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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4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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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杀上高原,直到他们经由吐蕃入燕这一路走过来,是绝不可少了宋阳的,再简单不过的道理:常春侯是军心所在、军胆所在。

  宋阳是南火的士气,哪怕他什么都不做,只要他在军队里,南火就天不怕地不怕。

  不过到了现在,生死历练百战重生,南火已经脱胎换骨、浴血成魔,宋阳在或者不在,对这支活着只为杀人、待死时才终告解脱、一了百了的猛鬼凶兵来说,都无关紧要了。用人命、惨嚎和噩梦淬炼出来的士气,是永远属于南火士兵自己的士气,与任何人无关。

  莫说军中瓷娃娃、金马等人早就和儿郎们讲明白‘常春侯另有要务在身,离军是为了更狠辣地重创仇敌’,就算宋阳惨死在大伙面前,南火也就是南火,不会再有丝毫改变。

  ……

  宋阳抵达南理,见到了他的儿子。

  早在几个月前,宋阳人还在大燕西疆的时候,就接到过南理传书,知道苏杭平安归来,同时还带回来一个‘小小酥’。得知自己居然有了个儿子的时候,宋阳惊讶有之、欢喜有之、一下子变为人父的忐忑也有之,跟着重要事情接连发生,先是南火策划突袭红瑶,随后又远赴高原雪域狙击燕顶,他实在无法抽身,否则早就赶回去看儿子了。而在这段时间里,宋阳每想到‘儿子’,都会忍不住咧开嘴巴笑上一阵。

  惊讶也好、欢喜也罢,无论是什么样的心情,都是正常情绪。有儿子是个意外,不过想到儿子时宋阳心中的种种感觉都再正常不过,就和书上写得一样、就和所有父亲一样。可是等他回到山坳,真正见到小小酥:把小手缩在袖子里、不自觉地有些耸肩膀、不哭也不闹,只是怯生生地望着自己,好像有点陌生、好像有点害怕、想迈步跑过来讨个拥抱喊声阿爹却又有些犹豫和不敢。

  而此时此刻,从眼中直直落入宋阳心底的,又岂止单单那一个小小酥,还有娃娃头顶上的蓝天白鸟、脚下的青草野花、身后的山峦绿树,甚至他身边的风、他身周的光……那明明白白就是一个世界啊!

  那么点的一个小人儿,愣愣的、呆呆的、唇儿扁啊扁的、眼睛眨啊眨的,不动不摇不出声,却带给宋阳一座崭新天地!

  于见到儿子的刹那里,宋阳真就觉得,这座世界真的一下子变得明亮了……

  花、草、树、木,山、水、天、地,一切都没变,只是在宋阳看来,所有一切都在瞬间里模糊了一下,旋即又复清晰。但就是那瞬间的模糊,让宋阳有了一种仿佛从梦中突然惊醒的感觉,由此,这座世界也从梦境中的虚幻、从舞台上的布景、从幕布上的投影,变成了真实的天地。

  眼前这份真实感受,源自心中更深处的另一种感觉:归属感。

  就是如此了,归属感。

  宋阳在前生无牵无挂,所以他不像苏杭那么执拗、那么顽固地抵抗着今生。可是他不去抵挡并不代表他就真正认同了,他真正在乎的只是此间那几个人罢了,如果没有尤离、小捕、初榕他们这些人,这座天地在宋阳眼里干脆就什么都不是。

  如果真要把前生和今世、这两座截然不同的天地来做一个比较,在宋阳心底的真实答案:前生是命、今世是梦,仅此而已。

  可是当小小酥来了,当儿子站在面前时,以前的那个天地悄然退散了,如今的世界却迅速真实起来……以前不知道,现在才明白,这种感觉居然很不错。归属感,让他很踏实。

  宋阳还是宋阳,世界还是世界,只是不再模糊,拜那个小家伙所赐。

  所以宋阳笑了,俯身望着小小酥:“喊爸爸!”

