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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 第15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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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床边上坐了一会儿,侧着耳朵听四面的动静。然而快到早晨时,她还是睡着了。但是,到了早上八点钟,她醒来后,离开了旅馆,跑到她姑妈家。这时勒拉太太和佐爱正在喝牛奶咖啡,在这样的时刻,看见她浑身脏兮兮的,面色如土,勒拉太太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嗯!吃苦头了吧!”她大声说,“我早对你说过,他会剥掉你的皮的……好了,进来吧,我这里总是欢迎你来的。”

  佐爱站起来,用尊敬而又亲切的口气低声说道:

  “太太终于回到我们身边了……我一直在等太太回来。”

  勒拉太太要娜娜马上亲亲小路易,因为据她说,母亲的明智悔悟就是孩子的幸福。小路易还在睡觉,一副病态,他患了贫血症。娜娜俯身去吻他那患瘰疠病的苍白小脸时,这几个月来的烦恼一齐涌上了心头,她说话时喉咙都哽住了。

  “哦!我可怜的小宝贝,我可怜的小宝贝!”她抽抽噎噎地说道。

  九

  游艺剧院里正在排演《小公爵夫人》,第一幕刚刚排演完毕,第二幕即将开始。福什利和博尔德纳夫坐在舞台口的旧扶手椅上,正在谈论剧中的问题。提台词的矮个子驼背老头科萨尔坐在一张草垫椅子上,嘴上咬住一支铅笔,在翻阅剧本手稿。

  “喂,还等什么?”博尔德纳夫忽然嚷道,一边用他那粗大的手杖愤怒地敲着地板,“巴里约,为什么还不开始?”

  “博斯克先生不知到哪里去了,”巴里约回答道,“他是舞台副监督。”

  这下可引起一场风波。大家都叫唤博斯克,博尔德纳夫破口骂道:

  “他妈的!还是老样子。摇铃也没有用,他们老是到不该去的地方……可是,如果排演过了四点钟,他们就嘀嘀咕咕。”

  这时博斯克大摇大摆回来了。

  “嗯?什么?要我干什么?啊!轮到我出场啦!早该告诉我一声嘛……好吧,西蒙娜说到末尾那句台词‘客人们来了。’

  我就上场……我该从哪儿上场呢?“

  “当然是从门口上场喽。”福什利恼怒地说。

  “对,但是门在哪儿呢?”

  这次,博尔德纳夫把火发泄到巴里约身上,他又骂起来,并用手杖猛敲地板,简直要把地板敲穿了。

  “他妈的!我说过要放一张椅子表示门在那儿。每天都应该重新安排好……巴里约呢?

  巴里约在哪儿?又一个人不见了!他们全都溜啦!“

  巴里约亲自搬一张椅子来,放到地板上,听到博尔德纳夫那暴风雨般的咒骂声,他驼着背,一声不吭。排演开始了。西蒙娜戴着帽子,身穿一件裘皮大衣,她摆出一副女仆的样子,正在收拾家具。她停下来说道:

  “你们知道,我并不感觉暖和,我要把手放在手笼里。”

  说完,她换了演戏的语气,轻轻叫了一声,欢迎博斯克:“瞧!原来是伯爵先生。你是第一个到的,伯爵先生,太太一定会很高兴的。”

  博斯克穿着一条泥迹斑斑的裤子和一件宽大的黄色大衣,头戴一顶旧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大围巾。他两只手插在口袋里,用拖得长长的低沉的声音一本正经地说道:

  “别惊动你的主人,伊莎贝尔;我想去吓吓她。”

  排演还在继续进行。博尔德纳夫面有愠色,把身子缩在椅子里,面带倦容地听着。福什利则烦躁不安,在椅子里不停地动着,心里时刻发痒,想打断排演,但还是忍耐住了。在他身后,大厅里黑魆魆、空荡荡的,他听见一阵窃窃私语声。

  “她来了吗?”他侧着身子,问博尔德纳夫。

  博尔德纳夫只点头作答。他让娜娜演热拉尔迪娜这个角色,但是娜娜想先看看戏再说,因为她对是否还演荡妇,心里有点迟疑不决。她盼望扮演正经女人。她和拉博德特坐在楼下一个黑魆魆的包厢里;拉博德特尽量为她帮忙,在博尔德纳夫面前替她说情。福什利用目光寻找了她一下,马上又继续看排演。

