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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鲜家庭 第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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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爱你,寻欢。你也许真的只见过她一次,但她自那时起就爱上你了。”寻欢愕然片刻,露出笑容。“没……这回事,瑛。她说的……是另……”
“方亭常常胡说八道、瞎胡闹,这件事,她却不会拿来开玩笑。她看起来漫不经心,不大认真,其实她的感情非常脆弱,非常执着。”
“我不想谈……她,我……”
“寻欢,去了解她,你会发现她很可爱。”
他简直哭笑不得。“我承认她……有她可……爱的……地方,但……”
“但你们觉得她太外向?为了你,她会安定下来。你既然告诉她你对她和对别人不同,就不要再三心二意。
好好爱她,她值得的。”
“我不……”
“我衷心祝福你们,寻欢,你们都是我很重视的朋友。我希望……”
“你能不能不要打断我,让我说句话?”他吼起来。
池瑛惊讶地看着他。
“我不爱方亭,我对她没有任何感情。我爱的是你。”
“寻欢,你……”
“我从来没有像吻你那样吻过她。我说什么呀?我根本投有吻过她。我碰都没有碰过她。
她压根儿搞不清楚她爱的是谁。”
“等一下,寻欢,你不……”
“我还没说完。我重视你,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无人可取代,我对你的感情绝不只是友谊而已。”
“寻……”
“你如果以为我只把你当朋友,我现在告诉你,你大错特错了。不只告诉你,我还要证明给你看。”
他猝然拉她人怀,不大温柔地、强制地、占有地,他吻住她。
这一吻,有如天长地久,直到他不得不放开她,他们彷佛还听得到彼此血液奔流的声音。
“朋友会像这样吻你吗?你会这样去吻一个朋友吗?”他嘎声笑问。
“寻欢……”
“你也爱我,瑛,所以,你别管方亭了,行不行?她的忙你帮不上的。如果……”
她按住他的唇,“寻欢,你不结巴了。”
他呆祝
老天,可不是吗?他滔滔不绝了老半天。
都是给她逼的。
“真的,寻欢,你一点也不结巴了。”
换个角度看,他不必再装下去了,无异是个解脱。
他松一大口气。
“真不敢相信。”他对她温柔地一笑。“你说得对,我不结巴了。”
“哦,寻欢。”她抱住他。“太好了。”
寻欢拥紧她。“是啊,太好了。”他喃喃。
但是方亭还是夹在中间,否则此时此刻,正是他向池瑛坦白一切的最好时刻。
他得先解决方亭的问题。
“我们回去吧。”
她抬头四望。“哎呀,天都黑了。”
“起码我们把话说明白了,而且治好了我的口吃。”
他搂着她走向公园出口。
“方亭怎么办?”
我就知道。他暗暗叹息。
“你不相信我?”
“她说她爱你,她说……”
“我有说我爱她吗?她跟你说我爱她吗?”
“她是没这么说,可是……”
“你不要操心方亭了,好不好?下次见到她,我和她谈。对了,她还会回来吗?”
“不知道,方亭的行踪不定。她要来也不会先通知的。”
“飘忽不定,怎能怪别人对她不专一?”他在喉咙里咕哝。
“你说什么?”
“啊?没什么。”他干咳几声。“忽然不结巴了,不大习惯。”
他们笑着回家。
“酱油呢?”池妈妈问,瞄着他们两个。
池瑛张着嘴。她完全忘记了。
“我就知道吧。非要争着去买,又搞不清楚。弄不清楚,买瓶醋也好嘛,空着手回来,真是。”
池妈妈叨叨念念地走进厨房,确定四下无人,从橱柜里拿出一大瓶酱油。
“靠人不如靠己。”她得意地自语。用“哥哥爸爸真伟大”的旋律大声唱道:“若问何人最伟大,就是池妈妈……”
池爸爸晃进来,打开冰箱。
“贝多芬怎么死的?”他拿起一个苹果,对着它问。
“盲肠炎?”池妈妈猜道。
“给你的歌声吓死的。”
池爸爸咬一口苹果,放回去,走了。
池妈妈瞪着他的背影,没好气地喊:“贝多芬是聋子。当我不知道,哼。我可是‘学当马车’。”
“是‘学堂五轮’。”池爸爸的声音从空中传过来纠正她。
祖安正好跑进后门,做他每天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开冰箱。“拜托,女麻,是‘学富五车’啦。”祖安也来纠正池妈妈。
“我的马车比五辆车还要大,装了十个轮子。”池妈妈辩完,抬高嗓门对着空中喊道:“比你的五轮多一倍。”
“五轮真弓。”祖安说,拿起池爸爸咬过一口的苹果,皱眉。
“什么功?”池妈妈大喜,看着他。“你会什么功?”
