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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灭的村庄(上部) 第1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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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仔不懂装懂地说:“好哩,真好!”
“是哩,扬同志说得多好。哪像公社沈书记和酸杏他们,净念穷经儿。要让他这些人掌家,就是穷上三辈子五辈子的也没完呢。”木琴又有意提高了声调儿,“扬同志又说,你的问题会弄清楚的,回去等着吧。”
杏仔马上抓住表现自己的机会,急道:“娘,你可别叫他给糊弄咧。”
木琴愈加兴奋了,回道:“当初我也不信呀,说这问题不弄清,我就不回杏花村了。这时,过来个同志说,你要相信扬同志。我说凭啥哩?那位同志说,就凭扬同志过几天就到你们那个县任县委书记呀。妈哟,敢情这位扬同志就是咱现今儿的父母官呢。父母官都说我对,那还能差了么。”
杏仔更加卖力地讨好道:“娘真行。”
木琴无不自豪地扫了我们一眼。
这时,很长一段日子里无精打采的茂生也伸长了耳朵,听着木琴的话。末了,他不由自主地赞道:“瞧人家大官,就是心明眼亮,不冤屈一个好人哦。”
木琴洋洋自得地瞥他一眼,不屑答话。
半个月后,公社沈书记亲临杏花村,亲自主持召开了全村党员大会,宣布了公社党委关于撤消木琴同志党内处分和恢复村干部职务的决定,并痛心疾首地说:“木琴同志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给我们上了一堂生动的思想教育课。我们的思想有些守旧落伍哩,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县委扬书记说了,下一步,我们要加强学习,提高认识,来一个彻底的思想整顿、作风整顿、班子整顿,紧跟时代节拍,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带领广大群众共同奔上富裕的道路。”
谁也没想到沈书记的腔调儿一下子会来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党员们稀稀落落地鼓几下掌,拿眼直瞅酸杏。酸杏满脸通红地含着烟袋,两只手不停地抠着脚气病越来越重的脚丫子。
刚收完秋,县委杨书记的话就见效了。全县大规模地开展了一场基层班子整顿活动。杏花村首当其冲,就此拉开了木琴与酸杏之间的争权战。
遥远的曙光(8·1)
酸杏当村支书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了。他的老谋深算,贺家女人的贤德施恩,再加之杏花村几大族姓之间错综复杂的势力派别和勾心斗角的小肚鸡肠,使酸杏稳稳当当地坐在杏花村头把交椅上,雷打不动,风雨侵不到身上。就如一个不倒翁儿,不管怎样地磕碰触动,依然安稳地蹲坐在山村里,呼风唤雨,指点江山。
刚刚尝到胜利的喜悦,又得到县委扬书记撑腰的木琴,显然忽视了这一点。她直接向酸杏所拥有的牢不可破的地位发起了挑战,竞争村书记这一重要职务。
所以有这样的心思,是木琴在被宣布恢复职务的那一刻起突生发出来的。
她蓦然发觉,整日高高在上可望不可及犹如天神般的沈书记们,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更不是什么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化身。甚或他们的思维定势已经大大落伍了,与自己的思维判断力比起来,竟有着极大的差距。在没有深入其中,且没有对比较量之前,她不敢有这样的狂妄之想。但是,经过了一年来的痛苦磨砺和无助地奔波碰壁,她重新审视着自己,剖析着自己,对自身的分析、思考和判断能力有了重新的认识,觉得自己已经具备了再上一层楼的实力和条件。