  “阿爹。”小小酥的语气,很有点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味道。

  堂堂宗师修为,被一声‘阿爹’喊得骨头都酥了,宋阳把小家伙抱在了怀里。

  应该是为了迎接宋阳,小小酥刚刚洗过澡,白白净净,身上香喷喷地好闻,宋阳把他抱起来就再也舍不得放下了。

  小小酥想用巧克力换自由,宋阳把巧克力吃了,但没撒手儿子。

  闲杂人等早都退开了,除了一对父子就只有三个年轻女子,苏杭、小捕、初榕。

  她们都在微笑,站在几步外,静静望着父子两个。

  小捕笑得尤其美丽,她早已打定主意,在宋阳回来的时候不要泄露心事,她也是努力这样去做的。可是良久过去,当宋阳放下小小酥举目向她们望来、当两个人视线接触的时候,任小捕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就是那么不争气呵,还是哭了。

  父王与兄弟尽皆战死,那么欣欣向荣的一座王府,从上到下数百人丁,剩下的亲人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国破家亡了。

  如今她最亲近的那个人、最依靠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小捕不是因为小小酥委屈,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小捕不想煞风景,可是没办法不哭。

  宋阳走上前,伸手给她擦眼泪。

  眼泪是很混蛋的东西,越不要它流,它就流淌得越凶猛。

  忍着、忍着、越是要忍就越忍不住,小捕终于‘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脱口而出的却是早在心里转了三百六十次,精心准备好、用来冲淡大家见面时尴尬的话题:“小小酥还没起名字……”

  身旁传来‘咕咚’一声,小小酥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小娃心中满满惊骇,这才知道原来是我把筱拂姑姑给气哭了。

  小小酥坐在地上,小脸上尽是慌张:“我不要名字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筱拂有点哭不下去了。

  任初榕迈步上前,把小娃抱起来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抹去眼中泪水,接着话题对宋阳笑道:“就是,小娃一直没有大名,等你回来拿主意呢。”

  “礼。”宋阳直接给出答案。

  小小酥等他起名字这事,胡大人早在信上告知了宋阳,这些天里宋阳不知琢磨了多少遍,始终没能想到一个满意的,直到此刻,竟然想都不想脱口而出。又哪还用想,小娃干脆就是老天爷送给他的礼物,不叫宋礼叫什么?

  “礼?”任初榕脑筋转得很快,一下子就明白了宋阳的想法,点了点头:“还不错。”

  小捕还在抽搭着,但也投入其中,她没去追究宋阳给儿子以‘礼’字定名的本意,只是连起父姓咀嚼着:“宋礼……宋礼……是挺好听,但又好像有点怪。”

  “恩,宋礼。”苏杭忽然笑了:“姓宋名礼字脑白金。”

  宋阳啊了一声,之前还真没想到,名字连上姓,可就跑到谐音上去了,现在再琢磨琢磨,小娃的名字果然还挺‘客气’的。小捕不明所以,转头问初榕:“脑白金是啥?”

  小小酥从初榕怀中跳回地上,拉起嗓子,得意洋洋地给两位姑姑唱出了一个调子:“今年过节不收礼啊……收礼只收脑白金。”

  不用问,这是跟他娘亲学的,有一阵子苏杭哄儿子睡觉时就哼这歌来着。

  公主郡主全都傻眼了,宋阳则哈哈大笑,摇头道:“不成了,再想新的,不能叫送礼。”

  小小酥还想再唱两遍继续出洋相,结果被苏杭给按住了,同时苏杭对宋阳道:“小小酥的名字,我不久前想到一个。”

  宋阳饶有兴趣:“说来听。”

  苏杭并没急着说名字,而是转目望向了公主和郡主:“但是这个名字,不知会不会和中土礼法有冲突,这些我不是很懂的……”

  宋阳还记得她是学英语的,闻言笑着插口:“不是宋理查德吧。”

  苏杭歪头看宋阳,一笑。一如当年,两人在那座木匠搭起的游乐场中相见时的模样。苏杭还是苏杭,面对宋阳这个唯一的同类时,目光里满满的欢喜与珍惜,只是她没有表现得太充分,为了照顾筱拂和初榕的心情。

  一笑过后,朱唇轻启,苏杭说出了两个字:“宋阕。”

  筱拂和初榕都愣住了。

  ‘阕’,来自另一个人的名字,老人、亡人,南理镇西王。

  战前与儿郎们约定见了阎罗不磕头、死前大笑传令全军‘不理生番、杀燕贼’的镇西王,任阕。

  苏杭笑了笑:“他的事迹,他最后一战的种种,我听过,所以……”来自千年之后的年轻女子,苏杭藐视这整座世界,但她并非铁石心肠,南理在平州的最后一战让她动容,镇西王这个老人让她动容。

  这世上,能让苏杭动容的人,实在很有限。

  任初榕很用力地点头:“这个名字,很好听。”

  筱拂把小小酥接到了自己手中,软软暖暖的、叫做宋阕的小家伙,抱在怀里,又让她忍不住流泪。

  宋阳望向苏杭,两人相视,不用多说什么的,彼此送给对方一个笑容。

  但很快,宋阳又想起另一件事:“平州一战,还有人幸存?”

