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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59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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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瞎子学踢球的时候,顺便就练会扫堂腿了。

  瞎子被找来后,听说让他给小娃娃算命,还有些纳闷:“镇子上的大人小孩我都看过了,还给谁看?”

  他和侏儒、铁匠三个是丢弃了封赏偷偷跑来燕子坪、追随常春侯的,现在已经没有了身份。左丞相来封邑,宋阳没把他们喊来。虽然他们藏在此处被胡大人知道也无妨,但总过会有些尴尬。

  瞎子、侏儒这些日子里一直在忙活着甄选火点、在封邑布置大火的事情,人不在小镇,奉命去找他们来衙门的红波卫也没多嘴,是以他压根不知道左丞相把儿子送来这档子事。

  宋阳也没交代葡萄的身份,就是说道:“先不用多问,你帮忙给看看这孩子的命理,主要是五行什么的。”

  被带入后宅,瞎子先问过葡萄的生辰八字,跟着抓过娃娃的小胖手,仔细摸索掌心、掌纹,口中念念有词,谁也听不懂他念叨些什么,半晌之后,对宋阳点头道:“这孩子以前有高人给看过吧?”

  宋阳大奇:“这你都能算得出来?”

  瞎子谁都敢蒙,就是不敢和宋阳、阿伊果、南荣三个人装玄虚,一边摇头一边实话实说:“不是算,是猜出来的……这小娃土木双凄,在咱们这个地方住一阵会大有好处,肯定是受了内行指点才来的。”

  宋阳愕然,胡大人说的是实话。承郃对他笑道:“那些风水、命理的说法,你不信也不能拦着别人信不是,话再说回来,要是我……要是小捕接连被几个算命先生说有麻烦,要到个地方去躲一阵规避,你会不会送她去?一样的道理啦,关心则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这个时候,瞎子已经掌过手相,又去摸娃娃的五官,打算盘一个完整卦相。葡萄紧闭着双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任他去摆布。

  旁人也没注意他们,宋阳追着承郃的话点头,看来的确是把事情想复杂了,正想说什么,不料旁边的瞎子忽然惊呼了一声,好像摸到炭火炉子似的,忙不迭收回按在葡萄小脸上的双手。

  宋阳纳闷:“怎么了?”

  瞎子的脸色惊骇,一边摇着头连声说‘没事’,一边拉着宋阳离开,等走出了内堂,瞎子问道:“宋兄弟,这个娃娃是谁?”

  宋阳如实回答:“胡大人的独苗公子,小名葡萄。”

  瞎子使劲地翻白眼,犹豫了好一阵,才再度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宋兄弟,你心里有个准备……胡大人将来怕是、怕是要造反的!”

  承郃也和他们一起走出来,闻言郡主面色意外:“这话从何说起?”

  “这孩子身带天子命数啊,将来会做皇帝!”具体怎么算的、什么道理瞎子没去解释,但语气郑重,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咱们南理的万岁爷是丰隆皇帝,这孩子怎么能做上龙椅?除非胡大人造反,夺了南理天下,开创新元……”

  不等他说完,宋阳就摇头而笑,显然不放在心上,承郃也不当回事,但严令此事瞎子再也不许提,犯忌讳的事情,即便只是笑话也不能随便说。

  瞎子就此告辞,点着盲杖向外走去,刚跨过门槛他又站住脚步,回头问道:“宋兄弟……以后我常来看看这个小娃成不?”

  他当然相信自己算出来的结果、打算和未来皇帝提前拉拉关系,宋阳知道他想的什么,笑道:“没问题,不过郡主刚嘱咐的话,鬼谷先生一定牢记。”

  鬼谷面露喜色,使劲点头着答应下来,笑呵呵地走了。

  任初榕也不再提葡萄的事情,直接转开了话题:“有个事情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上次佛徒来封邑闹事时,咱们拿下的那几个和尚首脑都已经开口了,指使他们闹事的也是个出家人,法号唤作无鱼,是位师太。”

  无鱼很有名,宋阳都听说过她……凤凰城中三个神奇女子,初榕、无鱼、慕容小婉。

  不止来冲击常春侯封邑的和尚,从今年年初开始,南理各地大寺高僧频频召开法会、讲经论道同时提醒信徒‘妖人降世’、当‘正觉正视听’等等,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比丘尼无鱼指使的。

