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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 第2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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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们看不到了。宋氏先人当然不信。李氏先人就遥指北山峰顶道,那峰顶平坦处必会有一眼甘泉,直通东海,常年温热,清澈甘甜,寒暑不枯,为此山与东海相连的通道,便是铁证。宋氏先人就向峰顶进发,果然在峰顶上的一处平台上找到一眼泉水,清亮透底,温热异常。于是,俩家就安心地居住下来,生息繁衍不止,终于有了现今儿的杏花村。后来,贺氏先人为躲避战祸来到杏花村,见这是一处好所在,便也安心地居住下来。后来,三姓人家合力在北山脚下修建了一座神庙,香火鼎盛,遍及方圆百里。三姓人家还在峰顶的温泉旁边栽种了一棵银杏树,以纪念当时的盛况。后来,因为仙人要封闭仙居洞府修炼,无暇顾及布施恩德,灵验之气渐渐丢失,庙宇也就渐渐荒芜颓废,终于坍塌于现今儿的神龛所立之处,成为了一座高坎儿。如今儿,仙人已修行圆满,重新开洞出关,至今已有三千余年的道行。仙人已找到了布施恩德的代言人,就是金莲。若世人虔诚供奉神灵,必有福禄寿禧加身,若不敬奉神明,祸事自当从天而降,并搅得全家不得安生。
这样的传言,又不由人不相信。因为有一些实物明白无误地证实着传言的真实性。北山上的峰顶的确是一处平台,山下树木繁茂如锦,连点儿插脚的闲空儿也没有,到了山尖上,却是树木稀疏,仅有一棵五、六个大人都合拢不过来的银杏树。树身已于早年间被雷火烧霹过,剩了一截黑乎乎的粗壮树墩子,想是早已经死去,却出人意料地在去年又抽出了罕见的几根新枝条。银杏树的旁边,果真有一汪泉水,虽不温热,在寒冷的冬季里确实不会被封冻,而且不管多么干旱的年份,泉水从未干枯过。更为重要的是,酸杏娘在死时附身显灵的警告,喜桂死前看到的种种奇异见闻,更是有力地证明了狐仙的存在,以及其神威的不可冒犯。
总之,北山是一座灵山,山上居住着拥有三千多年道行的仙人,在施展着无边的法力,救助那些虔诚供奉神灵的有缘人,已经成为了杏花村一部分人的共识。其声威也正在逐渐散播出大山,在山外慢慢传播开去。
初时,这些消息的传播都是在几个院落里私下悄悄进行的,但其传播速度之快,传播范围之广,却是令人咂舌称奇。因为在极短的时间内,竟有几拨儿山外的人特意跑到杏花村里,借投亲访友的名义,前来偷偷打探虚实。甚至还有人领着来客跑到北山下指点神龛的准确位置,让来客恭恭敬敬地磕上一阵儿头,烧上一会子香,再嘟嘟囔囔地祷告上半天,才心满意足地离去。金莲家也是渐呈喧闹之势,不时地有人出入她的门庭,带着各色供品进去,再空着两手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一副神秘兮兮的神情。山外来客的出入,又引得村人的好奇,便无形中又带动了一些村人积极加入了进去。
不管山外怎样闹腾,绝大多数的村人仍然不太相信这传言,所谓“外来的和尚好念经”,自己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就从没见识过北山上有啥异样神奇的。再说金莲的为人做派,村人也都不太恭维,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妇女么,还曾勾引过野汉子,闹出过人命,竟然一夜之间成了无人不知无事不晓的神婆了,鬼儿才信呐。华人小说吧 m.hrsxb
寒冷的冬天(10·2)
在杏花村的地界上,知道这种传言比较晚的,当数木琴了。她在与秦技术员闲谈时,无意中由秦技术员说起的。当时,秦技术员只是当希奇事讲的,说村里出了个神婆,比她这个村党支部书记的能耐还大,不仅能给人看病治病,竟能知晓人间祸福呢。木琴很是惊讶,就追问事情的来龙去脉。秦技术员便把自己听到的见到的一股脑儿地讲出来,还吃惊她咋还被蒙在鼓里呢。茂生、京儿等人就说,她从来不信这些个牛鬼蛇神的事,更烦家人跟她讲些无聊的事体,又整日介没个说话的空闲儿,谁也都没跟她讲说过。
