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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色生枭 第13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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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已经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山谷之中。外面是寂静死地、一眼望去只有憧憧雪山与无尽寒冰,山谷中却温暖如春,奇花灿灿异草青青,各种小兽泰然安栖,一时间燕顶和花小飞恍若梦中,还以为置身于仙家道场。
难得燕太祖,竟然找到了这么一片好地方。
山谷中罗列着一座座人工开凿的岩洞,其间有药物封镇,草木难生百兽不饶且干燥异常,虽然摆在那里几百年了,但并无破败之相,只显得威严神秘。
燕顶大喜过望,但是在搜索过诸多岩洞后又大失所望。
有的洞中摆放着浑天仪、地动仪、司南、沙漏、日冕等等‘科技发明’;有的洞中摆放着水车、耕犁、磨盘等劳作用具;有的洞中摆放着机弩、战车、投石臂、诸般兵刃甚至马镫;有的洞中则是拱桥、大殿等建筑的模型……无一例外的,所有实物或模型旁边都配以图谱,详解它们的制作办法和工作原理。
林林总总包罗万象,可是这些东西,放在七百年前都不算稀奇,落在燕顶眼中就更显得落后了,就说那个司南,洪太祖留下来的还是一座巨大的司南车,现在燕人用的可都是小巧便携的司南盘了。
全都是没有用处的东西。
岩洞绵延不绝,再往深处走,洞中陈列之物又有了变化,没了那些大大小小的工具,变成了一窟一窟的书籍,历代史记、先贤著述、佛家经卷,甚至连武功秘籍都有,而最多的还是道家玄学的种种典籍,这倒是理所当然,七百年前洪太祖笃信道祖痴迷方术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可是……从实物到典籍,怎么看都是一座博物馆、只是一座博物馆,和洪太祖的部署、洪皇后人的复国大计没有一星半点的联系。
天知道洪太祖发了哪门子疯,动用庞大的人力物力,建了这样一个没有一点实际用处的古怪地方。
燕顶如何能够甘心,当下小飞仔细寻找,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他发现,山谷中还藏了一扇暗门……
说到这里,燕顶停顿了片刻,加重了语气:“便是这扇门了。”
此地藏了‘洪太祖有关复国部署’之事绝不会错,燕顶找到的山谷出自洪太祖的手笔绝不会错,那真正的秘密就要着落在这扇门之后了。
门就在眼前,可是想要打开它并不是件容易事,门上牵扯着重重机关,凭着国师的本领和实力,要凭着力量破门并非不可能,但是触动了机关,门后之物就会被摧毁,而此时燕顶的师父早就化身枯骨,再不能从他老人家那里寻求‘指点’了。
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耐下心思,一点一点地去破解门上的机括暗扣。
燕顶要帮景泰坐稳大位、继而攫取天下,他没法在山谷中耽搁太久,开门的事情就着落在花小飞身上。
就是这扇门,花小飞一开就是三十多年。
门的来历过往终于说完,燕顶长长呼出了一口浊气,腹语的语气也随之放松了许多:“便是如此了。那扇门能帮我们夺取天下,不过要占这天下也不是非得靠着这扇门不可,我的想法一直是两头都不放,小飞在山谷中专心开门,我和你则该做什么做什么,总之,能打开门最好,打不开的时候我们也不去干等……”
说着,国师笑了起来:“说不定,大燕制霸中土时,小飞还没能把门打开呢。到了那时我也会去山谷,帮他一起想办法开门。”
一扇与天下有关的门,但是这么多年过去,门后的事物对国师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天下’了,哪怕大燕已经占下了整座中土世界,不再需要那扇门的帮忙,国师也还是会去尽全力打开它,他总得看看洪太祖到底留下了什么,他总得弄明白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背叛师门、为了什么才犯下那份忤逆大罪!
燕顶给景泰讲的事情很乏味,归根结底不过是一扇怎么打也打不开的门,可就是因为它打不开才让人着迷,景泰也听得有些恍惚、更有些好奇,脱口问道:“要不要我征兆锁匠?”