“啧,五轮页弓,一个日本女歌星啦,爷都听她的歌。”
祖安耸耸肩,吃起苹果。
“日本女歌星!”池妈妈醋劲大发,大步走出去。“老东西,几时和日本女歌星有一腿?
竟来嫌我的歌声难听。”
池瑛和寻欢在走道,把这一场牛头不对马嘴听了个一清二楚。两人相视一眼,不禁大笑。
池妈妈在起居室里,对正在整理过期杂志的池爸爸耳语。
“配合得好,老伴,小俩口和好了。”
她在他脸上啧啧亲了两下,高兴地回厨房。
池爸爸摸摸脸。“叫老伴,又说小俩口,颠三倒四。”然后他吹起口哨。
“爸爸吹口哨。”池瑛惊讶的喃喃自语。“我从来没听他吹过口哨。”
口哨马上停止。
寻欢微笑。“他害羞了。”
“不会吧?”池瑛说。“我爸爸?害羞?”
“莫背后道人长短。”池爸爸喊。
“我们很小声的。”池瑛喊回去。“那就大声点。”池爸爸说。
“戴上耳筒就听见啦。”池妈妈在厨房喊。
“大家都弱听了,叫来叫去。”祖安说。
大人们都笑起来,除了池爸爸,他又吹起口哨。
吹的是“甜蜜的家庭。”
眼泪不知不觉浮上池瑛眼眶。
寻欢悄悄递给她一方手帕,伸手搂她入他臂弯。
时间若可以静止,池瑛希望它停在这一刻。
※※※
晚餐时,祖安又对着青菜皱眉头。他最讨厌吃青菜,说它们嚼起来像草,牛才吃草,他不是牛,理所当然不必吃草。
哄一般小孩所说的:“吃青菜才会聪明”,或“吃青菜才会长得又高又壮”,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骗人,”他说:“你以为我才三岁啊?”
说这话时,他的样子真不像是三岁。
“别皱眉头,”今晚,池妈妈说他,“像个小老头。”
“这个,”他指指池妈妈夹到他碗里的青菜,“吃下去,我就会变成老老头。”
“胡说。”池瑛斥他。
“就会。吃下去,我的眉头就一直皱,一直皱,一直皱,皱成老老头。”
“好,我陪你做老老头。”寻欢吃一大口青菜。“不过我年纪比你大,我会是老老老头,你得吃得比我多才追得上我。”
祖安才不想变成老头,可是他不接受寻欢的挑战,他便输了,那可是很丢脸的。
于是,不到一会儿工夫,一盘青菜见了底。寻欢没有故意让他,他“争”得很卖力,祖安输得心服口服。
“明天,看我明天打败你。”
“朋友,我一定奉陪。”寻欢偷偷向池瑛眨眨眼。
“唉,男人。”池妈妈说。
听到自己从小家伙、小东西,升格为男人,祖安好不得意。
“算我一份,”池爸爸忽然清清楚楚接他们的话,“不相信有人老得过我。”
“耶!”祖安跳起来欢呼。
“今天不算,我只吃了一口。”池爸爸埋怨。
“爸爸,你今儿个怎么了?”池妈妈笑吟吟取笑他。“睡醒啦?”
“嗟,我口齿伶俐得很,不像有人,给结巴巴。”他丢给寻欢一眼,“你今儿个怎么啦?”
“我……”
“今天星期几?请报时。”
“李叔叔,你教我科学常识好不好?”
“好。”
三个男孩都走了。
“去去,你也去。”池妈妈赶池瑛。
“去哪?”
“买酱油。”
“饭都吃完了,买什么酱油?而且你明明有酱油嘛!”池瑛摇头。“妈,你别管这件事好不好?”
“你嫁不嫁没关系,把自己泡在浑水里,还拉人家下水,那才糟糕。”
池瑛失笑。“妈,你说什么呀?什么浑水?什么嫁不嫁?谁向我求婚了?”
“谁要向一个冥顽不灵的硬石头求婚?”
“谁是硬石头?”
“难道是我?我出去不说,人家也看不出我做了祖母,是我洁身自爱,不然不晓得多少人……笑什么笑?没个正经。”
池瑛咬住嘴唇。
“我刚才说到哪?”“说你是硬石头。”“乱讲,我说的是你。”“有其母才有其女嘛。”
“硬石头这部分,你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总之,你虽然天生结构和别人不同……”
“结构?”池瑛忍不住又笑。“我哪里结构不同啦?”
池妈妈白她一眼。“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你没什么好自卑的。说到这个,我就有气。
你为什么自卑呢?我真是不明白。”
“我没有自卑呀。妈,你今天怎么语无伦次的?”
