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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9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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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摔进去也休想能把它填满!

  第四十一章 裁纸

  ‘哗啦啦’仍在继续,片刻功夫一支三千人的大伍就陷落大半,前面摔下去的人愈多,后面‘十蓄’冲锋的推动之力也就越少,到了此刻,幸存于后阵的狼卒,也勉强听清了深处裂谷边缘的同伴的惊慌呼唤,纷纷拼命提缰想要止步。

  可战马是畜生,平日训练的再怎么好,冲刺时也不是说站住就能站住的,一时间裂谷边缘乱成一团,排头摔下去的势子缓慢了不少,可是因为乱拥乱挤,还是不断有人在惨叫中跌落。

  而此刻另一场鲜血盛宴,也毫无意外的开始了……裂谷花海忽然‘荡漾’了起来,万花摇摆哗哗作响,旋即谷底猛地响起惊恐嘶吼。

  以裂谷的深度,摔下去的人断无幸理,不过快两千人连人带马,以密集阵势填进去,前面的人肯定死得不能再死,最后掉下去的那些,等若摔在了同僚尸体摆成的肉垫上,大大缓冲了下坠之力,多少还是会有些人幸存下来。

  摔不死,可还是得死。

  这么多人摔得血肉横飞,下面的血腥气可想而知,而谷底的怪鱼嗅觉异常灵敏,且不久前刚被宋阳等人惊动过一次,现在它们仍在躁动之中,闻到了鲜血的味道,岂有不去‘赴宴’的道理。

  夜空窒闷,身边没有一丝风,可花海的动荡,仿佛正有一团风暴席卷而过!地面上的人看不到,但罗冠一行都清楚下面中正发生着什么。

  裂谷两侧,逃犯们面带冷笑、残存狼卒混乱不堪;裂谷深处,属于怪物们的饕餮之筵。仿佛还嫌不够乱似的,这个时候天上的鹰群再次聒噪起来,随即只听南方号角声大作,又是如雷的马蹄声与遮天蔽月的沙尘弥漫,新的追兵赶来。

  追赶南理使节的犬戎兵不止一路,出发有先后、赶到的时间也不一致,第二路追兵也是一支大伍,此刻已经踏入花海。

  第一路追兵还有不少人幸存,现在虽然还乱着,但谁都明白,想要他们全都摔下去不可能,第二支追兵更不会重蹈覆辙。

  不过双方有巨大的裂谷相隔,尤其是裂谷隐藏于花海内,根本看不出它的边界在哪里,新的狼卒就算赶到了,一时间也休想杀过来。

  齐尚转头望向罗冠:“罗爷,怎么办?”

  罗冠气定神闲,伸手一指宋阳:“他说要运功一个大周天,等他醒来我们就走。”

  众人不存异议,从挖掉毒卵到现在,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其间不少人都睡了一会儿,精神恢复不少,就算犬戎能马上跨过裂谷,他们再跑起来也有把握再把双方的距离拉开,现在多等宋阳一阵也无妨,何况大伙还想看看,会不会再有人摔下去。

  又过一阵,第一伍幸存狼卒终于止住了混乱,一个个神情复杂,仓皇、颓丧、愤怒、无助……站在裂谷边缘,茫然无措。这个亏吃得太大了,而且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有些想不通,怎么可能?花儿明明一般高矮的。

  终于有人回过神来,伍长已死但还有其他军官,传令狼卒重整队列,暂时掉转马头向后退开,与刚刚赶到的队伍汇合。

  尘沙稍减,两队人马汇合后,犬戎人停止暂停行军,显然在商量对策,齐尚这边虽然明知道犬戎人不可能傻到明知是坑还往里跳,但是见他们停了下来,心里还是怪遗憾。

  齐尚伸手拍了拍小古的肩膀:“教我句草原上的骂街话,最难听的那种。”

  小古张口,乌鲁乌鲁十几个音节说出来,齐尚挺诧异:“这么长?什么意思?”

  “猪骑着猪打仗,也比你们更强。”小古翻译过来。齐尚大失所望:“就这个?这就是最难听的?没有草你嘛之类、又脏又气人喊出来又有劲的?”