话说完,不等国师应答他自己就回过味来,摇着头笑了……锁匠?那扇门要是能被锁匠打开,燕顶干脆带着花小飞一起跳崖自尽去得了。
不管门后是什么,景泰总算听了个能勾起他兴趣的好故事,心满意足了,就此岔开话题:“我已经传出密旨,派上草原的大军悄然回撤;另外南方的兵马也集结得差不多了,谭逆和南蛮的好日子就快过到头了。”
疯魔心性可以收敛、压制,但永远无法彻底抹除,一提到要打南理,景泰无法抑制地兴奋起来:当年一品擂时的奇耻大辱,终于到了报复的时候。
而想到那夜动乱时的种种情形,景泰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一个人……明日山庄的庄主,那个受帝王宠爱、却当着无数燕人面前,对一个南理无名小卒亲亲热热、大大方方地说出一声‘我喜欢他’的苏杭。
……
苏杭在岛上。
前阵子巨船起锚、开航,离开了那座同时盛产‘咖喱’和‘可可’的大6,终于实现了一个从前生带过来的荒诞梦想,苏杭找到了她的巧克力,可原本清晰的前世渐渐模糊了、本来只是一场梦境的今生却越来越真实,会如此的原因仅仅在于:有个长得还不错、和她有着同样经历的、叫做宋阳的混蛋给她留下了一个儿子。
有了小小酥,一切就都变得不一样了,这种在苏杭看来甚至有些莫名其妙的归属感,就只有真正的亲人才能给予。
不管我身处何方,不论我是梦是醒,有儿子的地方,就是我的家吧。
苏杭依旧不快乐,为人母亲之后,她开始更加思念仍在苏州的父母,疯狂地思念。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父母,事情变得复杂了许多,所以苏杭觉得宋阳是个混蛋,可惜,她恨不起来。非但不恨,反而越发想念了。
大船载了满满的巧克力,从姥姥到水手人人都觉得这个东西挺好吃,小小酥更是没完没了的要,经常把自己吃得满身邋遢。苏杭逗他:“要爸爸还是要巧克力?”
小小酥没选‘要爸爸’。
大船回航,但并非直接取道中土,途中兜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圈子,先去了一座上次远航时苏杭到过的岛屿。
那座岛子和其他岛屿相比没太多特殊之处,有山有林,住着些矮小黝黑且未开化的土人,唯一一点不同是苏杭曾经在此得到过一串珠链。
苏杭是个女子,相比于宋阳,对今生前世的变化她更执拗地不去接受,但是对这个世界中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却更当真,后来她仔细想过,觉得土人送给自己的那串珠链,或许是挺吉利的:她得了珠链后,一回去就遇到了宋阳;宋阳带上珠链,睛城九月八那么一场大乱,众人几乎深陷死局,结果还是逃了出来……
苏杭也不是真的确定什么,但是这种珠链如果能多出几串自然更好,至少要给小小酥的手腕上绑一串,所以苏杭又去了那个岛子,想再去找土著去要珠链。
第一章 孤岛
上次苏杭登岛还是为了寻找可可树,大概在岛上转了转她就发现,虽然这座岛子距离中土很远,但此间的风土、气候和那些毗邻中土海岸的岛屿并没有太大区别,没有热带的环境自然也不会有热带的树种,苏庄主兴味索然。
当时有些土著主动过来与他们交流,其中一个酋长模样的人拿着珠链对她晃啊晃的,嘴里呜哩哇啦的不知说些什么,苏杭听不懂更没兴趣去琢磨,收下了珠链、留下些礼物换过补给便离开了。如今再仔细回想,那时候土著们见他们就这么走了,脸上都挂了一副好像很意外的神情……
重返小岛,又见土著,苏杭一眼就认出了当初送她珠链的那个酋长,倒不是苏杭记性有多好,实在是酋长太与众不同,头上插着那么一大捧五颜六色的鸟羽、脸孔涂得大红艳艳,明显与其他光秃秃的土人不同,见过一面后想把他忘了都难。
对突然到访的汉人,土著们表现得很友善,不由分说拉着苏杭和众多船员进入部落,捧出各种古怪吃食加以款待,另外酋长还安排了一群光屁股的汉子跳舞助兴。苏杭这次是来找人家要东西的,有点不好意思一上来就伸手,就先听从着土人的安排,同时奉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也不外是些铁器、刀具、火折子之类,这些在土人眼中统统都是好东西。
姥姥舒舒服服地斜靠在旁边,一边喂小小酥吃水果,一边对苏杭笑道:“这里的土人总算还懂点待客之道,和别处不太一样,杭姐儿上次过来,应该给过他们不少好处吧?”