秦技术员在她家里已经住了一个多月,却一直搞不懂这家人的脾性。本是无话不讲的一家人,却各有各的心思打算,除了在维护自身利益时能高度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其它的事体,便现出一付公事公办的架势,让人以为一个院子里住着的一家人像是路人一般。
木琴并没有把这种事放心里去,她以为不过是一些人近些年来饮食无忧了,便要在闲极无聊之时,弄出点儿响动来,好打发这悠长的寡淡日子。她依然每天风风火火地处理着村内的大小事务,并把所有精力全部靠在了杏林的冬季管理上。
杏林管理已近尾声,未退出集中管理的杏林的冬剪生产全面结束,正在进行杏林覆盖的收尾工作。所谓杏林覆盖,就是在杏树根盘上覆盖上杂草、秸秆、枯了一圈,查看覆盖的质量是否符合秦技术员的要求。不知不觉中,她转悠到了北山脚下,顺着一条村人踩出的小路,向水坝上游走去。刚刚爬上高坎儿,尚未喘口气,蓦然发觉在高坎儿的最上方安放着一个形状古怪的大木盒子,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小型庙宇的模样。她心下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神龛了。她想走近仔细看个究竟,还没迈动酸软的步子,突然就见一团火苗样的东西从山石后面钻了出来,围着神龛找寻着可吃的食物。
这是一只年老的狐狸。木琴曾在南京的一个动物展里见过的,一搭眼就能认出来,是只狐狸,而且是一只老狐狸。它的样子确如人们传说的那样,下巴尖尖的,有两撮长长的白须毛,紫黑色的嘴唇,枣红色的尾巴,黑色的耳朵,金黄色的皮毛,没有一根儿杂毛,光滑鲜亮,如一团火苗儿在冬天的雪地里燃烧。直到此时,她才恍然大悟,喜桂没事说谎话,死前的确见到过它,就是这只火狐狸。木琴骤然有些紧张,心也莫名其妙地随之“怦怦”狂跳起来。很多的传言与警告在脑际间飞速闪过,或是福祸相依,或是灾难与共,统统凝成一个麻团,塞满了胸腔。木琴来不及判断其中的虚与实、真与假,只是呆愣愣地傻看着,身子一动不动。
狐狸好像觉察到了什么。它停止了寻食,扭转过如尕尕般的嘴脸,瞪着黑亮亮的眼睛,盯看着不远处的木琴,没有一丝慌张欲逃的意思。就这么默无声息地对视着,打量着。时间似乎凝固了,周围的一切景物全都静止下来,似乎连刚刚还在肆虐着的寒风也停息了,只留有两颗心脏在剧烈地跳动。这样的对视,渐渐演变成为两派势力的对决,两股力量的抗衡,甚至是两种心理的直接较量。只有看各自心理定力的强与弱了,强者自当击败弱者,而弱者只有避让逃亡的唯一选择。
对此时的木琴来说,时间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实际意义,或者时间已经不复存在,只有对面那团燃烧着的火光才是真实的存在,是可感受可触摸可引发喜怒哀乐等人本身固有情感的唯一存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或许是对视的一瞬间,或许是极为漫长的时间,狐狸终于摇动着扫把般粗壮的尾巴,上宽下窄的嘴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笑意,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形,向山上缓缓走去,渐渐消失在山坡上的树木岩石间,不见了火红的身影。
直到看不见了狐狸的影踪,木琴才清醒过来。她挪动了一下愈发酸软的腿脚,极力回想着刚才的场景,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心下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到过狐狸,是否与狐狸面对面地对视较量过。愣怔了半天,她有些不敢确定,随之对自己的记忆和判断力产生了些许怀疑。
她顿时失去了仔细探看神龛的兴趣,也没有再靠近它,而是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走下了高坎儿,向村中一步步挪去。