  小古摇头:“草原上没有这种话。我刚说的那句,已经是对狼骑最甚侮辱了。”

  民情如此,齐尚也不强求,深吸一口气,内劲贯入声音,吐气开声放声就把小古刚叫的那一句‘猪骑猪比你强’骂了出来。

  小古钦佩不已,一串十几个发音的草原话,自己才说了一遍齐尚就学会了,而且分毫不差……齐老大在‘说话’这种事情上天资卓绝。

  上品武士内息雄厚,齐尚喝骂响彻花海,对面没什么反应,齐尚再骂两遍后,自己笑得很开心。

  又过了盏茶功夫,对面终于有了动作,随着古怪节奏的号角传令,几十匹快马冲出队伍,旋即斜横散开……也没什么新鲜的,草原蛮子的办法就是大队暂止行进,派遣探马去探索裂谷边缘,看看能不能绕过来。

  就是这个时候,宋阳内视完毕睁开了眼睛,跳起来伸着脖子向对面张望了下,语气里满满遗憾:“摔完了啊,这么快,我都没看见。”

  谢孜濯皱了下眉头,轻声问他:“你没事吧?”

  “啥事没有,就是最近上火。”宋阳一笑摇头:“蛮子摔死了多少?”

  “一千七百四十四个。”谢孜濯的回答有零有整,不等宋阳惊讶,她就笑了起来:“我胡说的,一千五肯定有了,两千应该不到。”

  话音刚落,一旁的齐尚‘哈’地一声笑:“一千七百四十五个了!”

  对面一个探马,在探索裂谷边缘时一个不小心,连人带马栽了下去。

  宋阳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喜上眉梢,扬声连连喊着:“一七四六,一七四六!”

  旁人还有些纳闷,瓷娃娃随口报数,随后对面又多栽下去一个,齐尚凑趣把一七四四加到一七四五,现在宋阳再多加了一个,常春侯加的这个没有道理……说来也巧,宋阳还没喊两声,对面就再次响起惊呼,又一个探马摔下去了。

  深更半夜,花海太具迷惑,裂谷又并非规整的直线开裂,边缘处参差不齐,想要探索清楚哪是件容易事,探索途中摔死几个斥候,也真算不得稀奇。

  不过随着‘一七四六’实现,大伙都明白了宋阳的意思,下一刻再喊‘一七四七’的时候,可就不止宋阳一个,阿伊果、齐尚、小婉小古这些好事的,全都放开了嗓子给对方‘加油’。

  果然,喊到第七声的时候,一七四七掉下去了,逃犯们齐齐爆发出一声欢呼。

  阿伊果乐不可支,还想再喊‘一七四八’,宋阳则收声了,玩一下子也就是了,转头对罗冠道:“是不是该走了?”

  本就是打算等宋阳起来就撤的,罗冠点了点头,不过脚下没急着动,而是先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山里的老太婆木恩说你九色不沾,我觉得她说得挺对。我这一辈子,真正逃命就有过两次。”

  九月八大闹睛城,在草原上暴露南理使节身份,宋阳一算就明白了:“还都是跟我在一起……看来我是不太吉利。”

  罗冠笑道:“回头得想个法子,给你破个煞,不能让你总这么不吉利,连累旁人倒无所谓,关键是你自己总这样麻烦不断,太让人操心。”

  玩笑一句,罗冠话锋一转,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宋阳才能听得到:“你还能打么?”

  未问病情如何,只问还能不能再打……或许罗冠觉得治病事上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不用废话多问什么,但逃亡才刚刚开始,大宗师要了解同伴的战力,做到心里有数。

  宋阳依旧笑着:“至少走出草原没问题,放心吧。另外不能去回鹘了,甩掉狼卒之后我们立刻回汉境去。再就是……回南理之后,我想请你帮忙,陪我一起去一趟南疆。”

  “你说了算,我没问题。”罗冠点了点头。

  大宗师根本没多问,不过宋阳也没对他隐瞒,继续低声道:“刚才内视,不对劲得很,五内和经络都有损伤,尤其三根正经残损严重……”

  死眠过后的自我检查,当真是隐疾爆发,来得毫无征兆、更没办法追查到根源。

  不过宋阳大概有个猜测,或许是炼血术有什么连舅舅都不清楚的副效;或许是陈返当初好心办坏事,助他破掉三关后引起反噬……前者是天下奇术,尤离也是第一次施展,把握不好分寸正常;后者干脆是旁门左道的‘邪术’,本来就是饮鸩止渴的法子。

  说着,宋阳长长吐出一口闷气,摇头道:“最麻烦的是我找不到治疗的法子……隐疾还会继续发作,内力的伤势一定恶化,我这边却束手无策,这样下去说不定会死人的。”

