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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清 第 24 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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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个意见马上就被大家否决了。夜晚点火倒是容易,但是见到城中火起,守卫城门的士兵更不会放人出城,就凭这十八个赤手空拳的人,难道还能斩关而出不成?
“再等天,如果明天吴三桂还不见我,我们就趁傍晚溜走。”邓名觉得立刻溜走有些太显眼,所以打算再忍天,若是明天又无所事事,大概吴三桂的亲卫也不会再对此事特别上心。
些吴三桂的年轻卫士久闻洪承畴的大名,但却是首次见到他。等见到这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后,些卫士心底下都有些出乎意料,也有些失望。此时洪承畴已经老迈不堪,走路都需要缓缓而行,老得好像连眼睛都不怎么睁得开了,看地图或是公文的时候需要把眼睛凑到近前。吴三桂和赵良栋对洪承畴说话时都拼命地扯着嗓子喊,但这位经略大人还是常常会听不清,就算听清了也很少发表意见,对吴三桂和赵良栋提出的各种计划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好像精力已经完全不够用了。
之前还有不少人总是津津乐道几年前洪承畴临危赶到湖广的事,他阻挡住气势正盛的李定国,让明军从此再也无法寸进步。再加上之前洪承畴为满清南征北讨的功绩,那些没见过此人的清军官兵都觉得洪承畴肯定是个天神般的人物。可看到洪承畴老迈年高的这个表现后,不少边上的卫士,还有那些没有和洪承畴打过交道的清军将领,心里都暗暗觉得他真该回家养老去了——看来最近几年在湖广挡住李定国也未必是洪承畴的功劳,都老朽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指挥大军?不临阵犯迷糊不把部下送进虎口里就不错了,多半当时李定国已经是强弩之末,洪承畴运气好,适逢其会。
吴三桂准备的招待晚宴菜肴很丰盛,包括各种云南特产,有幸参与的众将都吃得眉开眼笑。只有洪承畴仍是副反应迟钝的模样,满口的牙掉得不剩几颗,只是尝了几口粥就把调羹放下了。
见洪承畴好像就要睡着了,吴三桂就说起了些最近遇到的趣事来活跃气氛,引起了场又场的满堂欢笑。但洪承畴却并没就此提起什么精神,他勉力露出几次微笑后,眼皮耷拉得更低了,眼看就要在宴会上打起瞌睡来。
“最近东川府那里有件事,末将有些疑惑,还望老经略指点。”吴三桂说着说着就提起了东川府的战事,赵良栋坐在边上也插了几嘴,两人各抒己见顿时又是番争论。旁边有几个将领也凑趣议论了几句,其中颇多荒谬之处,遭到了吴赵二人的致嘲笑。
争了几句后,吴三桂突然醒悟过来,这是招待洪承畴的宴会,怎么好不搭理客人,但等他转头再望向洪承畴那边时,看到这老头已经脑袋歪,斜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老大人确实是累了。”吴三桂索然无味,就示意洪承畴的卫士们送他回去休息。
但洪承畴这时自己惊醒过来,接着就向在座的众人致歉,声称自己岁数大了实在不经熬,他让随行的部将都留下继续好好吃饭,自己在几个卫士的搀扶下先行离去。
离开吴三桂的住处,坐上马车后洪承畴就在车厢里闭目养神。现在他对这种人事交际毫无兴趣,他觉得自己离入土不远了,人际关系已经意义不大——对洪承畴来说最大的悬念就是满清能不能深根固本,牢牢地把整个中国控制在手中。
洪承畴知道自己被天下人唾弃咒骂,他也知道自己在历史上肯定得不到什么好评价,甚至就连他的满清主子将来都不会讲他的好话。至于什么“维护祖国统”“顺应历史潮流”“促进各民族文化大融合”之类的美誉,洪承畴还不懂这些名词,就算懂,做梦也不会指望能够扣到自己的脑袋上。至于家乡的故居,现在连洪承畴的亲生母亲和嫡亲弟弟都拒绝回去住,连亲人都鄙夷洪承畴到这种地步,他更不会想到有那么天,这种人人路过都要吐口唾沫的地方,竟然有人会把它建设成爱国主义的教育基地。
既然被世人骂得这样惨,洪承畴就下定决心要帮着满清建立万世不拔之基业。如果中国人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被鞑子统治,如果全中国的人到最后都是鞑子的奴才——那么你们又能比我强到哪里去?