“你不交朋友,也不做些女孩子爱做的事。读书时除了上学便待在家,现在还是一样。
不是自卑感作祟,是什么?”
“我觉得我和大多数人格格不入,不表示我自觉不如人。至于女孩子爱做的事,你指哪些?”
“就一件,你就从来不做。”
“什么嘛!”
“恋爱。”池瑛半晌不语。
“妈,你从不叨念我这些事的,我以为你了解。”
“我会读心术,可不会穿心。同类你不交,非同类你认为不合适,你要怎样的人才肯嫁?”
“嫁?”
“我的女儿何等不凡,自然是要嫁,绝不可不嫁。”
池瑛噗哧一笑。“我等着够资格令我肯嫁的人出现埃”她起身拥抱池妈妈一下。“妈,你真可爱。我爱你。”
“爱我有个屁用?你嫁给我吗?”池妈妈嘀咕。
“我还是去买酱油好了。”
她走出厨房才恍然,池妈妈的所谓买酱油,是要她去和寻欢在一起。
他和祖安在书房。自从他来以后,祖安再也不缠着姑姑陪他做功课了,他现在心目中的最佳导师是小李飞刀。
祖安的班导师今天还夸赞池瑛督导有方,她说祖安近来功课做得好极了,不但规定的作业做完,还会举一反三,在作业簿后面提出问题反问老师。
寻欢该不会指导外加捉刀吧?
她蹑足到书房外,推开一点门缝,正好听到寻欢问祖安,“你认为呢?”
祖安偏着头思考。“不知道。”
“再想想看。”
祖安拿笔搔搔头,用力地想。
“好象……不合理。”
“好象?”
“不合理。”
对祖安自行修正的坚定语气,寻欢给予奖励的一笑。
“那你要如何找出它的合理之处?”
“问老师。”
“好极了,祖安。”
“啧,麻烦死了。你可以告诉我嘛,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
祖安的口吻充满崇仰,对他而言,寻欢显然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我是可以告诉你。”寻欢温和地说,“不过我告诉过你,祖安,有问题应当先请教你的老师,这是对老师的尊重。老师实在无法为你解惑时,你再另外请教他人,这是你求知的精神。”
“老师不知道,我知道时,不可以自夸,要谦虚。这是为人子弟的礼貌。”
“对极了。”
“啧,你教我的嘛。”
“来,下一题。”
池瑛悄悄退开。
她一喜一忧。喜的是,有寻欢的教导,无疑的,祖安将会成为一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
忧的是,他最多只能教祖安到这个星期。
那,只剩三天了。
寻欢自书房出来时,已不见池瑛的身影。
她又躲到她房间里去了。
他考虑片刻,泱定将找她的渴望压抑下去。
这个星期结束前,该处理、解决的事,必须完成。他的时间不多了。
※※※
池瑛刚躺上床,一个人平空在她床边冒出来,吓得她坐直起来。
“谁……方亭!”她意外又高兴。“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方亭仍是一身飞行装束,摘下帽子,一头发曲长发如飞瀑飘下,她的美狂野而热力四射。
寻欢怎会对方亭无动于衷,看上她这个连塔里的花都称不上,充其量不过是塔角一枝草的女人?
她妈妈说她自卑,或许是有几分道理。
用手指爬梳头发,方亭瞅着池瑛。“这话没有弦外之音吧?”
“什么?你想到哪去了?”
池瑛有些生气,但想到黄昏时和寻欢在公园亭子里吻得难舍难分,又对朋友有些歉疚不安。
“好吧,算我多心。”方亭展颜。““对不起啦。”
池瑛苦笑。
“不要生气嘛。我不是不相信你,我不相信的是他。不管我爱不爱承认,他是有他的魅力的,只要略一施展,很少有女人抗拒得了,何况他亲口告诉我他喜欢你,他觉得你与众不同。”
至少关于寻欢的魅力令人难以抗拒,方亭说得一点没错。
“你不是说,他喜欢我是像你喜欢我一样?”池瑛努力表现得若无其事,却心如刀割。
“他一张嘴甜如蜜,为求达到目的,什么话说不出来?所以我有空就尽快赶来看看。他若看准你单纯好骗,我肯定不饶他。”
寻欢想脚踏两条船?池瑛不相信。
但她不能对方亭说寻欢爱的是她,方亭会伤心死了。
“他现在在干嘛?”
“刚陪祖安做完功课,我听到他上去阁楼了。”
“他没有骚扰你吧?”
池瑛摇摇头。
方亭很高兴。“算他识相,这次也许真的改头换面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是吧?”