  全场只有舞台口的灯亮着。那里只有一盏小灯,是安装在脚灯分叉处的一个煤气灯头,它的光亮照在一面反射镜上,光亮全部反射到台口。煤气灯头的光焰在昏暗中,犹如一只睁大的黄色眼睛,无精打采地闪烁着。科萨尔把剧本手稿捧得高高的,身子贴近细长的灯杆,这样看得更清楚一些,他的背正好在灯光下,显得更加驼了。博尔德纳夫和福什利已经隐没在黑暗中。舞台犹如一艘硕大无朋的船只,那盏灯酷似挂在泊船站上的一根柱子上的风灯,微弱的灯光只照亮船中间方圆几米的一块地方。演员们在灯光下,像一个个怪模怪样的幻影,他们的身影在不停晃动着。舞台的其余部分是一片茫茫烟雾,颇像一片拆除建筑物的工地,也像一座倒塌了的教堂。梯子、架子、布景塞满地面,布景全都褪了色,就像一堆堆废弃物;挂在空中的布景,看上去像大估衣店里挂在屋梁上的破布。在空中布景的高处,一束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像一根金棒劈断舞台上空的黑暗。

  在舞台后边,演员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待上场。他们讲话的声音渐渐大起来。

  “喂,瞧你们这个样子,住嘴好吧!”博尔德纳夫从椅子上跳起来,大声吼道,“我一句话也听不见……你们要说话就滚出去说;我们这边正在有事……巴里约,如果还有人讲话,不管什么人,都要罚款!”

  演员们安静了片刻。他们聚拢到一起,坐在一条长凳和几张简陋椅子上。那些椅凳是晚上演第一幕时的布景,要放在花园布景的一个角落上,现在正准备安放。丰唐和普律利埃尔在听罗丝·米尼翁讲话,她说游乐剧院的经理刚刚表示愿以高额报酬聘请她。这时听见一个人喊道:

  “公爵夫人!……圣菲尔曼!……公爵夫人和圣菲尔曼上场喽!”

  听到叫唤第二遍时,普律利埃尔才想起自己是演圣菲尔曼的,罗丝扮演公爵夫人埃莱娜,她正在等他一道上场。博斯克老头在空荡、发出响声的地板上慢慢地拖着脚步,走回台后。克拉利瑟见他来了,连忙给他让出半条长凳。

  “他为什么那样咆哮?”克拉利瑟问道,她说的是博尔德纳夫,“马上排演秩序就会好的……现在,不管排演哪出戏他都要发火。”

  博斯克耸耸肩膀,他是不管这些大吵大闹的。丰唐低声说道:

  “因为他预感到这出戏要失败。我看这出戏差劲。”

  说完,他又对克拉利瑟说起罗丝的事:

  “嗯?游乐剧院愿出大价钱,你相信吗?……每晚三百法郎,连演一百场,为什么不说还要送她一座乡间别墅呢!如果每晚真的付给米尼翁老婆三百法郎,他早就干净利落地把博尔德纳夫一脚踢开喽!”

  克拉利瑟相信每晚三百法郎是真的。这个丰唐总是喜欢在背后诽谤自己的同事!这时,西蒙娜打断了他俩的谈话。她冷得全身直打哆嗦。大家都把衣扣扣得紧紧的,脖子上还围着围巾,仰头望着空中闪烁的阳光,可是阳光却照不到阴暗、冷冰冰的舞台上。外边已经结冰了,已经是十一月份了,天空一片晴朗。

  “休息室里没有生火!”西蒙娜说道,“真讨厌,他成了阿巴贡了!……我真想走,我不愿在这里冻出病来。”

  “安静!”博尔德纳夫又大声吼道,那吼声酷似雷声。

  于是,有好几分钟时间,只听见演员们含糊不清地朗诵台词的声音。他们几乎不做动作,语调平直,尽量省点气力。然而,每当他们演到要引人注意的地方时,便举目向大厅里扫视几下。他们面前的大厅,像一个大洞,里面飘动着一片模糊的影子,也像一间没有窗户的高高的阁楼,里面飘着微尘。大厅里的灯全熄灭了,它仅被舞台上的若明若暗的灯光照亮,仿佛沉睡了,里面的一切看上去模糊不清,一派凄凉景象,令人不安。天花板上的画全都隐没在黑暗中。舞台左右两边的包厢,从上到下挂着大幅灰布,用来保护墙饰。一切东西都套上罩布,连栏杆上的丝绒套上都盖上罩布,整个楼座像裹上了双层裹尸布,罩布的灰白色与大厅里的一片黑暗显得很不协调。整个大厅里都是褪了色的色调,只能隐约看见凹陷进去的、光线暗淡的包厢,包厢构成了每一层楼的骨架,里面的坐椅像一个个黑点,坐椅上的大红丝绒看上去几乎是黑色。大吊灯完全放下来了,它的水晶坠子占据了全部正厅前座,这种景象令人联想到搬家,联想到观众出外旅行,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就在这时候,由罗丝扮演的小公爵夫人,误入一个妓女家里,她向脚灯处走去。她举起双手,向着大厅撅起逗人的小嘴,空荡的大厅里一片漆黑,像灵堂里一样阴森。

  “我的上帝!这个世界是多么奇怪啊!”她说这句话时,加重了语气,确信能在观众中产生良好的效果。

  娜娜裹着一条宽大的披肩,躲在包厢里听着排演,两眼却盯住罗丝。她转过身子,悄声问拉博德特:

  “你能肯定他会来吗?”