至于吴三桂和赵良栋的争论,洪承畴刚才也听见了,此时他在心里哼了声:“终归还是两个武夫,只会从军事上想。这很明显是建昌在闹内讧,有人主战有人主降,主降的肯定还占了上风,所以主战的就拼死战,要断了建昌投降的后路。”
不过在吴三桂赵良栋两个人面前或是众将面前,洪承畴没有出风头的兴趣。刚才吴三桂不是说已经有人从建昌回来了么?洪承畴知道等吴三桂问过情况后就会了解真相,洪承畴觉得自己与其在那里费劲说服众人,还不如回家再仔细推敲遍今天吴三桂和赵良栋讲述给他的进攻计划。洪承畴觉得方案上没有什么大问题。不过眼看就要帮助鞑子拿下全中国来啦,马上大家就都要和我样给鞑子当奴才,再也没机会翻身了,可不能在最后这个节骨眼上出个漏,给别人留下反抗鞑子的机会。
兵站里,邓名在和卫士们偷偷商议明日混出城后的脱逃路线,突然门口阵喧哗,听起来像是有几个骑兵赶到。
片刻后,另外个身带吴三桂亲卫腰牌的清兵步入兵站,站在厅中高喊:“保宁千总李名!”闻声邓名就出去参见。
原来洪承畴离席后,吴三桂就告诉赵良栋已经有个目击者被带到昆明了,二人既然谈起了关于东川府战事的话头,就让卫士去把邓名带来问话。
得知情况后邓名心中有喜有忧,喜的是在酒宴上,吴三桂可能更加不耐烦多问;担忧的是酒宴没有时间限制,吴三桂也有可能问起来没完没了。此外人多口杂,谁知道其他人会不会突然提出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来。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理,邓名跟着吴三桂的亲卫,独自人来到平西王的临时王府。
亲卫进去报告的时候,吴三桂他们的话题已经扯到了别处,人也有了几分酒意。刚才派人去找的时候,吴三桂把那个带邓名来昆明的亲卫找来问了两句,知道这个保宁千总其实啥也不知道。现在谈话的兴致过去了,来人又提供不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吴三桂眉头皱,就让亲卫把人轰走。但赵良栋在边上说了句,觉得既然来了就见下为好,说不定这保宁千总还有点有用的消息,随便问上几句再打发他走人也不迟。
吴三桂想也是,人都带到昆明来了,不见面也寒了卫士片犬马忠心。为了这么个什么都不晓得的家伙再专门抽空,吴三桂也没有这份闲心。
“带进来吧。”吴三桂于是下令道。
邓名就这样被带到了闹哄哄的宴会上。本来已有几分醉意的吴三桂,见到来人后倒是眼前亮。这个年轻人看上去身体不错——邓名因为营养好所以发育良好,腰板挺直,相貌看上去也可以。
以吴三桂为将多年的眼光,他还看出这个年轻军官身上有股勇武之气:“这是个上过战场,打过仗杀过人的汉子,还这么年轻,不错嘛。”吴三桂在心里评价道。他边上的赵良栋向邓名扫了两眼,心里对此人的判断和吴三桂也差不多。
吴三桂问了些东川府的情况,邓名就按照事先想好的概推说不知,自己只是忙着南下,打算绕道早些返回重庆,根本没空去管后面的战事。东川府境内传递的军情报告,邓名因为职权所限更是不可能询问得知。至于建昌现在的情况,邓名的说法和他送来的报告差不多,就是建昌目前是狄三喜主政,可能是为了获取威信吧,就向李国英和吴三桂诈降,骗几个清兵过去杀了立威。邓名反复强调这都是他的猜测,具体实情并不清楚。
如果是般人,那么谈话大概也就到此结束了,吴三桂可能会扔几个赏钱给这个跑了通冤枉路的保宁千总,把邓名打发走让他明天离开昆明。不过因为邓名给吴三桂留下的第印象不错,他就多问了声:“你们在建昌是怎么被伏击的?”
两个时辰后,洪承畴的部将从平西王府返回。个心腹将领回到府中后见到书房依旧是灯火通明,洪承畴面冲着桌上铺开的巨大的滇西南和缅甸地图,正在皱眉沉思着,在他的手边则是厚厚的摞前线将领的报告。
“老大人太辛苦了。”这个心腹见状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在吴三桂的宴会上狂欢时,洪承畴却独自默默推敲着军事计划中的漏洞。
“王事岂容疏忽?”洪承畴淡淡地说了声,问了几句晚宴上发生的事情。
听到吴三桂把那个去过建昌的目击者找来时,洪承畴微微笑,头也不抬地问道:“建昌谁主战?谁主和?”