  南理的佛徒不同于燕国,相比之下南理和尚更纯粹、也更散漫,诸多大寺各自为政,是个一盘散沙的局面。不过这位无鱼师太的事迹传遍天下,佛心佛性为人推崇,声望和地位摆在那里,她说句话,只要是佛家事情,还是有大批出家人愿意遵从。

  被宋阳抓了下狱的那些和尚就是如此,他们干脆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甚至连无鱼的面都没见到,只是受到无鱼的传书,就派出武僧缉拿谭图子、纠集信徒冲击封邑。

  宋阳略显意外:“这些和尚傻么?”

  初榕应道:“你不信佛,所以不知道的,其中固然有老和尚愚钝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无鱼的名声太好,她一辈子与世无争,始终在修身修志传散慈悲,所有佛徒都相信,她要做的事情一定为了弘扬佛法,能明白?”她又摇了摇头:“不明白无妨,就说你打算怎么办吧?”

  宋阳一耸肩膀:“好办!我去……”刚说了四个字,宋阳忽然想到了啥,立刻换了一副语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全听郡主吩咐。”

  承郃愣了愣,气乐了:“我可不敢指挥侯爷,就盼着常春侯能发发慈悲,做事情前能记得知会一声,初榕就感激不尽了……快说。”

  “无鱼在哪修行你知道吧?把地方告诉我。先拿下再说。”宋阳直截了当,说完后又补充道:“我带着火道人悄悄去趟凤凰城就成,我抓人,老道放火。”

  其实这也是承郃的想法,无鱼名声又好又响,不能大张旗鼓地明着对付,这个人也不能就那么平白无故的失踪,‘庙门失火、师太圆寂’的办法谈不上高明,但却实用得很。

  这件事必须得做得妥当、保密,最好是连红波府都不知道,南理信佛者众,王府的力量足够忠心,但下属之中也有不少是佛门信徒,难保不会走漏风声,若非如此,承郃也不用非等宋阳回来,她早就调人出手了。

  任初榕应道:“办法没错,但就你和火道人,太单薄了。我怕无鱼身边有燕顶的人……一定要请罗冠同行,另就是那个箱子,暂时先借给你用。”

  宋阳略一琢磨就知道‘那个箱子’是什么了,意外道:“修好了?”

  任初榕点头:“高木匠的手艺当真不错,前几天接到府中通报,他已经修好了箱子,你去凤凰城时我会着人把它拿给你,以防万一吧……记得,得还的!”

  宋阳哈哈一笑:“我收拾下,这两天就走,反正封邑里也没啥事能让我帮忙。”

  郡主却皱了下眉头:“还是等一等……”说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事情,忽然换过话题,问道:“从封邑到蝉夜叉的山坳,过去一趟需要多少时间?”

  宋阳应道:“十天够了。”

  任初榕神情释然:“那还来得及!”说完,暂时也不解释什么,差人把封邑中的管库主事找来,让他立刻调出一批腌肉美酒,准备启运。

  等主事领命下去,她才望向宋阳笑道:“中秋将至,团圆节日里,封邑对蝉夜叉总得有些表示,就是时间有点仓促,来不及准备太多了,这个事我想请山溪秀跑一趟,他们是山里人,脚程快,再劳南荣做使者,她和蝉夜叉见过面,比较方便。还有,你去凤凰城的事情,也等中秋之后吧,封邑里第一次好节日呢……你怎么了?”

  郡主把话差不多说完,才发现宋阳站在那里,双眉紧锁抬头望天,完全失神了。

  中秋将至……

  过了好半晌,宋阳才摇了下头:“我没事。这个节……能不能不过?”

  任初榕眉头微皱,望了宋阳一阵,可最终还是没有再问,渐渐地,郡主脸上的疑惑变作了一个轻盈笑容:“你不想过就不过,节日那么多,不差这一个……我去帮你准备京师行程。”

  当天夜里,宋阳、罗冠、火道人都做易容,准备启程。

  宋阳这个常春侯做得异常稀松,他自己都不拿爵位当回事,封邑中的乡亲也好、下属也好,对他亲切足够,但礼数上就那么回事,倒是新来的小葡萄最讲究,不用旁人教导,自己就按着辞别师父的大礼,规规矩矩地跪地、磕头,然后顶着一脑门泥土问宋阳:“老师,什么时候传我本领?”