  “完全可以肯定。他可能跟米尼翁一起来,这样好有个借口……他一来时,你就到楼上马蒂尔德的化妆室里去,我把他带到那儿去见见你。”

  他们说的是缪法伯爵。这是由拉博德特安排的在第三者处的一次会面。这事他早已跟博尔德纳夫一本正经地说过了。博尔德纳夫已有两次演出失败,现在处境艰难。因此,他急于把剧院提供给他们,作为他们会面的场所,并让娜娜扮演一个角色,企图讨好伯爵,向他借一笔钱。

  “热拉尔迪娜这个角色,你认为怎样?”拉博德特又说道。但是,娜娜不动声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第一幕里,作者描写了德·博里瓦热公爵欺骗他的妻子,与金发女郎、轻歌剧明星热拉尔迪娜通奸;在第二幕里,公爵夫人埃莱娜一天晚上来到女明星家里,想利用化装舞会的机会,了解这些太太究竟用什么妙计征服她们的丈夫,并把他们留在身边。带她来的是她的表兄、美男子奥斯卡·德·圣菲尔曼,他想诱使她堕落。她得到的第一个教训使她大为吃惊,她听到热拉尔迪娜像个泼妇,跟公爵大吵大闹,而公爵呢,却很温顺,以笑脸相待;公爵夫人不禁大声叫起来:“噢!对男人应该是这样讲话!”在第二幕里,热拉尔迪娜只在这场戏中出现。至于公爵夫人,她的好奇心立即受到了惩罚:老风流德·塔迪沃男爵把她当成轻佻女人,狂热地追求她;而在另一边,博里瓦热坐在一张长椅子上,亲吻着热拉尔迪娜,与她言归于好了。因为这个角色排演时还没有人担任,就由科萨尔老头站起来念台词,他念着念着,根据自己的想象,不由自主地加进了自己的意思,他是倒在博斯克的怀里演这场戏的。整个排演拖拖拉拉,令人乏味,演到这里时,福什利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他一直耐着性子,现在再也忍不住了。

  “演得不对!”他叫道。

  这时演员们停止了排演,个个垂着双手。丰唐皱皱鼻子,脸上露出嘲讽大家的神态,他问道:

  “什么?怎么不是这样?”

  “没有一个人演得对,根本不是这样,根本不是这样!”福什利补充道。他做起手势,大步走来走去,亲自表演起来。“喂,丰唐,你应该知道塔迪沃这时很激动;你应该弯下身子,用这样的动作抓住公爵夫人……而你呢,罗丝,这时应当愣一下,猛然愣一下,像这样,但是不要愣得过早,要在听到接吻的声音时才……”

  福什利解释得正起劲时,霍地停下来,对科萨尔大声说道:

  “热拉尔迪娜,接吻吧……吻得响一些,让大家都听见!”

  科萨尔老头向博斯克转过脸去,在他的嘴唇上猛亲一下。

  “亲得好,这才是真正的接吻,”福什利得意洋洋地说,“再吻一次……看见没有,罗丝?我刚才走过时看见了,我轻轻地叫一声:‘啊!她吻他了。’不过,要练好这个动作,塔迪沃应当再上场一次……来吧!试试看,整个重来一次。”

  演员们重新排演这场戏。但是丰唐内心很不乐意,以致这场戏几乎排不下去。福什利不得不再重新指导两次,而且每次都表现出很大的热情。演员们都没精打采地听他讲,大家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好像福什利要求他们低头走路似的;随后,他们刚笨拙地试演,马上又停下来,动作呆板得像断了线的木偶。

  “不行,这对我来说太难了,我真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

  丰唐终于用傲慢的口气说道。

  博尔德纳夫没有开口。他把身子紧紧地缩在椅子里,在那盏小灯的昏暗光亮下,大家只看见他的帽顶,帽子卡在他的眼睛上,手杖从手上落了下来,横放在肚子上;大家真以为他睡着了。这时,他突然把身子坐直了,说道:

  “小伙计,你真愚蠢。”他心平气和地对福什利说。

  “怎么!愚蠢!”作者脸色变得煞白,大声嚷道,“你自己才愚蠢呢,亲爱的!”