巨船这一路航行,遇到过不少海岛土著,对方发现他们后大都充满警惕,甚至个别彪悍的部落还会主动发起攻击,唯独这家土著热情好客,在姥姥想来,肯定是苏杭上次来的时候给了他们大大的甜头,所以这次才会再度把他们当成贵宾。
苏杭闻言却愣了愣,摇头应道:“不是,上次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般热情的。”
苏杭是什么样的人?她又怎么会去在乎别人的态度,连景泰的宠信她都不放在心上,更毋论土人对她的看法,在她眼中,土著拿着刀子龇牙咧嘴,和捧着水果笑容谄媚根本都没有什么区别。所以第一次登岛,土人们的热情她全没在意,也不觉得有异常,现在听姥姥提起来,才恍恍惚惚觉得有些不对劲……的确是太热情了,好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似的。
热热闹闹地吃了顿饭,女人孩子散去、部落中的青壮又开始忙活下一顿饭去了,苏杭、姥姥等人找到酋长,连比划带讲的说明来意;酋长真没客气,同样也是一大通比划外加乌拉乌拉的蛮话……两伙人聊了好一阵子,反正苏杭没明白土人想说啥,估计土人也不懂苏杭想干啥。
最后酋长实在不耐烦了,从座位上跳起来,呜呜吼叫着召集了一群族人,又对苏杭等人用力摆手做出‘跟我来’的手势,转身向着岛上的山区走去。
苏杭疑惑且好奇,全不明白酋长这是做啥,反正问也问不明白,干脆也不废话,喊上一群强壮船员跟在了土人身后。
有土人生存的岛屿从来都不会太小,苏杭等人所在之处也不例外,一群汉人跟在土著身后艰苦跋涉,一走就是七天,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岛上主峰的山腰处。
一到地方,苏杭、姥姥和水手们就不自觉瞪大了眼睛:一座院落,九座‘首尾相线’整齐排做一线的坟茔。
院落已经垮塌大半破败不堪,但不难看出它的格局、样式来自中土,屋角瓦楞方方正正,与当地土著那种圆形草屋截然不同。试探着走进其中,前人用过的器具仍摆放原处,空地上一座座巨大仪器矗立,显得异常醒目,姥姥一边看着一边诧异道:“这是浑仪,这是四游仪,这个是……日月盘?”
姥姥曾经是燕宫中的主事太监,苏杭也生长于高官大家,两个人的见识颇为不俗,可即便如此,她俩也没办法把所有仪器都辨认出来,只认得其中有限的件。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院中架设的那些大家伙,应该都是用来观星测天的仪器,全部出自中土世界,是汉人的发明。
小岛常年受海风吹拂,普通物件难以保存太久,苏杭等人在院子里又转了几圈,除了一只密封严实的铁匣外再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打开铁匣里面也不过是一叠叠用过的‘稿纸’,上面密密麻麻、罗列着无数古人算式,没人能看得明白……
孤零零的小岛上,曾经有汉人在此常驻、观探星象,另外观星之人还在推算着什么,具体他们想算出什么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姥姥长长呼出一口气,喃喃道:“这岛上早就有汉人来过了,外面那些坟茔,应该就是他们吧。”
苏杭点点头迈步走出荒宅,走向那排坟茔。
一列、九座坟茔,排成笔直的一条线,墓碑皆朝中土方向而立,代表离人思乡之意,碑文由汉字写成,但全无墓志,碑上字数不多,只是:恩师某公某某之墓,不肖弟子某某立。
九座墓碑都是一个样子,除了两个‘某某’的名字有所变化。
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甚至连生卒年份都没有。
但是看得稍微仔细些,也还是能发现些端倪:前一座墓碑的立碑人,就是后一座坟茔的墓主人。