  若非有人生还,苏杭也不会知道那场大战的细节,又何谈动容?

  不等苏杭回答,小捕就擦掉眼泪,努力笑着回答:“有一个人回来,伤得乱七八糟,但总算还活着……他说,或许是自己长得实在太丑,生番都不稀得吃他!”

  宋阳哈地一声大笑,但眼眶泛红,也想流泪。

  第一五六章 觉悟

  秦锥竟然还活着,真正是出乎意料。

  平州一战镇西王以死明志,不论生番来不来他都要舍身报国、只求黄泉路上见到故人无愧。以宋阳对秦锥的了解,镇西王若求死丑汉子也绝不会独活。事实也的确如此,那场恶战里,秦锥始终追随大帅左右,直到杀得脱力,摔倒在战场上沉沉昏厥过去。

  待秦锥苏醒过来,恶战早已结束,生番散去不见,在他身边只有尸山血海,死一般的沉寂。秦锥没能找到镇西王的尸体,一路挣扎着勉强进入深山,此刻伤势未愈,正在山坳中修养。

  天大喜讯。

  宋阳抱过小小酥笑道:“预备好巧克力,跟爸爸送礼去!”随即迈步走进山坳深处去探望秦锥。

  秦锥回到山坳的时候,琥珀等人已经赶赴高原了,山坳中虽然也有名医,但他本就有一身旧伤,这次新伤引发旧患,病症着实不轻,现在还远远没有痊愈,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半睡半醒,他根本不知道宋阳回来了,是以见到宋阳时,丑汉子脸上略显迷茫。

  盯住宋阳看了片刻,秦锥才回过神来,问道:“你不是在大燕?”说着,他露出个丑陋笑容:“我还想着等伤好了就投南火帮你打仗去,没想到你倒先回来了。”

  笑声虚弱,但那份豪气不改,一如当年青阳选贤时,他置身高台向城中百姓展示一身伤疤、解说西关战事时的威风。

  宋阳把儿子放下来,暂时没话说,拉开被子替秦锥检查伤势。小小酥以前从未见过秦锥,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丑陋可怕的人,小脸骇得煞白,不过他倒是还记得阿爹的‘送礼’吩咐,坚持着摸出块巧克力放在病床上,这才一溜烟地跑回到娘亲身边,嘴里一个劲地小声念叨着‘吓死我了’。

  宋阳这边则喃喃咒骂着庸医误诊……尤太医的传承,岂是其他的大夫能够比拟的,其实之前大夫对秦锥伤势的处理,已经算得是上乘手段了。

  把秦锥身上的绷布一一撕去,宋阳亲自动手打来清水帮他洗掉原来的药物,又配上了新的药物,好一阵忙活之后,宋阳拍了拍手,端详着秦锥的脸,长长出了一口气:“身上伤得不轻,不过幸好脸上没伤,总算没破相。”

  秦锥被他气乐了,旋即气息岔走,开始剧烈咳嗽。

  宋阳不理会,径自向下说:“南火的战事我暂时不管了,你要还想打仗……有个埋伏燕顶的机会,你跟我走不?”

  秦锥一听眼睛都亮了,努力止住咳嗽,费力问道:“好像上一次那样?”

  上次在燕子坪伏击燕顶,就是秦锥帮他设计的埋伏圈,宋阳眉飞色舞:“差不多。”

  秦锥哈地一声笑……就笑了一声又开始咳嗽:“算、算、算……”

  宋阳笑:“算了,你不去了?”

  “算我一个!”秦锥咳着,笑着……劫后重生、劫后重逢,秦锥与宋阳不提劫数,只说杀人。

  山坳众人还不知道宋阳的计划,现在提到了此事,宋阳着人把丰隆、左丞相、杜大人都请来,原原本本说出自己的打算。

  说完后,宋阳望向苏杭:“大船能带多少人过去?”

