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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3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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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等你半晌,有事要和你说呢。”
阿伊果走进来,有椅子不坐,而是一跃坐到书桌上,晃荡着双腿,神采飞扬:“给你娃讲咯,火老道当真有些本事,今天他和我说了个大概。”
烧皇宫也是大事,宋阳精神一振:“仔细说!”
再怎么仔细也没太多可说的,火道人受不住阿伊果的恐吓,又道她给自己种下了三十三天肠穿、六十六天皮烂、九十九天饱受折磨后才会死、死后仍不得安宁还要被控尸三年的戾蛊,开始认真研究放火的事情,但是到现在也只是提出了一个大概思路:
皇宫戒备森严,要潜进去放火全无可能,想烧了皇宫,这把火就非得自外而内地放。按照火道人的想法,要事先在皇宫外围选择诸多‘火点’,当风向、风力等天时合适的时候,多处同时点火,最终大火会勾连成片席卷皇宫,救无可救。
选择外围‘火点’,这就是火道人的本事了,其间涉及距离、火势等诸多‘专业知识’,至少在动手布置前不用外人帮忙;但另一个关键之处、‘天时’,火道人就力有未逮了。
风向、风力、空气流动都会受到建筑的影响、变得难以捉摸,而且这个局面足足盖住了小半座睛城,实在太大,火道人难以把握。这样一来,就算周围的楼阁都如预先设计那样烧起来,大火也未必会殃及皇宫。
不过按照阿伊果和宋阳的心意,哪怕是撞大运,他们也会去试,无论如何火道人都必须要烧出这把火……这个‘杀头’差事老道躲不过了,所以老道毫不犹豫,对阿伊果道:把握风流这件事,是瞎子的本事。
把老仇人拉下水,也算火道人苦中作乐吧?
瞎子也真有这个本事,他自称鬼谷传人,本就精擅天象、天时的推算,而双目失明又让他身体感知异常敏锐,只要能把皇宫周边建筑了然于胸,假以时日认真推算,的确能算出各种风向进入此间后,流动的轨迹。
阿伊果当即就去找瞎子了,把事情大概说过,瞎子低头沉思片刻,缓缓翻起了眼皮,沉声道:“燕人以节宴辱我南理,瞎子自幼深山学艺,出师后受人尊敬,从未受过此等大辱。要真能有这样一场大火,瞎子肝脑涂地,也值得了!”
阿伊果大喜,连声赞叹:“你老汉比着火老道强得过!”
对这种比较瞎子不屑一笑,摸索着开始准备推算风向的诸多用具。可是一个时辰之后,阿伊果再去找他的时候,才愕然发觉……瞎子跑了。
宋阳啊了一声:“跑了?”
“连行礼都没拿,一个人跑了,怪我心太软戳戳,信了他的豪言壮语,还当他真有骨气咯。”阿伊果挺尴尬,搓着手心:“我出去找过了,可睛城那么大……”
帮忙放火,那是千刀万剐、九族齐灭的重罪;可要是不帮忙,又惹不起凶巴巴的黑口瑶。
瞎子也仔细想过,这件事要不要去找左丞相?但是阿伊果刚刚找来的时候,已经亮出了宋阳的招牌,胡大人对宋阳最是亲密不过,说不定放火这件事就是南理朝廷为了报边关之仇。
或者去找燕官告密?一来没凭没据,对方哪会相信,指定还得把自己送回驿馆,二来他也还当自己是南理人,燕国皇宫若真被烧了他还是会开心的,只要放火的不是自己就好……瞎子想了一会儿,实在没什么好退路,所以毫不犹豫地跑了,官也不做了、一品擂也不去了,什么事也不如自己这条老命重要。
宋阳愣愣地看着阿伊果,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阿伊果讪讪地笑:“听说今天晚上吃鱼咯,你喜欢吃鱼不……”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一声门响,屋门被推开,南荣右荃轻轻地走了进来,一如平日,雍容华贵、美貌端庄,但真正让人眼前一亮却不是她,而是跟在她身后的,愁眉苦脸的瞎子。
阿伊果又是意外、又是欢喜地低呼了一声,从桌上直接就跳到南荣右荃跟前:“朕的小美人,你怎么这么贴心,怎么知道把瞎子帮我抓来?”