  罗冠的语气轻飘飘的:“所以要找琥珀。莫担心,她的医术远胜于你,有她在万事无忧。”

  宋阳笑了笑,又嘱托罗冠:“这件事先不要说出去。”

  痊愈的唯一希望仅系于琥珀,告诉身边同伴除了让他们多操一份心之外没有一点用处,至于罗冠,宋阳估计自己再从燕子坪到南疆的时候,身体怕是没法支撑独自远行了,他需要一个人帮忙,大宗师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所以对他并未隐瞒。

  刚刚宋阳已经想清楚了,按照他自己的判断,凭着现在的身体还能再坚持几个月,回到南理后先去燕子坪,总要再见她们一面,随后启程赶赴南疆去找琥珀。

  如果琥珀能治好这桩怪病当然再好不过,如果琥珀也不行的话,宋阳会再度启程北上,去睛城。

  只凭他自己,报仇的希望微乎其微,但还是一定要去的,万一万一,有个机会被自己抓住了呢?比如景泰微服私访,刚巧在大街上被自己撞上;又或者燕顶被仇家打伤、能让自己捡个便宜?

  就在刚才,这些事情都在宋阳的脑海中过了一遍。

  唯一的感觉仅仅是:来不及。只剩几个月,好像什么都来不及了。

  穿越之人,本就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和苏杭一样,他不是很怕死;可是和苏杭不一样的,他在这世上的牵挂太多了,就快到了要放下一切的时候,宋阳才发现原来自己一样都放不下。

  宋阳走神了,不自觉、也再自然不过的想到了苏杭,不知她走了没有。

  如果走了,那她到了么?

  如果没走的话……若有机会,自己是不是要找到她,告诉她一声,自己要走了,从此这世上又只剩下她孤零零一个,再没了同类。

  ……

  苏杭没走,此刻正眉头大皱……到现在她还没弄清自己发现的,究竟是一个巨大的岛屿还是一片真正的新大6,不过她不在乎,有巧克力的地方,小岛就是仙界;没有巧克力的话,大6她只当狗屁。

  她的大船在一个多月前靠航,当地土著一度被吓得魂飞魄散,待见他们并无恶意之后,才大着胆子上来接触,连比带划,接触了一阵,苏杭兴奋无比地了解到,在‘大岛’深处有一种特殊的果子,很可能就是她说的‘可可果’。

  因为语言不通,土著实在没法描述出这种果子的味道,不过提到它时,土人们一个个面色贪婪,口水直流,显然香甜无比,但果子被另一伙土著把持着,外面轻易见不到。

  苏杭想都不想,更不忌惮危险,带队深入丛林,磕磕绊绊走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到了把持着巧克力的那一族的地盘,接下来免不了又是一段时间的接触,最终用了些铁器工具换来了神奇果子……苏杭脸色铁青,姥姥见她不开心,走上前小心问道:“杭姐儿,我尝了,这果子味道古怪的,不过多吃几颗,感觉还不错。”

  苏杭咬牙,一字一顿:“咖喱果,味道不古怪才怪了!”

  ……

  宋阳愣愣出神,罗冠也不打扰他,反正要撤走,也不在乎耽搁这片刻功夫,直到头顶鹰群再度亢声啼鸣,宋阳才一惊而醒,对同伴致歉:“刚刚神游天外,对不住。”说话时,身边夜风掠过,轻轻带动衣襟,长夜窒闷了大半,此刻终于有了些风,又现清凉感觉。

  罗冠一笑:“无妨,估计又有追兵赶来了。”

  鹰群又聒噪个不停,不用问,一定是第三路追兵赶到了,宋阳笑道:“犬戎全国骑兵都来了一时半会也过不来,让他们慢慢探路吧,我们走。”

  说完,还不等大伙转身,对面忽然响起了急促号角,小古熟知草原号令,闻声就是一愣:“这是……撤退的号角,急撤。”

  果然如他所说,散出大队的探马听到号角拨马就走,大队的狼卒也同时催动战马,向着来的方向迅速撤退。

  自从进入花海怪事就没断过,刚刚还气势汹汹、不杀掉宋阳等人不肯罢休的狼骑说撤就撤,搞得逃犯们全都一头雾水。

  罗冠眯起眼睛,向着对面端详片刻后,摇头道:“不管他们了,我们走。”可是任谁都不曾想到的,大宗师话音刚落,突然一声巨响,从他们身后炸起!