  博尔德纳夫顿时勃然大怒。他又连说几次“愚蠢”,他在脑子里搜索比“愚蠢”两个字更加恶毒的字眼,找到了“低能”和“傻瓜”两个词来谩骂福什利。大家要起哄了,这样下去,这出戏是排演不到底的。他们每次排演一出新戏,这类粗话在他们之间是经常骂来骂去的,福什利并不觉得受到伤害,可是这一次他确实恼火了,他干脆骂博尔德纳夫是畜生。博尔德纳夫气得控制不住自己,把手杖抡得团团转,他像牛一样喘着气,嚷道:

  “他妈的!让我安静点……你说了那么多蠢话,让我们白白浪费了一刻钟……你确实说了很多蠢话,你连常识都不懂……事实上,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丰唐,你别动。罗丝,你稍微动一下,别动得厉害,你知道吧,然后你走下来……好了,这次就这样排吧。科萨尔,接吻吧。”

  结果排演得混乱不堪,并不比刚才排得好。这次轮到博尔德纳夫来做示范动作了。他像一头大象,却硬做出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福什利耸耸肩膀,嘲笑他那副可怜的样子。接着,丰唐也来干预继续排演了,博斯克斗胆提了一些意见。罗丝精疲力竭,最后一下坐到代替门的椅子上。大家不知道排演到什么地方了,更糟糕的是,西蒙娜以为听见了该她接的尾白,过早地入了场,结果秩序一片混乱;这下可惹怒了博尔德纳夫,他把手杖抡得飞转,在西蒙娜的屁股上猛打一下。他经常与女演员睡过觉后,到排演时又打她们。西蒙娜逃走时,博尔德纳夫还气冲冲地喊道:

  “这一棍你就受着吧,他妈的!再有人来烦我,我就关闭这个破剧院!”

  福什利把帽子往头上一戴,装出马上要离开剧院的样子。他走下舞台,看见博尔德纳夫重新坐下来,浑身是汗。福什利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来。他们一动未动,并排坐了一会儿,黑暗的大厅里一片寂静。演员们等了约两分钟。每个人都疲惫不堪,仿佛刚刚干了一件繁重的活儿。

  “好吧,咱们继续排演吧。”博尔德纳夫终于用正常的语调心平气静地说。

  “对,继续排下去。”福什利说,“这场戏明天再作调整。”

  他们往椅子里一躺,演员们又无精打采、心不在焉地进行排演。刚才经理和剧作者争吵时,丰唐和其他演员快乐地坐在后面一条长凳上和几张简陋的椅子上。他们暗暗笑着,低声埋怨,还说些挖苦话。但是,当西蒙娜屁股上挨了一棍,泣不成声向后面走来时,他们变得严肃起来。他们说,如果他们是西蒙娜,就把那个猪猡掐死。她揩着眼泪,点头表示赞同他们的话。她说她同他的关系就此结束,她要离开他,何况斯泰内昨天还向她表示,他要大力把她捧成明星呢。克拉利瑟听后很诧异,因为这位银行家已经一文不名;但是普律利埃尔却笑起来,提醒大家注意,这个该死的犹太人诡计多端,过去他缠住罗丝不放,目的是把他的朗德盐场弄到交易所做投机。现在,他正在抛出一项新计划,要在博斯普鲁斯海峡开凿一条隧道。西蒙娜兴致勃勃地听着。至于克拉利瑟,一个星期来,一直怏怏不乐,拉法卢瓦兹这个畜生被她抛弃后,一头钻进了老女人加加的怀抱里,不是就要继承一个富翁伯父的财产吗!她没有指望了,倒霉的事全让她碰上了。另外,博尔德纳夫这个下流家伙让她演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台词一共只有五十行,好像她不能演热拉尔迪娜一样!她渴望演这个角色,她希望娜娜拒绝演这个角色。

  “那么,我呢?”普律利埃尔一本正经地说道,“我的台词还不到二百行。我想推掉不演……让我扮演这个圣菲尔曼,真叫我丢脸,这个人物写得太失败了。朋友们,剧本是什么样的风格!你们知道这个戏一定没人看。”

  西蒙娜同巴里约老头谈了一会儿话,现在走过来,气喘吁吁地说道:

  “你们不是谈到娜娜吗,她就在大厅里。”

  “她在哪儿?”克拉利瑟立刻问道,一边站起来向四处张望。

  这个消息立刻传开了。每个人都俯身张望,排演中断了一会儿。博尔德纳夫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叫喊道:

  “怎么?发生什么事啦?把这一幕排演完……那边安静下来,这样叫人受不了!”