南荣微笑以对:“不知道你和宋阳在偷偷研究些什么,不过我看到,你们去找火道人……今天又见你无端跑去找瞎子,总归是什么大事吧,可未必所有人都像你们那么大的胆子,我就帮你对他留意了下。”说着,伸手指了指瞎子,又继续道:“你找过他不久,他就出门去了,我跟了一阵,等到城门边上,便大概明白他的想法了,就把他老人家带回来了。”
说完,俏目一转,望向宋阳:“你们到底在图谋什么,告诉我不妨事吧?”
不等宋阳回答,阿伊果就抢着点头:“不妨事,不妨事,待会儿就讲给你娃听!”而后换上一副狰狞眉眼,跨步走到瞎子跟前,但随即想到,自己的模样再凶狠,人家看不见也白搭,未免有些泄气,只是恶狠狠地说了声:“老子现在就给你种蛊,让你再跑!”
宋阳则简单得多,迈步跨到瞎子身前,抬手把一枚药丸扔进对方嘴巴,同时伸手一顺他的喉咙,瞎子连药丸的滋味都来不及品尝,就将其吞下。
“前辈别再跑了,没好处的,这颗药丸每隔三天需服一次解药,我会仔细记得。等返回南理,我便彻底解去它。”说着,宋阳又一扬手,把一撮药粉抹在旁边一盆花卉上,转眼之间红花凋零、绿叶枯黑,宋阳继续道:“我真的会用毒。”
阿伊果小声提醒:“他看不见。”
宋阳也挺泄气……想了想,又加重了语气:“鬼谷,那把火你多费心吧。”
第三十七章 亡国
放火的计划,现在还处在‘案头’阶段,不需要宋阳做什么,阿伊果去‘主持’就足够了,妖星和逆贼,合作起来倒也算默契。
等阿伊果等人离开后,屋里总算清静下来,宋阳给自己煎服了伤药,翻身上床把脑袋枕在双手上,开始静心思索苏杭带给他的消息……
伤药有安神作用,从南理赶来睛城一路车马劳顿、抵达驿馆后几乎没有过片刻的清闲……宋阳的精神异常困顿,在勉强理出些头绪之后,就再也坚持不住,沉沉睡去了。所幸,这一夜没人再从窗外拉弓对着他的头,宋阳睡了个安稳觉。
但是才刚刚四更天,四国驿馆所在的大街忽然喧闹了起来。燕宫太监、燕国礼部官员带领大群仆役,直接进入驿馆,帮今日所有入宫之人梳洗准备。
仆役们烧开热水,注入浴桶,或使节、或赴擂奇士,所有人都无一例外,入宫之前都必须先行沐浴,且入浴时有专门的燕宫仆从‘服侍’,或者说是监视。至于萧琪、南荣这些女宾,燕国提前想得周到,派了婢女过来。
沐浴之后,一律换着燕人带来的衣衫、鞋帽。这些衣服的款式、大小都和使节们原先准备的觐见服装一模一样,只不过是燕人另外给他们多做出来的一身衣服。南理使团刚到睛城的时候,就有燕吏来说过此事,同时取走了众人的‘朝服’比对去裁剪,只是宋阳那时候忙东忙西,不知道罢了。
燕国的古怪规矩看着古怪,但宋阳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这一套程序下来,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藏毒入宫了。
不久后晨钟悠扬传遍睛城,各国驿馆都忙碌已毕,所有入宫者蹬车,由太监引领着浩浩荡荡去往皇宫,等他们抵达宫殿门前,另有一番仔细搜查。
皇城正前,一座高台耸立,排楼上高悬巨匾,三个烫金大字龙飞凤舞:天,一品。
这就是中土四方瞩目的一品擂了。睛城百姓天不亮就从四面八方聚拢而至,挤在官家指定的区域里,人头攒动万众期待,苦等大戏开锣,现在还没人知道,这番等待的兴奋,早都被打了水漂……
辰时正半,燕宫之内层层喧喝,着四国来使入宫觐见。不论强弱,哪一国入宫的,都只有十一个人,一位带队主官、十位赴擂高手。面见燕帝,繁文缛节几乎无尽无休,比着当初凤凰城见驾丰隆要繁琐出十倍,景泰高高在上,真龙冠上旒珠低垂,半遮圣颜,看不太出表情。
宋阳不矫情,站在队列里,随着同伴一起行礼,每有机会都会扬起目光望向景泰。
便是此人了。
他和国师‘合谋’,杀了自己一次、杀了尤离一次。不同只是自己还未死,亲人却撒手人寰在前、尸身被亵渎在后。
便是此人了。
只可惜另一个不在。隆重国事,燕国诸位大员皆在金殿列位,唯独国师不在……
行礼过后,宋阳等赴擂选手退列一旁,四国使者分别上前宣唱国书,景泰一一回应,帝王辞骈四俪六,华丽而晦涩,倒有一大半宋阳都听不懂。前前后后耗去一个多时辰,诸般虚假言辞、礼仪终于结束,坐在龙椅上的景泰似乎也松了口气,目光掠过三座强国,直接落在南理人的队列里,再开口时也摒弃了深晦词调,直白问道:“朕听说,南理赴擂奇士,都不是武士?”