此时,周围的景物又重新现出了无穷的活力。山风依然呼啸着流窜于山野丛林间,携带起“呼呼”的沉闷巨响席卷而去,漫过沟岭,穿过村落,向山外疾驰奔去。所有的轻飘之物瑟瑟抖动着,随风颤栗,惶惶不可终日。
寒冷的冬天(11·1)
满月的家里极罕见地热闹着,几个年轻人的身影进出着她的庭院。
自喜桂死后的十几年间,这个庭院一直默默无声地蹲据在村子的东北角上,一任风吹雨打寒来暑往,就这么默默地蹲据一隅,无声无息得叫人似乎要淡忘了庭院主人的存在。只有在街巷路口遇到满月或是蹦蹦跳跳的柱儿,才恍然想起喜桂,想起喜桂苦心经营起的这个院落。
而今儿,这个沉寂了多年的院落,再一次传出笑闹喧哗之声,在山村寒冷的冬日傍晚,显得异常瞩目刺眼。
秦技术员将要离开杏花村回家过年,而且,这次的离去,可能在很长的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了。杏林的冬季管理生产已经结束,虽不能说圆满结束,但属于集中管理的那一大块杏林,可以说是非常顺利地完成了。管理的效果如何,能否像木琴所期待的所鼓动的那样,只有等到今年五、六月份才能验证。所有相信木琴的人,所有甘愿冒着连树也活不成的风险参加集中管理的人家,都在擦亮了眼睛拭目以待。秦技术员完成了他在杏花村的任务,急着赶回城里与家人团聚,就决定近两天离开杏花村。
这一消息是柱儿提供给满月的。满月预料到秦技术员这几天要回城的,毕竟到了年关底下,谁人不想赶回去与家人团聚呢。她就叫柱儿留意打探秦技术员的动向,一旦有要动身的意思,就立马回来通知她。她要隆重地款待一下秦技术员,以报答他对自己一家特别是柱儿的帮助。今天早上,柱儿便跑回来说,秦技术员要走,就在这两天。满月立即叫柱儿去传话,邀请秦技术员今晚到家里吃顿饭,自己则忙着杀鸡和面摘菜。
中午的时候,柱儿回来说,秦技术员不叫她忙活,他只在木琴家里吃。
满月心下着急,说娃崽儿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还是我去请吧。说罢,就孤身一人地去了木琴家西院。
满月事后多次解释说,她与秦技术员之间没有一丁点儿的瓜葛儿,只是去请他到家里吃饭。再说,就算那天她与秦技术员有了啥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体,也不会赶在大白天呀。因为缺乏了现场的人证,这样的辩解就显得苍白无力。村人宁愿提起兴趣听酸枣婆娘的凿凿之言,再加上她掌握的准确时间,以及俩人特殊的身份,不能不引起别人的猜测和想象。满月的辩解之词,便被打上了一大串儿醒目的问号。
据满月讲,她赶到琴技术员住的西院里时,赶巧屋里就他一个人,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满月就把自家的打算说了,请他今晚务必去她家吃顿饭。秦技术员推脱道,不用忙活,我就在这儿吃,公家有伙食补助的,不用破费呀。语气坚定态度坚决,似乎没有半点儿商量的余地。满月感到一阵委屈,有泪花糊住了眼睛。她央求道,我家也没啥可吃的东西,净是粗茶淡饭的,只要你去坐坐,哪怕就吃一口儿呢,也算了了我的心意哦。秦技术员依然不肯答应,还软言软语地宽慰她,说不是嫌你家有没有好吃的,而是你家里的日子太不容易了,留着些东西过个好年,心意我领了。等日子宽裕了,你就是不叫我去,我还要赖着去吃呢。这句话正正戳中了满月的伤心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出了眼窝。她哽咽道,就是因了日子不好过,村里的人从不把我家里人当回事,欺负的有,笑话的也有,只有你把俺娘俩当人看,你是我家的大好人大恩人呢,咋儿,你一直在心里也嫌弃么,咋儿就不能给个机会,让俺娘俩报答一下呢。说罢,竟呜呜地哭出了声。秦技术员立时慌了,说别哭,别哭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么。边说着,边拿条毛巾递了过去。满月攥住毛巾道,你来的这些日子,为帮我家受了多少憋屈,费了多少心思,我心里明镜似的。我一个寡妇人家,谁愿意看顾呀。只有你人善心慈,帮了柱儿不说,还愿意听我的心里话,理解我的闷心思,我满月心里可都记着你的好儿哦。这样的大恩德,我可咋报答呀。秦技术员被弄得手忙脚乱面红耳赤,赶忙挣脱了她的手,连声说,别这样,别这样,我去哩,我跟技术小组的那帮娃崽儿一起去,还要酒喝呢。满月一听他答应了,便放下了心。她难为情地笑笑,把眼泪细细擦净,说你可千万去呀,便轻轻松松地离开了西院。从进院到出院,也就是一霎霎儿的工夫,还能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体发生哟。