  “除了我的船员,至多能容你再带一百五十人。”苏杭对自己的船了若指掌,想都不想直接回答,又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越快越好,能今天夜里走就不等明天黎明。”

  苏杭点点头:“需要不少东西,你等一等。”随即她去找心腹船员商议出海事情,不到一个时辰就转了回来,递给宋阳一张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事物,都是远航必备的辎重补给。

  宋阳直接把单子转递给左丞相,胡大人早就把司库喊来等候在一旁了,很快就确认这些辎重基本都是现成的,一两天功夫就能准备好。

  没什么可说的,之前随同宋阳赶赴雪原的那群同伴继续随他出海,另外再从山坳中选出八十位好手组成一支精锐战队,配硬弩软件。

  明明能带上一百五十人去,宋阳却并未凑足数量,因为苏杭给他提了个建议。带得人少些,辎重也就少了些,船上便能腾出部分空间,用来装载礼物——给岛上土著的礼物。

  苏杭和岛上土著有过接触,觉得想要收买他们不难。国师如果也去了岛上,谁也不知道他会带多少人同行,要是燕顶身边也跟了一群好手,只凭着一百几十人的伏击怕是不好使,但若土人肯帮忙,那就真正成了燕子坪好戏重演了。

  另外山坳中还驻扎了一千五百蝉夜叉,这队精兵与宋阳一起出征,但他们不出海,只负责押运辎重穿越蛮荒、送行至大船所在的海边即止。

  如今生番作乱,可怕怪物四处作乱,这个时候要穿行南荒无疑异常凶险,不过有蝉夜叉护送、再加上队伍中有大群好手压阵,只要小心避开大规模的生番军团,安全倒是无虞。

  事情基本定下来,小捕却皱了下眉头,对宋阳道:“这么快就走……秦大哥的伤势远未痊愈,怕有不妥。”

  秦锥不是普通奴仆侍卫,镇西王还在时,府中小一辈的贵人,无论公主郡主还是王爷世子,都对他以大哥相称、以家人相待,如今红波府荡然无存,剩下来的不过寥寥几人,由此大家也更亲近了些,何况秦锥一度曾是公主亲卫,小捕当真有些担心他。

  宋阳伸手一拍秦锥的肩膀:“你去得了不?”

  秦锥试着动了动身体,疼出了满头大汗,应道:“我动不了,但我去的了。”

  小捕不明所以,宋阳却了解他的意思,对他道:“得了,不就是让我背你么,没问题。”

  路上有宋阳、琥珀两大‘妖医’照顾,秦锥就是伤得再重也没问题,这一趟远行光路上就得几个月的光景,等到了地方秦锥早就痊愈了,还是生龙活虎的一条汉子,对这一重宋阳有把握。

  小捕点了点头,可神情并未释然,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了一阵子,才又小声道:“还有……还有就是……”

  不等她说出还有什么,宋阳忽然笑了:“还有就是,一起去吧,大家一起去。”一边说,一边对小捕、对初榕点了点头。

  一直以来,小捕都很乖。宋阳跑出去大杀四方、冒险搏命,她从来都不会跟随,当然不是不担心,恰恰相反的,她担心得要死,甚至有过一两次,险险就真的担心得死掉了,可她从未提出来要跟随,只因怕他分心、怕自己会拖累。

  不过这一次她没能再忍住……家已经不在了,亲人所剩无几,孤零零的小捕,离不开他了。

  任初榕又何尝不是如此。

  宋阳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种感觉,还在路上时他就拿定主意了,这次远行要带上身边人一起:看看海、散散心、最好再杀一个人。

  接下来两天宋阳没什么事情,暂时抛开一切,把全副心思都用来陪儿子,小小酥也好糊弄,很快就变成了宋阳的小尾巴,阿爹去哪他去哪。

  至于出航、启程前的所有准备功夫,都落在了苏杭身上,她才是中土世界上真正意义的大航海家,宋阳这次报仇的计划,全都要靠着她帮忙了。

  从宋阳回来算起,短短三天之后,大队人马离开山坳,日夜兼程赶赴大船的停泊之处。

  山坳和海岛都是‘待兔的那根株’,任谁也不能确认国师就一定会去海岛而不来山坳,不过这边有关设伏、等待敌人的事情不用宋阳担心什么,左丞相、杜尚书手下自有能人,只要国师敢来便再也休想回去了。