胡大人早都想好了解释说辞,踏上一步正欲说话,景泰却不容他开口,挥手笑道:“文字功夫,解读无聊,不用解释了,胡大人给朕说说,你这些南理奇士都有什么本领?”
胡大人指点本国奇士,一一介绍,景泰偶尔插口问上两句,南理选来的这十个人,都有真才实学在身,回答得即便不算精彩绝艳,但至少也中规中矩。值得一提的是,当胡大人介绍到火道人的时候,他只说火道人的第一重本领‘能把普通一把火变成炽烈白焰、温度陡升,于冶炼一道大有补益’,而对火道人第二重‘会放大火’的本领,他却只字未提。
火道人如释重负,宋阳也低着头笑了下。胡大人受命出使,可不是丰隆帝的盲目信任,南理朝廷虽小,但聪明人绝不少,不过论起最聪明的那几个,其中一定会有胡大人的位置。
火道人之后排着的就是萧琪了,这次还不等胡大人开口介绍,景泰就问道:“相马萧琪?朕听说过你,从南理选出一匹龙驹,驰骋而来一路威风,可惜,尚未跑到睛城它就完了,死在了十停。”
萧琪咬牙,却不敢多说什么,默默退回了队伍。
胡大人则恭敬道:“陛下圣明,那又哪是什么龙驹,不过是匹驽马罢了,到了十停就再坚持不住,拜贵国将军厚赐,得了个安乐,算是它的造化。”
居弱之词让人气馁,而胡大人又点向了排在萧琪身旁的二傻:“他的本领是驯鸟,无论灵雀还是鹰隼,都臣服于他的一声口哨,为朝见陛下,特意选了一头我南理的特产大禽,高逾丈八、重逾千斤,爪碎钢甲如败絮、喙破青石如粗瓷。这头大鸟初到贵国,水土不服,抵达十停是也和那驽马一样奄奄一息……”
说到这里,胡大人停顿了片刻,没再继续讲述,而是直接跳到了结语,对燕帝道:“托陛下洪福,如今那头畜生总算恢复了回来,又复精神了。”
二傻眉头大皱,不明白老丞相为啥编出个刘五差点死掉的故事来,可这大殿上的明白人都能听出他的词锋……凶禽和驽马在十停关都快死了,燕国将军却只敢杀马,不敢伤大鸟。
胡大人骂得是燕人欺软怕硬。
或许是场合特殊,燕帝并未大怒,目光直视胡大人,语气清淡:“以前就只听说过,南理左丞相生了副精明心窍,不想你还讲得一口好听故事。”
胡大人躬身、恭谨:“陛下谬赞,愧不敢当。”跟着起身,指向了下一个宋阳……待他介绍完,景泰脸上又浮起了笑意,显得饶有兴趣,直接问宋阳:“你懂强国之道?”
宋阳应是后,景泰点头:“这门学问有趣得很,你能从南理万里而来,想必是靠着‘强国’道理打动了丰隆吧,足见真才实学。”
跟着,也不用宋阳多说什么,景泰就继续说了下去:“凡事都正逆两道,有阳便有阴,你若精擅强国之道,也必会通晓亡国之道吧?”景泰的笑意愈发浓厚了:“朕想问问你,你的亡国之道是什么?南理的亡国之道在哪里?”