  仿若春雷般激烈,但声响之巨远胜雷霆。

  单就声音的感觉而言,很像前一世的娃娃把一个气球给踩爆了,不过这枚气球是在耳道中、耳鼓前炸开的……巨响的声压无形却有质,直直冲进所有人耳中,刹那之间,瓷娃娃、班大人同时闷哼半声,被直接震得昏厥过去。

  齐尚巴夏等人也被巨响撞得站立不稳,好像喝醉了一般,目光恍惚脚下发软,晃了好一阵,最终一跤摔倒在地。

  宋阳五内受损、经脉带伤,但一身修为还在,巨震之下比着同伴们状况要好一些,只眩晕片刻便告恢复,急忙转回头去查探向巨响来源,第一眼望过去,他就愣了下,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眼睛……身后一片漆黑。

  现在是半夜,本就应该一片漆黑才对。

  可宋阳眼中的‘黑’,与夜色不太一样。

  夜色是什么?即便夜空阴云密布星月不见,周围没有任何光源,伫立其中,就算伸手不见五指、眼睛完全失去作用,可夜色毕竟是‘清透’的,黑得再怎么离谱,至少你也能明白,脚下踩着地面、天空距离我很远、身边有空气虽然不可触摸但它真实存在……夜再黑,也仅仅是没了光,其他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可是宋阳眼前的‘黑’,却有如实质,它不是夜,更像是一团黏稠墨汁,在涂满宋阳每一寸目光之后仍不罢休,继续张牙舞爪地扑了过来。

  并非夜色黑暗,而是黑漆漆的一团,让人分辨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所以宋阳诧异,恍惚之中还道是身体的隐疾给眼睛带来了什么病变,视力因此受到影响所致。可是下一个瞬间里,他听到了风声。

  乍一听上去好像有谁在用小刀裁纸,有些细碎又不乏锐劲,古怪异常但明明白白就是风声,而更重要的,风声的确像裁纸,却比着裁纸声音大出何止千万倍。由此,一切也都在瞬间放大,恍惚里宋阳甚至冒出个可笑的念头:裁什么样的纸,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仿佛,裁纸的不是小刀,是天帝手中轩辕剑;而被裁断的也并非桑皮纸而是那苍穹天幕!

  声入耳,但风未至。风藏于‘黑暗’中,来得虽快,但还是慢了声音半步,隐隐约约里,宋阳听到小古惊骇欲绝的呼号:“黑沙暴!”

  第四十二章 振翅

  宋阳听说过黑沙暴。

  在大燕边境狙杀狼卒中伍之后,右丞相曾对着巴夏缴获的战利品说起沙民之事,其中提过一句‘沙民有神力,能够召唤黑沙暴’,对这种怪力乱神的说法宋阳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可是抛去什么神仙法力的荒唐说法,宋阳从未想到,黑沙暴竟会是这个样子……

  有关黑沙暴,在草原上只是个传说。只有人远远见过它大概的样子,但从没有人能说出身临其境时的情形,原因很简单,所有经历过黑沙暴的牧民全都死了。

  也正是因为没人能说出它究竟有多可怕,所以它才是草原上真正的恐怖吧。

  前一生里资讯发达,宋阳没有亲身经历过真正的大风沙,但他看过文字记载、看过影像资料,他当然不会小觑这份自然之威,可即便他以为自己不曾轻视,等黑沙暴降临时才惊骇发现,他仍是‘轻敌’了。

  无法理解的突兀,说来就来全无一点征兆;无法理解的黑暗,目光一触即告沉陷;无法理解的力量,只凭爆发时的一声巨响,就能夺去普通人的心智。

  恶风起,扑面而来。

  宋阳顾不得多想,内劲随心意激发,支撑着龙雀冲身法发挥到极致,抢在风暴到来前他掠过同伴身旁,手法奇快把一道清心定神的药膏摸到七上八下等人的鼻端,助他们祛除风暴起时巨响造成的眩晕,继而一把抓起还在昏厥中的瓷娃娃,把她背负身后。

  去抢谢孜濯,不是她和他的交谊最深厚,只是因为瓷娃娃的身体最弱,最需救护,另则,这一路上始终都是宋阳背着她,现在几乎成了惯性。

  与此同时,一旁的大宗师吐气开声:“唾!”