  娜娜坐在包厢里,一直在看排演。拉博德特两次想同她谈话,她感到很不耐烦,用胳膊肘推开他,叫他住嘴。第二幕就要结束了,这时在舞台后面出现了两个人影。他们蹑手蹑脚从舞台上下来,生怕发出声音。娜娜认出他们是米尼翁和缪法伯爵。他们默不作声地与博尔德纳夫打招呼。

  “啊!他们来了。”娜娜舒了口气,喃喃说道。

  罗丝·米尼翁说出了最后一句台词。这时博尔德纳夫说,在排演第三幕之前,第二幕还要重排演一次;这时,他不看排演了,用过分热情的态度去欢迎伯爵,福什利却假装把注意力完全放在围在他周围的演员身上。米尼翁吹着口哨,双手反剪着,目光盯着他的老婆,罗丝神色有些慌张。

  “怎么样?我们上楼好吗?”拉博德特问娜娜,“我先把你带到化妆室里,然后我再下来叫他。”

  娜娜立刻离开了包厢。在黑暗中,她只好沿着正厅前座的过道摸索着往前走。博尔德纳夫猜到在黑暗中走的是娜娜,便赶上去,在过道的一头把她拦住了。这条过道很狭窄,在舞台的后面,煤气灯昼夜不熄。为了赶紧把事情定下来,他开门见山地谈起荡妇这个角色。

  “嗯?这是多么好的角色!多么富有魅力!这个角色最适合你演……明天就来参加排演吧。”

  娜娜态度冷淡。她想看过第三幕排演再说。

  “哦!第三幕才精彩呢!……公爵夫人在她自己家里打扮成荡妇的样子,博里瓦热见了很厌恶,从此他便改邪归正了。另外,还有一个滑稽可笑的误会场面,塔迪沃到她家时,还以为到了一位舞女的家里呢……”

  “那么,热拉尔迪娜在这一幕中的分量怎样呢?”娜娜打断他的话,问道。

  “热拉尔迪娜吗?”博尔德纳夫神色尴尬地说道,“有一场戏她要出场,不太长,但很精彩……这个角色简直就是为你而写的,我坦率告诉你,你签字吧?”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最后,她回答道:

  “等会儿再说吧。”

  说完,她就走了,赶上了在楼梯上等她的拉博德特。全剧院的人都认出娜娜了。大家都在悄悄谈论她,普律利埃尔对她回剧院很反感,克拉利瑟生怕娜娜抢走她的角色。至于丰唐,他假装无所谓,态度冷漠,觉得在背后说一个自己爱过的女人的坏话,不该是他干的事;其实,过去的热恋现在已经变成了仇恨,由于他有一种恶魔般的反常性欲,他一想到她过去对他忠贞不渝,想到她的娇娆容貌,想到他抛弃的那段共同生活,心里就充满仇恨。

  娜娜的到来已经使罗丝·米尼翁警觉起来,看到拉博德特从楼上下来,走到伯爵身边,现在她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缪法已经够她讨厌的了,可是再想到她被他这样抛弃,心里就更怄气了。平常在这类事情上,她同丈夫从不罗嗦,可是这一次她再也不能保持沉默了,她直截了当地对他说:

  “你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我发誓,如果她再耍抢走斯泰内那样的花招,我就要挖掉她的眼睛!”

  米尼翁听后,泰然自若,态度傲慢,他耸耸肩膀,好像什么他都看得很清楚。

  “闭起你的嘴吧!”他嘟哝道,“嗯?请你别作声好吗!”

  他知道什么事情该认真。他已经把缪法的钱掏得精光,他预料到了,只要娜娜招招手,缪法就会躺下来,让她把自己当地毯踩。缪法已迷恋上她了,这种恋情是无法控制的。他是很了解男人的,所以现在他头脑里考虑的是怎样充分利用有利局面。应当见机行事,他在等待时机。

  “罗丝,上场喽!”博尔德纳夫叫道,“我们重新开始排演前面的两幕吧。”

  “喂,去吧!”米尼翁说道,“让我一个人来应付吧。”

  他现在还不忘记嘲笑别人。他觉得恭维一下福什利的剧本倒是挺有趣的。这个剧本写得太好了,唯一不足之处是,为什么把那位贵夫人写得那样正派呢?这样写很不自然。接着,他冷笑起来,问那个对热拉尔迪娜俯首贴耳的博里瓦热公爵的原型是谁。福什利听了,一点没有生气,却微微一笑。博尔德纳夫向缪法那边瞅了一下,似乎很不高兴,这使米尼翁感到惊讶,表情又严肃起来。

  “咱们开始好吗?他妈的!”经理吼道,“开始吧,巴里约!