此言一出,胡大人勃然色变,转目望向宋阳,眼神犀利,示意他千万不可太‘软’。可南理宫中应变奇快、红城边关性子狠辣的宋阳让胡大人失望了,这次他没了脾气,只是躬身回应:“妄谈此事杀头重罪,小民不敢。”
景泰哈哈一笑,挥手道:“朕恕你无罪,说什么都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此刻就连一贯好脾气的施萧晓都皱起了眉头。让宋阳谈论南理的亡国之道,已经是霸道欺人,现在又恕他无罪……宋阳是南理人,要说的是南理灭亡,就算治罪也是将来回国,由南理的官家、朝廷来办差,哪容燕人恕罪?景泰狂妄了。
宋阳却像个不知好歹的傻小子似的,得了燕帝的‘恕你无罪’之后,居然挺开心的样子,转回头看了看同伴,目光里的意思再明白没有:那我可就说了啊……胡大人不看他、萧琪愁眉深锁、倒是阿伊果冲他挤眉弄眼。
景泰呵呵笑道:“要你说你就说,不用看这个看那个,需记得,此间是朕的皇宫,你只要听朕号令便可。还有,赐你殿上昂首,不用再低着头讲话了,朕看不到你的脸。”
宋阳直起了腰板,这一次没再犹豫,连想都不想,直接开口:“亡国之道千千万万,但要亡得最快、最彻底、最没有翻身之日,便只有一个途径。”
景泰开心:“说!”
“南理偏居南理一隅,西有吐蕃虎卧、北有陛下的大燕雄踞,南理国力比起两座邻国,要逊色得多……而吐蕃和大燕相较,大燕又要更胜一筹。其实不止吐蕃,中土五国之中,大燕为魁。”宋阳突然岔开了话题,一个劲地夸赞大燕。
谈论到别国,其他三国使官毫不掩饰不满,几乎冷冷地哼了一声,景泰则笑道:“只说你们南理就好,不用扯上别国。”
宋阳摇头:“非得扯上不可,否则南理亡得不够快。”说着,他声音也随之响亮:“小民的亡国之道再简单不过,就是鸡蛋砸石头!选那块最强最硬的石头……倾南理举国之兵直出折桥关,北击天下最强的大燕,凭小小南理,能有多少兵?能有多少饷?能打上几场?能坚持上几天?此役燕必胜、南理必败,烽烟过处尸骸遍野,一场恶战打下来,南理再无男丁,皇廷就此覆灭,银粮消耗殆尽,从此永无翻身之日,南理亡得干干净净!”
说完,宋阳忽然笑了起来,胡大人也想笑,可他不敢,燕帝没赐他说什么都无罪……按照这个混蛋主意,南理的确是亡得彻彻底底,但大燕呢?
南理再弱也是个国,中土五国的平衡,明明白白就有南理一份,若真有这样的大战,就算伤不到燕的根基,也能搅得他军政大乱,而吐蕃、犬戎又哪会放过机会……
这一世的书词学问,宋阳没学会多少,但是宋阳会‘吵架’……你问我我的灭亡之道是什么?好吧,我的灭亡之道就是:跟你拼了!
有燕国重臣大步跨出,戳指指向宋阳,怒斥:“竖子狂言……”有人挑头,其他燕臣纷纷出声怒斥,宋阳理都不理,只躬身对景泰道:“小民再谢陛下赐我放言而无罪。”说完,小步后退着,返回队列之中。
第三十八章 豪赌
一品擂向后推迟,这次上殿不过是走个过场,之前宋阳没想过要在今天做什么、更没想过要顶撞景泰。双方实力差距太远,什么是报仇什么是送死他分得清楚。
宋阳不挑衅,景泰却找事……或许天生的对头牌,早就注定见面不会太平。
景泰赐了宋阳‘说什么无罪’,却没赐他‘什么都不说也无罪’;在别人的金殿上谈论自家亡国之道,南理凤凰宫中的那位皇帝又岂能饶了宋阳。前后都是死路,宋阳要还想活,就只能‘跟你拼了’。
……
目光透过冕旒,景泰直视宋阳。
宋阳刚刚获赐‘殿上昂首’,迎着景泰的目光,送了他一个笑容,轻松、愉快、和善可亲。
景泰为人疯狂,但他不是真的疯子,他敢毫不讲究风度不请南理入宫节宴,却不能当着各国使团的面前言而无信、立刻治罪宋阳……对望片刻,景泰挥手喝退群臣,对宋阳点了点头:“南理若擅动刀兵,的确会惹来无妄之灾,你们明白这个道理便好。”
只追字面意思,没理会其中隐语,景泰轻飘飘地翻过这一页,但也再没了兴致去追究另外几位南理奇士的本领,就此把话锋一转:“诸位入宫时当见,高台已起,万千期待……中土五国各选绝顶武士,较擂天下一品。”
终于提到了正题,各国使节、武士精神都做一振,而景泰的语气却不急不缓,毫无兴奋之意:“举世共鉴,天下一品,此乃中土从未有过的盛事,朕却觉得……小气了些。仅只约擂、比武,却没有些像样的彩头,又和民夫村妇的撕扯打斗有什么区别?”
