯完全不同的婆婆住在一起,而且这个素未谋面的人还要照顾她很私密的月子;第三也是让她最抓狂的地方,她等待了三十一年的男人,就这么傻头傻脑地说:“哦,对了,宝慧,咱们得去把证领了。”

  她气呼呼地对兰翘说:“我也不指望他能创造出什么更有新意的求婚,但是最起码的香槟、玫瑰、戒指和跪下来求婚总是必备的吧?你说我苦苦等了三十多年,怎么就等了这么个木头啊?”

  宝慧在气头上,现在又是国宝级,兰翘不敢撞枪口跟她讨论这是博士的性格使然,只好聪明的选择了沉默。

  宝慧断然地、高傲地拒绝了博士,苏博士别无他法,只好抓着头发向兰翘求救,兰翘带领他先去订一枚戒指:“韦小宝手指长,戴公主型方钻很大气,她的指圈是11号,你要记住了,还有指环里要刻一些话。”

  “什么话?”

  “你想对她说什么话嘛?”

  苏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想了很久,脸慢慢红了,腼腆地回答:“很多很多。”

  “刻不了那么多,算了,还是刻她的英文名pola吧,这样不容易出错。”

  博士如闻圣旨,跌跌撞撞地去了。

  当天因为要改指圈,还要刻字,所以一时没拿到戒指,博士经过兰翘的点拨,决定拿到以后周末再买上一束鲜花隆重地向宝慧求婚。兰翘看他受教,又建议他去买些气球,上面写:“韦宝慧,我爱你,嫁给我好么?”的字样到宝慧楼下放飞。

  博士对兰翘顿时肃然起敬,羞答答地道谢走了。兰翘想着这人就是宝慧以后的良人,不由得肃穆地目送他离开,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洒落在他清瘦修长的身影上,她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他像一只几乎要腾飞的鹤。

  周五兰翘陪宝慧选了一晚上的衣服准备迎接明天的求婚,宝慧有些紧张,把衣橱翻了个遍,又为明天到底要不要化妆而烦恼。

  “不管哪个品牌的彩妆都一定程度含铅,这样对孩子不好。”

  “别画了,反正你画成什么样他都认得你。”

  “可是明天是个历史时刻。”

  “那就画个淡妆。”

  “但是我知道最简单的淡妆也要打五层底。”

  “……”

  那天晚上宝慧一直处在兴奋的巅峰,兰翘想看她一会忙进忙出一会皱眉沉思便想:像小宝这么聪明的女人因为太容易了解爱情的真相,所以一直不够快乐,难得她能找到一个天真而简单的男人,刚好这个男人又愿意付出自己的全部来爱她,所以哪怕个性有些不合,也会是一件美事吧。

  她想起苏博士买戒指时,东拼西凑地刷光这张卡又补刷另一张,忍不住就要笑,那枚戒指只怕已经花尽了博士的全部家当,但是还好,宝慧是个帐目分明的人,她既然肯收下他的全部,势必也会付出自己的全部。

  这样公平的爱情多好,兰翘看着宝慧亮得像宝石一样的眼睛忍不住憧憬起来。

  她们一直等到星期六下午也不见苏博士的踪影,宝慧好面子不肯打电话追文行踪,脸色却一变再变,拳头捏得变成了石头,兰翘见势不妙,悄悄拨打博士的电话。

  接电话的却不是博士本人,而是他的导师。兰翘觉得蹊跷,说不出什么道理的的心便一沉,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是他的导师接电话?电话那边是一片长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导师终于开口告诉她,周五化学实验室发生有毒气体泄露,博士帮助其他人逃生,自己留在了最后,送到医院时已经不治。

  兰翘沉默地听着,最后挂了电话,缓缓转身看着宝慧。

  宝慧其实一直在偷听兰翘的讲话,却听不出什么端倪,看到兰翘转身,连忙不屑地把头转到一边,嘴撅得高高的:“ 哼,不要告诉我他忘记了,如果是的,你打电话告诉他,让他去死好了。”

  宝慧穿着昨天精心挑选过的灰紫色雪纺裙子,并且终于敌不过美丽二字的诱惑,画了个裸妆,淡淡的,几乎看不出来,却极为精致。她坐了一天,裙摆处已经有了好几道褶皱,只有裙面上镶嵌着的璀璨水钻还在一闪一亮,像极了情人的眼泪。

  兰翘忽然泪如雨下。

  23…3

  小苏博士遗体火化的前一天兰翘很不安,她下班之前打了个电话给宝慧:“我来陪你好不好?”