师父的墓碑,是由弟子所立;弟子变成了师父、死亡后又被下一代弟子立碑……九坟往复尽在此例。排成一条直线的墓群,曾经是一脉师徒传承。
酋长又开始对着苏杭比划,指了指坟堆、挑了挑大拇指,这次倒是挺容易理解的,酋长在夸他们都是好人。
事情不难理解,不知多少年前,有汉人来到这里,九代师徒传承,少说也得两三百年时间,他们曾和土著的祖先同处小岛,虽然没有住在一起,但肯定往来颇多,彼此相处得应该也算融洽。所以本地的土著对汉人非但没有敌意,反而还热情以待。
算起来刚才苏杭能看到土著的群魔乱舞、吃到土著的古怪食物,还是沾了这些前人的光。
接下来酋长可就忙活坏了,两只胳膊都快舞出风声来了,好一番‘长篇大论’,之前双方‘聊天’,没有个‘参照物’,大家一起迷糊个没完,可是现在有了这些坟,酋长时不时就会指向它们,由此苏杭先弄懂了酋长要说的是这些前人的事情,有了个明确前提,再交流起来就明白多了,慢慢看懂了土著的意思:
土著族中世代相传,多年前一艘大船来到小岛,大群汉人登岛进山来到此处,建起这座院落、架设起诸多观星仪器,随即众人离去,只有两个人留下来,一个中年一个少年,不用问他们是一对师徒了。
土人不知道他俩成天在忙活什么,但后来双方交往得渐渐多起来,汉人对他们很友好,帮他们治病,有个头疼脑热,汉人用手指按几下就好了。
一边说着,酋长还伸出两根食指,在身边族人身上一通乱戳,把小小酥逗得咯咯直笑,有样学样,小娃伸出两根手指去轻点姥姥。姥姥笑得好像一朵花似的,一个劲地夸赞着:“小少爷体恤我,给我治病。”
针灸、压岤本来就是汉境医家的手段,而汉境里许多学问都是相通的,只凭这些观星器械就能知道常驻此岛的人是阴阳大家,这样的人会些武功、懂些医生手段再正常不过。
运送汉人来岛的那艘大船走后也并非一去不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来一趟,在比划到这一重的时候,酋长大人还挺有办法,随手拉过身边一个女族人,而后在她身上比划了个大肚子的样子,跟着又对苏杭伸出三根手指,如此往复几遍,苏杭恍然大悟:大肚子就是怀孕,三个怀胎十月的光景……差不多每过两三年,大船就会回来一趟,给岛上汉人送来大批补给,从未间断过。
师父去世之后,弟子会亲手埋葬恩师、并在土著帮助下立碑刻字,待大船再来时,弟子会登船暂时离开小岛,每一任丧师后的弟子离开小岛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只一两个‘怀胎十月’,有的则要七八个‘怀胎十月’,不过离开的时间再长他还是会回来的。再回到小岛上,昔日弟子已经变成了师父,在他身边还会跟着一个小娃娃。
不用问,离开小岛返回东土是为了寻找有资质的传人弟子,找到后就会再回到岛上,继续着他们的研究,如此往复不休,老师死后弟子再收弟子,一代一代继承着先师遗志。
这个时候姥姥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苏杭:“那就奇怪了,给刘显成挖坟的那个人呢,他的坟在哪?”
刘显成是第九座坟,一串墓碑中的最后一座,他也有弟子给立碑挖坟,但他的弟子却不在这里。
苏杭早就想明白了此事,笑着应道:“这还用问,肯定是坐大船走了呗。”说话的时候,她还学着酋长的手势,手掌如波浪上下翻舞,做了个大船乘风破浪的样子。
姥姥‘咳’了一声,摇着头也笑了:“当真是这么个道理,我傻了,这么简单的事情竟没想到。”
可是没想到的,或许是酋长看懂了两人说话的意思,或许是酋长本就准备说起这第九座坟后面的事情,他伸手在苏杭的手上轻轻一砍,跟着自己跑到第九座坟之后,又手搭凉棚望向大海方向,做出苦苦眺望的样子,最后双手一摊……
苏杭略显诧异:“船没再来?第十个人没等到大船,还在岛上?”