说到这里,景泰笑了笑:“朕想问问诸位,要不要赌上一局?”同时他还不忘照顾下南理,转头对胡大人道:“南理未派武士,就不用放赌注进来了。”
胡大人心里一松,其他几国怎么赌都无所谓,只要没南理什么事就好。
景泰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转回到吐蕃、犬戎等强国使节处,继续笑道:“朕是这样想的,赌注么,大概是那么个意思就好,诸位看看行不行。”说着,他伸出了手指,边想边数:“钱三百万贯、绢十万匹、牛羊马匹各一万头。”
说完,想了想,他又对回鹘使节说道:“你家牛羊少,可以用骆驼充数,一头骆驼算六只羊、或两头牛……合适不合适的,朕也算不清楚,这个回头再商量,都好说。”
三百万贯钱就是三百万两银子,比着南理一年的岁入少点有限,这么大的赌注丰隆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赌的,由此燕皇宫中的胡大人也越发觉得,自己当初提议选拔‘奇士’赴擂,是个再英明不过的想法了,现在只要看戏就好。
但这个赌注对大燕来说,也不过是一成岁入罢了,虽然不是小数,但也尽能拿得出。对其他三座强国也是如此,金殿上的使官都没太多迟疑,这样的价钱不用回国请示,咬咬牙他们自己就能做主。
吐蕃使节日前挨了回鹘人的打,恨不得赶紧开擂让本国勇士上台报仇,最先开口道:“这个赌注应了,立字为……”
正说着半截,景泰就摆手打断,笑道:“莫心急,朕还没说完,赌注不止那些黄白俗物,你们都是代表本国皇帝来的,既是皇家赌斗,又哪能不赌江山!”
吐蕃使节一愣,脱口问道:“江山?怎么赌?”
景泰猛地一伸手,重重一拍龙椅扶手,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就赌你吐蕃的天关、断角崖!”喝断响亮,而景泰又把目光一转,指向犬戎使节:“赌你的白头山、风沙隘!”
下一个,他指向回鹘:“还有你的烈火城、月牙谷。”
他说的每一处,都如南理折桥关一样,均是各国边关要塞、阻挡别国入侵的重要依仗,这些雄关并非都与燕接壤,但对于本国而言,无疑眼珠般重要。
景泰身子一挺,靠入龙椅,这一次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燕国的赌注也不例外,朕拿出燕云、嘉峪两关,再白白加一座……睛城!哈哈,你们占了便宜啊。”
此言一出,本就躁动起来的金殿,陡得哗然了,这些赌注连燕国的重臣事先都不知道,一场擂台,他竟要把边关赌进去,另外还白加个京都……先不说赌不赌得成、赌过之后会不会赖账,单只景泰现在这个提议,就足够惊世骇俗了。
可景泰要赌的竟还不止如此:“现在赌注里有了江山,又何妨再添一份真龙血脉?朕膝下,从早已成年的大皇子到还没满月的老十九,活着的一共十七个儿子,选出一个,也在这一注之内!具体哪个任你们去选!”话音刚落,刚刚喧哗起来的金殿陡然寂静,人人都知道景泰是疯的,可没人知道他竟疯狂如斯,边关、都城、外加一位皇子,全被他扔进了赌注!
眼看着殿上众人吃惊错愕,景泰猛地大笑起来,目光偏执神情疯狂,伸手一一点过吐蕃、犬戎、回鹘使节,语气狂妄:“朕用自己的龙子,赌你家的皇儿,敢不敢应?敢不敢赌?!”