  宋阳把他抱起来:“我的武功路子特殊,没法传给你,何况你将来应该也用不着自己动手打架,另就是医术和下毒,你想学哪一样?”

  小胖子面露难色……娃娃心里,下毒的都不是好人,葡萄自诩正道中人,这门本事是不能学的;至于医术,好像很无聊的样子,看看那些郎中大夫的古板样子,就可想而知了。

  宋阳看出他挺为难,笑道:“不跟我学也没关系,咱们封邑里有本事的人不少,你自己去选,想学哪门本领都成,等我回来告诉我,我请他们教你。”

  葡萄神情一喜,脆声答应,宋阳把他交回到|乳|母怀中,和小捕等人后,就此启程离开小镇。

  十余天后,当宋阳等人抵达凤凰城的时候,正值八月十五。

  天色擦黑时入城投栈,仍是以前住过的同昇老号,这一条大街上最高的建筑。今晚并不会动手,宋阳和同伴打了声招呼,独自一人离开……他并未离开客栈,只是到前堂买了坛酒,跟着走上三楼,随便找了个窗子翻上屋顶。

  略略有些意外的,宋阳登上屋顶不久,无意中往下一望,从街上看到了熟人:一行七八人,其中三个青年他都认得。前面的三十出头、那个面皮白净,笑容谄媚;中间的相貌普通,神情兴奋;最后一个身材消瘦,身后背了只长形包袱,脸上不存丝毫表情,目光阴鸷且警惕,不停观察着周围……南理国中身份最重的那个人溜出来看灯会了。

  宋阳不在乎,此刻他心里只有两个字:今夜。

  中秋已到……当年遇苏杭时她说过,她在等两年后的那个中秋节。便是今夜了。

  宋阳并未考虑苏杭是否会走,他明白她的决绝,今天她一定会离开这里了。

  宋阳只是在想,她究竟能不能回去……如果真能回去,希望她还保有所有的记忆吧,由此,在这一生中那份对前一世的期盼,在她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都会化作最最激昂的喜悦!是个生出来就咯咯笑个不停的漂亮娃娃啊!

  如果没能回去的话,那就丢了记忆吧,下一次轮回快乐的活,别像个执拗的傻瓜,轻蔑掉整座世界却难为了自己;如果没能回去的话,就忘了吧,至少不会失望。

  这世上唯一的同类走了,宋阳没什么能做的,只把自己放在屋顶上,以酒相送。

  仿若初见时的那场大醉。

  星空清透明月饱满,夜色都被星月染得明皓了,却依旧寂静,永远清宁的天;街上热闹了起来,佳节时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闹哄哄的人间。

  想独处又怕太寂寞,这样很好。他在屋顶上,天与人间的边缘。

  宋阳打开酒坛,轻轻酌了一口,口中哼起了一个调子:追梦人。

  ……

  万里之外,同样的月亮,同样的调子,苏杭也在喝酒吗,她在桅杆上。

  船还在海中,或许龙王家也要过中秋,今夜风平浪静。可即便如此,航行中的海船还是难免摇晃,桅杆很高,从这里摔下去,无论是落在甲板上还是坠入大海都没有生路,苏杭的目光很平静,偶尔会抬头看一眼月亮。

  过了不知多久,身边的软梯忽然摇晃了起来……又过了半晌,姥姥战战兢兢地攀上来:“杭姐儿,下来吧。”

  苏杭望向他:“叫我下去,在下面喊一声就好了,何必爬上来。”

  姥姥死死抓住梯子:“我怕下面一喊会惊到你,万一……还是自己上来妥当些。”

  苏杭非但没有下去,反而向里挪动了些,在身边腾出了个空子:“既然上来了,陪我坐一坐吧,请你喝酒。”

  姥姥想拒绝,可最后还是狠狠咬了咬牙,手软脚软地爬到苏杭身旁,坐好后赶忙抓住了一根缆绳,说什么也不松开了。

  苏杭把手中的小酒坛递过去,姥姥赶紧摇头,他不觉得这里是个喝酒的好地方。苏杭不勉强,又问:“姥姥,你说,当真有轮回么?”