首先,有新任县委书记的认可和支持,她的腰杆儿顿时粗壮了许多,说话有了充足的底气儿,也找准了今后发展的突破口儿,那就是领着村人放开胆子地寻找致富的门路。这是上面大力号召村人热切拥护的新路径,没了顾虑和羁绊,只看谁人起步快走得远了。 其次,酸杏在卖杏事件中一反常态地表现,令她心寒意冷。她仍然不能理解一直被自己视为做人楷模的酸杏,竟会趁火打劫地帮着别人整治自己,这是她怎么也想不通的地方。由此看来,酸杏若继续执掌村中大权,他走的仍会是老套路,受穷的依然会继续受穷,受累的依然会继续受累。由此推之,村中的闺女依然会继续往山外跑,而村中的男娃儿们依然会因了找不到对象继续做出更急更傻的事儿。其三,有了卖杏的经历,她明白了村人的隐秘心思,一心地想赚钱,却找不到赚钱的门路和领头的人。而自己在此中已经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相信她的竞争,必会赢得村人的支持,从而实现自己的心愿。
其实,因了暂时地胜出,让突如其来的激奋和喜悦冲昏了头脑,木琴对自己进行了过高地估计和忘乎所以地未来展望。第一条的断定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对酸杏的认定却出现了偏差儿。几年后,随着修路工地上那一声炮响儿,那一阵铺天盖地的石子雨破空倾注而下的时候,木琴彻底地认识了酸杏,并对酸杏从心底生发出了终其一生的愧疚。这当然是后话。
木琴的竞争手段极其幼稚可笑。她所采取的措施是四处溜门儿,拉拢人心,到处数说穷的害处富的好处,以及自己的一整套致富计划,就是将杏林归拢起来,组织人员集中管理,秋后统一分红。仅此一项,每户每年就有千八百元的收入。
酸杏在意识到木琴的险恶用心后,着实慌乱了一阵子,坐卧不安如热锅里的蚂蚁。他的嘴唇上冒出了晶亮的水疱,掩在嘴唇上稀疏的胡须里,像一粒粒生杏果的核仁。
为了保住自己既有的地位和利益,经过几天的深思熟虑,他毅然出击了。与木琴不同的是,他选择了走上层路线,先把村里十几名党员安顿好,又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公社窜儿。
很显然,酸杏很轻易地取得了战略上的主动权,而木琴却犯了一个战术上的严重错误。因为木琴所能宣传到并有着良好信誉基础的,只有那帮吃过卖杏儿甜头的妇女。男爷儿们大都不敢相信木琴唇红齿白悠悠忽忽如天方夜谭般的鬼话,他们只相信土地和汗水。而且,在全村十几名党员中,只有木琴是妇女,这就注定了她此次夺权失败的命运。
这年的初冬,酸杏以绝对优势连任村党支部书记。同时,按照公社的统一部署,实行了土地承包责任制,将所有田地、公用设施,以及杏林统统分包给了农户,就连队里的锨镐犁耙也都分给了各家各户,未留一点儿剩余。
这一举措令杏花村人既意外又惊喜。意外的是,这世道变化之快,原本是国家集体财产的土地,竟堂而皇之名正言顺地进了自家的门槛。惊喜的是,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而这命根子现如今竟由自己摆弄了,就像摆弄自己的娃崽儿一样随心所欲,这可是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事呀。
田地和杏林在承包上采取抓阄儿的办法进行的。乍看起来,这种办法是古往今来多少辈人最认可最公道的分配方式,每个人的机会均等,全凭运气来掌握,但实际结果又使大多数村人觉得不合理。因为除了木琴家外,其他村干部都抓到了全村最好的田地和杏林。有人猜疑这其中有诈儿,就到酸杏家里闹。酸杏笑眯眯地问,有啥证据么。谁也没有抓住啥把柄,只好认命,做鸟散状,无怨无悔地奔回家里,精心盘算着明年开春该在哪块田地里种啥谷物,哪块田地里需要担进多少担屎粪。
木琴自打夺权失败后,脸上一直挂着笑。承包之后,那脸上的笑容更加剧了。
家人明显感觉到,那不是欢喜的笑,因为它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钟儿和杏仔研究了许多日子,一直没弄清这笑的名称和内涵。直到有一天,钟儿正坐在教室里写作业,杏仔忘乎所以地撞开教室门,不顾全屋同学的惊讶,高举着胡老师那本厚厚的词典,对着钟儿叫喊道:“哥,我知道了,那是冷笑!”