满月还说,自己出了西院,路过酸枣家的时候,酸枣婆娘的确站在自家的门前,两只乌溜溜的贼眼直朝她身上猛戳儿,嘴角现出一抹重重的笑意。这样伤人的传言,一准儿就是这婆娘所为,不会有第二个人呢。
寒冷的冬天(11·2)
但是,传言中的内容与满月的解释有很大的出入。首先,从时间上来讲就不对。满月从进到西院到出了院门,足足有两顿饭的工夫。这么长的时间,俩人有啥样的事体不能做完呀。其次,身处的环境也不能成为辩解的证据。虽是大白天,满月应该知道木琴一家人都不在家里,正好是个难得的机会。木琴一大早就去了公社开会去了,直到天大黑了才回来。茂生领着仨娃崽儿去山里寻木料,给京儿预备以后成亲打家具用的,声言要到傍晚才能回的,叫秦技术员中午的时辰自己弄吃的。临走时,还因为钟儿偷懒不想去,被茂生教训了一顿,这事左近的邻居都知晓。其三,俩人成就一番美事,是在情理之中的。要是没有发生啥事体,反倒不符合村人的逻辑了。试想,一个孤男,一个寡女,一个煎熬了十几年,一个空旷了一个多月,俩人特殊的生理状况和情感需求,注定了事体发生的必然性。而秦技术员就要离开杏花村,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返回了,又没有一个人魂儿在场,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就是事体发生的偶然性。这样的因素参杂在一起,没有事体发生就怪了。
就算这样也就罢了,问题是满月硬生生地把秦技术员拽进了家里,还像伺候自己男人般地陪着他喝酒,亲热的举动叫那些技术小组的娃崽儿们都觉得不好意思。这样的话好像是从兰香的嘴里冒出来的。她说是听冬至讲的,而冬至又是听哥哥夏至私下里嘀咕的。夏至坚决否认自己说过这样的话,还为此打骂了冬至,嫌他无事生非,到处说谎编话。
京儿说,这些传言纯粹是毁谤好人。
据他讲,当时秦技术员不想去满月家吃饭,也是有多种考虑的。一是满月所以要请他去,不过是想真心实意地报答他对柱儿的看顾,没有一丝儿的邪念歪想。而秦技术员则是个施了恩德不愿叫人回报的人,当然也就不愿接受满月的邀请。二是秦技术员拗不过满月的缠磨,同情她的的苦处,理解她的心意,便决定去了。他很谨慎地把技术小组的原班人马都叫上,一是为了和解一下前段时间小组成员随了村人闹分裂而导致的感情隔阂,更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发生。
那天晚上他们几个人的确喝了点儿酒,人民因为自己没能跟着秦技术员干下去,还哭了鼻子。公章和夏至也是因为对秦技术员有愧疚,心闷话少,就喝得昏头晕脑地走路直打标儿。满月因为高兴,也抿了一小盅儿。其余时间,她就在旁边温菜下饺子,没有再喝一点儿。她诚心请来的客人,当然是要热情的,但不只是对了秦技术员,而是对了所有的人一样热切。
洋行听到这样的传闻后,立时破口大骂这些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四处嚼舌根子的人。他还想追根问底,把无中生有的人揪出来,痛打一顿,替无辜的满月,特别是替自己敬重的秦技术员狠狠地出口恶气。但是,他的追查被木琴及时制止住了,没能进行下去。
木琴说,这事就叫它自生自灭吧,咱不理睬它,也就没了搭脚儿的地场儿。你要是呼呼隆隆地查下去,谁会承认是自己先讲出来的,都会说是听别人讲的,不仅查不到源头,还会把事情闹得沸沸扬扬的,越发把假的当成了真的,那可是真真害了秦技术员和满月的呢。再说,你就算查出来又能咋样,能一个个地去封堵这么些人的嘴巴么。
洋行气得牙根儿痒痒,恨道,早晚我得替秦技术员出这口气呢。
这样的传闻也不知通过什么样渠道,被秦技术员听到了。
临走的头一天晚上,在木琴特意为他准备的送行宴席上,守着奉命前来陪宴的茂林、振富及茂生一家人的面,秦技术员似乎喝多了些,竟抱着头呜呜地哭起来,说自己来到杏花村的一个多月里,有几个没有想到,没想到山村里的日子过得这么清苦,没想到山村里的事情这么复杂,没想到山村里的人这么难以叫人思量,没想到自己干干净净地来,却沾惹上了一身的腥臊气灰溜溜地走,让他对这个村子又爱又恨又念又怜,真不知说些啥儿才好。