  姥姥立刻点头,毫不犹豫:“当然有,轮回往复,有今生有来世,这辈子好事做得多,下辈子就能投胎个好人家……”

  他说的和苏杭想的全不挨边,苏杭不再说话了,口中又哼起了追梦人。前尘红世轮回中,谁在声音里徘徊……一首歌翻来覆去地哼唱着,如此又过了良久,姥姥再度劝道:“杭姐儿,下去吧。夜深了,小娃该睡了……娘亲不哄着他不肯睡啊。”

  忽然,苏杭笑了。

  第二十七章 噩夜

  人人都道皇帝好……也只有做上了龙椅,才能明白这份差事不是那么好做的。

  ‘天下是朕的’这个说法不错,可‘朕也是天下的’,丰隆不怎么聪明,不过他足够勤勉,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南理国不太平,外有虎狼列强、内中多族共处,山里还有蛮夷蛰伏,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政事等着要办,永远也做不完的题目、永远也解不尽的麻烦……所以今晚丰隆开心得很,那些恼人的国事暂时都留在御书房吧,他溜出皇宫、出来玩了。

  先逛京城灯会,再看看‘自己’,最后去春一舫‘体察民情’,不到三更朕不回去!

  漫无目的地穿街走巷,时时停下来,赏玩头顶的花灯,或是从游货郎的摊子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丰隆越逛兴致就越高,随手指点着周围,笑道:“眼前这份繁华风采,就是比起大燕的睛城,也不遑多让了吧。”

  李公公小声说:“主上,此言差矣。”

  丰隆微微皱眉,斜起目光瞥向李公公,不满之意不言而喻。

  李公公神色不变,继续道:“燕国的邹城,号称中土点睛之地……那是陈年往事了,一品擂时一把大火,烧了乱七八糟,现在只怕还是泛着焦煳味儿呢,睛城不过明日黄花。凤凰城则欣欣向荣,日渐璀璨,又岂是燕睛城能比的?假以时日,中土升龙之地,非此处莫属。”

  丰隆龙颜大悦,哈哈笑道:“你的嘴巴,可也和凤凰城一样,越来越‘繁华’了。”

  李公公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笑容:“奴才一向是怎么想就怎么说。”说完,他算了下时辰,又轻声道:“主上,时候差不多了,就快出来了……是不是先过去,占个好些的位置?”

  丰隆点头,一行人就此转向,朝着皇宫正门的方向走去。

  中秋佳节,普天同庆,不止有盛大灯会,届时太后、圣上、皇后还将率领满朝文武巡游城中,当真是一份天大的热闹……丰隆溜出宫‘微服私访’没法再参加巡游,不过没关系,宫中还有个‘镜子’,让他顶上就是了。

  皇家的中秋巡游,每隔三两年就会举办一次,高高在上享受万民欢呼的感觉的确美妙,但经历过几次之后,也就那么回事了。这回丰隆要看着‘自己’巡游,混迹于子民之间,换个角度、换个位置、再听到的欢呼声应该也会换了个味道。

  单论长相,‘镜子’和丰隆有七分的相似,扮上那身行头、又高高在上远离众人,任谁也看不出破绽,当然,瞒过众臣不难,可休想瞒过和他同乘的太后、皇后,所以丰隆每次动用‘镜子’时,都会提前去央求太后。

  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南理国的太后既不严厉也谈不上太精干,虽然觉得儿子有些胡闹,但他只是偶尔为之,又看在他每日里确实挺辛苦的份上,一般也都会答应下来;皇后那边就更好办了,他想做啥皇后不敢管。

  平心而论丰隆还算个不错的皇帝,平时时间不够用,不太舍得出来玩,就是像今天这种机会才会‘微服私访’,本来就是要巡游、反正也无法处理政事。

  丰隆一行来到宫前大街时,街上禁军已经出勤,清理出道路以备巡游,周遭各座建筑的屋顶上,也都上了侍卫,严防刺客。道路两旁挤满了百姓,人人翘首以待,嗡嗡地议论沸反盈天。