酋长哪听得懂她说什么,接下来又是一番比划,而他的动作、表达,越看就越像是苏杭说的那样,接下来酋长呜哇几声吩咐,身后族人们个个眉花眼笑,取出随身携带的食物清水,开始吃吃喝喝起来。
苏杭被这个不上不下的故事弄得好奇不已,哪想到土著突然就开始聚餐了,一时间哭笑不得……
不过土著们的旅程并未就此结束,吃饱喝足后酋长一声令下,继续向着山顶高处攀爬而上,苏杭这才明白,刚才人家只是稍作休整罢了。
岛上的野山无路,攀爬起来的费力之处自不必多说,十足艰苦的一段行程,总算在天黑前赶到了峰顶,这次土著们带着苏杭,在山巅顶岩上,找到了一具孤零零的遗骸。
衣衫早已腐朽,随风而去;皮肉尽告腐烂化作尘土,只剩一架骷髅,怀中抱着一只石匣,面朝西方,空洞洞的目光注视着大海,仿佛还在等待、还在寻找那条能够带他回家的大船。
这就是第十个人、‘坟茔一脉’中最后的弟子。
酋长继续比划着,尽量想把事情说清楚。
岛屿孤悬海外,距离遥远飞鸟难渡,这里的汉人和中土世界唯一的联系仅在于那条每隔数年就会来探望一次的大船。
第九个人死后,十代弟子埋葬了恩师,他得等船来才能去中土选弟子,其间自然也不会干等,继续着师门世代的研究、推算,差不多过了一年多,此人忽然发疯了似的,满脸狂喜地跑到土人部落里,一边喝酒大笑,一边告诉土著,先师世代难解的谜题终于被他算透了。
历经整整十代,传承了数百年的辛苦研究,终于有了结果。
如此一来,待大船再来汉人就要永远离开此处了。土著朴实,真心为了汉人觉得高兴,还专门举办了一连串盛大庆祝……可是出乎意料的,之后十代弟子一等多年,始终不能间断来岛的大船,竟再没了踪影。
刚开始的时候十代弟子还有耐心,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变得越来越焦躁,干脆抱着最最宝贵的匣子登上了主峰,日夜眺望大海,时时刻刻都在盼望着那条船能驶入自己的视线。
土人顾念朋友,知道他一个人这样上山活不了多久,部落中轮班,每天都有人出发去往山顶,去给十代弟子送去清水和食物,风雨无阻。
但十代弟子再没从峰顶下来过,他终归没等到那条船。
临终之前,他对给他送饭的土人交代明白,尸身不入土,就留在此继续眺望,跟着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串珠链交给对方,明言如果有朝一日大船再回来,就把这串珠链给船员看,对方自会明白其意,会随着土人一起进山来寻找他的尸体。
至于那只木匣,本来也是要交给船员的东西,可匣中所装是整整十代人的心血集萃。
船来或不来已经成了未知之数。若它来了,匣子自然由船员带回中土;可若它不来,十代弟子就抱着它,直到天崩地裂!
除非等到正主,否则舍不得放手,岛上最后的汉人,心中最后的执念,他没把匣子一并交给土人,而是选择自己抱着,一抱就是几百年。
有关汉人的故事基本讲完了,大船始终没能再来,直到为了梦中的巧克力发起大航海的苏杭,在航行途中发现了这座小岛。
土人重诺,十代弟子的遗愿和那串五彩缤纷的珠链,在部落里代代相传,落到了如今这位红脸酋长的手中,终于又见大船,自然带人上前亮出了信物。
大船没错,但却不是十代弟子等待的那一艘。
那时候的苏杭又哪知道这些事情,把信物当成了礼物,乐呵呵地收下,然后又走了;土人也老实,愣愣地看着拿去了信物,看着他们来了又走,根本没随着自己进山,只剩无尽纳闷……
所幸,苏杭又回来了,她是为了再要几串吉祥珠链,没想到却了解到这样一件事情。
到了现在,凭着苏杭的性子,又哪能忍住好奇不去看看匣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姥姥明白她的心思,但姥姥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人物,‘知书达理’,动手之前先带着手下一起对前人遗骸默默祷念,这么多年过去了,中土的天都换了几重,十代弟子等候的大船不可能再回来了,但是他们的心血研究,最终还是会回归中土!