“嗯?”洪承畴的话让将领愣,他对洪经略可是非常熟悉,知道这老头子看上去老态龙钟,其实仍是宝刀不老言必有中。
“难道建昌不是派主战派主降吗?”洪承畴见部将没有回话,就缓缓抬起头,慢吞吞地问道:“那个保宁千总是怎么说的?”
“他说”部将连忙把邓名叙述的大概意思重复了遍:看不到建昌明军有内讧分歧的迹象,很可能就是狄三喜为了立威。
“不对!”洪承畴没听完就开始摇头。
吴三桂和赵良栋其实已经想到了明军的军事行动,但因为无法从政治上解释所以又退缩回去,洪承畴却很清楚在东川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个保宁千总的陈述与洪承畴认定的事实不符,让明明清二楚的事实变得模糊不清。刚才洪承畴没提醒吴三桂,因为他觉得片刻后就会真相大白,这并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但听了心腹的报告,立刻让洪承畴有了丝不安:有人在设法蒙蔽满清的将领,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但明显的是这个人企图对鞑子征服中国的大业不利!
“此人说话不尽不实,”洪承畴伸手从竹筒里取出支令箭,扔给那个部将。此时他双目睁开,其中更没有点迟钝浑浊之色:“速速前去,将这个保宁千总给本经略拿来!”
第51节晚宴
两个时辰前
之前邓名对吴三桂自称是李国英的使者,奉命去建昌搬运粮草去重庆,得知吴三桂也派人来四川行都司他就先去拜见。邓名觉得这命令应该还算合理,说不定吴三桂也有类似的想法。确实如此,吴三桂甚至懒得过问李国英命令的细节,因为吴三桂和邓名的地位悬殊实在太大,作为个王爷和数十万大军的统帅,没有必要事必躬亲,也没打算和个小小的千总说个没完。
不过吴三桂问到他派去的受降军队被明军伏击的情况时,邓名就不敢凭空捏造了。如果在吴三桂面前杜撰交战过程,露馅的可能性很大,旦引起对方的怀疑,就可能遭到仔细的盘问,那样邓名是肯定无法过关的。
于是邓名就实话实说,叙述起那天自己袭击清军营地的过程来,只不过他是站在被袭击者的角度来陈述。当天邓名领着卫士在清军营地里左冲右突,对清军营盘的部署非常了解,给吴三桂讲述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邓名觉得这样很稳妥,但赵良栋听来则感觉非比寻常。正常情况下,被偷袭时人会变得非常恐慌,头脑混乱,很难镇定地观察周围情况。邓名和以前赵良栋见过的败兵不太样,他并没有用“敌人很多”“到处都是敌军”“到处都是大火”这样笼统的描述,而是提到了敌骑冲击的方向,火势的蔓延,还提到友军混乱造成的恶果。
渐渐的赵良栋从三心二意地不太理睬变得聚精会神起来,这个保宁千总沉着冷静的表现,以及他有条有理的陈述引起了赵良栋的注意——很多部下因为不识字,在战场上可能很勇猛,但是说话就显得粗鲁莽撞头脑简单,就是打了胜仗也不会好好地总结,更不用说打了败仗。当然赵良栋手下也有些良将,可是他们从小在军旅中长大,生活内容离不开封建军队那套,虽然邓名只是想要敷衍过关,但赵良栋还是觉察出这个保宁千总有些见识,与自己手下的小军官不太样。
这时赵良栋听见吴三桂又问这个年轻的小军官道:“你现在想来,当时敌军有多少,为何要在营中这样往来不停地冲突?”
赵良栋知道吴三桂这是在考量邓名的才能,对于个小小的千总来说,这道题的难度显然是太高了,就是般的将领也未必能答好,比如吴三桂派去东川的那个游击显然就交出了份糟糕透顶的答卷。赵良栋言不发地等着那个保宁千总的回答,刚才听了他的描述,赵良栋对此战的经过已经猜到了大概。
“人数必定不过百!”邓名斩钉截铁地答道,此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表现出和官衔不相符的勇气镇静和表达能力,他依旧按着“百虚不如实”的思路,换个角度陈述真相:“至于敌骑在营中反复地冲突,显然是疑兵攻心的策略。”
邓名还提到在明军发起攻击之前,有个建昌军官来拜见游击的事情——仍然是换了个角度陈述真相。面对吴三桂这样大名鼎鼎的人物,邓名觉得叙述需要尽可能地真实,以免对方起疑:“事后卑职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吃饭,所以幸免于难。这个人可能是特地来侦察中军帐的位置,敌军因为人数不足,事先冒险前来侦察,以保证突袭能够击得手。”
“好!”赵良栋称赞道:“说得不错!”