池瑛点点头,难过得不想说话。
“你知道,池瑛,我差点以为你已经爱上他了呢。你看到他时,整个眼神和表情都亮了起来。”
“你看错了。”池瑛淡淡地说。“我只是觉得他人蛮不错的。他不像你形容的那种花花公子。”
“在你这种小乖女面前,他露出本性,不把你吓跑才怪。那他只好去住酒店,哪里能在这白吃白喝白住?”
“不要这么说,寻欢在这帮了我们不少忙。”
“听你叫他寻欢,实在很奇怪。”
脱口而出后,方亭立刻记起少白要她暂时别说出他的其名,以免池家人对他“另眼相看。”
她嘲讽他:“你也知道你的恶名留下的恶果啦?”
他一吻她,她马上百气全消。
“我是说,”方亭连忙修正,“我以为你们都叫他小李飞刀。”
池瑛笑笑。“你上去看他吧,不要在这瞎扯谈,坐立不安的。”
“那我就不客气啦。”
阁楼没开灯,也没人,方亭奇怪地张望时,暗里一双手蓦地把她抱起来,丢在床上,接着就迫不及待脱她的衣服。
她咯咯笑。“讨厌,吓人一跳,想我吗?”
“去那么久!”他埋怨。
“哼,试试你的定力。”
“我安分得很。哎,你这个什么东西?想想办法好不好?”
“你功力退步啦?”
“这可是你自找的。”
他手一场,她的连身飞行装连同内衣裤一并散开,变成碎片。
方亭一上阁楼,池瑛即离开房间,下楼走到庭院。
她无法忍受坐在房里,知道他们就在楼上,知道他们一定会……
会吗?寻欢会不顾及她就在楼下?
但,她看不见,不是吗?
我从来没有像吻你那样吻过她。
池瑛双手抱着头,吞下痛苦的申吟。
是她自己说的,即使男人不专一,女人既付出了感情,受骗或被玩弄,亦是心甘情愿。
不,她不怨也不怪寻欢。怨怪别人,彷佛自己不必负责任。但她并没有被迫喜欢他,他亦不曾勾引她。
寻欢是令人无法抗拒的,但她若是男人,只怕也不能抗拒方亭。
只是,她不要夹在中间,否则当她开始自怨,岂不更悲惨?
※※※
早上池瑛不想和寻欢及方亭照面,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因此她一早就出门,留了张字条,请她妈妈转告,麻烦寻欢上山前代送祖安上学。
其实她这是多此一举,过去几天,都是寻欢带祖安去学校。
“池老师,你是不是生病了?”
当天,不晓得多少老师和学生问她这句话。
池瑛照镜子,看到一张戴着黑眼圈的苍白的脸,果然一副病相。
平时顶多和她碰到面,淡淡打个招呼的老师们,都来嘘寒问暖,殷殷关切,还有老师叫她请假回去休息,愿意代她的课。
班上的学生今天格外听话守规矩,甚至有好些个学生,下课时间抢着轮流给她倒热开水、倒茶。
池瑛感动得盈泪欲泣。
看来长久以来都是她自觉与“人”不同,尽量和其它人保持距离,担心一个不留神,人们会发现她非寻常人,用异样眼光看待她,无形中,造成了和同事问的疏离感。
久而久之,她忘了她才是制造距离的人,而当他们以为她需要帮助,一个个都将温暖的友谊,双手捧来给她。
教务长的弟弟尤其殷切,只差没有把医生请来教室为她诊玻
“我真的没事,”池瑛再三向他保证,“只是没睡好而已。”
“池瑛,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也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但我们可以做朋友的,是吧?”
“我们当然是朋友,赵老师。我们是朋友和好同事。”
赵家平外貌平平实实,有些女老师打趣他“信用可靠”。他给人的感觉的确如此,可靠、可信赖。
“不要说配不配。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应该是我配不上你。”
“那么,是我们没有缘分。”
是的,她和寻欢大概也是没有缘分吧。
“既然你没有不舒服,不知道你今天放学以后有没有空?”
池瑛如果再拒绝,便是不知第几百次拒绝他了。
而他已表明放弃追求,只要求做朋友,她再回绝,就其是拒人于千里了。
可是,她要是这次答应他,下次呢?
彷佛看出她的为难,赵家平补充说道:“今天是校长的生日,校长夫人在家宴请所有的老师,给校长庆祝。”
“啊,我不知道今天是校长生日。”
“其实是老师们想请校长吃饭。这学期结束,校长要退休了。”
距学期结束,剩下不到两个星期。这件事,池瑛居然没有听闻,她感到十分惭愧。
“大家想借着给校长庆祝,顺便为他送别。校长夫人不要大家破费,主张在家里吃,她做些家常菜,大家聚聚。”
“我太不关心学校的事了。”她难为情地低语。
“你是个关心学生、爱护学生的好老师,人人皆知的。老师的职责不就是如此?其余不过是闲琐事,但若能偶尔参加类似的聚会,老师间互相教学交流,交换心得,也是蛮好的。”
池瑛点点头。“我应该准备一份礼物吧?”