  此外左丞相身上还担负着一个重任:照顾小小酥。

  不管怎么说,这次出海也是趟冒险,大人们去就是了,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再让小娃娃参与其中,小小酥不依也不成,从开始到结束一共哭闹了七声,正想扯着嗓子哭第八声的时候,苏杭说再给他带一船巧克力回来,他就不哭了。

  小捕从一旁看得忍不住笑,小声对宋阳道:“这小子真好哄。”说着,又想了想,补充道:“这点像我。”

  ……

  国师也托了苏杭的福。

  中土汉家认为天圆地方海无量,自然没有经标纬刻这些度量标准,洪太祖在石壁上说到了通判弟子所在的小岛,但有关位置也只是稍作提及、一带而过,留下来的线索着实有限,燕顶现在想去找这座小岛,直接一头扎进大海肯定没希望,所以他要调阅大洪皇家所有海图,以求找到与石壁记载相符或类似之处再做打算。

  结果在大批海图中翻来翻去,国师终于找到了一张真正有用的——苏杭第一次出海后,带回来的海图。

  苏杭出海,每到一处都会着船员做图,回航后小图聚拢成大图,她曾到过那座小岛,那她留下的图纸上自然有所记载。

  可以说,如果没有苏杭,国师这辈子也休想找到那座岛。

  海图与石壁记载相印证,燕顶如获至宝。

  不久之后船只的消息也得以确认,苏杭那样的大船天下仅此一条,国师就不用指望了,不过大燕手上还有些比较坚固的中型船只,算过航程和承载量后,勉强能够应付得下来,由此燕顶也不再多等,即刻启程赶赴海边,随行的除了花小飞之外,还有二十多名大雷音寺残存下来的好手。

  确认海图和航船这两件事,前前后后让燕顶耽误了快两个月的时间,这期间他们已经得知,花小飞的爱徒稻草刺杀墨脱未回,花小飞还专门跑了一趟,西行出关赶去墨脱领地,但是等他到了地方才发现,墨脱早就弃城而逃,想来这位藩主明白大燕不会放过他,提前就匿藏起来了。

  安嘉城中的要紧人物逃散得干干净净,稻草的下落自然也无处打探,花小飞无功而返。

  在花小飞回到睛城,把事情经过大概和燕顶说过后,他又叹了口气:“怕是凶多吉少了。”

  “稻草不是一般的孩子,应该不会有事的。”腹语柔和,国师安慰着这世上他唯一的朋友:“或者……这趟出海你不用去了,留下来寻找稻草吧,待我回来,若还没有结果,我再帮你一起找。”

  花小飞却摇了摇头:“没地方去找,不必白费力气……不必挂怀的,他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行当,就算……他早有觉悟的。”

  国师沉默了片刻,应道:“我们回航时,他若还不见踪影,我着景泰奉你为父。”

  花小飞笑了起来,仍是摇头:“不用,稻草只是我的弟子,又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想有儿子,稻草都有的觉悟,你道我没有么?”

  觉悟是什么?

  迟早要还的。

  稻草杀人无数,难免有摔倒的那一天。

  花小飞性情豪放,为人耿直,艺成后几十年都在山谷中开那扇门,生平并无大恶,唯独一件事:愧对师门。

  忠孝不能两全,花小飞当初义无反顾选择了帮燕顶,对于忤逆师门,他从不后悔,但这件事也让他早就有了‘觉悟’。迟早要还的。

  花小飞不娶妻、不生子,他等着还。

  花小飞不怕报应,只求今生业、今生报。

  ……

  论起6上的行程,国师比起宋阳要近得太多了。所以虽然晚出发了快两个月,但燕顶从大燕东港登船时,宋阳一行还在南荒中辛苦跋涉。

  几乎就在燕顶登船的时候,坐镇燕宫的景泰接连收到两份战报,第一封没什么稀奇,老调长谈,生番在他的大燕南境越聚越多,南境处处战火,无数军民沦为生番口中的美食,几成炼狱,而生番的前锋已经抵达燕中,因为雄关依仗,怪物们暂时还没进一步突破。