他的一番话,让木琴很难受,也让茂生心生愧疚,更让茂林振富们无地自容。
秦技术员赶在村人还未睡醒的时候悄悄走的。京儿一睁眼,见昨晚上整理好堆放在屋地上的行李不见了,便急忙跑到东院,把木琴等人喊起来,说秦技术员一个人走了。木琴急三火四地穿衣下地,扯着京儿向院外赶去。刚出院门,一头撞见洋行和柱儿结伴来送秦技术员。四人便跟头把式地向出山的小路追去,一直追了近一半的山路,才赶上了秦技术员。四人把他一路护送出大山,直到送上了赶往县城的公共汽车,才心事沉重的回到了村子里。
关于杏花村里秦技术员与满月之间的事体,一直是个谜儿。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是否真正发生过什么,村人各执一词,众说纷纭。在沸沸扬扬地闹了一阵子后,便统统烟消云散,只留下了一段村人在饭后茶余偶尔提及却又无法证实的公案秘闻。
其时,阳光明媚繁花锦簇的春天已经招招摇摇地来到了身处大山腹地的杏花村。
四季飞歌(1·1)
酸杏家国庆的婚事如期进行,新房安排在他家的西院三间。
酸杏原本要安排人民在东屋里与爹娘挤住在一起的,但人民坚决不干,说我就是出去借人家屋搭人家床住,也不跟爹娘住一起,省得他们老像管小屁娃儿般管得自己说不敢说,动也不敢动。
酸杏一想也是,人民毕竟是个大人了,挤住在一起的确有诸多不便。而且,自从人民被酸杏逼迫着退出了技术小组后,就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见天儿埋怨爹娘有意在外面拆他的台面,弄得他在伙伴跟前抬不起头来。酸杏也后悔当初莽撞了些,没有架住茂林振富等人的磨缠,更主要的是当时自己也有拆台弄景的心思在作怪,未沉得住气就冒失地做出了那样的举动,弄得与木琴几近水火不相容不说,还在人民面前失去了往日的威望,说出的话不再灵验,心里的想法也得不到人民的真心拥护。
酸杏想把人民安排到振富家与洋行一起住,并且也跟振富说好了,被人民硬生生地挡下了。他说,我想住哪儿,还是我自己去说,不用你费心呀。
这句话很伤酸杏的心,觉得自己老了,连自己的儿女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更何况是外人呢。为此,他闷闷不乐了好几天,有一种很沉重的失落感。
其实,人民早有打算。他老早就跟京儿说了,大哥国庆肯定要用西屋当喜房,自己没地场睡,想与他挤住在一起,还问京儿同意不。京儿非常痛快地答应了,说你快点儿搬过来吧,要是搬晚了,钟儿和杏仔也要吵嚷着搬过来住呐,那就烦死人啦。岂不知,烦死人的人在人民说过的不长时间里,就被茂生一股脑儿地赶进了西屋,与遭烦的京儿混住到了一起。
钟儿与杏仔被赶出的原因,只有茂生俩口子心知肚明。还是在秦技术员未走的时候,茂生与木琴夜里正在办夫妻业务,想是劲头儿用大了些,再加上床体本就不牢固,弄出了吱吱呀呀的声响。睡得迷迷糊糊的杏仔以为是老鼠弄出的响动,便不耐烦地提起喉咙猛喊了几嗓子,吓唬老鼠,还骂道,再张狂,赶明儿我非下药毒死几个给你看。吓得茂生和木琴立时停止了作业,大气不敢喘,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老老实实悄没声息地各睡各的。第二天,木琴想起夜里的事就想笑,茂生更是哭笑不得。木琴就约法在先,只要秦技术员一天不走,俩人的房事就一天也不做,免得弄出尴尬事来,叫渐渐长大了的娃崽儿戳破了窗棂。茂生当时也表示同意,心下还想,秦技术员在自家也就是住个月二十天的,忍忍也就过去了。谁知,时间一长,夜里守着婆娘不敢动的滋味儿把茂生煎熬的要命儿,有心温习一下,木琴坚决不配合,想动硬的,又怕被隔壁娃崽儿们听到。有时实在熬不住了,就赶在大白天家中无人,插了门,硬逼迫着木琴上床捣鼓上一阵子。又怕有人前来,房事便甚是不尽如意。于是,盼着秦技术员走了,天气也渐渐转暖,他便迫不及待地把钟儿和杏仔俩人赶到了西屋住。京儿起初不愿意他俩回来,但经不住爹的劝说,才无奈地答应了。
西院的三间屋里,又加进了一张床,京儿和人民各一张,钟儿与杏仔俩人挤在一张床上睡。白天还好,每个人各忙各的,到了夜里,屋内便不时地传出京儿呵斥教训钟儿和杏仔的声音,同时也夹杂着俩人不服气地争吵状告的叫嚷声。