在全班同学的哄堂大笑声中,钟儿气急败坏地把杏仔摔出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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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曙光(8·2)
日子随着村人在田地上拾粮食拾票子甜美激昂的梦乡里倏忽而逝,醒来时,已是到了一九八二年第一次收获的杏黄时节。
两年前做出叛逆举动的木琴,一下子成了村人学习的榜样。穷红了眼的村人纷纷效仿木琴的做法,一股脑儿地往公社驻地涌去。当然不会再像当年那样鬼祟地出入,而是大摇大摆大模大样地早出晚归。当年那几个与木琴一起做出过惊人举动过后又吓破了胆儿的妇女,则像经验丰富的导游,指指画画地走在最前面,其中有新加入的酸杏女人。兰香和雪娥还带着部分人到了县城里去卖。
在这支浩浩荡荡的卖杏大军中,独独没有木琴家的人影儿。
当时,京儿偷偷摸摸为悠地走来。
许是见到钟儿慌慌张张面无血色的神态,茂生显然吓了一大跳,扔下担子惊道:“崽儿,咋了?出啥事儿咧?”
没等钟儿开口,屁股后的公安赶上前接腔儿道:“你就是木琴男人么?”
茂生这才看清钟儿身后站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公安。他结结巴巴地“嗯”了两声。
公安说:“你马上随我到大队办公室去,快走哦。”
茂生哪儿经过这种场面,两腿一软,竟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怎么也爬不起来。现是公安把他拖起,半推半搡地去了大队办公室。
大队办公室院里院外站满了看热闹的人,有几个娃崽子围着一辆绿色吉普车好奇地观看着。大队办公室的门大敞着,门口有一架磅秤,旁边堆着一些空蹩的麻袋,只有几条麻袋鼓鼓地立在秤边,显得很孤单。
沈书记正绕着磅秤转圈圈儿,酸杏及几个村干部大汗淋漓地蹲在磅秤旁。仲秋傍晚的天气已是很凉,特别是又在深山村里,他们的态相就显得很滑稽。
转了腿肚子的茂生被人硬生生地推搡着进了办公室。
紧接着,里面传出一种温和中包含着几分威严的声音:“木琴同志为什么不来交公粮?”
“她……她没在家吔,不晓得……不晓得要交公粮么。”
“交公粮的事早就开会说过了,木琴同志还是个村干部,难道不知道?”
“不……不是,晓得哩。是……是不晓得今儿……今儿要交……”茂生已经语无伦次了。
“你家的公粮准备好了吗?”
“早……早准备好了,在西屋……西屋里放着。”
“木琴同志是党员干部,应该给群众带个好头,而不是反带头。好了,你快去拿来吧。”
几个人簇拥着茂生走出门来,酸杏们便兔子般地跑在最前面。
木琴家的公粮被几个村干部扛了过来。这时,办公室里走出个粗粗壮壮的中年人,先伸手将袋子里的花生摸了摸,全是又大又圆的上等品色。又捏起一粒儿放到嘴里嚼了嚼,满意地笑了笑,对四周看热闹的人高声说:
“乡亲们,农民种地交公粮,工人做工交利润,这是党和政府给予我们的权利,更是应尽的义务。大家都知道,集体所有制的时候,大队每年都要上交国家粮食。现如今儿,政府为了让咱农民尽早富裕起来,就出台了这项土地承包的富民政策。今年庄稼收成好,咱不能光顾着自己的小家,忘了国家这个大家呀。听说不少乡亲们都在攀着木琴家,现在木琴家的公粮已经交了,质量又好,大家都别再等靠了。咱杏花村交公粮是今年全县头一份儿,大家要给全县带个好头呀。”仍然是那种温和中颇严厉的声音。
看热闹的人群耸动了一下,忽地四散而去,大队办公室一下子空阔了许多。
不一会儿,有嘈杂的声音传来。接着,村人们扶老携幼肩扛车推地将粮食袋子拥到磅秤旁。酸杏、茂林及振富们立即忙得脚丫子朝了天。
那个中年人对沈书记说:“老沈,要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查个水落石出,并写成书面材料,直接报我。如果情况属实,一定严肃处理。”