  但凭着燕国现在的军力,他们能守住多久?两个月、三个月还是四个月?没人说得准。

  第二封战报就让人振奋得多了,从燕北调去草原的大军已经接近仁喀城,即将和先前的西征军汇合……要知道,消息往来也是需要时间的,景泰大概算了下,现在这个时候,自己在草原上的两路大军差不多已经见过了面,应该正摆开阵势,钳制仁喀、准备大战了。

  第一五七章 守土

  泥炉上的水开了,黑乎乎的汁液起来,不知名的树叶随着水泡翻滚,咕嘟咕嘟的轻响里,一股酸涩的怪味弥漫在屋子里。

  比着熬鱼腥草还要更难闻的味道,来自回鹘特产的茶叶,罗布茶。

  不仅闻起来不舒服,喝到口中更人难以接受,酸中带苦不算,还带着一股浓浓的咸味。没办法,盐碱地里长出的野草茶,能有这样的味道就不错了。何况在高原上烧水看上去得厉害,实际却永远没办法达到沏茶需要的温度,本来就难喝的罗布茶叶,再配上温温吞吞的水,口感自然也就更差了。

  不过谢木谢尔就喜欢喝家乡的茶。

  带兵打仗总会遇到些艰苦情况,他可以不喝酒、可以把肉脯让给儿郎们自己只吃干粮,但绝不能没有罗布茶。所以每次远征,贴身亲卫都会为他带上满满分量的野茶叶。

  回鹘儿的名字古里古怪,什么古力阿古力、买买提、麦迪江的,在汉人听来都很别扭、甚至有些可笑,其实只是语言和文化的差异罢了,每一个回鹘人的名字,都有着自己的解释,比如天上的星、比如伊犁的花等等。而此外,也有些回鹘名字除了字面上的解释,还另外有一重特殊含义,比如:谢木谢尔。

  传说中的宝刀。诞生于烈烈圣火、杀灭了四方恶魔,带给大漠安宁与祥和的宝刀。

  不是随便哪个回鹘人都能以这柄传说中的宝刀为名,除非他的家族前辈有过辉煌的战功。谢木谢尔就是如此,出身于大漠豪族,家族代代都出现过出色的将领,统领雄兵为大可汗忠心效命、平定四方……

  谢木谢尔也没有愧对自己的名字,良好的传承、刻苦的训练以及身体中流淌着的先祖热血,让他渐渐成长为大漠上最勇敢的武士、成为大可汗麾下最出色的将军。

  领兵攻破天关、一路打通高原北境、最终夺下吐蕃首都仁喀树川的威猛战士,回鹘南征大军统帅,谢木谢尔。

  罗布茶煮好了。

  谢木谢尔将其捧在手中,抿着家乡的味道,嘴里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心中却在反复琢磨着三个字:一年半。

  又有谁能想得到,只是十八个月,却真真正正颠覆了中土世界百多年的和平与安宁。

  原来天下也如人命一般。前一刻看上去还健健康康精神百倍,下一刻或许就重疾爆发一病不起了。

  脆弱。

  什么天下,什么人命,都不比戈壁上低矮的野草更强大。

  这段时间里,发生太多事情了。回鹘与沙民大破犬戎西关;大燕重创狼王于草原南疆;柴措答塔派去讨伐凤凰城的雄兵还未打通南理西疆便全军覆没;回鹘先破吐蕃天关,又长驱直入攻占仁喀,掌握主动陷远道而来、打算占便宜的燕人大军于被动中;燕人灭掉南理,忽遭生番反噬,还有……燕皇帝景泰的疯子做法!