邓名给赵良栋留下了见微知著的印象,他自问也没法把敌军的举动和居心分析的更清楚了——当然不会,因为邓名就是敌人,他对自己的行动和目的自然再清楚不过。
“哈哈,”主座上的吴三桂笑道,又吩咐左右道:“取笔墨纸张来。”
等卫士把吴三桂要的东西取来后,平西王吩咐邓名道:“那天你们的营地大致的样子,画出来给我看下。”
赵良栋看出吴三桂对这个保宁千总非常欣赏,没人会要求个千总具有画简要地图的能力,这个阶级的军官只要服从命令上阵砍人就可以了,很多靠武勇拼上来的将领都是脑袋浆糊,跟着上峰行军打仗没问题,但让他单独扎营布阵就塌糊涂。
邓名并没有用吴三桂给的笔墨,而是掏出自己怀中自制的炭笔,为了怕露馅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吴三桂的问题。那天他事先在清军的营地里用心侦察了番,又反复冲突了许多个来回,对营地的部署记得很清楚,很快副地图就画好了。想了想,邓名又加了几道标注,说明是自己推测的明军攻击路线——当然也都是他那天真实的进攻路线。
卫士把邓名画的地图取走,交给了高高在上的吴三桂,平西王拿着那张地图看了看,然后示意卫士把它传示众将。赵良栋拿到手里后,仔细地看着,想不到这个年轻人不但地图画得不错而且还能写字,最后叹了口气让卫士把它传给下个人。
“你们真都该找个李千总这样的手下。”等众将都看完后,吴三桂说道:“那天若是李名你这个千总在主持,绝不会有此失败。”
吴三桂觉得这人不错,动了点爱才的念头,他本也不在乎这么个小兵,但是多个人,说不定哪天能用得上。但赵良栋突然高声说道:“大帅说得对!末将直苦于没有几个得力的手下,很想要这个李名到末将军前听用。”
赵良栋手下人才不像吴三桂那么多,相对来说他的爱才之心更强烈些,赵良栋对邓名笑道:“李名你在四川也没有什么前途,本将不日就要统帅大军征讨伪君永历,你就跟我去吧,立点功。”
平西王笑了笑,虽然李国英曾经是自己的部下,但现在和赵良栋关系更近,只听他说道:“李名你的福气不错,赵将军看得起你啊。”
“这”邓名心中却是连连叫苦。刚才吴三桂把他画的地图展示众人的时候,他就猜到大概是吴三桂觉得自己画得还不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应该低调地不露破绽地离开昆明,如果被赵良栋收为手下就无法溜走,迟早东川军情传来自己的身份要暴露。
吴三桂却以为邓名是担心李国英的反应,便大包大揽道:“那本帅就做主了,李名给你两天假期,大后天去赵将军那里报到,至于川陕总督那里本帅自会修书封,和他解说清楚。”
事已至此,邓名无法可想,只能向吴三桂和赵良栋道谢。幸好吴三桂说给两天假期,他打算明天就装作去城外踏青,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昆明。想到这里邓名心念动,就向赵良栋讨要腰牌,赵良栋满不在意地说道:“你先用现在的,等大后天来报到的时候,本将再给你不迟。”
这时吴三桂问邓名道:“李名你怀中怎么会带着笔?那是什么笔?”