仪式后,姥姥上前抱起石匣。
匣子的质地剔透、做工精良,隐刻着云端仙境,一看就是件不得了的古物,可是打开匣子后……匣中装了一本册子,这倒是意料中事,十代师徒来岛上是为研究并非掘宝,他们留下的财富本就应该是有关研究的结果、笔迹。可是翻开册子,上面的记述却并非汉字,一个一个怪字笔画繁多,有些像老道捉鬼时画的符撰,但结构还要更复杂,从苏杭到姥姥再到跟来的船员,没一个人认得册子上到底写得是什么。
苏杭指了指册子上的怪字,望向酋长,后者会意摇头,表示这书上写得啥他也不知道。
没别的办法,等回到中土再试着找找看,有没有认识这种文字的高人吧,苏杭传令,把山巅骸骨运回山腰,归葬于师门墓群,毕竟还是要入土为安的。
苏杭又张罗着,给十代弟子立碑铭文,简简单单地办了一个入葬礼,随即告别土人,大船扬帆回航中土。
第一三六章 军情
“又发呆了,总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巴夏皱起了眉头。
“要不要过去问问?”齐尚深有同感,但语气有些迟疑。
“不用理会,没什么事。”罗冠伸手拦住了正要迈步的齐尚,另一只握着长弓的手轻轻一抖,甩落粘在弓上的几滴血迹……大宗师远战靠射术,肉搏用弓杀,此刻刚刚和吐蕃人打过一场恶战,他的弓下免不了多出些人命,而弓上更免不了沾几片污血。
三个人说话时,目光都望向一个方向、望着同一个人……站在之前发生激斗的战场中央、正垂首看着自己手中宝刀的宋阳。
从杀掉最后一个敌人之后,宋阳就开始发呆。
鲜血披身。尚未凝固、正顺着他的发梢滴落;仍未冷却,犹自在寒风中蒸腾起氤氲白雾。
偌大一片空旷地带,周围横七竖八地伏满番兵尸体,蝉夜叉分成小队,游走于战场中,检查尸体、搜刮战利,遇到还有残喘的番兵,夜叉们眼睛都不眨一下,直接一刀抹入对方的咽喉。
巴夏听话,也不去多问什么,把刀子上的血迹抹净后还鞘,兴致勃勃地跑进尸堆,去和蝉夜叉一起搜索番兵财物,发死人财是巴夏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
齐尚没去,反正巴夏会给他留一份,继续问罗冠:“他每次都这么发呆……莫不是因为杀戮太重,中、中邪?”说着,齐尚伸手指了指仍在愣愣出神的宋阳。
多兰大捷后,就算南境里还有个别势力强大的藩主,在眼下这样的情形里,也不愿再站出来与南火发生正面冲突。随着小活佛惨死、柴措答塔内乱,藩主都存了保存实力的念头,带兵上去和南火对抗,就算打胜了也得死人无数消磨实力,以后怕是就没有立足的本钱了,何况凭着现在番兵的士气,又怎么可能在如狼似虎的南蛮面前讨到便宜。
基本上只要南火一靠近,藩主就会选择带队后撤,并不迎战。
南火这边的战事又变得无聊起来,行进全没问题,可敌人几乎没有。大军的行伍、作战诸事,自有一群良将主理,宋阳就是个挂名元帅,基本没什么事情做,没多久他就待不住了,找来众将商量,打算自己带上一队精兵,脱离开大队去主动攻击一些不值得大军绕路的小目标。当然他不会离开主队太远,就是去打一打周边。
宋阳是南火的头子,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求又不算过分,大伙便依了他,随他一起出击的精兵,非蝉夜叉莫属了,而郑转、郑纪兄弟本来就觉得现在的战事几乎起不到练兵的作用,巴不得能多出去打一打,两下里算是一拍即合。
蝉夜叉并未全部出动,只调了两千人追随宋阳,余者继续留在大军,以备需要时随时上阵。另外大宗师罗冠和七上八下兄弟,也跟在宋阳身旁。
这些天里,宋阳主动出击,带着人着实打了不少场战斗,每次冲杀时宋阳都会冲在最前面,仿佛化身人屠,一如当年沙民内斗、白音与大族恶战时的模样,一人一刀,游走于战场、杀人。
无一例外的是,每次恶战后,宋阳都会低下头沉思好一阵子,害的齐尚巴夏还以为他身染了血腥气太浓,被冤魂所缠中邪发呆……
对齐尚提出的问题,罗冠摇头答道:“放一百个心,他才不会中邪!”说着他忽然把话锋一转,反问齐尚:“你以为宋阳领着两千蝉夜叉出来,真的是觉得他全心投入战事、为了多打番子么?”