  自从攻克仁喀,谢木谢尔的大军就占尽了上风。

  虽然高原上还有不少藩主,在他们手中掌握着或多或少的武力,但已经变成一盘散沙不足为虑,至于来自大燕的远征军就更加狼狈了,为了自保不仅舍去前锋拖住回鹘人,还被迫去和附近藩主抢地盘。这样好的局面谢木谢尔当然不会放过,大军频频出动,努力保持打击,压得燕人缓不过气来,同时回鹘人努力寻找机会逼迫燕人拉出队伍来决战。

  不过燕军的元帅周景也不同凡响,对自家陷落的小股队伍甚至不闻不问,始终保存着主力,不和回鹘人做正面接触……直到此刻,燕人援军抵达。

  优劣之势转眼逆转。

  不知不觉里,满满一碗罗布茶被喝得只剩碗底,谢木谢尔一仰头,连残汁带茶叶一股脑倒进嘴巴里,咀嚼着满嘴苦涩,他放下金碗,抬眼望向屋中分列两旁的众将:“有什么想法,说来听。”

  回鹘人礼法简单,说话就是说话,不隐瞒、不措辞、也没有下属对上级那些虚礼,左列首将直接开口:“不要打,我们跑,现在还来得及,第一路燕人军一直被我们打压、第二路燕人军刚刚才到立足未稳,想要咬我们的屁股不是件容易事。”

  不等谢木谢尔开口,右列首将就摇头反驳:“走不得,此间是高原。”

  左首将眉头大皱:“你说的啥意思?”

  吐蕃话说得很流利,可右列首将的长相却带有明显的汉人特征,不用问,他和阿夏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回鹘儿没错,但家族中混有汉人血统。所以此人说话也比着普通回鹘儿要讲究些:“我军便如神鹰,前后两路燕军仿若黑雕,若在其他地方,我们遭遇这两头恶鸟,或可考虑暂作撤退以图后算,凭它们现在的状况想追我们很难。可是莫忘了,我们这头神鹰现在不是翱翔在自己的天空,而是闯进了乌鸦的地盘。”

  “附近的藩主,就是大大小小的乌鸦,以前不足为虑,它们没了头鸟,不敢和我们作对,更不敢来主动袭击我们。但是如今,两头黑雕来了,乌鸦们也就开始躁动了,此刻它们应该还不敢做什么,但所有的乌鸦都在拭目以待,等着我们争斗、也等着落井下石。”

  “现在我们若走,不止黑雕会追,乌鸦们也会立刻群起而攻……我们不怕乌鸦,但乌鸦的的确确会拖慢我们撤退的速度,会被黑貂追上来。之前第一路燕军陷入被动却不撤军,固然是我们准备充分、让他们不敢回头逃走,但其中也有乌鸦的原因在内。”

  大军到时,藩主不足为虑;大军撤退时,藩主多半会跳出来找麻烦、占便宜了。

  又是鹰又是雕又是乌鸦的,各种鸟仿佛从右首将的话里飞了出来,绕着众将眼前乱转,还好道理比较简单,大家晕则晕矣,不过总算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

  主张撤退的左首将还有话说,对方的意见明确,他又何尝没有自己的道理,燕人的援军是北方兵,刚刚打过草原战役,既是精兵且士气正旺,何况燕人两路雄兵加在一起,规模远胜回鹘大军,以现在的状况真要摆出架势开战,回鹘人几乎没有胜算。

  眼下盘踞在仁喀附近的回鹘远征军,差不多是大漠全境的五成兵力,国内剩下的兵力维持地方都吃力,几乎没有再增援的可能了。而他们真要是被燕军剿灭了,回鹘也会根基动摇、距离亡国不远了。

  各有各的主张,回鹘儿的争论很快就变成了骂骂咧咧的争吵,直到谢木谢尔敲了敲桌子,众人才收声闭嘴,把目光投向主帅。

  谢木谢尔慢条斯理:“我有两个道理,你们听一听。一在国家大义,这座圣城、这附近的疆域,是我们大漠战士用性命打下来的,既然打下来了,它就是回鹘人的地盘、是大可汗的疆土。”

  说着,他伸手向着外面一指,仁喀城中,他手指方向是回鹘人刚刚建立不久的圣火祭坛,其中熊熊火焰翻卷升腾日夜不息,这是回鹘人占地的象征之一,火焰到处便是他们的土地。

  “军人守土有责,将士护持圣火有责,”谢木谢尔表明了态度:“回鹘的地盘,谁想要谁就得死。大漠的圣火,谁想扑灭,我们就杀谁。”

  “另外一个道理则在我个人,大可汗恩封我为征伐吐蕃的元帅,若只是来打一打,形势不好的时候就要撤走的话,我根本就不领这个元帅来当,哪怕大可汗杀我的头;既然我做了元帅,也不外两条路,要么威风凯旋,要么战死疆场。”

  说着,谢木谢尔的目光从左首将和其他主张撤军的将领脸上扫过:“明白了?”