国庆的婚事是在“五&;#8226;一”节那天举行的。喜屋里的家具布置一点儿也不比当年银行的差儿,甚至略胜一筹。胜出的地方,就是银行的墙壁是黄泥涂抹的,而国庆喜屋里的墙壁却是用石灰水匀匀地涂抹了一遍,白得耀眼。凤儿的家人很是通情达理,不仅对贺家操办的喜事没有提出一点儿异议,还主动提出,男家只要把家具置办好就行,剩下的东西,像床上铺盖的被褥、生活日用的锅碗瓢盆等,全由女方解决了。这样的架势,既显示出山外人家的富裕,又体现出山外人的出手大气,让山里人惊讶不已,自叹弗如,也让酸杏俩口子甚感宽慰。酸杏便把劲儿全使到了婚礼的操办上,也专门请了四方和银行来家掌厨,大鱼大肉地摆了十几桌,直让村人愁叹今后若是轮到自己办喜事,可咋样办理才好哇。
婚礼过后,酸杏还叫国庆与凤儿结伴到村里的各家各户留了一圈儿,意思是拜谢村人的帮场相助,引得村人一个劲儿地夸赞酸杏俩口子办事想得周全,也夸赞凤儿的彬彬有礼落落大方。
俩人来到木琴家时,仅仅说了几句话,木琴就一下子喜欢上了凤儿,觉得她身上有着许多村里女人不具备的素质和修养,谈吐不俗,应对机敏,举止大方,心胸宽阔,说话掷地有声,绝无小气扭捏之感。本来俩人来坐坐就要走的,硬是叫木琴按住,叽里呱啦地谈说了大半个时辰,急得国庆直搓手。
四季飞歌(1·2)
叶儿在娘家住了好几天。
她不愿回到自己那个清冷又了无人气的家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金方仍然极少回家。即便是春节过年,也没有回家,推说要在医院里值班,在县城过的年。有时回家拿东西,屁股还没坐热,就急着赶回去,甚至对金叶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亲情疼热来。因为久不见金方,金叶对他极为陌生,像看陌生人似的好奇地盯看着他,不找他,也不让他抱,甚至对他流露出莫名地紧张和惧怕的神情。
叶儿的家庭窘况,时时牵挂着酸杏一家人的心肠。酸杏俩口子愁苦得整夜睡不好觉,国庆和人民则扬言要去县城找姚金方算帐,均被叶儿好言好语地给拦下了。叶儿说,强扭的瓜儿不甜呢,听天由命,随他去吧,我有金叶陪伴着,就是天塌下来,也由自己一个人顶着,不劳家人焦心呀。因为叶儿的婚事是酸杏俩口子执意操办的,当初又是硬逼压着叶儿同意的,现今儿弄到这般地步,酸杏俩口子的肠子都悔青了,便不敢再过分地违背叶儿的心愿。
为了挽救叶儿的家庭危机,把女婿姚金方争取回来,还叶儿一个完整的家,酸杏在前思后想了几日,扛上一袋子小米和半口袋绿豆,背着叶儿搭车去了市里。
酸杏在市长途汽车站下了车,出了站门,见街面上人来人往车流飞驰,便有些发懵儿,不知道要往哪儿去找,才能见到姚大夫,更不知姚大夫是不是在单位。他见人就打听市医院咋样走。初时,他见人家随手一指,说你往哪儿个方向走,过几个路口,拐几个弯儿,很快就到了,便以为在城里找个地方也不像自家想象得那样难。但是,走来拐去的,没一会儿就迷糊了,弄不清自己过了几个路口拐了几个弯儿,甚至连方向也弄不准了,觉得这街面这路口这行人的面孔也都差不多,但就是见不到医院的影子。后来,他便不再那么急三火四地赶路,而是静下心来细细琢磨自己一路走来的情景,辨识着方向的变化,就觉得自己似乎偏离了指路人所指的方向。他不敢去问行人,觉得这些素不相识的人说的话很不可靠。他见街旁每个大门的旁边都有看门的老人,就去问他们。在老人们的细细指点下,他知道自己果然走了很多的冤枉路,而且还刚刚错过了医院的大门,自己竟没有察觉。
终于找到了市医院,进了大门,他又发起愁来。院子里耸立着几座四、五层高的大楼,里面人来人往碰头搭脸的,谁知姚大夫在哪儿办公看病呀。他又跑到大门口的收发室里,问一个老头儿,姚大夫在哪儿办公。老头儿疑惑地问,你说的是哪个姚大夫呀。酸杏心想,原来这个医院里还不止一个姚大夫呀,心下就着慌,说是从乡下来的那个。老头儿就笑,说你说的姚大夫是来看病的吧。酸杏说是给人家看病的大夫,前年刚调来的。老头儿仔细地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噢,噢,你说的是中医专家姚大夫吧。酸杏赶忙道,对哩,对哩,就是专给人看中医的姚大夫。老头儿就细细地指点着奔哪个楼,进哪个门,到几楼的第几个门去找,说得酸杏再一次迷糊起来。他心里叹道,乡下人进了城,就算你是多精明的人,也都成了个傻子,真不知去年木琴是咋样在城里过的。或许,她本就是在城市里生人长大的,对城市一点儿也不陌生吧。一想到这儿,他竟在心里佩服起木琴来,也后悔自己与她闹僵了,不的话,把叶儿的家事跟她讲讲,说不定她能帮着出个好主意来,也不会叫自己死乞白赖地跑来腆着老脸找亲家帮忙哦。还不知亲家是不是也支持金方这么做,要是真的这样,那自己的老脸今儿是丢尽了。