齐尚眨眼睛,不明所以:“不是为了打番子是为什么?”
罗冠不回答,仍是反问:“从青阳城开始宋阳一路打一路杀,到了现在,你不觉得他的武功相较以前有所不同了么?”
这一问可有些难为人了,不是齐尚观察得不够细致,但齐老大的武功本来就远逊于宋阳,他的目光受到境界限制,还真看不出宋阳有了什么变化。
但齐尚看不出来的,大宗师又怎能察觉不到,不等齐尚再开口罗冠就继续道:“宋阳的武功又有精进……这一路他杀人盈野,战力也告突飞猛进。”
齐老大终于听出了些端倪,面做骇然:“您老的意思是……他杀人……是修炼?宋阳修炼的功法是不是……是不是也太邪门了些。”
“他的龙雀,本就是要在杀中取道。功法的确邪门,不过配他这个人倒是合适得很。”罗冠笑了起来,同时也把话题拉了回来:“他领兵出来,本就不是为了打那些散兵游勇,而是为了杀人、为了修行他的邪门武功。”
一语中的,宋阳出来就是杀人、修行的。
越是血腥战场,他就越能入魔,龙雀也就越发犀利、越发精进突破。而他带兵从青阳抵抗、反攻以来,见惯了番兵的残暴和南理西疆遭受战火的疮痍惨状,如今进入高原大开杀戒他全没一点心理负担。当然他的战斗或者说修炼,只针对高原上的军人,对平民宋阳不会袭扰。
罗冠的话还没说完,继续对齐尚道:“他那也不是什么中邪,发呆一半是为了领悟,一半是为了遣魔。”
“遣魔?”齐尚又听见一个新词,精神大振。
宋阳‘修行’时要心生杀念,入魔而战,这才能扣合龙雀的霸道,当杀戮结束后,还需要一点时间来收敛杀心平复情绪,这便是罗冠所说的‘遣魔’了。
不过这连串的杀戮下来,宋阳入魔的时间越来越短,遣魔的时间却越来越长,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能确定的仅在于,伴随鲜血激溅,一次次的大开杀戒里,他的武功精进奇快。
这些境界上的东西,齐尚没兴趣去追究,直接追问主题:“那宋阳现在的本事,到底有多强?”
对此罗冠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笑了,摇头道:“要说到内劲他还不成,可真说到打……要打过才知道。”
而这句话,也真正让齐尚愣住了……要打过才知道,和谁打?说话的人是罗冠,那当然就是和罗冠打了。大宗师的言下之意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只凭着‘看’,我已经分不清自己与宋阳孰高孰低了,要动手较量才能分清楚。
此时宋阳回过神来,胡乱抹了把脸,带着一身浓浓的血腥气走向同伴,先问过自家儿郎的伤亡状况,跟着又问随行的夜叉首领郑转:“下一站何处?”