  左首将嘿嘿笑:“明不明白不打紧,你是元帅你说了算!我们跟着你,你眼前就两条路,我们也没有第三条路。”

  元帅说什么就是什么,能坐在屋中的众将都跟随他多年了,无一不是生死相托、生死相随,大元帅要找死大伙劝不住,那就跟着一起呗。倒是之前说不退兵的右首将,又把眉头皱起来问谢木谢尔:“你这样想不对,你以前也不是这样……”

  左首将烦他烦得不行,粗声骂道:“刚才说不能退的是你,现在元帅说不退你又废话,堂堂男子汉怎么长了条娘们舌头,出尔反尔的。”

  右首将对他怒目而视:“我说不能撤是局势所限,不是我不想撤!元帅是压根不想撤,意思不一样,这都不懂,脑子里被骆驼拉过粪么?”

  左首将愣了愣,问:“你这是……骂我是骆驼?”

  右首将也愣了:“你还真笨。”

  谢木谢尔笑了起来,再次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两位大将的争吵:“废话不要,说说怎么打吧。”这次他没再征询众将的意见,而是继续道:“这几个月我们想和燕人决战始终都能没抓到机会,从你们到儿郎怕是都挺憋屈的,亮阵,让崽子们先冲上一场。”

  左首将看上去是个莽汉,但是在战事上绝对有些心思,听到这里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元帅的意思,哈地一声大笑,连连道:“好、好、好!正应该如此!”

  片刻,信雀从圣城中四散飞去;一个时辰后,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天地,以圣城为中心,周遭回鹘各个大营、各支驻军都闻号而动,大军迅速集结……

  第一五八章 炼狱

  天无二日、军无二主。如今高原上有两支燕人大军,想要协同作战配合默契、完成短时间内歼灭回鹘强敌的艰巨任务,自然不能同时存在两位元帅,随着援军而来的还有景泰的圣旨与兵部的大令,有关高原所有战事,仍有之前的征西大元帅周景统领指挥。

  景泰或许疯狂,但他在用人一项绝不糊涂。论行军打仗,大将周景的本领毋庸置疑,在燕国诸多名将中稳居前列,之前他率领的第一路西征军陷入被动,其实与他这个元帅的关系并不大。严格地说,这责任在朝廷身上,看错时机、被回鹘人给坑了一回。而西征燕军在回鹘重压、后援不畅的情形下还能坚持几个月,稳稳保住主力、一直等到援军来汇合,正是周景指挥恰当、用兵出色的证明。

  最最艰苦的时候终于过去了,大批援军抵达,一扫之前的颓势,立刻从被动化作主动,可是还不等燕人对圣城展开攻势,回鹘儿竟尽启大军,舍弃了仁喀的高墙厚城,向着燕军前锋逆袭而来!

  随即便是轰轰烈烈的一场恶战……

  大漠战士名扬天下,与草原狼卒并称为世上最强大的骑兵,可实际上,在人数相近时,狼卒遭遇回鹘骑士大都会选择退避。单打独头、比拼马术与战技,回鹘儿技高一筹,两者齐名只是因为狼卒的总数更多些。

  当回鹘儿集结成军,无数骑兵散开阵势,铺天盖地向着燕军扑来时,他们口中的呼号席卷四方、手中弯刀光芒映衬得天空几近透明,仅只大地那无可抑制的颤抖,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怕是都站不稳!

  但燕军前锋也不是泥巴捏的。燕两支大军成功汇合,随即展开联合行动,能被周景委以重任、充当先锋的大军,全都是真正的精锐,面对回鹘人那几乎湮灭阴阳、踩翻世界的进攻,他们的防守稳健结实、他们的反击犀利可怕,完全不落下风,一点一点把这场大战拖延下来。

  燕人先锋主将明白得很,拖得越久对自己就越有利,主帅那边收到消息,肯定再派精锐轻装简行、火速奔袭此刻卫戍空虚的仁喀。只要能把回鹘儿拖在这里两天……不、一天半,圣城就会落入燕军手中,到时候就算回鹘人赢下这场战役也没有丝毫用处了,他们失去坚城依仗,就只有被剿灭的下场了!

  将军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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