邓名连忙答道:“卑职喜欢丹青,但野外用墨不容易,所以就做了这个炭笔,平时揣在怀里,遇到风景人物就画上笔。”
说着邓名就把炭笔呈了上去,吴三桂看了看又还给他,笑道:“听说汉将军飞张飞喜好丹青,李名当努力。”
“遵命,卑职定不忘大帅今日教诲,以张将军为楷模。”
沉着冷静,还有见识胆略,懂得丹青甚至还读过书,自己提汉将军飞对方立刻就知道是张飞的自称吴三桂觉得赵良栋有些不顺眼,在自己面前夺走了个人才。
邓名捕捉到吴三桂那丝不悦之色后,不知道这是冲着赵良栋去的,还担心有指向自己的意思——刚才邓名回答的时候心怀恶意:张飞的志向是兴复汉室,邓名自称要以张飞为楷模,看上去像是附和吴三桂,但他心里则在讥讽吴三桂。
邓名担心吴三桂听出自己的弦外之音,连忙取悦地说道:“卑职敢请为大帅做幅画。”
“太麻烦了。”吴三桂摆手拒绝,他知道作画时自己须要端坐在椅子上动不动。
邓名解释说他作画的手法与众不同,吴三桂与其他将领谈笑时,邓名同样可以画。
邓名向吴三桂的卫士要了张纸,拿个长方形的托盘翻过来做衬板,左手托着衬板和纸,右手捏着炭笔,站在吴三桂餐桌的侧面就画了起来。吴三桂和将领们喝酒谈笑,再也不理睬边上的无名小卒。散布在各个餐桌的上的文武官员轮番给吴三桂敬酒,争先恐后地奉承谄媚,邓名对眼前走来走去的人置若罔闻,熟练迅速地笔笔勾勒着,埋头于自己的画中。老师在课堂上反复讲过,画人物主要是要画出感觉印象,画出人物的气质和精神面貌,与之相比,是不是与人物的五官长得很像倒是次要的。邓名为了迎合吴三桂的心理,不但要画出他的枭雄气质,还要仔细描绘他的容貌特征。传统王公将相的画像都是面如满月,慈眉善目,胖胖的副富态样,而邓名完全是写实派。
“画得真好。”
听到旁边个人的声音,邓名转过头,才发现好几个将领的亲卫都围拢在自己身后,看着他画像。刚才就是个卫兵情不自禁发出的赞叹声,随着围观的亲卫们都议论起来。
吃了惊的邓名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画,感到冷汗从额头渗了出来,本来他只是想巴结吴三桂下,却不知不觉又做得过分了。
喧哗声引起了平西王的注意,他把目光投过来:“画好了?”
“卑职觉得只用炭笔不足以显示大帅的威风,最好是采集些专用的土石,调制些颜色。”邓名答道,他想要为自己出城找个借口。
“拿过来。”吴三桂让亲卫取走邓名手中的画,然后再次传示众将。众人惊讶这种奇怪的笔法之余,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纷纷称颂画像上的吴三桂英雄盖世,与其说夸奖画技,不如说是借此巴结吹捧吴三桂。吴三桂听得仰面大笑,指着邓名问道:“你要什么赏赐?”
邓名心说自己来昆明跑了这么远的辛苦路,还路提心吊胆,若是不从吴三桂这里拿些什么东西走那真是太便宜这老贼了。
当即邓名便请求道:“身为武人,甲不坚则性命难保,刀不利则功业难成,卑职敢请大帅赐下利刃宝甲。”
邓名和手下卫士的盔甲确实不怎么样,文安之那里清军式样的盔甲并不多,而且大部分质量低劣,挑不出几幅象样子的。如果不是盔甲质量太差,在东川府的时候刘晋戈也未必就会负伤。
“此事易尔,”在片奉承声中,心情愉快的吴三桂想答应邓名的要求,不过看了眼赵良栋后吴三桂又改变了主意:“你是赵将军的手下,不能什么都从我这里讨吧?你要甲还是要剑,只能要种。”
“那卑职想讨领宝甲。”
“好。”吴三桂答应了:“明日你可以去武库自己挑领。”
“卑职还有十七个手下,他们连棉甲都没有。”邓名狮子大开口,他的随从可以说成是亲丁,自然要跟着自己起转隶云南,乘着吴三桂心情不错又有几分酒意,邓名就继续讨要。
“也罢,你可以替你手下起挑了,不过不许都拿铁甲,那个你只能自取套。”吴三桂看来还没有醉得晕头转向。
邓名再次谢过,问赵良栋能不能立刻前去取甲,因为从未有过铁甲所以心痒难忍。赵良栋闻言也是大笑,便与吴三桂说了,这两人现在都已经醉了七八分,做事更不加深思,吴三桂唤来个亲卫,让他取了令箭带着邓名去拿铁甲。
出了平西王府后,邓名仰脸看着天上的星斗,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个时辰了,他心想着:“我明日早就要跑了,岂能明日再去挑盔甲?还是要立刻拿到手,赶紧走人为妙。”