谁敢应?
哪个臣子敢替皇帝赌江山……赌儿子?
三国使节都懵在了当场,就连置身事外的胡大人都被惊得目瞪口呆,燕国一位重臣,小心踏上半步,鼓足勇气正想开口相劝,景泰陡然向他伸手一指:“说一字,诛九族!”
喝断之后,景泰又复大笑,对身前侍立的太监道:“宣出去,朕要睛城百姓都知道朕的赌注。”
……
消息转眼传到了宫外,当燕帝的赌注被一一宣布,惊呼声一次高过一次,到最后终于变成喧哗乱喊,人人议论此事,个个激动万分。
固然意外、固然觉得万岁疯狂,但这份疯狂中的狂妄,又何尝不是一种歇斯底里的‘振奋’,有人大声问宣事太监:“请问公公,蛮子们应下了赌注没?”
宣事太监显然有修为在身,闻言应道:“万岁此刻正在金殿上问他们:敢……不敢?!”说完,他又提高声音,凝聚所有修为,憋红了脸尖声喊叫:“敢不敢?”
人群中既有朝廷安排的暗线,更有的是好事之人,在大笑中异口同声地喝应着,重复着……情绪感染、大喊的人越来越多,转眼汇聚成巨大声浪,一波又一波,就只有三个字来回往复:敢不敢?敢不敢!
万众鼓噪,巨响穿过重重宫门,直冲金殿,景泰高高在上,听得哈哈大笑。
如此良久,他才恢复了正常,眼中笑意依旧,望向三国使节:“各自传书回国去问你家皇帝吧,朕等着你们。今日擂事延后至秋,四个月的功夫,足够消息往回了。此事不强求,若不赌就请率队回国,不敢一品之赌,又何谈较擂一品。”
三国使节纷纷点头,宋阳却在心里琢磨着,如果自己事先把燕国推迟一品擂的真正原因泄露给别国的话……很快他就摇了摇头。景泰提出的赌注根本就不是臣子敢应承的,即便有必胜把握,也没人敢当场替国君答应下来,自然也就谈不到立刻比武。
而景泰再度转目望向胡大人:“若胡大人能留下来最好,等秋日里南理奇士再登高台……朕还等着、盼着,到那时再一睹诸位奇士的神奇本领。”
反正不用赌,登台还能为南理扬威,胡大人当然点头应下。
殿上最后的决议传到宫外,‘敢不敢’的齐声呼喝一下子变作了轰涌欢呼,蛮夷没有一个敢当场答应,都要回去请示番主,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落在睛城百姓眼中,早就变成了‘示弱’,否则为何不敢当场答应,现在就登台比武。
此事转眼传遍全城,成了坊间热议,‘无故’推迟一品擂,本来一件再泄气不过事情,被景泰几句疯话变成了鼓舞人心的强国盛事。而皇帝敢下重注,无疑胜券在握,上上之燕,早就该慑服蛮夷。
金殿之上,又再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废话之后,景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散去,他自己也起身走向后殿。自始至终,宋阳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但景泰却没再看过宋阳。在他眼中,根本就没有宋阳这个人。
刚一转入后殿,景泰就皱了下眉头,今日没像以往那样,他一回来立刻就有小太监迎上侍候,景泰转目一看,当值小太监就在不远处,正坐在绣墩上发愣。
景泰心情不错,没开口责罚,笑道:“小虫子,想什么呢?想家了?”
这个小太监是被杀掉灭口的小豆子的继任,十岁年纪,长得机灵可爱,眉峰上有颗小痔,乍一看好像一只小虫儿落了上去,由此景泰就给他起了个绰号,平时都喊他小虫子。
小虫子这才一惊而醒,赶忙迎上前来:“能伺候万岁,是奴才的福气,奴才不想家。就是……就是听了万岁爷的赌注,心里吓得怦怦跳,所以失了神。”
景泰兴致更盛,一边解冠除领,一边道:“又没把你赌上去,你怕个什么?”
小虫子跟皇帝的时间短,还有些放不开,结结巴巴地应道:“奴才不是害怕,是听到赌银钱、赌江山、赌皇子……奴才是被万岁爷的豪迈给震住了。”
景泰龙颜大悦,哈哈大笑:“何止是你,朝上那些番子使节,哪个不是呆立当堂?朕当时看得开心,险些就脱口而出:再加一注,用朕的皇后去赌蛮夷的娘娘!”