他按照收发室老头儿的指点奔去,见到穿白大褂的医生或是护士,就及时地探问,怕自己再走了冤枉路耽搁了时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在二号楼的三层靠南的专家门诊里见到了两年未曾谋面的姚大夫。
姚大夫见到亲家来了,自是喜出望外,连忙让座倒茶,说道,你咋有闲空儿来咧,找来挺不容易吧。说罢,不待酸杏回答,摸起桌上的电话就给家里挂了电话,叫老伴儿准备几个菜,今儿中午要陪亲家喝上几杯。酸杏哪有心思跟他喝酒呀。他抹抹脑门上的汗珠子,悄声说,要跟亲家借个地儿拉个闲呱儿。姚大夫见酸杏一脸的心事,并显出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知道他这次来肯定有啥事情要讲,便把身边的事务交代给一个年轻的医生,与酸杏一同下了楼。
俩人来到楼下的僻静处,酸杏也顾不得老脸面了,就把叶儿的家庭情况和盘端出来,说金方几乎不回家,更不在家里住,甚至连金叶都不太搭理,怕这么天长日久了,家中要出事端哦,让姚大夫出面帮着和解和解。姚大夫并不知情,听酸杏一说也急了,连说这哪儿成,这哪儿成呀,我们也是好久不见他了,咋会出这样的事呀。接着,又大骂金方不是东西,说咱也别吃饭咧,这就回县城找金方去问个明白,到底出了啥问题。酸杏还劝解道,也不用急的,等有时间再问也不迟呀。姚大夫不听,急忙忙地找单位领导请了假,拉上酸杏搭车就去了县城。看到姚大夫也是不知就里,而且一听到这个消息,似乎比他还急,酸杏心下略感安慰,心里盼着姚大夫的县城之行,或许会改变叶儿的家庭局面。
到了县城后,酸杏没有跟他同去医院,而是呆在汽车站里等回信。
直到大下午了,姚大夫才气呼呼地回到车站。
姚大夫说,他见到金方了,也把酸杏讲的话与他对了质。金方先是回说自己家里啥事也没有,就是单位里事情忙,回家的次数少了些,就惹得叶儿四处败坏他,讲他的坏话。姚大夫当然不信他的鬼话,就逼问他自打进了县医院一共回了几次家,过年又是在哪儿过的。姚金方不好回答,便蹭他道,我自己的事,想咋办就咋办,不用你操心呀。姚大夫立时明白了酸杏的话肯定不假,金方自身出了大问题。他压不住火头,便拿出一副老子的架势教训金方。谁知,金方早已不是原先那个金方了,竟敢与姚大夫顶嘴叫板儿了。爷俩在金方的宿舍里狠狠地吵了一架,气急了的姚大夫还差点儿伸手打金方。俩人的情绪都有些过激,当然无法冷静下来有效地解决问题,便不欢而散。姚大夫拉住酸杏的手说,亲家呀,金方已经变哩,连亲娘老子都不买帐吔,要是我姚家做出对不起你贺家的事体,咱两家的情分可不能断哦。说罢,唏嘘不已。
听到姚大夫话里有话的言语,酸杏心里立时变得冰凉。他意识到了叶儿家庭危机的严重和可怕,也明白了姚家对此事的无能为力。尽管姚大夫一再地保证说,他俩口子一定会劝解金方回心转意的,让他别为这事焦心担惊。但这样的承诺微乎其微,酸杏似乎对围护叶儿的婚姻家庭失去了信心。
俩人都没有心思吃午饭。把姚大夫送上了回市里的公共汽车,看到车屁股后卷起了冲天灰尘,一路绝尘而去,酸杏的心里也像漫起了遮天蔽日的烟尘,经久不散。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华人小说吧
四季飞歌(2·1)
姚金方的倒霉之日,正是叶儿的倒霉婚姻走向衰亡的开始,也就此成全了另外两个美满的婚姻家庭。
姚金方天边里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毫无任何预感或征兆的情况下,就猝不及防地遭到了惨不忍睹的痛打,甚至连自己的命根子也差点儿被踢废了。