在邓名离开后,吴三桂和赵良栋的心里不约而同地生起同样的疑问,以这个保宁千总在这个时辰里表现出的才能,他怎么会被李国英埋没?赵良栋打算明日就把邓名唤去好好盘问番;而吴三桂与李国英相处过些时日,后者当过他几年的手下,以吴三桂之见,既然李国英不提拔邓名那定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吴三桂同样把疑惑埋在心里,打算明日再说——今天已经在这个小兵身上表现出太多的注意力了,已经有些冷落了部将们。
这次和邓名同行的亲卫,并不是带他来昆明的那个人,离开大厅后邓名对这个亲卫说了许多奉承话,对方也回答得比较客气。刚才这个亲卫站在大厅门口看到了邓名的表现,据他观察吴三桂和赵良栋对这个保宁千总还是十分欣赏。
趁着左右无人,邓名就把身上的银子掏出来送给这个亲卫:“辛苦了,这么晚还要陪我走趟。”
“好说,好说。”这个亲卫推脱了几次没能推脱掉,就把银子收了起来,心想会儿邓名要是顺手拿把好刀好剑,自己就当没看见好了——就是邓名送的礼物有点重,这个亲卫在心里掂量着,觉得把好刀也不值得这么多银子。
又走了段,亲卫才觉出只顾说话走错了路,突然勒定马:“李千总,我们去武库,不是这条道啊。”
“是啊,不是先回卑职的住处么?”邓名答道:“刚才大帅还许了我十七领棉甲,我个人也拿不回去啊。”
“这个尊属的甲也要今晚起取走吗?”亲卫闻言愣。
“是啊。”邓名看这个吴三桂的亲卫脸上有犹豫之色,便以退为进:“要不,您回王府再问问大帅。”
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亲卫当然不会回去惊动吴三桂,已经拿了邓名的银子他又不好板着脸反对,再说对方还会是赵良栋未来的手下人,将来打交道的时候可能还不少。于是只好先跟着邓名来到兵站。不过这时亲卫心里已经很是不满,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被利用了,而且时间也很晚了,会儿定要铁面无私,不能让这小子占了便宜——也是因为他感觉邓名给的银子有点少,给这么点银子就想自己办这么多事未免也太不懂事了,或者说小气。
亲卫有些生气地在兵站外面等邓名的时候,从里面冲出来群热情洋溢的人,为首的正是周开荒,他率先冲过来个劲地喊久仰,然后嘻嘻哈哈的说了许多好话。相比周开荒,李星汉要笨嘴拙舌些,但也和其他人起围上来恭维这个亲卫有本事,年纪轻轻就做到了郡王亲卫,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被十几个围在身边的人时刻不停地吹捧,亲卫原本那份不快渐渐淡去了,这时邓名也出来了,他又从行李里拿了不少银子出来。亲卫最后点的不满也随之散去,看来不是邓名不懂事,确实是刚才银子没带够。
从兵站走到武库的路上,邓名和卫士们吹捧个不停,亲卫甚至没有机会开口谦虚几句,被灌了满满肚子的迷魂汤。等武库的卫兵验明腰牌令箭后,这个亲卫已经在想:只要邓名他们不做得太过份,铁甲稍微多拿个两领三领的,只装没看见好了。
第52节纵火
离开平西王府前,邓名看到吴三桂唤来亲卫时给了令箭,他灵机动,就哄着他回到自己住宿的兵站。当邓名进屋去叫同伴们时,三言两语概括了眼前的情况,第个跳起来的就是李星汉,极力主张去武库放火。不过邓名告诉大家要冷静,要见机行事,如果仓库的防备森严,那就老老实实拿了棉甲回来睡觉,明天再找机会出城;如果有机可乘那就放火,当然不许擅自行动,而要听邓名的命令。
在来武库的路上有个兵营,兵营外边有站岗的哨兵,还有其他巡逻的士兵走来走去。过了兵营很快就到了武库,两者距离不远。当时明军就意识到必须静悄悄地动手,以免惊动了不远处的军营。
仓库很大,里面似乎分成几个大的库区,为了防火还打了几眼井,有提水的设备,摆了许多储水的大缸。由个仓库的看守在前面带路,邓名和吴三桂的卫士跟在他后边,李星汉等人紧随其后。路过的几个库区各有个入口,分别有两三名士兵把守,都坐在门口打瞌睡。有几个人听到了动静,睡眼惺忪地抬起眼皮看看这队行人,见他们从自己的防区前走过去,就又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仓库的大门十分沉重,从外面无疑很难突破,若是强攻的话肯定会惊动附近的兵营。现在昆明的治安良好,城内只有吴三桂洪承畴的嫡系军队,能够进入这个仓库的更都是吴三桂洪承畴的心腹。日落后库区大门上锁,除非持有吴三桂的令箭才能进来。三个月以来从没出过事故,仓库的看守也就放松了警戒之心。白天他们要巡查站岗,不敢懈怠,可是天黑以后部分守卫都回家了,仓库内寂静无声,值夜班的小兵们就守在各个库区门口打瞌睡。