  ……嗯?博斯克不在这里?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

  然而,博斯克大模大样地回来了。拉博德特把伯爵带走时,大家又继续排演了。缪法伯爵一想到要再去见娜娜,心里就惶惶不安。他俩断绝关系后,他感到生活异常空虚。被人带到罗丝家里,在那里整天无事可做,内心很痛苦,他以为是生活习惯被打乱了的原因。他成天昏头昏脑,什么他都不想知道,他克制自己,不去找娜娜,这样就可避免伯爵夫人问他与娜娜在一起的情况。他觉得是他的贵族身份使他把什么都忘却。但是他内心在暗暗地斗争着,娜娜似乎重新征服了他。他怀念她,由于意志薄弱他又想到了她的肉体,接着对她产生了一种新的专一的感情,这种感情温柔得几乎成了父爱之情。他们决裂时的那一幕可憎景象在他的脑海中渐渐消失了,丰唐的影子不再在他的眼前浮现,娜娜把他驱逐出门、拿他老婆偷人的事来惹怒他的声音不再在他的耳畔萦绕。这些言辞统统飞到九霄云外了;而他的内心却保留了一种使他伤心的压抑,这种痛苦紧紧地攫住他,几乎使他窒息。他又产生了一些天真的想法,他责备起自己,心想当初如果他真心爱她,她也许不会背叛他的。想到这里,他的痛苦顿时变得难以忍受,他太不幸了。这种痛苦犹如昔日的创伤复发了,剧痛起来,不过,它不再是一种盲目的、迫不及待的、将就一切的欲望。他怕失掉这个女人,他只需要一个人,他需要得到她的头发、她的嘴巴、她的肉体,这种需要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他。每当他回忆起她讲话的声音,他的四肢就颤抖起来。他怀着吝啬鬼般的苛求和无限柔情想重新得到她。这种情恋早已侵扰着他,使他痛苦万状,所以,拉博德特刚说了开头几句撮合他们会面的话,他就一头扑进他的怀里,接着他又觉得有点难为情,觉得像他这样一个有地位的人,居然做出这样一个放任随便的动作,太可笑了。不过拉博德特懂得如何看待一切。他做事很有分寸,他把伯爵送到楼梯口就与他告别了,随后悄声说道:

  “在三楼走廊右边,门一推就开。”

  在剧院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只有缪法一个人。他从演员休息室门口经过时,从敞开的门看进去,只见这间宽广的房间里一派破败景象,在阳光照射下,里面的东西又脏又破旧,令人看了羞愧。但是最使他吃惊的是,他刚走出黑暗、人声嘈杂的舞台,就见楼梯间里光线明亮,一派安静景象,与他以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情景迥然不同。那天晚上,他只见里面煤气灯雾腾腾,散场后,女演员们在楼上楼下跑个不停,踩得楼梯咚咚响。现在化妆室里阒无一人,走道里空空荡荡,听不见一点声响,十一月份的淡淡阳光,从楼梯旁的方形窗户里射进来,把一片黄灿灿的光亮洒在梯级上,尘埃在空中的阳光中飞舞着,死一般的寂静从楼上传到楼下。这里如此宁静,缪法感到很高兴,他在楼梯上慢慢拾级而上,尽量让自己喘口气。

  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又害怕起来,生怕自己等会儿像孩子一样唉声叹气,眼泪汪汪。这时,他走到二楼楼梯平台上,确信在那儿没有人看见他,他便倚在一堵墙上;随后,他用手帕捂住嘴,两眼瞧着歪歪斜斜的楼梯梯级、被手磨得光滑的铁栏杆、墙上剥落下来的石灰。这里如同一所妓院,在下午这样的时刻,妓女们正在睡觉,这种破败不堪的景象在淡淡的阳光下暴露无遗。到了三楼,他看见一只大红猫蜷缩在一个梯级上,他只好从猫身上跨过去。那只猫半闭着眼睛,单独守着这座剧院;每天晚上,女演员们留下冷却了的闷味,这只猫就在这种气味中昏昏欲睡。

  在走廊的右边,化妆室的门果然没有关上,娜娜在等候他。那个小个子马蒂尔德是个天真的邋遢鬼,化妆室里被她弄得肮脏不堪,地上放着乱七八糟的缺口的陶器罐,梳妆台上一层油垢,椅子上布满红点,仿佛是人血滴在椅子的草垫上。糊在墙上和天花板上的纸上,从上到下都溅上了点点滴滴的肥皂水。屋里还有一种臭味,是一种发酸了的香水味,娜娜不得不打开窗户。她把胳膊肘搁在窗台上,在窗口呆了一会儿,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她俯着身子瞧着下面,她听见布龙太太用扫帚正在紧张地打扫狭小、淹没在昏暗中的院子里的发绿的石板地的声音。一只鸟笼挂在百叶窗上,里面的一只金丝鸟发出刺耳的鸣叫,在这里,听不见林荫大道上和邻近街道上的马车声,像在外省一样,太阳仿佛在广阔的空间打盹儿。她抬起头来,瞥见胡同里的一座座低矮房屋和一条条长廊上的玻璃天棚。她再望过去,是维也纳街的一幢幢高楼大厦,映入她眼帘的是这些楼房的背面,它们巍巍耸立,里面没有一点声音,仿佛空无人住。每层楼都有阳台,一位摄影师在一幢大厦的屋顶上搭了一个蓝玻璃摄影棚。