“心意到就好,校长夫人声明不受礼。我们放学以后好几个人会一起先去校长家帮忙,你要不要一道?”
他特别提出“好几个人”,倒让他瑛觉得自己太小心眼了。
“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到了校长家,她却看到一个她没想到会看见的人。
寻欢正在厨房掌厨,忙得不亦乐乎。
“你……你在这做什么?”她吃惊地问他。
“你的校长夫人,是我的中学老师。”他微笑告诉她。
“听起来像台词。”池瑛喃喃,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校长夫人走进来,解了她的疑惑。
“是真的,寻欢是我班上的高材生。”寻欢挤挤眼睛。“身材最高的学生。”
夫人呵呵笑。“还是这么谦虚。既然你们认识,那最好了,池老师,请你在这帮我监督他吧,他不肯让我进来,我怕他把我的家传瓷盘打破光光。”
池瑛本来是进厨房帮忙拿茶水出去的,校长夫人拿走了托盘,她顿时不知要做什么,只会怔怔看着寻欢。
“咦,发什么呆?把这些菜洗一洗,夫人吩咐你帮忙,不是叫你和我眉目传情哩。虽然我不是很介意,不过等一下有二十几个人等着吃呢。”
“夫人叫我监督你。”
“哎,那是叫你帮忙的客气说法嘛,你以为我的谦虚如何学来的?”
她只好挽起袖子帮忙洗菜。
直到后来校长夫人探头进来,问还有多久可以开饭,没有人到厨房来“打扰”他们。
第七章
聚会散后,寻欢牵着池瑛的脚踏车,两人由校长的宅邸步行回家。
一路无语,而后,寻欢轻轻打破沉默。
“圆月。”
池瑛举头望望浑圆的明月。
“圆月怎样?”
“我以为你打算永远不和我说话了。”
她不作声。
整晚她都没有说太多话。在厨房里时,地也不大吭声。
“我知道昨晚方亭回来过。”
她瞥他一眼。“她又走了?”
他点点头。“至少我早上出来和下午回去时,都没看见她。”
她是不是在他房里过夜?池瑛不敢问。
她在院子里待到过了午夜才回房间,并没有看到方亭。
“她又对你说了什么?”
“什么意思?”
“你今天又不理我了。”
池瑛别转开脸。“我要怎样才算理你?”
“瑛,有些事,不是你所看到的表面那么复杂。”
“这句话太深奥了,我不懂。”
“你仍然认为我和方亭关系不寻常,是吗?”
“我不知道。你和她有‘关系’吗?”忽然觉得她的口气太尖锐了,池瑛做个深呼吸。
“对不起,不干我的事。”
“如果你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而且不是泛泛之交,我绝不会说不干我的事。”
池瑛站住,瞪他,“方亭敢作敢当,敢爱敢恨。她和你若只是泛泛之交,她不会明知你对她无意,无聊的纠缠你,又提醒我小心防范。”
“防范我?”
“她怕我受骗。”
“她对你的忠诚、真挚,今我感动,可惜她自己是非黑白真假不分。”
“什么意思?”
寻欢叹一口气。“她以为的我,不是我。”
“不要打哑谜。”
“我说得很明白。 本来我不想告诉你,我想你不会相信———而看来我料得不错。可是方亭食言,在我们中间作怪,我若任她胡搞下去,就会失去你。”
“你并没有得到我。”
寻欢的脸微微变色。
“你不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事?”
“你全心全意相信方亭,她说的任何话你都一字不漏吞进去,我说的,有用吗?”
“方亭没有骗过我。她也许好玩,有时有些夸张,但她没说过谎。”
“我骗了你,对你说过谎?”
“我不知道。或者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方亭担心我被你骗,既然你似乎比我了解她,知道她一些我不知道的另一面。”
“我不比你了解方亭。我告诉过你我只见过她一次,而且是远远看见她,只看了一眼,连句话都没说。”
“那么你一定观察人微,就那么远远的一眼,你就可以断定她是个是非黑白其假不分的人。”
寻欢咬咬牙,又无奈地摇摇头。“假如方亭是男人,你这么护着她,我想我会揍她一顿。”
“看不出来,你竟有暴力倾向。这是表示你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是吗?”
“谢谢你没有说是黑暗面。”
“心照不宣就好了。”
也不晓得为什么,池瑛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寻欢也笑了。“瑛,我们能不能撇开方亭?就你和我,不是单纯得多吗?”