  李公公在前、李逸风在后,另外几个贴身侍卫拱护周围,一路簇拥着皇帝挤过人群,占了个街边的好位置,又等了一阵,三声炮令震耳,皇宫正门大开。先是精骑禁军训路,而后四头巨象披红挂彩,沉重脚步踩得大地微颤;神象身后紧随大队鞭仪,随着长官号令,百余名盛装大汉舞动长鞭,破空时的呼啸与挞地时脆响整齐划一,威武且庄严;再之后则是大乐部、御仗部、龙旗部、团扇部……鼓乐号角交织成片,金瓜金钺寒光四射,旌旗迎风猎猎招展,皇帝巡游的仪仗,凤凰城中秋节中最华丽的一道风景。

  庞大的阵仗缓缓而行,所过之处南理臣民齐声欢呼,李公公凑趣,对丰隆道:“主上英明神武,得万民拥戴,古往今来,可不见得有几位君王,能享得到这么山呼海啸的欢呼声。”

  “又言过其实!”丰隆摆了摆手,一副不受马屁的明君样子。

  李公公煞有介事地摇头:“您老自己听、自己看,这一路上人人欢笑个个激动,这是货真价实的爱戴,做不来假的……”

  从来到这里,丰隆提着耳朵听半天了,没听到只言片语的骂声,再听李公公所言,心里的确美滋滋的。其实除了丰隆之外所有人都明白,此刻人群里不知道混入了多少密探,就算真有什么怨气,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胡说八道。

  他们低声议论的功夫,宫中仪仗已经跨过广场走上长街,距离丰隆等人更近了些,皇帝的宝辇高高在上,四帘都已挑起,镜子与太后、皇后端坐其中,不时微笑挥手,致意四方。

  丰隆‘自己看着自己’,口中笑道:“要说,镜子倒是扮得越来越像了。”

  李公公接口:“形似而已,主上的那份真龙威仪,镜子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当然……把他放在这个场合,也足够用了。”

  两人正说着,宝辇中的镜子忽然站起身来,从仪仗到车队立刻停住了,这事正常得很,巡游途中,皇帝常常会讲上几句仁爱之词,要是从头到尾都一言不发,倒显得不对劲了。

  只是丰隆没想到,他们会在自己近前停下。

  镜子一起身,街上两旁所有百姓都跪拜在地,丰隆皇帝眉头大皱,低声道:“我是给母后磕头!”说着,也屈尊降贵地跪了下去,但还是双手撑地、支住身体不让膝盖接触地面,姿势很有些古怪。

  镜子大袖一挥,宝辇前的太监高宣‘平身’,丰隆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笑容,等镜子那几句慰勉之言传下,应该又是一阵惊天动的欢呼声吧……

  偌大长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着圣上金口玉言,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可却没出声。忽然他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而下一个刹那,他猛地转身,伸手抓住太后的头发用力向后拉扯,就用那口洁白牙齿,一口咬烂了她的喉咙!

  太后的惊呼声突兀嘶哑时,镜子手中多出了一只金镶玉的凤钗,太后的发钗,再一眨眼,钗子的长针从皇后的左眼刺入,直没钗头。

  皇后的脸上,多出了一只金绿相间的精巧凤凰。

  镜子连杀两人,动作干净利落,继而双手扬起十指如钩,狠命抓扯自己的脸皮,转眼面皮鲜血淋漓……十指从发髻向下撕挠,经过额头、自挖双眼、划烂颧骨、扯烂嘴角,最后一跃而起,‘咚’地一声,把自己撞在了宝辇的侧柱上。

  普通人绝无法爆发的巨力……皇帝的驾辇何其坚固,用铁锤都轰砸不动,镜子竟一头撞断了辇柱,自己也脑浆迸裂,尸身半伏、半挂在辇上。

  丰隆只觉得五雷轰顶!他亲眼看着‘自己’杀掉了太后、皇后、而后自杀。

  突如其来的巨变,从开始到结束,不过短短两三个呼吸之间,三条性命凋零。

  只能用‘邪魔附体’解释的诡异凶杀,千万人共同目睹,死一般的寂静过后,不知哪个最先惊呼出声,旋即长街大乱!