  这片景色令人心旷神怡。她正看得出神,似乎听到有人敲门。她掉过头去,喊道:

  “请进来!”

  一见伯爵进来,她便关上窗户。因为房间里并不热,再说,别让好奇心十足的布龙太太听见。开始气氛很严肃,两人面面相觑。随后,见他僵直地呆着,样子像透不过气来似的,娜娜笑了,说道:

  “怎么,你来了,大傻瓜!”

  这时他是那么兴奋,身子却像冻僵了。他称呼她太太,说他能够重见到她,觉得很高兴。娜娜急于使事情定下来,她露出更加亲切的样子。

  “别装成高贵的样子。既然你想来见我,嗯?我们就不必要像木头人一样呆着,你瞧着我,我瞧着你……我们两人都有过错,哦,我是原谅你的!”

  于是,两人同意再也不提过去的事了。缪法点点头赞成她的意见。他的心情平静下来了,他虽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伯爵态度显得有点冷淡,这使娜娜感到诧异,她便尽量想办法开导他。

  “算了吧,你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莞尔一笑,又说道,“现在我们又和好了,我们握握手吧,我们仍然是好朋友。”

  “怎么,只是好朋友?”他顿时不安起来,嘀咕道。

  “对,这也许是傻话,但是,这是因为我尊重你……现在,我们把过去的事情都说清楚了,以后如果我们见了面,至少不要像傻瓜一样,连招呼都不打……”

  他做了一个手势,想打断她的话。

  “让我把话说完……没有一个男人,听见了吧,没有一个男人谴责我干过不道德的事。

  而你竟是头一个谴责我的人,真让我怄气……每个人都有面子,亲爱的。“

  “情况不是这样!”他大声嚷道,“你坐下来,听我说呀。”

  他好像怕她走掉,推她坐到唯一的一张椅子上。他越来越激动,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小小的化妆室里,门窗关得严严的,阳光充沛,气温宜人,令人感到宁静而湿润,外面没有一点声音传进来,只听见金丝鸟发出刺耳的叫声,仿佛是远处的笛子吹奏出来的颤音。

  “听我说,”他伫立在娜娜面前,说道,“我来见你是为了再次得到你……是的,我想一切重新开始。你明白了吧,你为什么要那样同我说话……回答我,你同意吗?”

  她低下头来,用指甲抠着她屁股下的红草垫,草垫仿佛在她身子下面流着血。她看见他那副焦虑不安的样子,反而从容起来。她终于抬起变得严肃的脸,在她那双美丽动人的眸子里,成功地露出一丝忧伤。

  “哦!这不可能,我的小宝贝,我永远不会再同你姘居。”

  “为什么?”他结巴道,脸上的肌肉抽搐着,露出不可名状的痛苦。

  “为什么?怎么不!因为……这不可能,这就是全部理由。

  我不愿意。“

  他又贪婪地注视她一会儿。随后,把腿一弯,一下子跪倒在石板地上。她露出不耐烦的样子,只说了一句:

  “哎!别耍孩子脾气了!”

  不过,他已经耍孩子脾气了。他跪在她的脚下,一把抱住她的腰,把腰搂得紧紧的,脸埋在她的双膝之间,紧紧贴在她的肌肉上。这样他感觉触到了她的肌肉,感觉触到了她薄薄的裙子下面的丝绒般柔软的腿上的肌肉,浑身不禁痉挛起来,像发热病一般,直打哆嗦,疯狂地在她的腿上乱碰乱撞,仿佛要钻进她的身体里。那张旧椅子咯吱咯吱作响。在低矮的天花板下,在被过去的香粉染臭的空气中,强烈的肉欲要求使他泣不成声。

  “得了,还有什么?”娜娜一边说一边任凭他发泄情欲,“这一切做法对你没有任何用处。既然这是不可能的……我的上帝!你真年轻幼稚!”