“我就是人单纯了,单纯到大概近于愚蠢,所以方亭老要扮演我的骑士。”
“可惜她没有生为男儿身。”
池瑛瞅着他。“你真要和她动手,她未必会输。”
他苦笑。“我已经输给她了,不是吗?你对她深信不疑,对我则半点信任也没有。”
“这无关信任,寻欢。”静默半晌,她说:“你和方亭,你们都有种光芒四射的特质,在一起,你们会是很出色的一对。”
“于是你慷慨地把我让给她?你得教教我如何宽大我的心胸,池老师,因为若有人和我争你,我做不到拱手相让,安静的走开。”
“很简单。”
她举步走开,他一伸手就攫住她。
“真要命,瑛,你根本不明白,方亭要的不是我呀!”
她扭头瞪他。“你家很有钱?她要的是你能给她的名利、地位和权势等等?寻欢我们谈的是我的好朋友,你忘了,我对她知之甚详。”
“你看连续剧太多了。我没说她要的是那些东西。她要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人,她错把我当成他了。”
“你才看了太多情节错综复杂的文艺小说了。接下来你要告诉我,这另外一个人正巧是你的孪生兄弟,你们的长相、身材、性情,不分轩轾,以致没有人分辨得出谁是谁。”
他干涩地一笑。“不幸,我是有这么一个‘孪生’弟弟。”
“哈!”
池瑛甩开他,大步往前走。
寻欢扔开脚踏车,追上去,抓住她双肩,将她转向他。
“我的‘孪生’弟弟叫李少白……”
“你叫李寻欢,他为什么不干脆叫李太白?或索性就叫李白?我敢说,你家还有个李商隐、李后主、李清照呢。”
“信不信由你,统统都有。是有李自成、李鸿章、姚仙女。”
池瑛张大眼。“姚仙女?”
“我妈妈。”
她张口结舌。
“少白和我除了外貌、身材,确是像得难以分辨,性情却是南辕北辙。”
“方亭……”
“爱的是少白。他们好过一阵子。他们分手,我并不意外。少白身边的女伴都不持久,方亭算是最久的一个了。”
池瑛半信半疑。“她和少白那么要好的话,怎么可能把另一个人当成他?我就绝不会弄错,不管你们外表多么相像。”
寻欢愉快地温柔微笑。“方亭不是你,瑛。”
她领悟了自己的语病,不禁双颊赧红。“那只是个……比喻。方亭不会这么胡涂。”
“或许她聪明一世,偏偏就胡涂这么一时。”
池瑛想了想,还是不相信。
一个人怎么可能错将另一人当成自己所爱的人?
“除非你们接吻的方式也一模一样。”她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寻欢笑笑。“我不知道。我没吻过我弟弟。”
池瑛脸更红了。“这件事太荒谬了。”
“我同意。”
“若你说的是真的,你没告诉方亭,同她表明身分吗?”
“你那个知之甚详的好朋友,你想她会给我说明的机会吗?”
方亭霸道起来,确实颇唯我独尊。
“等我好不容易找到个空隙发言,她一口咬定我假装,认定我打算玩弄你,我对她多说何益?”
“你可以把你弟弟找来,当面对质,不就澄清了吗?”
“我联络过他,他答应会来。不过他正在瑞士参加滑雪比赛,也许是赛事绊住了他。”
池瑛不说话。她仍然不相信方亭分不清两个男人,哪一个是她的情人。
“我知道除非少白出面,否则这件事很难凭我单方一面之词,说服你来相信我。瑛,我只要求你,别在可以证明我无辜之前,先判我有罪。”
“谁判你有罪了?”
“好吧,是判我三振出局。现在是三好球,还是匹坏球,还不知道呢。”
“谁是投手?谁是裁判?”
“都是你。我是捕手。”
“为什么?”
“唉,好坏球我都要想办法接呀。”
池瑛无法不笑。“你要这么比方的话,投手应该是方亭。”
“哎,我现在听到她的名字就头痛。不过你说得对,她是投手。你会做个公正的裁判吧?”
“我既是裁判,公正与否,由我决定。”
“我相信你。”
他又来了,那种柔得要把她融化的目光。
池瑛转移视线。
“我的脚踏车呢?”
他走回去,扶起倒在路边的脚踏车,两人再次朝回家的路并肩行去,但这时气氛融和多了。
他一手牵脚踏车,一手牵握着她的手,她没有反对,轻轻地回握他。
“如此月光,有你在身畔,我愿意和你携手走一辈子。”他低语。
“一辈子是很长的。”她轻声说。
“不,不够长。”他握紧她。“我要两辈子,三辈子,生生世世,与你为伴。”
“多无聊,若守着同一个人。”
他低首凝视她。“这算是求婚,你明白吧?”