  丰隆耳中隆隆巨响,心思乱成一团,脑袋好像针扎一样剧痛,站在原地晃了两晃,双眼一翻摔倒在李公公怀中,昏厥之前他勉强看到,铁卫李逸风突然拔刀抽剑,出手无情,攻杀向另外几位毫无防备的贴身侍卫。

  中秋月圆,南理噩夜。

  ……

  天色大亮。

  宋阳从屋顶上醒来,阳光刺眼,大醉之后精神还有些恍惚,以至于他并未察觉,街面上似乎有些太清冷了,一边揉着眉心,翻身下楼返回到自己的房间。

  随即他就听说了那件匪夷所思的惨事。

  昨晚宋阳在屋顶遥送故人,罗冠无意繁华留在屋里,侏儒老道却坐不住,跑到街面上去游玩,血案的时候他也挤在人群里看仪仗,虽然距离遥远看不太真切,但也能明白发生了什么。

  听过事情的过程,宋阳先是目瞪口呆,随即道:“死的那个不是丰隆,昨晚我在街上见到他,换了便服出来玩。”

  火道人大吃一惊了:“是替身发疯?”

  “不是发疯,替身的命被人买了。”宋阳冷哂:“众目睽睽,假皇帝死了,真丰隆就变成了假的了。”

  “这是设计好的?!”火道人听得懂宋阳的意思,又琢磨了片刻,说道:“太后、皇后和皇帝共乘一辇,所以也死了?”宫中知道皇帝用替身巡游的人不多,但也不止太后、皇后两个人,不过她们俩无疑是分量最重、且会誓死维护皇权的人,幕后主使要想把事情做圆满,这两个人必须要死掉的。

  “真丰隆现在,多半也已经死了吧。”罗冠插口:“瞒天过海之后,少不了斩草除根。”既然能用替身布局,自然知道皇帝微服出宫,或是收买贴身侍卫、或是派遣杀手跟踪发难,总之一定要杀掉真丰隆,绝不容他回到宫中,此事毋庸置疑。

  宋阳同意,点头:“死定了。”

  火道人听得有些懵,脑筋一时没转过来:“不是,我不明白,有人控制了替身;又有能力趁着皇帝微服私访时行刺,既然如此,直接把真皇帝杀了,然后扶持替身坐上龙椅,做个傀儡岂不是好?”

  话说完,火道人自己就意识到这个假设实在太傻,咳了一声,又摇头笑道:“是我糊涂了,皇后和太后都不会答应的,除非找机会除掉那两个女人。”

  宋阳摇头:“就算除掉她俩也没用。没有完全一样的两个人,替身远看时或许没什么破绽,但近身时替身可没法子瞒过熟悉丰隆的人,满朝文武个个都是精明角色,骗不过的。”说着,他呼出一口浊气:“有人要谋朝篡位,这个替身能发挥的最大作用,也就是告诉天下,丰隆皇帝死了,要另立新君了。”

  丰隆年轻,大儿子不到四岁,还不懂事。而太后、皇后一并身亡,她们身后的家族势力或许依旧实力雄厚,但暂时没了‘发力点’,少了这两个关键人物,小娃没机会登基。

  罗冠摇头慨叹:“这件事做得骇人听闻,但是也真格把丰隆钉住了,就算他不死也没用,翻不了身。”

  “这事应该是朝廷内斗吧?”侏儒老道问。

  罗冠点头:“这个自然,又不是民间起义或者外强入侵,肯定是有人觊觎皇位,这才设计除去丰隆,是窝里反。”

  侏儒老道又凑近宋阳,试探着说道:“能做这个事情的人,在朝中势力肯定不小,应该还沾了皇族亲缘,否则就算杀了丰隆他也当不了皇帝啊,宋老弟,你看这个人会是谁?”

  “镇西王?”宋阳反问。

  火道人脱口应道:“你也这样想?”

  “是你这么想!”宋阳苦笑了下:“我倒真盼着是王爷做的,可惜,不会是他。”

  如果王爷真图谋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又哪能不在凤凰城坐镇。丰隆是‘先杀人再自杀’,并非死于弑君行刺,用不着离开京师避嫌;即便王爷不在,红波府也不能没有能人坐镇,而上次见面时,镇西王把承郃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恰恰相反,幕后的主使者就是要趁着镇西王这颗大燕最最沉重的定盘星不在京师的时候,来图谋这桩大事。

  罗冠也长吁了一口浊气,叹了声:“南理最近不会太平了。”随即不再提及此事,问宋阳:“我们的事情怎么办?”