  一字断喝,类似佛家狮子吼的真音玄功,意在‘当头喝棒、点醒灵智’,与宋阳的清心药膏有异曲同工之效,昏迷者无法即刻醒来,但七上八下等人都觉得精神一阵。

  而此时宋阳才发现罗冠就紧紧贴在了自己身边,相护之意不言而喻。

  黑沙暴前锋已至,吹得众人衣衫猎猎作响,这还不算什么,真正让宋阳心惊肉跳的是,不知是不是黑沙暴的威力所致,脚下地面都在簌簌发颤,泥土迅速松动,显出坍塌之兆。

  大宗师朗声开口:“没得选,冲过去,行途中时时开声报上位置。”一句话的功夫,强的都已经带上了弱的,随着罗冠一起,向着面前那团仿佛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冲去!

  的确没得选。黑沙暴自北方来,逃犯们则身处裂谷边缘根本无路可退,脚下的土石又随时可能坍塌,现在的情形就仿佛置身于瀑布垭口,若想活命就只能奋起全力逆流而上。

  垂危之际,七上八下最关心的仍是自家小姐的安危,两个人分左右护在宋阳身边,一头扎进黑暗中。

  冲进黑沙暴的瞬间,齐尚只觉眼前金星乱窜、鼻子一阵酸麻忍不住涕泪横流,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个满脸花,但挨得不是巴掌,更像竹篾,脸上火辣辣的疼……风暴裹沙,力量恐怖,抽打在身上的疼痛,当真不逊于狠狠殴打。

  当然风暴不会只打脸,但事情明明白白,齐尚就是赶上了一阵‘撞头风’,置身风暴中,就是这道撞头风最为凶猛。

  巴夏距离齐尚不过数尺之遥,闯入沙暴后第一感觉却截然相反,巴夏脸没事,但是足下不稳:有一股力量猛抽他脚腕,猝不及防中巴夏下盘大乱,一个跟头扑倒在地。

  置身于此,摔倒是最最容易的事情,可想要再站起来就难了。所幸他刚一摔倒,背心忽地一紧,宋阳一把抓起了他,助他重新站好。

  那个瞬间里巴夏甚至以为黑风暴中还藏了敌人,趁他不备偷袭下盘,但很快便恍然大悟,是偷袭,不过并非敌人所为,是风力所致……巴夏吃惊不已,自己事自己知,他比谁都明白,自己曾为了锻炼下盘花费了多少心血,‘稳桩’是他最最得意的本领,寻常七八个大汉都休想撼动他的脚步,就算对面一头大黄牛撞过来,如果他不愿意让路,牛也别想把他顶退。全不料黑风暴中的一阵‘扫地风’,就轻松把他掀翻。

  齐尚遇‘撞头’,巴夏遭‘扫地’。

  巴夏还就真不信自己辛苦练就的好本事,竟连一阵风都抵不过,当即压住气息重稳脚步。巴夏不是傻子,但他天生一份执拗脾气,现在是真的打算和风较劲了,满心满想的琢磨着‘你再掀我一次看看’,结果全没想到,‘扫地风’消散无形,换成了另一道怪风,如有实质般撞上了他的左肩,打得他身子一歪……此刻罗冠的声音响起:“风向万变,大家小心!”

  罗冠说的不够准确……并非风向万变,而是风向万种。

  一片巨大的黑沙暴,从北向南席卷而过,内中空气剧烈流动,化作无数罡风,此生彼灭左冲右突,所有罡风都裹蕴巨力,在大方向上随着沙暴一起运动,但又各自为政横冲直撞,全无章法可循。

  若把黑沙暴看成一道激猛洋流,其中数不清的霸道罡风就是这道洋流中的群鲨,在随着洋流冲向远方的同时,它们也在水中四处乱撞。若非身临其境,又有谁能想得到黑沙暴之内竟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不过这些来无影去无踪,却打得人几欲吐血的无数罡风并非黑沙暴最恐怖威力,这场沙暴真正让人心惊胆寒之处,还是在于那一个‘黑’字。

  置身于黑风暴中,失去的绝不止目力,而是所有感觉尽告模糊,近乎五感齐灭。甚至在恍恍惚惚里,小婉心中多出一股古怪错觉:身体不见了,我慕容小婉只剩一道游魂……纯粹的黑暗,让人五感沉陷,仿佛身体都被其融化。