她一震,抽出她的手。“不,我不结婚。”
“你赞成同居?我以为你是比较传统的。不过……”
“你不明白。”
她快步走向家门口。
然后突然想起来,“哎呀,我以为你会去接祖安放学的。”
“我接啦,我送他回家,才去校长家的。”
“哦。”池瑛放了心。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他是个大男孩了也许他喜欢偶尔和同学起上学和放学回家。”
“我们每天来回的目的地相同,所以总是一起出门,一起回家。”池瑛正要开门的手停祝“他说了不想有个大人在他身边吗?”
“他不必说。有个大人在一起,同学想找他也不敢过来,何况你又是学校的老师。他需要朋友,需要玩伴。”
“他常常回到家放下书包,便跑出去和他的朋友打棒球呀!”
“他一个人打棒球,瑛。他是投手、捕手、外野手和裁判。”
池瑛胸口一紧。“我……都不知道。他回来时总是一身泥土,满头大汗,玩得好开心的样子。”
“他一个人扮演那么多角色,不满头大汗才怪。幸好他这年纪活力充沛,要是我,早就不支了。”
她仰首看他。“你来以后,都是你陪他玩。”
“嘿,我年轻过的,还曾是棒球选手呢,多少年没有机会卖弄了。”
“谢谢你,寻欢。”
“自己人,不必言谢。”
他为什么这么好?池瑛推开大门,心想,好得不像真的。
进了前院,发现客厅内亮着一盏灯,池瑛吃一惊。
她父母都习惯早睡,现在已经将近十一点了。
她加紧脚步,寻欢放好脚踏车,疾步跟上她。
客厅里一个男人背向他们踱着方步,听到声音,转过身。他一脸的胡胡,又黑又瘦.以致池瑛隔了半晌才认出他。
池韦。
她哥哥回来了。
“哥。”池瑛不可置信的喃喃低语。“池韦。”
池韦走过来。
却不是走向她,他笔直走到寻欢面前,伸出手,和寻欢用力一握。
“谢谢你,寻欢。”
“不客气,池韦。我很高兴你作了正确的决定。”寻欢说。
而后池韦才来拥抱他目瞪口呆的妹妹。
“谢谢你,瑛瑛。辛苦你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爸妈。”
池瑛左右环顾。“爸妈呢?他们不知道你回来?”
“我等他们都睡了才进来。”池韦低低说,“我鼓足的勇气,只够我回到家门口,我还不晓得如何面对他们。”
寻欢一手搭上他的肩,拍拍他。“我想他们会接受你,就像他们自自然然接受我这个陌生人。”
“那是不同的。你没有把一个未足月的孩子丢给他们,十年不闻不问。”
“你上去看他没?”池瑛问他。
池韦点点头,神情黯然又怅然。“像他妈妈。”
十年不见,池瑛这时觉得池韦似乎老了不止十年。他看上去十分樵悴。
教爸妈见了,不知要有多心疼。
“时间晚了,”寻欢说,又拍拍池韦,“好好睡一觉,一切明早再说。”
池韦感激地点一下头,目光询问地投向池瑛。
“你的房间,妈还是天天打扫。”
池韦无语,然后上楼去了。
池瑛隔了半晌,想起来———“啊,阁楼的箱子都堆在那房里。”
“我已经挪开了。”寻欢静静告诉她。
她瞅着他,满腹疑云。“你早知道池韦今天要回来?”
“我不知道。早上出去以前,池妈妈叫我帮忙把那些箱箱笼笼移到墙边。我想它们本来在阁楼,我其实不需要那么大的空间,于是将它们搬回原处。”
“你怎么会认识我哥哥?”
他梆秘地一笑。
“难道你们是中学同学?”
“那时候就知道有你,不会等到现在才追你,说不定我们已经儿女成摹了。
池瑛红着脸白他一眼。“嗟,你中学时,我才几岁?”
“我可以等,瑛。”他语意深长。“对你,我有无限的耐心。”
池瑛怕再说下去,她又要迷醉在他的魅力和情意中,便径自上楼。
她总感到不大对劲。池韦和寻欢,怎地像老朋友似的?
若他们是旧相识,寻欢便知道池韦以及家人皆拥有天生异能。
那她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除了不想成为方亭和寻欢之间的第三者。
然而寻欢全盘否认。
关于他有个孪生弟弟,究竟是真是假?