那天中午,他还像往常一样,下了班就急急地赶到伙房,买了两份饭菜,又匆匆地返回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杨梅正坐在他的床沿上,俯身趴在床头旁的书桌上看他的相册子。那里面有姚金方从小到大一整套的新旧照片,特别是还有他小时候光着身子露着小鸡鸡的裸照,逗得杨梅一个劲儿地嬉笑。姚金方见杨梅对了自己小时候的光腚照片直笑,也不好意思起来,放下手中的饭菜,就去抢夺杨梅手里的相册子。
杨梅是姚金方所在中医病区的护士,前年从卫校毕业后直接分配来的。杨梅是个开朗直爽的女孩子,胸无城府,口无遮拦,没有她不敢说的话,也没有她不敢做的事。姚金方刚来的时候,一搭眼见到她,像是有什么心灵感应似的,心下莫名其妙地“突突”直跳儿。当时还想,自己都是有妻室的人了,说话得注意着点儿,做事也要沉稳些,方才会像自己的爹一样受到人们的敬重。他那时一直把爹姚大夫的行为准则当成自己为人的标准,一心想得到医院领导和同事们的认可,以便尽早地站稳身子扎下根须。不管是对领导同事还是病人,他一律勤谨热情,礼貌当先,颇得人们好评,都说姚大夫待人真诚做事认真负责,又肯动脑钻研,是棵好苗子,年轻有为呀,以后准儿差不了。杨梅便把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学给姚金方听,并缠着姚金方教她学习医学知识,特别是妇科方面的,想预先打好基础,等有机会就出去进修,将来当名妇科医生。姚金方听到同事这样评价自己,一时高兴,便痛快地答应了。他还像老师样儿地给杨梅指定了几本妇科方面的医学书籍,让她认真熟读硬背,并不时地指点解答书中的疑难问题。渐渐地,姚金方就与杨梅走动得近了许多,说话也随便了许多。杨梅不再称呼他姚大夫,而是直呼其名金方。她的声音圆润如珠落玉盘,且有着一种磁性的魔力,让姚金方听不够。杨梅脑瓜儿聪明,看书刻苦,对妇科疾病颇有悟性,一说就懂,一点就透儿,让姚金###得杨梅简直就是块天生的妇科大夫坯子。在爹手把手地指导下,自己苦学了多年的那点儿学识伎俩,被杨梅在不长的时间内不费力气就掌握了。要是有机会出去进修培训一下,再经过几年的临床实践,将来肯定是名出色的妇科病医生。他惊讶杨梅的进步神速,并对杨梅渐渐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好感,既有赏识,又有偏爱,更多的是深深地失落。直到此时,他才发觉了自己的可悲之处,就是杨梅才是自己一生中的真正伴侣。无论是兴趣爱好,还是性格特质,特别是她身上焕发出的那种气质与修养,与自己是那样地般配,简直是天衣无缝地脉相容。与叶儿的过早结合,却是一种严重的错误。叶儿性情内敛,是典型的贤妻良母式的农家妇女,没有求知欲,没有上进心,整日满眼里尽是小家庭的温馨幸福。与杨梅一比,天上地下立见分晓。
姚金方不太愿意回家,而是愿意与杨梅呆在一起看书,研讨医学中的问题,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杨梅也对姚金方怀揣好感,觉得姚金方是男人中的精品,是块待雕琢的璞玉,日后定能飞黄腾达,在中医领域卓有建树。她敬重他,敬重中有着深深地爱怜,爱怜中又有着一种按捺不住的热望。去年夏天,在姚金方通过爹的大力斡旋和自己的拼命努力下,杨梅终于如愿以偿地考进了市医科学院,选修妇科专业。上学后不久,杨梅给姚金方写了一封感情炙热言语滚烫的信,在信中大胆表白了对姚金方的爱慕之情。之后,杨梅的信件便如雪片般源源不断地涌来,谈思想,谈医学,一发不可收拾。姚金方有些动心了,但还是顾虑着叶儿和金叶,以及在北山镇的家。在给她的回信中,只是控制着自己仅局限于医学探讨的范畴,未敢涉足感情领域,但整日的心思里却早已装满了俩人的浓烈感情。
他俩人的事情在医院里早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医院是个知识分子聚集的地方,那些在老家已有家口儿后又通过高考出来的人,已经有不少离婚又重新组建家庭的。因而,像他俩这样的事,医院里的人早都见怪不怪了,甚至还有人好心地替他俩撮合。
今天上午,杨梅趁星期天,赶早儿乘车回到了县医院,名义上是来看望过去的同事的,在医院科室间转了一圈儿后,便一头钻进了姚金方的宿舍。她有姚金方宿舍的钥匙,是在考上医学院后,特意跟姚金方要的。其中的深意,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