  虽然害怕、无措,小婉仍牢牢记得闯入风暴前大宗师的嘱托,拼着吸入满嘴沙粒,她长吸一口气,扬声吐气,做大吼以相报同伴自己的位置,但她无论如何没想到,自己才一开口还没等出声,劲风便急灌而入,好像被人一拳打在了嘴巴里,小婉的声音立刻被捣了回去,闷于胸腹间,憋得她嗓子眼发甜,喉咙都快要炸裂开来。

  小婉的心猛地一沉……眼睛看不见、嘴巴喊不出。

  论打斗,小婉绝不是齐尚或巴夏的对手;论杀人,她更没法和两个真正的黑道人物相比;可是要比力气、比内劲,七上八下远逊于她。小婉天生巨力、练功更比谁都刻苦,根基打得异常扎实,若她都没法在沙暴中喊出一声,那这一行逃犯之中,除了宋阳和罗冠,就再没人能出声了。

  其实就算可以大喊出声又能怎样?耳中尽是狂风鼓荡,好像有一万只牛皮战鼓在耳旁轰响,恐怕她自己都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所幸,罡风虽然犀利霸道,却还遮不住宋阳的大吼。

  遇强则强的功法,从刀法、拳法、到身法再到内功心法,龙雀转的内劲疯狂游走,宋阳开口时或做不到束音成棍,但至少霸道内劲能把他的吼声送出嘴巴、能保证这声音在挤进附近同伴的耳朵前,不会迅速被狂风打散。

  宋阳的声音响起,并不是要说什么,仅仅是通报同伴自己所在方向,招呼大家汇聚四周切莫走散。放在平时不过是最最普通不过的‘招呼一声’,此刻却如黄泉路上唯一的一盏还阳灯!

  大宗师没吼,他就跟在宋阳身后,刚刚在提示大伙‘风向万变’后,他不知发现了什么有趣事物,忽然跃起来从风暴中抓住了一样东西,现正饶有兴趣地摆弄着……上品到宗师,宗师至甲顶,势归于意、意和于虚,这两重境界的修炼不再是单纯的力量追求,而是对于自然体会、对天人合一的感悟。

  大宗师再凶猛也杀不了一千名训练有素的士兵;可是一场黑风暴能吞没一座繁华大城,却吞不掉一位甲顶高手。

  这才是甲顶人物和一般高手的区别。别人的灭顶之灾,大宗师的清风拂面。

  罗冠忽然笑了,不见他如何用力,笑声就清清楚楚落入宋阳的耳朵:“是头鸟,好得很。”

  罗冠从风暴中抓到的是一头‘库萨’尸体,骨折筋断、连翅膀都被怒风撕掉了一只。天上的猎鹰也没能逃过黑沙暴……大宗师一路上受足了这些怪鸟的气,现在总算开心了。

  笑了几声,罗冠随手把死鸟扔掉了。

  听着罗冠还有这份闲情逸致,宋阳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无奈摇头,勉强道:“大伙别走散了。”

  罗冠呵呵一笑:“没散,都在跟前呢……”话还没说完,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别人看不见,他的眼中升起了警惕之色。

  很快罗冠再度开口:“静立,莫动!”四个字响起同时,他脚步一错,从宋阳身后抢到身前,甚至还伸手按住了宋阳的嘴巴,不许他再出声断喝为同伴指引方向。

  无疆黑暗,即便罗冠的目力也无法将其洞穿,但相比于黑暗,风暴带来的噪声之威要逊色许多,所以他能听,罗冠侧头、闭目,凝神倾听着。

  片刻功夫,罗冠张开双眼,不知何时他的眸子已经紧紧收缩,目光淬厉如针,口中喃喃念叨了一句‘妖怪么?’旋即身形又复一晃,消失不见了……

  南荣右荃背着阿伊果,静静站立原地,她不知道队伍为什么会停住,但至少能明白,自己一行怕是又遇到麻烦了,忽然左臂猛地一紧,一只手拉住了自己,不由分说就向着一旁拽去,力量之大全让她无抗衡余地。

  南荣应变奇快,另一只手撮指成凿急攻突现的强敌,不过还不等她打到人,对方就低声道:“是我。”

  罗冠的声音。

  大宗师没把南荣拉太远,只是向旁边挪动了几步便重新站稳,嘱咐道:“留在这里,除非得我号令,否则决不能动!”说完他不再停留,又一闪身跃到巴夏身旁,把巴夏拉到南荣身前,继而是齐尚、小婉、宋阳……大宗师把一行同伴摆成了一个纵排,大家贴的很近,每两人间不到一尺距离,后面的人一伸手就能揽住前面人的脖子。