沈书记一边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频频点头道:“扬书记,请您放心哦,公社马上就成立工作组,进驻这个村子,坚决把这件事查深查透呀。同时,我们一定吸取教训,保证不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哩。”
在村人敬畏的目光中,吉普车载着中年人及公安绝尘而去。
村人都在背后猜测,这个叫扬书记的中年人,肯定就是木琴曾提起过的新任县委书记,要不然,公社沈书记不会吓成那个样子。后来,茂林证实,这个杨书记就是新上任的县委书记。
那天晚上,大队办公室整整闹腾了一夜,交公粮的村人络绎不绝,直到天明。 txt小说上传分享
遥远的曙光(9·2)
第二天一大早,公社果然来了几个人,在杨贤德的带领下,住进了大队办公室,而木琴也在工作组落脚的当天回到了家中。
之后的几天里,木琴便没白天黑夜地被人往大队办公室里叫。同时,被叫的还有一些村人。
木琴的脸色一直不好看,也不愿意说话。家里的人都怕她,惟恐躲之不及。
几天里,茂生亦无心思干活,整天如惊弓之鸟般在东西两院里瞎转悠,嘴里叨咕着:“不得了了,臭婆娘违法咧,要进大牢呢。可咋办,可咋办?争啥权,当啥官,她再敢争权当官,就打断她的狗腿呀。”
初时,京儿们不在意,时间长了,心里也发毛儿,就问:“娘违啥法咧,违啥法咧?”
茂生吭哧了半天,也说不清到底违了啥法。
事情终于弄清楚了。
原来,今年是全县实行农村土地承包责任制以来第一次由群众自己主动上交公粮,县里特别慎重,先在北山公社试点。酸杏就主动请缨,把公社的试点争了过来,想着实地显示一下自己的能力和威望,以冲淡一下前段时间因木琴争权而使自己在公社领导心目中造成的不好印象,借此重新树立往日的威信。
原以为极容易的事情,几百户的村子,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完成的。他只是与茂林和振富提前打了招呼,叫茂林在交粮的当天负责组织村人交粮,叫振富预先准备好了磅秤和麻袋。
交粮的当天,公社来了几个人坐镇,沈书记也从别的村子转悠过来,想看看试点的效果。谁知磨蹭到了过晌儿,只有几个村干部交了,群众却一份儿也没有交。沈书记当场断定,这是群众有意集体拒交公粮,连忙通知了县里。扬书记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立即会同公安局的人,驱车飞奔杏花村。几经调查了解,有人反映说大伙儿都在攀靠着木琴家。事情明显了,是木琴背后鼓动村人公然拒交公粮的,自己却躲出了村子,这是全县历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严重事件。
然而,在公社工作组忙活了几天后,将一份厚厚的调查报告放到扬书记办公桌上,扬书记认真看过后,不禁哑然失笑。
报告上写明的事件原委十分简单。因为上半年卖杏的事,使村人得出一个简单的共识,就是今后一切事情都要随着木琴干,那样就不会吃亏。这次交公粮,他们见木琴家没有动静,以为木琴又在做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呐,便齐齐地等候着,再亦步亦趋地学。而木琴所以不在家,是去市里农林所联系杏林管理的事,整个风牛马不相及。
扬书记笑着对沈书记说:“老沈呀,看来木琴同志的群众威望很高哩,是个难得的人才。这样的人要重用起来,我们的工作就好搞了。”
沈书记频频点头如鸡啄米。
这意想不到的事件,给木琴的政治生涯带来了意想不到的转机。
公社沈书记回来后,立马找酸杏谈话,说他的年龄也大了,为党辛苦奔波了这么些年,应该歇歇啦,就动员他退下来,由木琴接任他的担子。
几次三番地做工作,谈心交流,酸杏就是不同意,这简直像要了他的命根子一样。他委屈地说:“我是办错了啥儿事,还是工作没做好给公社抹了黑呢?为啥叫我退下来,得有个说法呀。”
果然,失去了耐心的公社领导给了他一个明确说法,重新组阁杏花村的领导班子,用大票悠的办法,民主选举新班子。