小虫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皇帝除下来的冠、领等琐碎事物,不敢再接口了。而景泰在大笑过后,却皱起了眉头、仔细琢磨半晌,最后叹了口气,喃喃道:“母仪天下……这个还真不能拿去赌啊。”
一边说着一边摇头,仿佛没能赌老婆让他遗憾得很。
第三十九章 很贵
宋阳跟随队伍返回驿馆,胡大人特意找了个机会,用词隐晦地夸赞了他几句,殿上他应对景泰的‘亡国之说’,虽然谈不上高明,可至少没丢了南理的骨气。不过宋阳到底还是提及‘南理必亡、皇廷覆灭’这些忤逆言辞,从胡大人这里,终归不能落到实处去夸他一声‘说得好’。
对今天金殿上发生的连串变故,南理奇士们也都挺兴奋,看热闹的人从来不嫌事情大,你一句我一嘴议论得挺开心,唯独宋阳,对这些全不关心,回到驿馆后关门闭户静心休养。
差不多就在宋阳返回驿馆的同时,回鹘的使团也回到了住处,主官把殿上的事情向萨默尔汗仔细呈报,赌皇子这事倒还好说,大不了萨默尔汗把自己押上去,可‘赌江山’王子就做不了主了,当即命令主官准备启程回国去请示可汗,事情太大,单凭飞雁传书怕是说不清楚。
跟着,萨默尔汗又对自家主官道:“打擂延迟了也好,两件事你今天给我办好:告诉麦迪江、库纳、阿夏三个收拾行装,准备随我启程;另外找易容人来,我们四个都要扮作汉人相貌。”
他点名的三个是回鹘十杰中本领最高的人,其中阿夏是个女子,母亲就是汉人、精通汉话。回鹘在睛城也有自己的眼线和暗桩,其中不乏能人,要易容不是难事。
两件事都不算难,但主官却有些迟疑:“之前可汗传书,命一品擂后就请您回国。还有您的身体……您要去哪里?”
“去哪里你不必知道,我非去不可。”萨默尔汗摇头:“身体不妨事,越来越好,宋阳的药管用的。你回去后告诉父汗,就说我要去追一件宝物,若能拿到手,吐蕃番子和犬戎豺狼就该死绝了!”
说完,他又挥了挥手,催促道:“快去办,我这趟行程除了父汗,绝不可泄露。”
主官立刻以圣火之名立下毒誓,不再多问,下去替王子准备了。
……
宋阳在驿馆中休息,直到天色渐暗,他才走出来,去无关风月坊拜访李明玑。
见面之后,他开门见山:“想请李大家帮我打探一件事情:国师在睛城么?”
出乎意料的,李明玑立刻就摇头拒绝了:“打听不到。国师为人神秘,行踪难测,别说我,就是当年的谢胖子复生、再统帅他的常廷卫,也未必能探出国师的行踪,这件事你死心吧。”
刚说了两句话,忽然门外脚步声响起,顾昭君不请自来,在他身后还跟了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不用问,这是老顾自备的喂茶水侍女。只是这次跟来的不是‘大九’。
顾昭君一看宋阳也在,当即笑道:“刚刚好,来之前我还传讯南荣,让你来这里相会。”说完,也不用主人家招呼,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意外十足,还以为今天你就能拿回龙雀了,没料到一品擂推迟了。”
宋阳摇头,语气轻松:“不急在这百多天,多出了几个月的功夫,刚好我也能做些事情。”
“放火的事情?”顾昭君挑起了眉毛。
李明玑也笑着接口:“要说起来,那么大的一场火,需要几个月的准备功夫还真不算稀奇。”
宋阳忽然笑了,瞪着顾昭君道:“我告诉你,我是真格不喜欢南荣!”说着,又转目去看李明玑:“阿伊果也差不多。”南荣和阿伊果,一个老顾心腹一个付党干将,有她俩在身边,宋阳也甭想瞒住点什么事。
有关那场‘燕宫大火’的准备细节,李、顾二人了解得怕是比宋阳本人还要更详细。
红狐狸和老狐狸也相顾而笑,都挺开心的样子,李明玑先开口:“原先也没想到,你身边居然还有火道人这个奇才,既然是奇才,你最好多上心一些,别让别人给挖走了。”说着,螓首微微转动,美目瞟了顾昭君一眼。李明玑毕竟是付党,算起来连她都是宋阳的人,自然不会再和宋阳抢人。
顾昭君仍是笑呵呵的,摇头:“放心,挖墙脚这种事我轻易不会做,而且就凭这个火道人,还不值得让我和你们闹出些别扭。”跟着他把话题转回到放火上:“宋阳,莫说我没提醒你,这把火贵得很,你得先准备好钱,大笔的银子。”
宋阳不解其意:“钱?什么意思?”