  “照办,就是得快点……越快越好,拿下老尼姑之后,劳烦前辈把她带回封邑。”

  罗冠皱了下眉头:“我把她押解回去?你呢,要留下来?”

  宋阳点头:“用不了几天承郃和镇西王都会赶回来,我留下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吧。”

  ……

  天色大亮。

  丰隆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过来。

  乍醒之际,他甚至还以为昨晚发生的事情不过一场噩梦,可当他睁开眼睛,立刻就失望了……残破屋顶,视线穿过大小不一的窟窿,能够直接看到天空;身下铺着一张破旧草席,好像还有不知名的虫子在身边爬过……不是豪华寝宫,而是摇摇欲坠的茅草屋。

  忽然耳边响起一个惊喜声音:“万岁,您……醒了!”李公公那张又白又胖的大脸映入目光,脸上还挂着鼻涕眼泪。

  看着眼前的环境,再回忆昨晚的事情,丰隆大概能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嗡得一声又乱了,可现在这个时候万万不能乱,丰隆想要深深呼吸压住心绪,却不料才一用力吸气,肋下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疼痛,让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惨叫。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受伤了,伤口被包扎了起来,而血迹已经漫透了绷布。李公公又惊又怕,忙不迭上前,声音里带了哭腔:“万岁小心龙体,您好好休养,有什么事情……”

  话还没说完,茅屋那扇斜挂的木门,咚地一声被人撞开,一个消瘦青年身上染血,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脸上仍是没有丝毫表情。

  丰隆依稀还记得昏迷前看到的景象,咬牙怒斥:“李逸风,忘本之人!”

  一旁的李公公急忙跪倒在地,哭道:“万岁,昨晚祸从天降,全靠他冒死拼杀,才护着您逃到此地。”

  丰隆一愣,顾不得伤口剧痛,问李逸风:“朕昨晚明明见你残杀朕的护卫。”

  “巡游惨祸突现,臣以为忤逆贼人一定会派人行刺,他绝不容陛下回宫的。他既然能买到镜子的命,便也能买通万岁身边的护卫,我分不清是谁……只有抢先出手,全都杀掉以绝后患。”说着,李逸风从怀中摸出些药物,口中吩咐李公公:“打些清水来,我要给万岁换药。”

  李公公起身,战战兢兢地出门去了。李逸风继续对丰隆道:“臣失职,没能护送万岁回宫……”

  长街大乱时,李逸风击杀其他护卫,随即想趁乱护送丰隆回宫,可迎头就遇到了大批刺客,往回走干脆是死路一条,只有且战且退,所幸大乱的人群是个极好的掩护,最终逃到了这里。

  其间李逸风身受重伤,丰隆在昏迷中也被射中了一弩,当时他惨叫了一声、醒了一瞬又告昏迷。

  听过事情经过,丰隆问:“为何你没杀小李?”

  “臣知道自己没被收买。而我最讨厌、最不信任之人就是李公公,此事宫中皆知。陛下每次微服私访,我都会分出一份精神盯住他,他又不会武功,在我眼前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是以忤逆之人真要收买凶手,也不会选他的,因为收买了也没用。”

  丰隆忽然有些好奇:“你为何不信任他?”问过之后,他自己也忍不住苦笑,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想到去问这些闲事。

  “臣以前觉得,他是个小人,只会溜须拍马,不值信任。”李逸风如实回答:“不过我错了,昨晚我和刺客搏杀,全靠他背着您,才有机会脱难。”

  丰隆明白自己的处境,由此也变得疑神疑鬼了,压低声音:“那会不会是有人算准了你的性子……”李逸风明白万岁的意思,当即摇了摇头:“刺客杀来时,我已经无暇再顾及陛下了,那时李公公有大把机会行刺……他是忠心之人。”

  说完,李逸风沉默了片刻,又说道:“其实臣也不知道,我最先刺杀的那几个侍卫里,究竟有没有逆贼。”丰隆叹了口气:“你无罪,有功,护驾有功!”

  先前被皇帝冤枉时、说起自己刺杀同袍时、知道现在又被丰隆夸赞有功,李逸风始终都没什么表情。

  ……

  天色大亮。

  苏杭睁开了眼睛。

  姥姥起的更早些,听到动静后敲门、进入舱内,目光里满是慈蔼,静静望向苏杭,片刻后他忽然哭了,眼泪冲过厚厚的白垩,在他脸上留下道道痕迹。

  苏杭有些意外:“你怎么了?”