那是一个夜里,大队办公室里一盏汽灯将十几张党员的脸映得忽蓝忽白。每个人都挺庄重地在一张写有所有党员名字的纸片上画圈圈。画完后,由公社组织委员杨贤德监督,茂林记票。
那是一个令人窒息的时刻,每个人都伸长了耳朵,屏住呼吸,听着茂林响亮的声音。那声音穿透了墙壁,站在墙外的街上就能听得到。
选举的结果,除有两票选酸杏的外,其余均选了木琴,也就是去年以来忽然变得野心勃勃的原村妇女主任。
酸杏泥儿般地瘫在了地上。
木琴终于达到了她的目的,应该欣喜欲狂才对。但是,当晚回到家里时,杏仔首先叫了起来,嚷道:“娘,你哭咧?”
的确,木琴的眼眶里闪动着盈盈泪花。
茂生恨恨地道:“哭啥哩,这回该高兴呢。当大官了,更能疯了,不疯到大牢里是没完呀。”
经过了卖杏儿和交公粮两次变故后,他把官职看成了蛇蝎,看见木琴忙里忙外地疯跑,就嘟哝,最后便赌气一直不与她说话。而且,前不久,俩人竟又分床而居。茂林在锅屋里用木棒临时搭起了一张床,自己夜里躺在上面睡觉。
木琴叹气说:“看看酸杏的样儿,也怪可怜的。”
寒冷的冬天(1·1)
一九八二年冬季,料峭的寒风不时地从北山凹里闯进来,穿过干硬如铁张牙舞爪的杏树枝,呼啸着掠过杏花村上空,时时提醒着杏花村人,冬天仍然驻留未走,而春天尚还遥遥无期。
随着拥护木琴上台执政的激情和冲动过后,伴随而来的则是新的不安与惶惑。这种不安与惶惑首先表现在村领导班子上。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古往今来大多数执政者所遵循的定律,茂林振富们最是明了的。他们都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木琴东奔西走,看木琴的脸色行事,却不肯以自己厚实的肩膀主动多承担一份重担。明眼人都明白,茂林们所怕的不是木琴,而是木琴背后的撑腰人县委扬书记。而酸杏的余威还未散去,仍然在人们的脑子里乱转悠,大多数参加投票的党员纷纷跑到酸杏跟前,解释说那两票中就有一票是我投的呢,还是跟着老支书依靠心里有底儿,别人恐怕靠不住呢。这种人心涣散的局面导致的后果是:令出难行,令行难止,并直接给了刚刚执政的木琴当头一记闷棍,这就是木琴发出的第一道指令——收拢杏林,集中管理,统一分红的决策,遭到了村人蜂拥群起的愤懑与诽谤。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村人虽然遭遇卖杏儿的失败,但他们更多地品尝到了分田到户的甜头。责任田里鼓鼓的粮粒充满了家家户户往日空瘪的粮囤,大多数人家敢用“殷实”两字标榜各自的家境了。现实的村人原本企望木琴的上台,能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粮食和塞满尚处空瘪的腰包的机会。而木琴却反其道而行之,下令收回杏林。由此推断下去,第二步必会收回所分的粮田。再推之,就会把村人重新带回往昔狼狈的时光,这是村人无法接受和想象的。
在木琴主持召开第一次村民大会后的当天晚上,刚放下饭碗,木琴家里便聚集了一屋子女人和老人,或规劝或吵嚷或威胁,逼迫木琴收回成命。
后来,木琴在对已大学毕业并在县城工作的钟儿谈起这件事时,眼中竟闪烁着莹莹泪光。可见,当时之事对木琴触动之深。
木琴说,她一遍又一遍地向村人解释集中管理的好处,分散管理的害处,但没人相信。
酸枣婆娘起着高腔儿叫道:“他嫂子,这林子可是咱村的命根子哩,是咱村十几辈子人呵护成的呢。你只讲集中管理好,那叫谁来管,咋儿分红,大头谁拿?大伙儿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可不能只叫几个人享了呀。”
显然,酸枣婆娘必是授命而来,不然的话,就是逼死她也说不出这种既切中要害又极具鼓动性的话的。
于是,由规劝到吵嚷,再到威吓,木琴的处境愈来愈不利。
正在不可开胶的时候,茂生出人意料地从墙旮旯里站起来,面对着一群气势汹汹的村人,愤愤地道:“二婶呀,说话要凭良心哩。崽儿他娘一心为着大伙儿,冒着蹲大牢的险,带咱找挣钱的路,心还不正么?崽儿他娘真要是坑了大伙儿,俺情愿把这房子这几个崽儿卖了陪大伙儿不成么?”