“火道人不是说,这把火要自外而内地烧起来么?”顾昭君先反问了一句,待宋阳点头后,他才继续道:“便是说要在皇宫外围点火了……你再看看皇宫四周的建筑都是什么?通天鼓楼、朱雀钟塔、万代帝祠……哪一处不是戒备森严,你去这些地方放火,怕也不比直接去烧皇宫简单吧。”
说着,顾昭君对身后的侍女吩咐了句:“图呢?”侍女取出一副精细绘制的睛城街巷图,摆在了宋阳眼前。其实不用看图宋阳就能明白对方说得不错。
“虽然现在火道人还在皇宫周围设计,但是不难想的,将来他还要更深一步,把放火的范围再往后推……举个例子吧,假如火老道设计的烧皇宫的火点之一,是那座朱雀钟塔,但又没法子潜入这座塔去放火,怎么办?只有再依着老办法,把这钟塔也当成燕皇宫那样对待,再从它的外围去选火点。”顾昭君清了清嗓子,身后的侍女乖巧,立刻捧了茶水喂他。
润了润口舌,顾昭君继续道:“所以啊,放火的地点,会逐渐向外‘扩散’,直到每一处‘火点’都能容咱们派人去从容点火……不外是些不重要的民居、商铺吧。具体会有多少,现在可说不好,一百家、还三百家、还是八百家?反正你要烧的地方,绝不会少。”
宋阳苦笑着揉了揉眉心,老顾说的七拐八绕,但道理还是能明白的,这把火也好像‘金字塔’式的,要层层递进、从底座向尖端烧进去,先是最外围数百民居、商铺起火,火势勾连殃及皇宫周围的衙门、祠堂、高塔,然后才有机会烧进皇宫里。
“不说火老道、鬼谷瞎子他们在桌面上的设计推算,只说最后的点火。火道人会放火,但这把火他一个人可放不来,数百个火点,等他去点第十间房的时候,第一处火说不定早被人扑灭了。所以得提前准备,不仅要准备人手,还要在火点堆积木柴、储备火油等等,到时候一声令下,四处同时起火……可甭管是谁家的宅子、商铺,能容你们去做这些准备?”最难说清楚的已经说过了,顾昭君的语气轻松了不少:“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把火道人选好的地方全都买下来,这才能从容准备……我说这把火贵得很,没错吧。”
姜是老的辣。放火这件事顾昭君了解到的讯息并不比宋阳多,但他想的更深,想要成事,非得准备大把银子不可。
宋阳心悦诚服同时,吸溜着凉气:“得用多少钱?”说完,不等对方回答他又问老顾:“你能借我多少?”
顾昭君立刻摇头:“我是佃户!”
李明玑干脆不等宋阳来问,就直接道:“放火需要的人手我或能帮忙,但是钱……能买下几百间睛城宅院,我要是那么有钱,还会做反贼么、还用开青楼么?”
顾昭君又呵呵呵地笑了:“我也不是不帮忙,你想,睛城里忽然有大笔银钱注入,短短个把月里疯狂置地,一定会惹人注目……这件事我可以帮你办,保证悄无声息,不为外人察觉。关键还是……你有钱么?要是没钱,趁早撤了摊子,一来让火道人甭瞎忙活了,二来也省得你到时候望图兴叹、平白失望。”
宋阳皱眉、踌躇着,沉思半晌之后,从怀中摸出一颗猫眼宝石:“你看这个值钱么?”尤太医留给他的那一箱子珍贵宝物,宋阳选了一颗猫眼当作念想,一直贴身携带。
侍女接过宝石,放置于手心呈于老顾眼前。纤手白皙,托着璀璨宝石,说不出的好看。
顾昭君认真端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