他说得头头是道,不像在编故事。
池瑛埋在枕头中申吟。
这真是好事多磨。烦死人了。
一方面兴奋离家十年的哥哥回来了,一方面担心爸妈,同时担心池韦不敢面对他愧对的父母,像十年前一样,逃避现实,再度不告而别,池瑛这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旭日初升时分,她即下床,睁着睡眠不足的眼睛,先去哥哥的卧室。
室内无人,床褥整整齐齐,不像有人睡过的样子。
气死人,他当真故技重施?
早知道,昨晚见面先骂他一顿。
池瑛草草梳洗,赶快下楼,仍抱着一丝希望。
或许他今早要面对爸妈,人紧张,比她还早起,在某处思考一会儿如何向二老解释他的一去十年无音讯。
她没找到池韦,却看到池妈妈盘腿坐在前院草地上。
“妈。”池瑛站在她面前,微微弯身,“你这是干嘛?”
什么时候打起坐来了?
池妈妈睁开一只眼睛。“冥想。”
“冥想?”
“啧,这也不懂?去查字典。”池妈妈的眼睛又闭上。
池瑛打量她,看不出她有何异样。
“妈,你今天好早。”
池妈妈睁开另一只眼睛。“早早早,今天大家都很早。”
“大家?”
“怎么搞的?你今早成了鹦鹉啦?”
“大家,是哪些人?”池瑛小心地问。
“寻欢上山了,有急诊。天没亮,一个黑黑壮壮的小胖子来找他。”
池妈妈伸伸腿,池瑛退后两步,看她站起来。
“还有谁?”
“啧,家里就几个人嘛,一个一个的问。”池妈妈埋怨,嫌她啰唆。
“那……那个……”池瑛吞吞吐吐,就是不敢贸然提及哥哥。
“祖安和寻欢上山了。”
“那怎么可以!”池瑛喊。“今天要期末考哪。”
“哎,寻欢自有分寸啦,到了上学时间,他会送祖安去学校。”
池妈妈走进厨房,池瑛尾随。
“爸爸……”
“看房子。”
“看房子?”池瑛困惑地皱皱眉。“一大清早看什么房子!”
“房子就是房子嘛。喏,我们住的,这就叫房子。当个老师,房子都不知道。”
说到知道不知道,池瑛蓦地想起来———“妈,你早知道哥哥要回来!”她可不是在发问。
昨晚寻欢不是说了吗?池妈妈叫他帮忙移走阁楼的箱子。
池妈妈眉一扬。“我的眼睛像两颗水晶球。你爸爸就是因此爱我爱得不可自拔。”十分得意地,她眨眨眼睛。
真是的,她妈妈的预卜能力,她怎么忘了嘛,白紧张了一夜。
但,搬箱子何必找寻欢帮忙?这种事对池妈妈,不过是弹指的功夫。
池瑛一下子升起好些疑惑。
“妈,你既然预知了哥要回来,怎地吭都不吭一声?”
“我不确定嘛。”池妈妈开始把面粉和她已用搅拌机打成泥的玉米浆拌在一起。“以前也有几次感应到讯息,结果什么也没有。这次讯息稍微强一点点,我想还是不要太快欢喜的好。”
而她现在显然要做玉米饼,那是池韦最爱吃的。这应该表示他还在家。
“爸……知道了吗?”
“哎,刚刚才告诉你,他们去看房子了嘛。”
“他们?爸和哥哥!”
池妈妈丢给她一个“你有毛病氨的眼光。
“你没说他们,你只说爸去看房子,”池瑛指出。
“是你一个一个问的。”
池瑛转转眼珠。
池家的人都很有耐性,不是没有原因的。
“妈,你知道寻欢和哥原来就认识吗?”
“你这丫头,如此健忘。我们两家是亲戚,认识有啥稀奇?”
“我就不晓得我们有这门亲戚。”
“你那时太小,不记得了,不是不晓得。你看你,长得这么大,光长年纪,不长记性。”
小时候就不记得的事,长着长着就会记起来了吗?她妈妈这话说得好没道理。
池瑛只得再度撇下这个她询问了若干次,皆间不出所以然的问题。
“祖安知道了吗?”这件事很重要。
出生不久即不见了父母,他也许没法接受父亲突然出现的冲击。
“哎呀,瑛瑛,你今天早上怎么回事,净尽问些没头没脑的话!祖安怎么不知道?他叫寻欢叔叔不是吗?”
“妈……”
叫了一声,池瑛顿然恍悟。
寻欢把祖安一早带走,是要私下单独告诉男孩他父亲回来的消息,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吧?
他竟如此心细如丝。教她如何不爱这样一个处处为他人设想的人?
“光叫妈,怎地没下文了?”池妈妈摇动平底锅里的油,嘀嘀咕咕,“嘴里叫着妈,心里想着男人,哎,女大不中留哦。”
池瑛颊边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