  他平静下来了。但他仍然跪在地上,不放开她,抽抽噎噎说道:

  “你至少应该听我说,我来这里要送给你什么东西……我已经看好了一座公馆,紧靠蒙梭公园。我要实现你的一切愿望。如果我能一个人占有你,我把全部财产拿出来也在所不惜……是的,唯一的条件是:一个人占有你,你听见了吗?如果你同意只属于我一个人,我要让你变成最漂亮、最富有的女人,马车、钻石、化妆品……要什么有什么。”

  娜娜每听到他说一样东西,都傲慢地摇摇头。然后,他继续说下去,当他最后不知道说把什么东西送给她时,就说把她放在钱堆里,这时,娜娜不耐烦了,说道:

  “得啦,你在我身上摸来摸去,还有没有个完?……我是个好心肠的女子,见你这副痛苦的样子,就让你摸一会儿,可是,你现在该摸够了吧?……让我站起来吧。你把我累垮了。”

  她挣脱了他,站起来说道:

  “不,不,不……我不愿意。”

  于是,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他浑身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到椅子上,背靠在椅背上,双手捧着脸。现在轮到娜娜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了。好一阵子,她望着斑迹点点的糊墙纸、布满油垢的梳妆台、沐浴在淡淡阳光下的这个肮脏的小房间。然后,她在伯爵面前停下脚步,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真滑稽可笑,有钱男人总以为有了钱,就什么都能得到……那么,如果我不愿意呢?……你的那些礼品,我全不在乎。即使你把整个巴黎献给我,我还是不愿意,永远不愿意……你瞧,这间屋子不大干净,不过,如果我同你生活在这里很快乐,我就觉得它很好;如果一个人住在宫殿里,而心却不在宫殿里,他会郁闷死的……啊!金钱!我可怜的宝贝,我到哪里都能搞到!你知道吧,金钱,我可以在上面跳舞,可以往上面吐唾沫!”

  她脸上显出厌恶的样子。接着,她说话动了感情,她用忧伤的语调说道:

  “我知道有的东西比金钱的价值更高……啊!如果有人把我所渴望得到的东西给我……”

  他慢慢抬起头来,眸子里闪烁着一线希望的光芒。

  “哦!这事你做不到,”她接着说,“这事不由你作主,正因为这样,我才对你说一说……总之,我们是在聊天……我想演他们那出戏里的那个正经女人的角色。”

  “哪个正经女人?”他听后很诧异,喃喃说道。

  “就是他们戏里的埃莱娜公爵夫人呗!如果他们以为我会演热拉尔迪娜!那就错了,我决不干,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而且只有一场戏中才有这个角色!主要问题还不在这里,我演荡妇角色够多了。我老演荡妇,人家真会说我肚子里只有演荡妇这点货色。总之,这真令人恼火,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们似乎以为我缺乏教养……嘿,我的宝贝,他们这样看我就大错特错了。我想摆出高贵的样子时,我会做得很漂亮的!……瞧,你看看我这副样子。”

  接着,她一直退到窗户边,然后昂首挺胸,迈着大步走过来,那谨慎小心的神态,活像一只犹犹豫豫的肥母鸡,生怕弄脏爪子似的。缪法眼泪汪汪,注视着她的每个动作,他在痛苦的时候,忽然看见这一喜剧性场面,一下子愣住了。她走动了一阵子,以显示她的全部表演技能,嘴角上挂着甜蜜的微笑,不断眨眨眼睛,摆动着裙子,最后站在他面前,说道:

  “嗯?表演得可以吧,我想。”

  “哦,很好。”他结巴道,嗓子还有点哽塞,眼睛模模糊糊。

  “我告诉你,我掌握了正经女人的特点!我在家里已表演过,我蔑视男人们的那副神态,没有一个女演员演得比我好。你注意到了吗,当我走过你面前时,总是睨视着你?这种神态是我生来就有的……何况,我自己又乐意演这个角色;我做梦也想这件事,我想得好苦啊,我一定要演这个角色,你听见没有?”

  娜娜变得一本正经了,说话语气生硬,情绪激动。这个愚蠢的愿望把她折腾得很苦。缪法刚才说什么都被拒绝,现在还不明白该怎样回答,所以还在等待着。他们沉默了良久,空荡荡的屋子里寂静得连苍蝇飞舞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你还不懂我的意思,”她只好直说了,“你去帮我把这个角色弄到手。”

  缪法听了愣住了。接着,做了一个失望的手势,说道:“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你自己说过,这件事不由我作主。”

  她耸耸肩膀,打断他的话:

  “你下楼去对博尔德纳夫说,你要这个角色……别这么天真!博尔德纳夫现在需要钱。

  那么,你就借钱给他,既然你的钱多得要往水里抛。“

  他还迟疑不决,娜娜生气了。

  “好啦,我明白了,你怕得罪罗丝……你跪在地上哭的时候,我没有提到她;说到她呀,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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