  最后罗冠又站到宋阳身前,做了个排头。

  还怕队伍摆得不够直似的,罗冠又回过头检查了一下,这才放心下来,沉声道:“待会儿会有些东西冲过来,大家莫惊慌,保命之道仅在于:站住不动。”

  说完,他又压低声音对宋阳道:“你也不可动,万事都有我。”

  宋阳嘴巴动了动,但最终还是没出声,只笑了笑。狂风凶猛,把宋阳的笑容都吹歪了,难看无比……

  见了他的‘阵势’,宋阳又怎会不明白罗冠的意思,不知什么东西要过来,大家散着跑难免遭殃,所以罗冠把众人排成一条直线,自己立于排头为身后同伴争风挡雨。

  他说:保命之道仅在于站住不动;其实他又说错了,众人的保命之道仅在于:罗冠。

  这个时候宋阳忽然觉得背后轻轻一晃,跟着一双软软的胳膊绕过来,揽住了自己的脖子,瓷娃娃醒了。

  随即冰凉小手摸上了宋阳的脸颊,摸摸眼睛、摸摸鼻子、摸摸嘴巴……摸清楚了,瓷娃娃放心了,自己仍是被宋阳背着,她很踏实,侧过脸把头枕在宋阳的肩胛上,这样很舒服。

  脚下地面簌簌颤抖,耳中狂风怒嗥,巴夏伸出双手按住了前面小古的肩膀,他对这头谢门小狗没什么关照之心,他想按的是齐尚……小古是趴在齐尚背上的。巴夏知道齐尚擅轻功,下盘不算太稳当,所以要按着他点,风这么大,别再把他吹走了……那样的话,以后自己那份‘话’,可就没人替着说了。

  小婉站得很稳,等待之中忽然做了古怪动作:她解开了长袍束带。长长一条带子,被她解下后又重新系好,与之前的不同之处在于:以前带子只束长袍,现在则把背后的班大人一起绑在了自己身上,刚才一直没顾上这么做。老头子在南理不是好人,可是这一路走来,对小婉一直很好,婉大家没有普通女儿家那么多柔善心肠,但她不傻,谁对自己好她心里有数。

  现在南荣右荃烦得要命,因为阿伊果……或许是觉得死到临头了,再不亲热一下实在对不起出生时大阿姆那句‘长命百岁、三妻四妾’的预言,阿伊果开始笑眯眯地对南荣耳朵吹气,很无聊的样子,南荣真恨不得一甩肩膀把她扔出去。

  静立、等待,宋阳忽然想起一件事,把手中春衫递给了前面的罗冠,这次大宗师没再拒绝,犹豫了一下之后接过宝刀。

  弓杀绝技只是罗冠一半的本事,当无箭可射时,刀弓双杀才是他真正引以为傲的战法。

  沙暴依旧疯狂,但气氛却是安宁的,人人都做了些事情,想了事情。

  可惜,只是片刻安宁,随着莫名危险的靠近,宋阳终于听到罗冠之前就听到的声音:振翅!

  燕子坪毗邻山野,虽然大人每天都要嘱咐小崽子们不许跑到山里去玩,但娃娃们才不管那套,越不让去他们就越得去……很长一段时间里,宋阳都想不太明白的,自己明明是个穿越者,脑子里有前生记忆,按照心理年龄算的话,他一出生就是个大人了,重新做娃娃是没办法的事情,但至少不该再有什么顽皮念头。可十岁之前,他真的坐不住、闲不住,总恨不得找点事情来做。

  到后来还是和尤太医在无意中聊天时,解释了他的小小疑问……不止人,猫猫狗狗鸡鸭牛羊小时候都会调皮,跑来跑去、上蹿下跳个不停,究其原因,新生命们在努力适应自己的身体,让心思与身体更快、更好的统一。较真些讲,小时候的顽皮、多动是自我适应的本能,和心性成不成熟没有一个钱的关系。

  穿越者也挡不住本能,宋阳小时候和镇上的娃娃们一样,没少往山里跑,其中最刻骨铭心的一段经历是误入了一支蝙蝠洞,自己还不知道身处何处时,千万头蝙蝠就被他这头突然闯入的庞然大物惊起,一时间振翅声震耳欲聋,小宋阳大惊失色转头就跑,逃得比蝙蝠还快。

  因为真被吓到过,所以记忆深刻,混杂于黑沙暴中的怪响,就是翅膀振动、破空破风之声,但是比起蝙蝠的飞翔,正急速靠近的振翅声显得更加‘清脆’一些。听上去,更像蝗虫、甲虫那种‘脆脆’的翅膀扇出的声音。

  但真正让人迷惑的是,黑沙暴之内,就连训练有素天赋异禀的‘库萨’都被撕烂、连上品武士都难以立足,又还有什么样的鸟儿能够存活其间?