  “不用。”电话那头宝慧的声音还比较镇定,只是在话语间断的空隙里隐约传来吸气声。

  兰翘焦躁起来:“你又抽烟了?不是说对皮肤不好早戒了么?”

  “嗯。”

  “小宝,求求你别这样,还有孩子呢。”

  “我知道。”

  她一副淡淡的模样,淡得让兰翘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问了一句:“我来陪你好么?”

  “真的不用,今晚我有点事,可能会弄得比较晚。”

  “那明天我来接你,我们一起过去?”

  这次宝慧沉默了很久,许久之后她才低声回答:“不,明天我不去,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化为灰烬。兰翘,你明白么,我受不了这个。”

  兰翘觉得自己的心都快碎了,她想做为旁观者的自己都这么难受,宝慧该怎么熬过来?她该怎么办?她忽然发觉也许最狠心的是小苏,他明明知道宝慧在等着他,带着他的孩子在欣喜地等着他的求婚,她下了这么大的决心终于决定要跟他白头偕老,他却就这么一句话也没留下的毅然决然的走了,既然是这样,曾经的万般深情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宝……我能为你做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她哀恳地说道。

  宝慧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到了第二天下午宝慧终于主动致电兰翘,让她陪她一起去小苏家里。

  上了车宝慧就把车窗打开,然后一路上一直趴在那里看着窗外,风猎猎地吹动她的头发,有几缕发丝纷乱地覆盖在洁净的额头上。

  “我想去给他妈妈送点钱,就这么一个儿子,以后她的日子也不知该怎么过。”过了一会宝慧终于说,她安静得厉害,穿着一条纯黑的开司米长裙,虽然化了一点淡妆,脸色依然很苍白,嘴唇干裂得厉害,显得十分憔悴。这桩突如其来的巨大不幸,不仅让小苏博士年轻的生命枯萎,也让宝慧俏丽的容颜凋零,斯人已去,留下的是一颗被伤害得七零八落的心。

  “我今天没去那里,你会不会觉得我狠心?”宝慧继续呆呆地趴在那里不动,暗哑的声音被风声吹得几乎要消散:“我是真的不敢去,小时候我爷爷特别疼我,他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咽气的那一刻我虽然哭得很伤心,却还能挺下去。但是后来他在殡仪馆火化时,我看着那个透明的棺材慢慢沉下去,突然莫名其妙地就崩溃了,真的,就那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从面前消失,而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其实知道他会去哪,但是我发现自己完全没办法忍受,于是在殡仪馆大厅里像个疯子似的大哭大闹,尖叫着让我爸爸把爷爷放出来。我想我这辈子都再也受不了这个场面了……”

  兰翘觉得嘴里发苦,她没有回答她,只是僵硬地看着前方,死死掌握着方向盘,她很惧怕这样的宝慧,惧怕在这种时刻还能有条不紊说着话的宝慧,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却偏偏词穷,她找不到任何安慰的语言。

  博士住在学校宿舍三楼,上楼的时候宝慧脚步虚浮,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兰翘不得不伸手挽住她:“还好么?实在撑不住的话,不如先回去,我哪天都可以陪你过来,不必非要在今天。”

  宝慧摇摇头:“不,就今天!”

  她一把推开兰翘的手,咬牙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面前敲了敲,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探出头问:“你们找哪位?”

  小苏生前一定是个人缘很好的人,他房间里的人比兰翘想象得要多得多,热热闹闹的。兰翘透过人群抬头看到雪白的墙上挂着的那幅大照片,突然打了个寒颤。小苏的遗像用的是以前的旧照片,照片里的人那时还不曾被宝慧改造过,留着老土的三七开发型,鼻梁上架着一幅厚重的塑胶框眼镜,刘海和镜片遮住了原本清秀的脸,只有嘴角那个令人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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