“最近的是西北四十里外锣鼓寨,那里盘踞的不是番兵,而是一伙凶悍马贼,差不多三千人的规模,平时杀人越货滋扰四方,着实该杀。”
宋阳笑:“替吐蕃人民除害啊?也不错,至少贼窝里应该有不少金银,不会白跑这一趟。”
管你是官军还是山贼,只要是武装便要一律扫灭……南理之火,大包大揽的侵略军。
宋阳有这个兴趣,蝉夜叉有这个底气,那就不用再讨论什么。清理过战场后,兵马就地休整,只待天亮便再做出发,进击锣鼓寨马贼。
可惜此行未能成功,还没等到天亮郑转就收到南火主队的传书,有紧急军情,请他们速速返回大军,当即宋阳便带兵启程,回归大队。
不久后回到军中,阿难金马、阿里汉等众多将领都聚拢于中军帐内,向宋阳呈上了一封来自凤凰城的雀书,左丞相胡大人的亲笔信:南理探知折桥关北方燕军悄悄集结,诸般辎重补给都已经到位……燕人摆出了南下的架势,刚刚赶走番狗的南理,怕是又要经历一场兵祸浩劫了。
燕兵的动向隐秘异常,凭着南理在大燕的眼线和暗哨,甚至都没能发现他们的行动,消息还是谢门走狗传过来的。至于燕军的人数现在还没有具体的数字,但至少能确定他们规模了得,便如吐蕃入侵南理一样,燕人也不是小小打几仗就算了,他们是来灭国的。
就算在吐蕃的战事再如何顺利,继续进兵还能再得到如何辉煌的胜果,南火也非得迅速回国不可了,家园有难,不得不救。没什么可犹豫的余地,众将开始商议有关撤军的事情。撤不是逃,不能不管不顾地撒腿就往国内跑,要想到能阻挡番子趁势反攻的办法、要照顾到辎重的安全启运、还得保证南火的士气,涉及到诸多细节,着实要好好部署一番。
众多将领都忙碌起来,依旧不用大元帅具体操心什么,但是宋阳自从看过胡大人的信笺,就皱起了眉头,一直沉思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冠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用太担心,大燕虽强,但真要打起来,还不一定谁胜谁负。”
齐尚也从一旁附和:“当初番子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如今还不是被咱们打得乱七八糟,燕人来了也一样!”
阿伊果看了齐尚一眼:“你娃不也是燕人?”
齐尚乐了:“还真是,我差点给忘了。”
阿伊果撇了撇嘴巴,转回到正题:“我看这次南理麻烦了。打赢吐蕃全靠一把火,好巧番子要大举扫荡燕子坪,好巧燕子坪里藏了火老道的设计……就算燕人都是傻子,见过了番子如何倒霉也不知道防备,阳伢子可也没时间再布置那样一把火咯,燕子坪的火场,是火老道和鬼谷子忙活了好几年的。”
黑口瑶长了副黑嘴唇,说出的话也不中听得很,不过就算大家都不爱听也没法去反驳,她说的都是实情。
南理是中土最弱,燕国是天下最强,而且南理又刚受重创……要知道打仗不光是拼人数,更重要的是拼国力,打仗要花钱的。对吐蕃的战事虽然没影响到南理的北方,但是为了抵挡番子,征兵、调军、铸器、筹饷,战后对阵亡将士的抚恤、对西疆百姓安抚,派粮、添衣、援建等等事情,早已让朝廷不堪重负,北方再开启战端,胡大人真就要带着小福原上街要饭去了。
说穿了,对吐蕃一战,让南理元气大伤,凭着现在的国力和实力,根本支持不了一场新的大战。
这个时候宋阳摇了摇头,应着罗冠之前的安慰道:“我不是担心战事,是模模糊糊地有个想法,但总也落不到实处。”
阿伊果饶有兴趣:“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大伙帮你一块想咯。”
宋阳嘴巴动了动,好像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苦笑道:“说不出来,都说是个模糊念头了,要是能说出来,我也不会想到头疼。”
话刚说完,忽然帐外有亲兵来报,说是有一小队吐蕃打扮的汉人接近大军,跟着亮出了谢门走狗的信物,要求见大元帅。
大燕与犬戎、吐蕃都有接壤,当年常廷卫在草原上布有暗桩,宋阳一行在犬戎就曾得到当地小狗的接应;同样的道理,高原上也有大狗小狗,南火行军途中谢门走狗不断奉上探报加以协助,宋阳曾传令各级军校,明言谢门走狗是友非敌,若他们有要求尽量要满足。所以前方见了信物不敢怠慢,虽然觉得点名要见元帅有些可笑,但还是传报了上来。
齐尚大包大揽:“元帅正模糊着呢,哪只小狗?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