  就算猛禽之王、二傻的泰坦鸟来了这里也只有溃不成军的份,就算中土世界神奇,宋阳也不相信,这天下还有比这泰坦鸟更强大的扁毛畜生。

  又是片刻,振翅声已经轰如雷鸣,甚至连隆隆的风声都被它们遮掩!铺天盖地黑沙暴内,铺天盖地的振翅轰鸣。

  宋阳能听到的动静,罗冠当然听得更清楚,大宗师忽然笑了一声,冷声招呼同伴:“怪物大军过境,大伙护着点头脸,别溅你们一下子血。”

  提醒之后,陡然一声清亮长啸,仿若一支响箭直冲苍穹,众人眼中终于迸现出一丝光芒——春衫宝刀出鞘,刀芒席卷如虹;而漫天振翅声,也遮掩不住长弓弓弦割入肌理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大宗师全力出手!

  第四十三章 半步

  或许是身处黑沙暴时间稍长,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也可能是罗冠口中的‘怪物大军’本身带有醒目颜色且靠近过来,宋阳隐约又看到了些东西——血色蒙蒙。

  只是看到了,并非看得清、认得出,眼前无尽的黑暗,被一片血红色取代,仿若一道血云……无数红色怪物汇聚而成的红云,谈不到铺天但绝对是盖地而来。

  头顶依旧是浓稠黑暗,迎面扑来的‘那一片东西’,速度惊人规模震撼,紧贴于地面一尺左右的高度,急速飞掠而至。

  那是些什么东西啊,体型莫名诡异,有些蝙蝠的轮廓,但个头大得惊人,和它们一比,慕容小婉都显得又瘦又小,谁见过比小婉还要大出一圈的蝙蝠?

  当对方距离更近,宋阳也看得更清楚了些,与其说它们在飞,倒不如说是‘跳’,好像蝗虫、蝈蝈的那种低低飞纵:双足在地面一撑,继而翅膀张开,借助飓风之力向前一纵,身体紧贴地皮向疾飞,少则十余丈,远者二三十丈也不在话下,它们的‘身法’足以让任何轻功高手汗颜。

  也是因为‘红云’逼近,宋阳忽然觉得耳膜一阵刺痛,一串串尖锐的鸣叫声,绝不是普通人能够听到的波长,但因宋阳的耳力特殊还是捕捉到了它们的叫声。

  宋阳努力定神,想要再看仔细,可是还不等他再度发现什么,忽然之间下雨了……血雨。

  正如罗冠刚刚所说:小心别溅你们一下子血!

  不管扑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东西,站在排头的大宗师都已全力出手,刀功双杀威力绝伦,所有试图从正面冲击队伍的怪物,尽数被他斩杀,一头不留。

  宋阳就在罗冠身后,首当其冲,直接被鲜血泼溅了满头满脸,甚至还有几滴溅落在他口中。风暴太猛烈,逆风而站时单靠鼻子几乎无法呼吸,非得张开嘴巴,才能让呼吸更有力量、才能对抗狂风的力量,吞一口沙子是没办法的事情,此刻再吞些鲜血更算不得意外。

  源于毒者本能、宋阳不敢丝毫大意,暂闭嘴巴舌尖搅动,仔细品尝入口的鲜血,他怕怪物的血中有毒会危急同伴,结果一‘品’之下,宋阳吃惊不小……血中无毒,也没什么古怪,正相反的,他所以惊讶就是因为这血的味道再普通不过,也再熟悉不过:人血。

  既修毒又学医,还替舅舅做过好一阵的仵作,宋阳的三桩本事都需要辨血之能,宋阳对人血的滋味很熟悉。

  惊愕中宋阳再做仔细品味,确定是人血无疑。既然是人血,那现在沙暴中嗖嗖乱飞的都是人?

  宋阳还记得右丞相说过,沙民能召唤沙暴,但老头子可没说过沙民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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