以前倒是有过晚上来人取东西的先例,但守夜的兵丁知道通常晚上不会来取大量的器械,般都是几件盔甲兵器,或是几件帐篷军装。守兵提醒进来的这些人仓库里不能举火,守兵点了几个灯笼,再三叮嘱要把这灯笼提在手里,不要随手放下,虽然这种灯笼都是特制的,即使放倒也不会把火甩出来,但小心谨慎总是必要的。
停在个库区的门口,两个执勤的兵丁被叫醒后又验了遍令箭,这才掏出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然后退后步,让这些人进去。
虽然不知道李星汉的名字,但是吴三桂的亲卫感觉这个家伙实在有点烦人,走了路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句奉承话,“您这么年轻就深得王爷信任,真是了不起”让亲卫感到自己耳朵都听得快要磨出茧子来了。
“会儿他要拿铁甲可不行。”李星汉那种机械式的重复已经不是恭维而是对人的种折磨了,亲卫在心里发狠道。
就在这时,武三和吴三突然同时出手,抓住了亲卫的左右两臂,而紧跟在背后的李星汉则手捂住他的嘴,干脆利落地拧断了他的脖子,同时明军把其余的三两个人也都收拾了。
把几具尸体抬进仓库里在地上放平,武三从吴三桂的亲兵怀里掏出了刚才送给他的银子。上次在建昌伏击清军后,在战后总结的时候,武三就叹息自己当时不够冷静,忘记在杀人后把银子拿回来了,这次他当然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比银子更重要的是这个亲兵的腰牌和吴三桂的令箭,邓名把这两样东西收入怀中,开始观察这座仓库里的储藏,原来这是座盔甲库,从普通的棉甲到精致的铁甲应有尽有。
李星汉和周开荒各带着几个人,言不发,放轻脚步摸了出去,过了会他们拿着好几串仓库钥匙返回来。看守大门的兵丁和看守仓库的兵丁统统被他们收拾掉,有的人在睡梦里被杀,也有的人觉察出来有点不对,但来不及喊出声就咽了气。
打开个又个仓库,邓名看到不但储存着枪械弹药盔甲,还有军服被褥帐篷,以及大量的布匹棉花皮革。更重要的是,邓名找到了火药仓库,打开门闻到那浓郁的硫磺和硝石味道后,大家都紧张地后退了两步,唯恐手中的灯笼会引起灾难——这里不但有永历朝廷的储藏,还有吴三桂后来运来的数以万斤计的火药,更有最近新生产的新火药。在这个仓库的角上还有储存硝石硫磺的仓库。
“就是这个。”邓名找到了最需要的纵火材料,他们把灯笼放在远处的空地上,摸黑进去拖出了好几口袋的火药。
他们在面挡风的墙壁后,把这些火药搅拌均匀,把火药从袋子里倒出来,形成条黑色的带子,直伸到存放火药的仓库中。铺好之后邓名看了看,担心这道引火索会中途熄火,就又搬出两袋火药,在引火索上又铺厚层。
还有几袋子火药则被运到其它几个仓库中,在仓库内做了几道小的引火索,剩下的就统统倒在引火索的末端以保证最初的火势够大。棉布和棉花中混杂了火药后,邓名毫不担心它们的火势,倒是觉得兵器和盔甲仓库的可燃物不够多,他们又从棉花仓库拖了几包棉花放到兵器库,棉花掺杂了火药,摆放在引火索的末段。
这些工作完成后,邓名和两个人再进行遍最后的检查,其余的人则马上分头去挑选铁甲和兵器——这倒是件很容易的工作,各个仓库里都把比较稀少的昂贵兵器放在明显的位置,不同等级的装备不会混杂摆放在起,明军根本不用看后面的成堆货物,专门在那些最好的装备里挑选。
刚才周开荒看存储的马鞍时就留心了,等到正事忙完后他马上带上了五个人跑去,急急忙忙地挑出了批上好皮革做工精良的优质马鞍,人夹着两个三个的,在库区和大门之间飞奔——他们把东西搬出去,还需要飞快地给所有的坐骑都换上新鞍具。
李星汉也在这个皮具仓库里取出了批好靴子,同伴们人双。而李星汉则在两双之间权衡了会,他换上了其中的双,但另外双还是舍不得扔,就挟在腋下飞奔去军衣仓库。刚才开门的时候李星汉就看中了其中的丝棉披风,现在牛皮靴到手了,他赶快去给自己还有同伴搬大麾,精致的丝棉披风轻便保暖,平时可是很难找到的。