有人道:“咱不缺崽儿,也不要房子,只要林子。”
茂生涨红了脸,哆嗦了半天的厚嘴唇里,终于挤出了一句骇人的话:“咱要成心做亏心事,就叫京儿成家后生妖儿哩。”
如一记沉闷的巨雷在长者的脑中炸响,四十二年前的那夜大风又一次旋起冲天的颤栗,在长者的心中膨胀着。长者们听不得这样的赌咒,也不怀疑憨厚老实的茂生敢于讲出这话的诚意与份量了。年长者如溃军般纷纷起座离席,捂着颗“砰砰”作响的心脏仓皇四散,各奔家门。女人们见靠山已去,只得责声不断地唠叨而退。
能化险为夷,将木琴从尴尬处境中解脱出来的,竟是一直反对木琴,且因反对她而毅然分居近半年的男人,木琴得到了莫大的安慰,遂又生出了对茂生难以言状的感激,亦如茂生感激木琴当年随己回迁一样。毕竟是木琴瘦弱的肩膀,在茂生宽厚结实的胸前,终于抵御了一九八二年冬夜那寒气袭人的风霜雪雨。
从此,木琴再也没有以自负的优越无端地蔑视茂生的任何过错或指责。当天夜里,木琴满怀感激之情,把茂生搭建在锅屋里的床铺统统拆掉,又把茂生撵回到屋内的大床上,头一次主动激情地为自己的丈夫尽了一个妻子应尽的义务,补偿了茂生半年来的空虚和焦虑。
几天后,木琴从市里请来了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说是市茶果技术推广站的技术员,来教村人杏林管理的。木琴称他秦技术员。华人小说吧 电子站
寒冷的冬天(1·2)
秦技术员属于彻头彻尾的知识分子类型,这点儿村人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白皙的面皮,柔弱单薄的身材,满脸的和气相儿,给人一种以和为贵与世无争的感觉。再配上一副黑边的遮盖了半个脸的如瓶底般厚的近视镜,一副十足的书生相儿。与胡老师相比,显得学问深得多了,简直就是一个小羊羔,一个大耕牛,区别大了去嘞。
村大队部里没有多余的闲屋,木琴就把秦技术员领回了家,安顿在西院,与京儿同住,吃饭就在她家。钟儿和杏仔也被搬回了东屋,以免影响了秦技术员的工作和休息。茂生在原有通着的三间屋内用秫秸扎起了一道厚厚的隔墙,让他俩睡在外间,自己与木琴睡在里间。
京儿就像得到多大荣光的事似的,跑前跑后地帮秦技术员拎书箱扛行李,还把自己睡的原准备娶媳妇用的大枣木床让给了秦技术员,自己睡在临时用木板搭就的床铺上。木琴又让茂生把家中的大八仙桌搬到西屋靠窗户的地方,权作书桌。京儿就卖力地把秦技术员的一箱书整整齐齐地摆到桌面上。
对秦技术员的到来表示出极大热情的,除了木琴和京儿外,就数杏仔了。
他跑前跑后地围着大人们转,一直想插插手,以表示自己对客人的好感,但铺床摆书之类的事情是抡不到他干的。于是,他就自作主张地把东屋全家最好的一盏煤油罩子灯摆放到了书桌上,又拿起抹布擦桌子擦灯罩,一不小心,竟将灯罩掰掉了一个大豁口儿。