  “中秋过了,杭姐儿还在……老奴开心,真的开心。”姥姥不知道苏杭的身世、来历,但他知道她的死意,初出海时苏杭就告诉他,会在这个中秋节离开。

  闻言,苏杭低下头,看看身边还在熟睡的那个小小娃娃,伸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动作轻柔且爱怜,姥姥也凑上前,轻声笑道:“睁开眼睛的时候像杭姐儿,可他闭上眼睛时再看,又像宋阳多些呢。”

  苏杭没在意姥姥说什么,而是喃喃自语着:“我无意红尘……红尘却不饶我……奶奶的。”说着,她忽然笑了,妩媚且快乐,伸出一根手指去轻戳娃娃的小手。

  睡梦中的娃娃,皱眉、撇嘴,小手一松又一紧,抓住了妈妈的手指,继续美梦。

  第二十八章 破关

  李公公回来的时候,上身赤裸着,怀中抱着自己的衣服,衣服完全湿透……

  茅草屋外就一口荒井,井中有水、井上辘轳、绳索都在,但打水用的铁桶在屋主人搬家的时候带走了,好在李公公还有些急智,脱下上衣绑在绳索上,探入深井蘸饱了水。

  李逸风解开丰隆的绷带,用清水擦拭伤口,换上新药后再度包扎起来,之后李公公拧着湿衣喂主子喝了些水。昨日此时,金杯琼液、上品香茗,到了现在竟然要这样才能喝到水,落魄如斯,李公公忍不住又哭了。

  丰隆缓了口气,转目望向李逸风:“有机会回皇宫么?”

  丰隆知道他完了。‘自己’当着文武百官、半城百姓面前发疯杀人、而后自杀,所有人都当丰隆已死,他已经没有了身份。

  即便把真相公布天下也没用,这场大祸归根结底是他自己贪玩惹出来,皇帝不参加巡游、弄了个替身糊弄城中子民,这才给了j人可乘之机,还连累了太后与皇后,这样的皇帝……南理第一昏君吧,哪还有资格重新坐回龙椅。

  一想到此,特别是连累了生母太后,丰隆就锥心剧痛。

  回宫不是为了再做皇帝,丰隆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回不去了,那个凶手就真的能称心如意了,如果能回去,不管是生是死,至少还能给对方找些麻烦,还能和对方再斗一斗……

  可惜,李逸风回答的异常直接:“回不去。只能待在这里,其他地方都去不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既然逃出来,那京中所有自己有可能去的重要地点,就会全被监视起来,城中另还有不知多少密探在游弋寻找,只要自己一现身便必死无疑。

  跟着李逸风又低声道:“陛下恕臣不敬之罪。”说完,身子一软,也躺倒在地。他昨晚拼杀半夜受伤极重,现在再也坚持不住了。

  丰隆叹了口气:“你无罪……这是哪里?”

  话音刚落,忽然从外面传来一阵洪钟轰鸣,随即欢呼与禅唱声大作,李公公吓得一哆嗦,险些就站不住了;李逸风和他正相反,身子一动想要跳起来,可重伤力竭之下,昔日宗师竟没法让自己起身。

  所幸,欢呼与禅唱虽然从不远处响起,不过并未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靠近,一阵喧哗之后,法咒声不停,向着皇宫方向渐渐远去。

  李逸风凝神倾听,直到外面再度安静下来,他才吃力开口,回答皇帝刚才的问题:“我们就在别来禅院旁边。”

  茅草屋毗邻寺庙,又难怪钟声震耳,丰隆若有所思:“别来禅院?那刚才的欢呼声是……”

  “应该无鱼师太破关了吧。”李逸风淡淡回答。

  ……

  八月十六,凤凰城中一片肃杀之意。城中已经戒严,皇宫周围和京内几条大街,寻常百姓不许靠近,大批禁军散入全城,或封路设卫、或巡查四方。

  戒严分作昼、夜两重标准,晚上时会实行宵禁,除非官家特许否则任何人不许出门;白天的话,只是重要地方被封闭起来,普通的去处并不禁行,不过行人随时会遇到盘查。

  宋阳没去红波府取凶器,现在城中的情形?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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