“快点,快点!”邓名已经完成最后遍检查,还砸了所有储水的缸,摧毁了各口井的提水设备。此时看到大部分手下还在忙着寻找仓库里的好东西,邓名忍不住催促起来,现在这些卫士兴奋的表情,给他种“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的感觉。
“还早哪,邓先生。”武三从邓名面前跑过去时回答道,刚才他把大家系在马后的旧棉布毯子和那些陈旧的马鞍起扔了,现在武三怀里抱着的是叠崭新的羊毛毯,正忙着要去系在同伴们全新的马鞍上。
邓名指着旗杆上猎猎作响的旗帜,对大家急道:“今天风可不小,会儿要是突然变风向了,那我们的火药就白铺了。快走!快走!少拿点东西罢。”
在邓名的催促下,大家换上铁甲,拿好兵器,准备立刻离开武库。临走前明军取出些香烛,在每根导火索的初始端用火药做个小丘,然后把几只香烛点燃了插在上面。在通向火药仓库的那条导火索上,邓名担心香烛熄灭,还口气多插了三根。
虽然破坏了消防器材,但邓名临走还是把所有的门都牢牢地锁上,尽可能地给救火人员制造麻烦。在深夜的昆明城里,清兵应该不会有很迅速的反应,很难在火势变大以前赶到。不过邓名还是担心会有意外,或是有路过的巡逻队发现火情。从偏门出来以后,邓名同样将它锁上,这样外面的人就算想进仓库都要花费番气力。
李星汉意犹未尽,主张到市区再去点几把火。
“没有时间了,”邓名说道,他们只有大约柱香的时间,如果在这个时间内不离开昆明城,就会陷入险境:“如果我们没能及时跑出城外,那你就随便放火好了,也许我们能趁着大乱脱险。但现在还是先出城再说吧。”
骑上战马,邓名和他卫士们径直向最近的城门跑去
城楼上的卫兵看到串火光迅速地由远而近,守卫在城门前的卫兵也听到夜色中传来密集的马蹄声,很快他们就看到队骑士高举着火把,从漆黑的夜幕中出现,来到自己的面前。
“入夜,非急令不得开门。”般来说,凡是在夜里来到城门前的人都会带着军令,不过出于职责所在,守卫城门的军官还是重复了遍这条军令。
“大帅亲卫吴名。”为首的骑士从腰间摸出块腰牌,递给城门前的军官。
军官仔细检查了番,双手捧着奉还,接着问道:“可有军令?”
“奉命出城办事。”那个骑士口中答道,取回腰牌小心地收入怀中,然后不慌不忙地又掏出根令箭递过来。
核实无误,城门的守卫军官再次双手捧着将平西王的令箭还给他的卫士。
“开门,放吊桥!”这个军官退开几步,给这队骑士让开去路。
随着军官的大声吆喝,沉重的昆明城门被缓缓地打开,显出城外的片沉沉黑色。打开城门后,两个士兵快速走出门外,高举起火把,让邓名他们能够勉强看到刚刚放下的吊桥通道。
城门口的卫兵和他们的军官都打量着来人,他们并不认识平西王所有的亲卫,但猜出眼前这些人定来头不小,领头的就算不是亲卫队长队副,也是平西王面前数数二的红人。因为借着城门前的火光,眼尖的卫兵已经看到这个吴名全身上下都是等的装备,火光映照出他马鞍和马靴上发出的鲜亮之色;腰间挂着的佩剑盛在青鲨皮鞘中,不用看就知道是口宝剑;身上披着的丝棉大麾下,露出阵阵金属铠甲的寒光。
若是只有人如此也就罢了,可紧跟其后的群骑士也都是般无二的装束,城门口的卫士看过的平西王亲卫也算不少,穿戴这样奢华的还真没遇到过几个。
邓名马当先从城门下冲出去,身后的骑士更不迟疑,个接着个从门洞下穿过,在火光中踏上吊桥飞奔而去,驰离昆明。
当看到个又个从夜色中走出来的骑士,人人都是这幅行头,城门前的军官心中感到震动。在深夜把这样的心腹卫士大举派出城,平西王显然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不过城门口的卫士知道这绝不是他们能过问的事情。
每通过个骑士,城门军官就在心里默数声,当最后个骑士离开吊桥消失在城外的茫茫夜色中后,城门军官如释重负。
“十八个啊,王爷派这么多亲卫去哪里啊?”军官轻声自言自语了声,然后对士兵们大喊道:“收起吊桥,关城门。”
当沉重的两扇城门又次合拢,把城外的那队骑士与自己彻底隔绝开后,这个城楼的守卫们才纷纷议论起来。
“你看见刚才有几个人背的鸟铳了么?”说话的是个火铳兵,刚才他看到几个吴三桂亲卫挂在马上的精制鸟铳后就直咽口水,他估计自己这辈子也未必有机会能拥有同样的支。由于做工?br />