茂生心疼了,抬腿踢了杏仔一脚,骂道:“败家子,这是钱买的呢。”
杏仔一脸的丧气相儿,垂着眼皮,扫兴地退到墙角,再不敢吭气。
在木琴家的所有成员中,只有茂生对秦技术员的到来表示出不以为然的神情。木琴把秦技术员领到家里,茂生一直没吭声。叫他搬桌子时,又极不情愿,只是碍于客人的脸面,不好说什么。在听到木琴要安排秦技术员在他家合灶吃饭时,茂生忍不住道:“秦技术员,我家崽儿多,乱糟糟的,你不嫌么?”
秦技术员笑眯眯地应道:“不嫌呀。我家也有娃儿,四个。我喜欢,最愿跟娃儿们玩了。”
“饭食也糟哩……”
“老哥,”秦技术员脸上的笑意愈浓,“能填饱肚子就足了。每天的伙食费我是按月交的。”
木琴急了,狠狠地瞪了茂生一眼,说:“看看秦技术员,咋儿一家人说两家话哩。有我家吃的,就饿不着你。京儿他爹针尖大的心空儿,别往心里去吔。”
秦技术员就笑,说:“说笑,说笑的,哪儿就认了真?”
茂生一脸的尴尬相,默不作声地退出了西屋。
东院的门咯吱吱地响了几下,蓦地又传来一声窑器与石头相撞发出的破旧沉闷的声响。木琴心里直哀叹那只她家最新最好的饭盆的短命,那是她上星期才从集市上买回来的。
自此,秦技术员便吃住在木琴家。
白天,木琴和茂林带上京儿,一起陪秦技术员泡在村前屋后山脚地边的杏林里。晚上,秦技术员就在有豁口的煤油罩灯下,与京儿捧着几本砖头厚的书,唧唧呱呱地谈到半夜。
寒冷的冬天(2·1)
半月后,木琴召集全体村民开大会,说有重要工作安排。这是木琴执政以来的第二次村民大会。
有了第一次大会的惊扰,村民们都担心这次开会是不是要在回收杏林的基础上,再把田地收回了,这可是涉及到每家每户的大事情。所以,全村大人小孩都准时到会,整个大队院子里一片人头晃动,还有不少人挤不进院子,就风儿不透地拥挤在大门口。
这天的天气很寒冷,呼呼的北风直往人的衣袖里钻儿。大院里却热气腾腾,人声鼎沸,比过年还热闹。小孩们如鱼儿般这儿钻出那儿钻入地在人缝儿里追逐打闹,连带起一片片叫骂喝打声。
会场前摆放着一张黢黑斑驳的桌子,挤坐着三个人:木琴、茂林和秦技术员。
木琴站起来,亮开喉咙喊道:“大伙儿静一静,咱这就开会了。”
会场上,大人们交头接耳,娃崽儿们欢跳嬉闹,嘈杂声使木琴的声音如一枚石子抛进池塘里,荡不起多大的涟漪。木琴连喊了几遍,会场丝毫没有安静下来的意思。
木琴转身对坐在身边的茂林说了几句什么,意思是让茂林去维持一下会场秩序。
茂林的脑袋左转右扭,终于发现振富窝在前面的人群里,便喊:“大叔,你让大伙儿静一下,咱好开会咧。”
振富立马站起来,扎煞着两支胳膊,如母鸡捕食般地前后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